保尔#183;德曼、“耶鲁学派”与“解构主义”,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保尔论文,耶鲁论文,学派论文,主义论文,德曼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I71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5529(2003)06-0090-06
保尔·德曼(Paul de Man)是当代美国最重要的文学理论家之一。他曾经被认为是第一 个明确地把理论观念引入文学批评的人,是美国文学批评思想史上的关键人物,而且在 未来的文学批评论争中也占有重要的地位。(注:Martin McQuillan,Paul de Man(USA,Canada:Routledge,2001),pp.1-3.)德里达认为,德曼在当代文学批评中的贡献就在于 ,他充当了文学理论领域里的一个中转站,从而“使得大学内外、美国和欧洲之间的一 切通道都重新畅通起来”。(注:Jacques Derrida,Memoirs for Paul de Man,revised edition(New York: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1989),p.vxii.)哈特曼把德曼的去世 视为美国文坛的大“悲剧”,(注:Geoffrey Hartman,“Looking Back on Paul de Man,”in Read de Man Reading(Minneapolis:University of Minnesota Press,1989) ,p.4.)他对德曼的崇敬难以言表。而米勒曾经断言:“假如所有的男人和女人都变成德 曼所期望的那种读者,人类公正、和平的千年……就会到来。”(注:J.Hillis Miller ,The Ethics of Reading:Kant,de Man,Eliot,Trollope,James,and Benjamin(New York: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1987),p.58.)
不过,德曼确实是一个有争议的人物,他的文论作品既引发赞誉也招惹责难,而且, 两者的比例基本相当。他的理论作品被描述为“不可理解”、“反人类的”,或者是“ 非政治的”。从某种角度来看,德曼是20世纪美国文坛上遭到攻击最多的文学批评家。 德曼之所以成为众矢之的,原因非常复杂,主要可以归结为3个方面:其一,德曼自己 的朋友和敌人一致把他误解为“解构主义”的旗手,而且,他还被想当然地划归为“耶 鲁学派”(又被戏称为“耶鲁四人帮”)的头目。在这个地位上,德曼所受到的攻击在很 大的程度上其实是不公正的,因为所有自称为(或被误解为)“解构主义”和“耶鲁学派 ”的批评家和学者的错误都成了他的错误。其二,德曼本人的文学批评活动主要是对其 他文论家的批评活动进行再批评,他所批评的文论家中有一些人也是以文学批评本身作 为自己的批评对象的,所以德曼的批评活动被讥讽为关于“批评的批评的批评”(criticism of criticism of criticism),他的许多思想观点又非常具有震撼力和“ 危险性”,所以许多人感到不得不奋起反击。其三,德曼个人的经历也很复杂,他在纳 粹占领比利时期间,曾经为与纳粹合作的比利时《晚报》撰写过许多具有反犹太人倾向 的文章,这些文章在德曼1983年去世之后被人们发现了,其时着实掀起了一股批判德曼 的热潮。从这3个方面来看,其实只有第二个方面的攻击属于正常的文学批评论争,其 他两个方面的攻击大多起因于政治的和帮派体系的偏见以及理论上的误解和无知。在很 大程度上,这些攻击对正确地理解和研究德曼的文学批评理论构成了严重的阻碍,因此 ,有必要在此进行简单的梳理和解释。
