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观念与研究范式——美国少数族裔批评理论建构的启示,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族裔论文,范式论文,美国论文,启示论文,观念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文学研究的范式一般起着重要的作用,它可以使人们在原有的框架结构下,针对空白 点进行填补式研究。更为重要的是,它可以对原有的研究范式本身提问,使该框架规定 的边界得到扩展并使新的可能性凸现。实际上,随着人们认知能力的深入,学术研究正 是针对原有理论框架的缺陷,对原有边界的不断打破得到有效推进的。因而每一次文学 观念发生转型的时期,人们总是首先对理论本身的观念、理论界说、理论系统的概念和 术语进行质疑或重新解释,因为原有观念系统的外延和内涵均已改变。这使人们可以用 新的观念对经典文本和文学思想进行重新解读和界定。因而福柯认为,“当我们要谈论 ‘作品’时,在此处和彼处的意义并不相同。作品不能被看作是一个直接的、确定的或 一个同质的单位。”(注:Michel Foucault,The Archaeology of Knowledge
The Discourse on Language,Trans.A.M.Sheridan Smith,New York:Pantheon Books,1 972.p.24.)这一点也正如2001年出版的《诺顿文学理论与批评选集》的主编者针对当代 文学文本的变化所指出的那样:
在对理论发展进行回顾时,有必要对“理论”本身的含义进行重新梳理。因为这一领 域不仅包含了诗学、文学批评理论以及固有的美学概念,而且包含了修辞学、传媒和话 语理论、符号学、种族理论、性属理论和视听通俗文化理论等等。但是理论本身所内含 的东西还不止这些。它超越了早期新批评对“文学性”的探索,而形成了一种问题和分 析模式(mode of questioning and analysis)。由于后结构主义、文化研究以及新的社 会思潮,特别是妇女及民权运动的影响,文学理论日益对体系(system)、体制
(institutions)和规范(norms)等进行质疑,对其采取某种批判或反抗的立场,对理论 盲点(blind spots)矛盾和由一些根深蒂固的观念掩盖的曲解感兴趣。日益将个人或地 方性实践与更为广阔的经济、政治、历史以及文化的伦理力量结合起来。这种带有“文 化批评”的理论不再关心可能性的论述条件,而对文化文本和体制中所内涵的价值、实 践、范畴和表征的调查和批判更加感兴趣。(注:Vincent B.Leitch,et al.eds.,“
introduction”in The Norton Anthology of Theory and Criticism,New York and
London:W.W.Norton & Company,2001.)
这一概括可以说明西方学界近年来由文化研究所带来的一些理论关注点及其原因。总 体而言,某一文化区域的文学观念属于社会文化表征(representation)系统的一部分。 从知识学、文化与权力之间的关系来看,表征是这种复杂意识形态关系最集中的、并通 过艺术形式的再现。(注:See W.J.T.Mitchell,“Representation”in Frank
Lentricchia and Thomas McLaughlin eds.,Critical Terms for Literary Study,
Chicago and London: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90.)拥有政治资本、金融 资本和文化资本三者支配权力的社会阶层往往在某一历史时段中,可以依据自身的需要 ,决定表征或再现的内容和形式,即对自己和他人进行“自由”的再现,或选择性再现 ,并通过这种再现蓄意遮蔽某一些现象,曲解他者,或隐含其中的内部矛盾。通常的做 法是采用符号的形式,将这些观念作为“历史”进行叙述,并以权力话语将其内化在教 科书和权威辞书中形成“常识”,使其享有可以逃避追问的特权。这种“常识”与“真 理”也使其拥有对文本诠释,规定文本边界的特权。于是,支配性的表征系统由此则可 以通过不同形式的文化符号,形成一个巨大的文化网络,不断输入符号的同时强化内涵 的观念。
在一种支配性的权力系统下,另一些被支配的阶层要么听任这种表征,在长期的、居 于统治地位的表征符号系统下,对一些观念不再敏感,甚至默许;要么进行对抗以取得 自身的文化认同。文学即属于社会表征系统的一部分。在支配性文化惯例和精英文化语 法的作用下,文学通过被持续经典化的过程(canon formation),或通过读者习以为常 的叙事方式,如小说,达到上述的观念的输入、认同和强化的功能。赛义德(Edward
Said)对此有着深刻的见解:
