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要”类词的认知解释——论“要”由动词到连词的语法化途径,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连词论文,动词论文,认知论文,语法论文,途径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一 “要”类词
“要”字是现代汉语里活动能力相当强的一个基本语素,以它为构词核心所构成的词可以组织成一个封闭的类,我们管它叫做“要”类词。“要”类词具体包括如下一些词:
实词 动词:要(去声)、要求(阴平)。
名动词:需要、须要、要求等。
助动词(能愿动词):要、不要、将要等。
形容词:要紧、要命、要死、要好、要强;紧要、必要、重要、次要、首要、简要、险要、扼要、机要、切要等。
名词:要隘、要案、要冲、要道、要地、要点、要端、要犯、要害、要件、要津、要领、要略、要目、要人、要塞、要事、要素、要闻、要务、要项、要义、要员、要职、要旨;必要、纲要、摘要、提要、枢要、撮要、大要、纪要、诀要等。
虚词 连词:要是、要就是、只要、要么、要不、要不是、要不然等。
由上列词语中,我们可以看出“要”字可以分为两个大类六个小类:一个大类是以形容词性的“要”字为核心的词,这类词大都表示“重大,值得重视”的意思,构成“要紧、重要”等形容词和“要点、必要”等名词;另一个大类是动词性的“要”字,它能构成如下四个小类:“要/要求”等动词、“需要/要求”等名动词、“要、不要”等助动词(能愿动词)以及“要是、要么”等连词,后一个大类里既有实词也有虚词。前一个大类里形容词词项和名词词项之间还保持着一定的语义共性,如上所述,两类词大都表示“重大、值得重视”的意思,因此这一类词的组成关系还比较好解释。比如“重要的地方”就是“要地”,“要紧的事件”就是“要事”和“要件”,其余类推。我们的问题是后一个大类,即动词性语素“要”字及其扩展词之间的动态联系。请看下面几个例句:
(1)我要苹果
(2)我要吃苹果(2’)我不想吃苹果
(3)我要你吃苹果
(4)你要吃苹果(4’)你不要吃苹果
(5)我要是吃苹果,一定会拉肚子。(5’)我只要吃苹果,就会拉肚子。
(6)我要么吃苹果,要么吃西瓜,饭后总要吃点水果。
上面九个例句分别代表:体宾动词“要”(例1)、谓宾动词“要”(例2、3)、兼语动词“要”(例3)、助动词“要”(例2、4’)以及连词“要是、只要、要么”(例5、5’、6)。先不管“要”字的词类归属最后会怎么样,我们认为这些“要”字的多种用法可以有一个统一性的解释。同时,我们也要注意“要”字有两个否定形式,一个是“不想”(例2’),还有一个是“不要”(例4’)。为什么一个“要”字有两个不同的否定形式?它们分别表示什么样的否定?围绕这些问题,本文拟从认知语言学的角度去观察一下动词性语素“要”字由实词(动词、助动词)到虚词(连词)的语法化途径。如能合理地解释清楚这个问题,我们相信不仅能对现代汉语语法研究有一定的理论贡献,而且还可以为对外汉语教学提供一个较好的应用模型。
二 动词性“要”和它所能带的宾语
如上例(1)—(6)所示,动词“要”是一个多功能的基本动词。如果先不管它的词性如何,光从它带宾语的功能来看的话,我们可以这样说:“要”既可以带体词性宾语(如下例7、8),也可以带谓词性宾语。谓词性宾语可以是单个儿的动词(如下例9—11),也可以是句法结构(如例12、13),甚至还可以是主谓结构的小句形式(如例14—18)。例如:
[带体词性宾语]
(7)他们打结婚那天起就跟单位要房子,总算在今年春上要到了一间。(刘心武《钟鼓楼》)
(8)昨天我跟老张要了两张票。(吕叔湘主编《现代汉语八百词》)①
[带谓词性宾语:单个儿动词当宾语]
(9)我不能在这死亡之水中沉没。我要挣扎,我要反抗,……(谌容《人到中年》)
(10)“妈,快做饭呀!要迟到了!”(同上)
(11)那时候荀磊的爸爸正是负担最重的时候:他奶奶还活着,要赡养……(刘心武《钟鼓楼》)