所谓“耶鲁学派”,指20世纪70年代至80年代初,在美国耶鲁大学任教并活跃在文学 批评领域的几个有影响的教授,包括保尔·德曼、哈洛德·布罗姆(Harold Bloom)、杰 夫里·哈特曼和希利斯·米勒。曾经有人把耶鲁大学上述4个最有名气的批评家称为“ 阐释学黑手党”(Hermeneutical Mafia)。(注:William H.Pritchard,“The Hermeneutical Mafiaor,After Strange Gods at Yale,”Hudson Review,28(Winter 1 975-76):601-10.)这种提法一方面说明了这些批评家在当时美国文坛上的巨大影响,另 一方面也说明了他们不仅不为公众所欢迎,而且从一开始就遭到了敌视与误解。随后, 弗兰克·兰特里夏(Frank Lentricchia)又嘲讽说,如果确实有一个黑手党,那么就应 该有一个教父,这个教父可能是保尔·德曼。因为,在这个后来又被称为“耶鲁四人帮 ”的批评家们当中,德曼是公认的带头人,其他3个人都在不同程度上受到他的影响。 兰特里夏还特别指出,其他3位批评家无论是在谈话中,还是在文章里,每每提起德曼 时,语气都非常恭敬甚至带有崇拜的意味。此外,德曼之所以被封为教父,还因为他总 是给人一种真理在握的感觉,总是用一种很“酷”、很直截了当的方式说话:
他从来都是三言两语、非常简单地提出自己的观点,从不费心去细致解释和论证,就 好像黑社会里一贯存在的现象:头领不说话则罢,一旦说话,每句都是权威性的,只要 求被执行,从不需要解释。(注:Frank Lentricchia,“Paul de Man:The Rhetoric of Authority,”in After the New Criticism Chicago: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80).pp.283-284)
讽刺和挖苦的意味在这里显而易见。换言之,这个所谓的“学派”其实并不是什么“ 学派”,而仅仅是文人之间诽谤和攻击的靶子而已。那么,究竟是否应该把德曼划归“ 耶鲁学派”,这在美国文坛上也是一个颇有争议的问题。真正严肃认真地研究德曼文学 理论思想的学者,大多认为这样一种提法根本不利于人们理解德曼。曾经编辑和出版了 德曼大量学术论著的美国学者林塞·沃特斯指出:
真有一个“耶鲁派”存在吗?如果这样一个学派确实存在,是否会影响我们对德曼的评 价?德曼和他的同事们之间的联系确实很紧密。他很可能把他们都推向一个特定的发展 方向……但是,除此以外,耶鲁学派并不是一个统一战线,而且如果我们那样看待这些 学者们,只会给我们理解他们的学术成就造成更大的困难。(注:林塞·沃特斯:《美 学权威主义批判》(北京大学出版社,2000),第122页。)
鉴于此,关于所谓的“耶鲁学派”,我们并不能够贸然接受,更不应该把它当作某种 确定的理论概念来加以研究,(注:国内有学者曾经撰文研究“‘耶鲁学派’的成因” ,这显然是把学术研究中存在的问题当成了既定的事实来接受了。)因为,从根本上来 看,耶鲁大学的这些学者们并没有理论上的紧密关系,这个所谓的学派完全没有共同的 理论基础。在“耶鲁学派”的内部,只有米勒竭力宣传他们4个人(后来还加上德里达) 是一个整体,其余的人都没有公开地承认相互之间有任何理论上的关联。布罗姆甚至还 特意撰文反驳米勒的观点,强调自己的独特性和对德曼等人观点的异议。不过,“耶鲁 学派”的“教父”这个提法,在某种程度上也有一点启发意义,因为它可能从反面说明 了德曼在美国文坛上曾经有过的重要地位,以及他对自己在耶鲁的同事们的学术研究的 重大影响。
1979年,德里达以及德曼和他的同事们合作出版了《解构与批评》。(注:Harold Bloom,Paul de Man,Jacques Derrida,Geoffrey Hartman and J.Hillis Miller,ed.,Deconstruction and Criticism(New York:Seabury Press,1979).)在这部书里,德里 达详细地解释了“解构”作为一个策略和方法的功效,所以,这部书不仅客观上加强了 人们把耶鲁学者们视为一个团体的印象,而且给这个团体增添了一个新生力量——德里 达,并且规定了一个特定的性质——“解构主义”。艾丽丝·卡普兰(Alice Kaplan)当 年曾经是耶鲁大学的博士生,她在自己的回忆录《法语课》中写道:
那一年,德曼和他的几个同事一起出版了一部论文集,叫做《解构与批评》。突然, 它有了名字,成了一个流派,而我们都在其中,并且有责任在餐桌上向大家解释它。( 注:Alice Kaplan,French Lessons:A Memoir(Chicago and London: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93).p.153.)