我对于小说之类的文化形式特别留心。这些文化形式对帝国态度、涉指和经验的形成 起到极其重要的作用。我倒不是说只有小说才重要,而是说在我看来小说这种审美对象 与英国和法国社会不断扩张之间的联系特别耐人寻味,值得研究。…我在写作本书的过 程中发现一个令我费解的事实,那就是我所仰慕的英国或法国艺术家们,很少有人对“ 臣服”或“低等”人种的概念提出质疑。这个概念在管辖印度或阿尔及利亚官员们之中 十分流行,他们想当然地奉行这些看法。这些概念被广泛接受,在十九世纪欧洲列强攫 取非洲领土的过程中发挥了鸣锣开道的作用。我坚信,批评家们在评论卡莱尔或拉斯金 ,甚至在评论狄更斯和萨克雷时,常常对他们有关殖民扩张、劣等种族或“黑鬼”的看 法置若罔闻,认为这些看法与文化毫不相干,因为文化具有清高的性质,而清高的文化 才是这些作家们的天地。……我并不是要说,是小说,或更宽泛意义上的文化,“引起 ”了帝国主义,但是,这种小说作为资产阶级社会的文化产物,不可能与帝国主义没有 联系。在所有重要的文学形式中,小说是最近时的事情,它的出现实践最容易考证我所 想指出的,帝国主义与小说相互强化巩固,该小说不可能不联系到帝国主义。(注:爱 德华·赛义德:《赛义德自选集》,谢少波、韩刚等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1999年,第165,第230页。)
显然这些被经典化了的作品以及依据这些作品所抽象出的文学观念和理论概念是问题 的关键所在。于是大多数边缘族群若要获得文化上的平等权利,就必须采取非主流的方 式对这种表征进行抵抗或颠覆,在清理主流经典遗产、纠正其中的曲解和误读的同时, 用更贴近真实的再现,并以自己有效的表征系统进行自身的文化诉求、证实自己的文化 身份、表明自己的文化立场和阐释自身的美学价值,以此取代或覆盖主流表征系统中对 自身的忽略、歪曲和负面误读。主流和边缘的文化表征间持续不断的对抗、调停和再现 ,构成了历史文化的发展史。学术思想史的背后也正是这种表征史的再现。
在这种复杂的权力与话语的关系中,实际上存在着主流/西方知识系统与边缘/非西方 世界的关系问题。由于边缘/非西方的话语系统已经在事实上被整个主流/西方知识系统 所笼罩,于是,问题的复杂性便归结在,用现存的话语表述系统,采纳现存的观念或理 论概念可否达到边缘/非西方族群的文化诉求的目的?
其悖论是,要么采纳西方现存的知识体系,用这些体系中的言说方式对文本进行表层 的解说,其结果必然是知识体系与现实世界的错位。要么固步自封,用一种情绪化的、 狭隘的民族主义的言说代替学理的清理。其结果是并不能实质性地推进学术研究。显然 这两者均是不得要领的。于是仅有的选择就只能以某种现实的态度,对现存的理论概说 加以有效的改写、过滤和重新语境化,在此基础上,对那些长期以来笼罩在被支配阶层 之上的表征系统、观念和理念加以清理和批判。以最大可能的方式展现边缘族群的文学 文本,并依据这些文本的特点进行理论归纳和提升,提取自身文化传统中的理论原创点 ,使其面对多元和复数的文化时代开放。所以,由解构主义奠定的方法论成为边缘少数 族裔“去西方化”的主要手段,实际上是目前边缘/非西方族群的必要的,迫不得已的 学术策略。正如著名学者斯皮瓦克所指出的那样:
解构主义并没有说没有主体,没有真理,没有历史。它只是对那些确信人们拥有真理 的特别的认同方式加以质疑。它也不是对错误的揭示。它持续地关注真理生产的方式。 所以解构主义并不认为逻各斯中心主义是一种病理学(pathology),或你可以逃脱形而 上学的羁绊。如果要对解构主义进行某种公式化界定,那么它就是人们对自己难以抵制 的东西加以持续地批判。在这一层意义上来说,解构主义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的。(注:
Donna Landry and Gerald Maclean eds.The Spivak Reader,New York and London:
Routledge,1996,p.7.)
在这一方面,非洲裔美国文学批评是最为成功的。美国哈佛大学的盖茨(Henry Louis Gates,Jr.)首先就对十九世纪的黑人女性写作进行了艰苦的收集整理工作,用多达三 十卷的《肖伯格十九世纪黑人女作家》丛书向主流学界展示并证实了边缘族群和性别的 书写。(注:See the 30-volume The Schomburg Library of Nineteenth-Century
Black Women Writers,New York,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88.)在这一基础 上依据黑人文本的特点和关键词,如黑人性(Blackness),种族自我(Racial Self),黑 色象征(Figures in Black)等,对黑人文本进行卓有成效的解读,以自身的文化立场对 黑人文本进行了经典化,并以并置的方式使这些文本成功地进入了主流选集和体制化的 精英教学和学术系统中。人们可以在其代表性论著《表意的猴子:非洲裔美国批评理论 》(The Signifying Monkey:A Theory of African-American Literary Criticism.198 8)中清晰地看到这种学理的穿透力。“盖茨所有的学术努力旨在对现存的人文学科进行 非中心化,其方式是修正并扩大了文学/知识的经典,使其容纳了非欧洲少数族裔和女 性群体的文本。”(注:Irena r.Makryk,ed.Encyclopedia of Contemporary Literary Theory:Approaches,Scholars,Terms,Toronto,Buffalo,and London:University of
Toronto Press,1993,p.330.)