[带谓词性宾语:句法结构当宾语]
(12)从眼科门诊到院长办公室,要经过一个小花园。(谌容《人到中年》)
(13)老焦,我就是不赞成你这种无所谓的态度。这是对自己的眼睛不负责嘛!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我们要对革命负责,对党负责!(同上)
[带谓词性宾语:主谓结构当宾语]
(14)全篇的话不过教人怎样做一个奴隶罢了。说来说去总是“君要臣死,不死不忠;父要子亡,不亡不孝”以及“万恶淫为首,百善孝为先”这一类旧话。我愈看愈气……(巴金《家》)
(15)“智珠……你原谅我……你要我怎么着都行,可就是别离开我,别……”(刘心武《钟鼓楼》)
(16)她对荀师傅说:“我先去啦。您有什么话要我捎回去吗?”(同上)
(17)刘学尧的父亲在加拿大行医,他几次来信要刘学尧夫妇去国外。(谌容《人到中年》)
(18)人生,人生,真是难以预料啊!我父亲是个医生,古文底子很厚。我从小喜爱诗词歌赋,一心想当文人,可是命中注定要我继承父业,一晃三十年。(同上)
三 “要”字的两个语义指向:“主语指向”和“说话人指向”
3.1下面我们换个角度,从语义平面看动词性的各种“要”字。为方便讨论,再次看一下例(1)—(4)所示基本框架。例(1)和例(2)的区别在于宾语的语法性质,一个是体词性宾语(名词)“苹果”,另一个是谓词性宾语(述宾词组)“吃苹果”。不管它带的是体宾还是谓宾,我们都可以说这里的“要”说的都是主语(subject)即“我”的“意愿、希望”。例(3)的情形也可以同样处理,“我要你吃苹果”说的是“我的希望”就是“你吃苹果”。我们管这样的“要”字叫做“主语指向的‘要’”,记作“〈要SBJ〉”。如例(1)—(3)可作如下语义分析:
我〈要SBJ〉苹果 [“我希望”+“(我得到)苹果”]
我〈要SBJ〉吃苹果[“我希望”+“(我)吃苹果”]。
我〈要SBJ〉你吃苹果 [“我希望”+“你吃苹果”]。
如果主语不是第一人称“我”而是第三人称的任何词,“要”字表示的还是其主语的意愿或希望。例如:
(19—1)妈妈〈要SBJ〉苹果 [“妈妈希望”+“(妈妈得到)苹果”]
(19—2)妈妈〈要SBJ)吃苹果[“妈妈希望”+“(妈妈)吃苹果”]
(19—3)妈妈〈要SBJ〉你吃苹果 [“妈妈希望”+“你吃苹果”]
3.2有一点要注意,例(2)“我要吃苹果”中“吃苹果”的施事(agent)是“我”。但例(3)就不一样了,“我要你吃苹果”中“吃苹果”的施事是“你”而不是“我”。因为例(3)有这个语义特点,语法学界一般把像例(3)的句子分析为“兼语句”。我们并不同意用“兼语句”这个老概念来分析这类句子。因为光从兼语句的角度看这类句子的话,会忽视这里有一个非常重要的语法现象,那就是“要”字句有小句主语的提升(raising)现象。请看下面的示意图:
这是其他所谓的“兼语句”都不具备的重要语法现象。请比较:
(3)我要你吃苹果 (4)你要吃苹果
(20)我叫你吃苹果 *你叫吃苹果
(21)我请你吃苹果 *你请吃苹果
(22)我派你吃苹果 *你派吃苹果
这样看来,我们可以发现例(4)的“要”有一个特点,它的语义指向和例(1)、(2)、(3)都不一样:例(4)中“要”指向的是说话人(speaker)的意愿而不是主语的意愿。我们管这类“要”字叫做“说话人指向的‘要’”,用记号把它写作“〈要SPK〉”。
3.3过去我们研究“要”字的时候,没有把〈要SBJ〉和〈要SPK〉区分开来。我们认为这主要是因为过去大家都笼统地认为谓语都是跟主语搭配的,没有明确地意识到说话人的主观性给句子带来的句法后果。我们认为〈要SPK〉的存在正好提示我们有些谓语并不需要跟主语直接搭配,而可以跟说话人挂钩。如果采纳本文的看法来分开看“要”字的主语指向和说话人指向的话,我们研究语法现象时,至少可以有如下几个优点:(一)可以清楚地说明否定形式“不要”的语义偏离现象;(二)可以合理地分化和解释“你要吃苹果”(以及“我要吃苹果”、“他要吃苹果”)的歧义现象;(三)可以预测和发现现代汉语还有不少具有说话人指向的动词性成分。