从此,德曼被认为是德里达在美国的代言人,而“耶鲁学派”也被认为是所谓的“美 国解构主义”。
德曼同“解构主义”的关系要更加复杂一些。一方面,德曼确实在一些学理的层面上 同情德里达等人的观点,例如对文本的互文性的强调(这在某种程度上类似于对语言的 重要性的强调)等;但是另一方面,德曼的许多理论观点又不是德里达等倡导“解构主 义”的人所能够理解和认同的。德曼本人确实非常赞赏“解构”这个名词,他的文学批 评中施行了某种揭发作品的自我颠覆的行动。他自己也承认,他确实从德里达那里引进 了“解构”(deconstruction)这个词。德曼曾经在《阅读的寓言》的前言中明确断言:
没有任何其他词语比这个词[解构],更简洁地说明了它所暗示的那种不可避免的评价 之不可能性,无论是从积极的还是从消极的意义上对它进行评价,都是如此。……我第 一次注意到“解构”这个词是在雅克·德里达的作品中……
另外,自从1966年结识德里达之后,德曼把德里达聘为客座教授并每年都邀请到耶鲁 去讲学,德曼与德里达的关系之密切,也是有目共睹的。从上述种种原因来看,尽管德 曼从没有用过“解构主义”(deconstructism)这个词,(注: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在美 国批评界,人们大都只在挖苦和批判德里达或德曼等人的时候使用“解构主义”(deconstructism)这个词。)他却被想当然地归到德里达所倡导的“解构主义”的阵营 之中,这里面确实有一些客观原因。相反,倒是德曼的一些反对者们不主张把德曼称为 “解构主义”者或后现代主义者。例如,福雷德里克·詹姆逊曾经把德曼称为“落伍的 现代主义者”。他认为,在德曼这里,“一种完全自治和自我验证(self-justifying) 的后现代主义作为一种意识形态最终是不可能的”。詹姆逊还认为,德曼“提出了一种 垂死的现代主义的视野”,所以是“一个相当落伍的人物”,在他那里,“正统的现代 主义价值观”的残余仍然“很强硬和喧闹”。(注:Fredric Jameson,Postmodernism;or,The Cultural Logic of Late Capitalism(Durham,N.C.:Duke University Press,1 992),p.256.)对此,罗伯特·L·凯瑟鲁解释说,詹姆逊的意思就是,德曼代表了“现 代主义依然活跃[在我们后现代时期]的现象”。他不仅同意詹姆逊的观点,而且还补充 说,德曼所复兴的寓言概念在他看来是“现代主义颠覆故事和历史的、最落伍的和最重 要的新篇章”。所以,他认为:“奇怪的是,我们居然把德曼同德里达以及解构联系了 起来,……”(注:Robert L.Caserio,“The Heat of the Day:Modernism and Narrative in Paul de Man and Elizabeth Bowen,”Modern Language Quarterly,June 1993)v54,n2,p.263.)这里,我们且不去追究詹姆逊和凯瑟鲁对于德曼的指责是否 准确,而只是以此来说明,他们的言论从反面证明了德曼的作品从客观上来看,确实有 许多与德里达、“解构主义”和“后现代主义”等时髦的名词不相符合的东西。