另一位学者为杜克大学的贝克(Houston A.Baker,Jr.)教授。他认为美国黑人文学的发 展在于其日常生活经验的影响,其中包括社会生活环境、黑人音乐,包括爵士乐、蓝调 布鲁斯等、以及黑人宗教等因素。因此在这种文本的理论梳理中,他呼吁需要对“方言 土语(vernacular),对日常的社会和政治现实加以关注。这是学术研究和学理解读中不 可或缺的”(注:Houston A.Baker,Jr.Afro-American Poetics:Revisions of Harlem and the Black Aesthetic,The University of Wisoonsin Press,1988.p.88.)。其代 表性论著以此点题《蓝调布鲁斯、意识形态与非洲裔美国文学:一种方言理论》(Blues ,Ideology,and Afro-American Literature:A Vernacular Theory)。盖茨和贝克的学 术拥有一种清醒的理论意识并采纳了符合自己族群文本特点的建筑策略,因而他们十分 成功地对主流理论概说进行了改写,用主流批评理论难以说明的黑人文本性进行黑人自 身理论的建构。更为重要的是,他们在很大程度上起到对中心话语的修正作用,并以中 心边缘化和边缘中心化的互动方式,使非洲裔美国学作为一门独立的知识系统得到了合 法化,并为美国文学的整体研究提供了新的范式和平台。这一点是主流批评界也不得不 承认的。“盖茨和贝克是第一流的非洲裔理论家,他们在学术研究中采纳了德里达的解 构主义中的后结构主义原理,贝克的‘信念、理论和蓝调:非洲裔美国文学后结构主义 批评札记(1986)’建立并开创了非洲裔美国解构主义理论。”(注:Winston Napier,ed .,African American Literary Theory:A Reader,New York and London:New York
University Press,2000,p.5.)这一批评理论的建构方式显然对中国学界是有启迪的。
在文化研究范式有效地介入下,大量的边缘族群和社会性别书写出现。性属研究、种 族研究、后殖民理论成为了最大的学术生产。一些边缘学者也成为了主流学界的先锋人 物。这使一些传统的教科书和读本得到不断修订。如《诺顿文选》(Norton Anthology of American Literature)、《希斯美国文选》(The Heath Anthology of American
Literature),以及一些批评理论选集,如《当代文学批评:文学与文化研究》
(Contemporary Literary Criticism:Literary and Cultural Studies)从1986年初版 以来至1998年已经面目全非。(注:See Davis,R.C.and R.Schleifer,eds.1986,1989,1 994,1998.Contemporary Literary Criticism:Literary and Cultural Studies,New
York and London:Longman.Lauter,Paul,et al.eds.1990.Heath Anthology of
American Literature,Lexington,Massachusetts,Toronto:D.C.Heath and Company.
Norton Anthologies series have already covered a great variety of the
so-called marginal writings,including women's writings.African-American
writings.The newest edition of Norton Anthology of Theory and Criticism(2001 )covers the widest fields of theoretical construction by much more ethnic
groups.)但总体上是日益非中心化和文学理论的复数再现。
中国对美国文学的研究已经走过了多年,尤其在新时期取得了丰富的成果。但依然有 一些问题值得学界商讨。个人的学术研究属于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这里不做评论。但 在现阶段应当超越平面综述、或单向译介的现状,而带入中国学人的眼光走向深入。我 们以为,在目前的教学中,问题是比较集中的。在教学内容上,人们一般将一些美国现 成的选集加以选编,而缺乏中国学界所应有的理论界说和筛选标准。在教学内容上,人 们一般注重其中的语言难点和相关的时代背景概说,孤立地看待一些文学现象,而缺乏 对某一作家、作品、思潮在历史整体中的关联研究。在作家、作品的评论上,在研究生 的课堂上也多采纳美国现成的指南和读本,简单套用那些现成的定论、观念和解说方式 ,而缺乏对这些批评界说的再研究。其中一些工具类的作品指导丛书实际上是美国高中 生和本科生的用书。即便在指导学生阅读边缘族裔的文本时,也并没有留意这些族群已 经取得的理论方式和言说方式,多以未得到有效检验的观念、概念和术语进行文本解说 的直接迁移,将那些现成的话语方式运用到有差异的文本解说中。于是,大多数学生, 包括研究生,在人生最重要的学习阶段仅仅掌握了一些有关的文学所谓“事实”、和一 些“主义”类的术语,或现成的“结论”,而看不到这些事实和结论相对其自身的历史 关联,因而他们很难获得对这种有关美国文学的事实、主义和结论的洞察力,更谈不上 树立某种理论意识。
就知识学范围而言,理论的意义并不在于体系的建立,而在于对那些局部知识关联处 的揭示,在于用什么方式揭示了问题并对这些问题进行了述说。一些问题只能在相关的 语境和特定的言说方式下才可能凸显。因而对题域中的理论话语,必须对其产生的背景 加以分析,将其还原到历史之中并依据不同理论话语背后的相关性,挖掘出总体的理论 意义,与此同时考虑本土经验在何种层面上可以与之回应或提升。这是中国学界所应抱 有的态度。赛义德(Edward Said)曾对理论作为“旅行的理论”(Traveling Theory)加 以深刻的解说(注:Moustafa Bayoumi and Andrew Rubin,eds,The Edward Said
Reader,New York:Vintage Books,2000,p.195.),而当这些西方理论进入中国时,作为 中国的知识分子,我们应当做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