德曼与德里达等人的区别主要就在于“解构”和“解构主义”之间的差异。“解构” 一旦成为某种主义,它就不仅仅是一种方法,而成为一种主张和宗旨了。换言之,在德 曼这里,解构作为一种有效的手段,使他得以解释许多令他困惑的难题,但是,在“解 构主义”那里,它似乎成了文学批评的某种目的和意图,从而必然地被带上了虚无主义 的帽子。这样一来,误解和简单化就产生了,德曼的文学批评也就因此被限制和歪曲了 。如果细致地阅读德曼和德里达的文章,人们就会发现,“解构”在德里达那里是一种 哲学方法,它的主要策略是颠覆经典的二元对立命题,全面移换这个系统。德里达强调 的是“解构”同“破坏”(destruction)的关系。但是,德曼认为“解构”更多地揭示 出了文本中存在的某种事实,至多是一种阅读的辅助方法,其目的与“破坏”相去甚远 。换言之,德曼强调“解构”仅仅是一个简洁而有效的词语,而且他认为人们把它简单 地视为某种否定的过程,所以大大地误解了它:
如果把(解构)这个过程纯粹地视为某种否定的过程,某种东西就被遗弃了……不难预 见,解构一词已经被人们大大地误解了,被作为某种学院派的无关痛痒的游戏而遭到抛 弃,或者被作为某种恐怖分子的武器而遭到谴责……
事实上,“‘解构’这个词的产生还与海德格尔有关,特别是他的《康德和形而上学 问题》的第二部分……”(注:Gayatri Chakravorty Spivak,A Critique of Postcolonial Reason:Toward a History of the Vanishing Present,(Massachusetts Cambridge: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99),p.423.)德曼对“解构”的理解其实更 加接近海德格尔在其早期作品中对这个词的使用。从海德格尔的文本中可以发现,他总 是同时使用“解构”和“建构”这一对词语,显然他所强调的是解构所能够释放的、为 建构而准备的开放的空间和条件。(注:此观点受到孙周兴教授2001年12月在南京大学 关于海德格尔的学术讲座的启发。)
所以说,如果德里达确实提倡一种“解构主义”,德曼却并没有主动地和自愿地参与 进去;而且,德曼本人在接受采访的时候也曾经明确地表示,自己同德里达是有差别的 ,人们确实应该把他们区分开来。他赞同沃劳德·高泽西(Wlad Godzich)和他的学生加 谢(Gasche)对于他的评论:“当我不使用德里达的术语的时候,德里达和我最为接近, 而当我使用德里达的术语(诸如‘解构’)的时候,我们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最大。”(注 :Stefano Rosso,“An Interview with Paul de Man,”in The Resistance to Theory(Minneapolis and London:University of Minnesota Press,1986),p.118.)德 曼从没有借用过德里达的其他术语,诸如“异延”等,这似乎也可以说明他们两个人之 间的重大区别。(注:关于德曼与德里达的区别他的学生加谢曾经多次撰文论述。参见Wlad Godzich & Lindsay Waters ed.,Read de Man Reading.另参见Rodolphe Gasche,The Wild Card of Reading:On Paul de Man,(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98).)
总而言之,把德曼同“解构主义”(注:从上文可以见出,这样一种主义是否真的存在 ,也是一个必须细致考察的问题,这里限于篇幅等问题,不便就这个问题展开讨论。) 不加任何区别地混同起来确实是一种可能对我们理解德曼造成严重误导的行为。这里, 笔者反对把德曼视为一个“耶鲁学派”的成员或“解构主义”的主要倡导者,主要的原 因不仅在于,德曼确实在很多方面同德里达以及所谓“耶鲁四人帮”的其他成员非常不 同,他的思想根本不是“解构主义”这样一个含糊不清的术语就能够概括的,而且还在 于,在文学研究和批评的过程中,我们不应该草率地使用“主义”或“流派”来定位任 何一个作家或批评家,因为这种定位往往是对于这个作家或批评家的限制和歪曲。在中 国的文学批评领域里,正是由于保尔·德曼被想当然地视为德里达的追随者,因此,在 许多中国学者的眼中,德曼便仅仅成为德里达在美国的代言人,或者说他仅仅继承了德 里达的解构思想,他本人似乎并没有任何独特的创见。人们带着这个偏见来阅读德曼, 必然要严重地误解德曼。
德曼之所以遭受误解和攻击,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即他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曾经 撰写的一些有反犹太人倾向的文章在他去世之后被人们发现了。一时间,恰如德曼的一 个反对者杰夫里·哈特所嘲讽的,“泰坦尼克号(Titanic)第二次触礁”了。而且,这 个“解构的杰出解说者”(注:Jeffrey Hart,“On David Lehman's Signs of the Times:Deconstruction and the Fall of Paul de Man,”National Review,March 18,1991,v43,n4,p.52.)的丑闻被认为同时证明了“解构主义”的毁灭。在几乎所有的关于 德曼和“解构主义”的论著里,这两者都是不可分割的。其中观点最明确的要算戴维· 莱曼(David Lehman)的《时代的标记:解构与保尔·德曼的堕落》(这个书名已经暗示 了作者的主要观点了)。全书分为上下两个部分,上部批判“解构主义”,下部揭发德 曼的“丑闻”。莱曼把“解构”痛骂了一顿,认为“解构”实际上是某种疾病或某种病 毒。(注:David Lehman,Signs of the Times:Deconstruction and the Fall of Paul de Man,(West Chester University,1993),p.22-77.)而且莱曼令人啼笑皆非的逻辑推 论似乎是:德曼是解构批评的领头人,解构批评在当代文学理论中是一种主导的流派, 而德曼曾经是一个纳粹,类似一个战争罪犯,所以,解构是法西斯主义的,所以,这种 理论应该受到诅咒。(注:Jeffrey Williams,“On David Lehman's Signs of the Times:Deconstruction and the Fall of Paul de Man,”College Literature,June 1 993,v20,n2,p.237(4).)此外,德曼的反对者们普遍地认为,解构仅仅是德曼“抹杀” 历史、从而抹杀他自己的过去的一种隐蔽的方法。(注:See The Scribner Encyclopedia of American Lives,Volume 1:1981-1985(Charles Scribner's Sons,19 98).)就这样,不仅德曼的所有文学批评活动被一笔勾销,而且“解构主义”也似乎遭 到牵连而濒临毁灭。
德曼的学生和解构批评最坚决的捍卫者巴巴拉·琼生在她的论著《解构的觉醒》(The Wake of Deconstruction)中悲哀地认为,“德曼死了两次,两次不同的死亡。”(注: Barbara Johnson,The Wake of Deconstruction(Blackwell Publishers,1994),p.20.这个书名还可以翻译成《解构的守灵》,这里“wake”一词有“觉醒、守灵”等意思, 显然作者参照了詹姆斯·乔伊斯的《芬尼根的觉醒》一书的书名。)首先是他1983年死 于癌症,然后是他的反犹太人倾向的文章被揭发之后,他从一个“英雄”变成一个“坏 蛋”的“死亡”过程。她认为,把德曼的反犹太人文章同他自己后期的文学理论著作和 观点混为一谈,以及把所谓德曼的丑闻同解构理论联系起来,都是一种割裂历史、混淆 文学与政治、混淆受害者与行凶者的错误方法。哈特曼也在他那篇著名的文章《盲目与 洞见:保尔·德曼、法西斯和解构》中竭力为德曼辩护。他认为,德曼战争时期的、具 有反犹太人倾向的文章确实对于我们继续阅读他后期的文章产生了影响,但是,这并不 能让我们因此而拒绝阅读德曼。哈特曼认为我们应该把德曼放到当时的历史大气候中去 看,在当时,并不是德曼一个人有反犹太人的倾向,许多思想家和文学家都有这个倾向 ,例如庞德、海德格尔、德曼的叔父亨利·德曼、艾略特(还有叶芝和青年时期的托马 斯·曼)等,所以,我们不应该通过一种传记式的阅读,把德曼的一切批评锋芒都抹杀 掉。哈特曼还指出,德曼的“肮脏的秘密”恰恰是构成了文明的欧洲的一个很大组成部 分的肮脏秘密(指反犹倾向是欧洲的传统观念之一)。(注:Geoffrey Hartman,“Blindness and Insight:Paul de Man,Fascism,and Deconstruction,”The New Republic,March 7,1988,v 198,n10,p.26.)
公允地说,无论是德曼的反对者还是他的崇拜者,在德曼的反犹太人倾向这一事件上 都显得过分情绪化,仇恨、厌恶或景仰、爱戴等等情感,在某种程度上干扰了冷静的逻 辑推理和论证。由于德曼青年时期的错误而完全唾弃德曼成熟时期的理论思想,这自然 是不攻自破的论点,但是,为德曼的错误寻找借口,竭力为德曼辩护,这也是片面的和 狭隘的,其结果只能是为德曼招惹更多的批评。德曼虽然不是凶手,但是也不完全是受 害者。虽然具有亲纳粹思想的作家和思想家并不仅仅是德曼一个人,虽然反犹太人思想 在欧洲曾经确实非常普遍,但是,这并不能够洗刷德曼个人思想和经历上的错误和污点 。尽管如此,无论青年时期的德曼有过怎样的错误,我们确实不应该因此决绝阅读他的 后期作品,或者仅仅把这些作品当作那些错误的早期文章的脚注来解读和批判,尽管那 些文章确实为我们理解他的后期作品提供了一个参照系。
此外,在这场“保尔·德曼之战”中,从表面上看,德曼的丑闻似乎大大地牵连了“ 解构主义”,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德曼之所以遭受如此激烈的抨击,主要也是因 为他被错误地归结到了“解构主义”的旗帜之下了。德里达和所有倡导“解构主义”的 学者在人们的心目中所引起的反感和恐惧,都变成了德曼的罪过。“解构主义”所有的 标新立异和哗众取宠的口号在人们内心里激发的厌恶和嘲讽情绪都在德曼这里找到了发 泄的机会。德里达曾经竭力反对把德曼的过去同“解构”联系起来,他申明自己是完全 清白的,在那场战争期间,他还是一个“受迫害的[犹太]孩子”,他似乎试图把“解构 主义”从德曼的“错误”中分离出来,但是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解构主义”其 实也大大地连累了德曼。
总而言之,关于德曼的论争在当时是非常激烈的,甚至可以说,这场论争至今也没有 平息。许多问题仍然有待澄清,许多误解(无论是善意的还是恶意的,来自朋友的还是 来自敌人的)仍然有待纠正。德曼虽然被斥责为渗透了极端虚无主义的、“手持外科手 术刀”的、冷酷无情的家伙,但是,德曼的许多追随者和拥护者则认为,德曼的重要性 是不言而喻的,他们甚至认为,美国批评界今后所要做的工作,就在于整理和研究德曼 遗留下来的著作。这样两种截然对立的观点提示我们,研究德曼,必须阅读德曼的作品 ,而且,这种阅读应该是关注于文本本身的“细读”,而不是从任何流派和主义的前提 出发而进行的概括性描述。“从德曼的批评文本中挑选出一些宣言性的语句是非常危险 的”,(注:James O'Rourke,“The Fatality of Readings:de Man,Gasche,and the Future of Deconstruction,”Aymploke,vol.5,nos 1-2(1997),p.52.)但是,遗憾的是 ,许多学者习惯于归纳性思维,总喜欢从文本中找出一些“纲举目张”的词句(不仅对 德曼如此,对德里达也不例外),殊不知这样的危害是多么巨大。笔者在这里强调德曼 与“耶鲁四人帮”和“解构主义”的差别,目的就在于指出学术界流行的归纳性思维可 能造成的一些误导,希望人们能够把注意力从对流派和主义的论述中转移到对具体的评 论家及其批评文本的关注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