3.3.1 我们先看一下有关“不要”的情形。表面看来,“不要”是“要”的否定形式,在动词用法上,这一点没错(如“你要不要苹果?”~“我不要。”)。但是“不要”并不总是“要”的否定表现。大家都知道,助动词“不要”往往不表示意愿的否定,而常常表示禁止或劝阻。试比较:
(23)我喜欢吃苹果 ←→ 我不喜欢吃苹果
你喜欢吃苹果 ←→ 你不喜欢吃苹果
(24)我会削苹果皮 ←→ 我不会削苹果皮
你会削苹果皮 ←→ 你不会削苹果皮
(25)我要吃苹果 ←→ *我不要吃苹果
你要吃苹果 ←→ 你不要吃苹果
“喜欢”和“会”都是既可以带体词性宾语(如“喜欢苹果/会英语”)也可以带谓语性宾语(如“喜欢吃苹果/会说英语”)的动词,在这一点上这两个动词和“要”没有什么区别。不同的一点是它们的否定形式。至于“喜欢”和“会”,不管它的主语是第一人称的(即“我”)还是第二人称的(即“你”),它们的否定表现都可以用简单的否定形式“不喜欢”和“不会”来表达。但是,只有“要”不一样:如果主语是第一人称(“我”)的话,它的否定表现一般不能用“不要”来表达(如“*我不要吃苹果”),而要用“不想”或“不愿意”(如“我不想吃苹果”、“我不大愿意吃苹果”);如果主语是第二人称(“你”)的话,它的否定形式就可以用“不要”(如“你不要吃苹果”)。这是为什么呢?这是因为“不要”是〈要SPK〉的否定形式,而不是〈要SBJ〉的否定形式的缘故。〈要SPK〉表示说话人的希望或意愿,那么它也可以有它的否定形式〈不要SPK〉。这个〈不要SPK〉自然就表示说话人不希望的情形了。我们认为这就是“不要”不表示意愿的否定而恰恰表示禁止或劝阻的根本原因。比如“你不要吃苹果!”就是“我不要你吃苹果”的小句主语提升现象。否定句这个提升现象和肯定句的现象是平行的。
又如:
(26)“我们开始了。你不要紧张。先给你打麻药,这样,你的眼睛就没什么感觉。一会儿手术就做完了。”陆文婷看着那只眼睛说:“不要动,不要说话!我们开始了!”……“你不要动!”陆文婷一边说,一边已经飞快地把切口的预置缝线结扎好了。“不要说话!”陆文婷几乎是命令说,同时两手飞快地操作。等到手术完毕,为他缠上纱布时,才说了一句:“我是医生。”(谌容《人到中年》)
(27)“希望你不要辜负领导上对你的期望,要向上次给焦副部长做手术的那位大夫学习。当然我们也要向她学习。你说,是不是啊?”(同上)
反过来我们也可以这么说,由否定形式的不同正好可以证明“我要吃苹果”的“要”和“你要吃苹果”的“要”是两个“要”:前者是主语指向的〈要SBJ〉,它的否定形式是“不想/不愿意”;后者是说话人指向的〈要SPK〉,它的否定形式是“不要”。
(28)我〈要SBJ〉吃苹果 ←→ 我〈不想SBJ〉吃苹果
(29a)你〈要SPK〉吃苹果 ←→ 你〈不要SPK〉吃苹果
(29b)我〈要SPK〉你吃苹果 ←→ 我〈不要SPK〉你吃苹果
总之,〈要SPK〉也好,〈不要SPK〉也好,都是表示说话人正反两面的意愿或希望的成分。那么在语用平面上,祈使句是专门用来表示说话人的意愿或希望的句子,因此祈使句就是它们最好的用武之地。例如:
(30)你还年轻,要乐观些。对待疾病嘛,既来之,则安之。(谌容《人到中年》)
(31)孙老,您就不要带头发牢骚嘛!(同上)
3.3.2 谈到这儿,我们也还是得承认“你要吃苹果”实际上是个歧义句。比如说,有人感冒了,医生认为多吃苹果对治感冒有好处,那么这位医生就可以劝那个病人说:“(感冒时)你要吃苹果!”这是一个祈使句,“要”字表达说话人(即医生)的意愿,这就是(要SPK)字起的作用。那么,看到别人口渴了,问他愿意不愿意吃苹果的时候,我们同样也可以问:“你要吃苹果(吗)?”或者“你要不要吃苹果?”这是一个疑问句,询问的内容是听话人(即“你”)的意愿,这个时候我们仍然可以用“要”,但是这是主语指向的〈要SBJ〉。 下面是“你要吃苹果”的歧义分化:
(32)〈要SBJ〉:(口渴时)你要吃苹果吗?
(33)〈要SPK〉:(感冒时)你要吃苹果嘛!
这样看来,我们也可以设想“我要吃苹果”这个句子也多少有一点歧义成分在内。比如说,外面太热口渴了,想吃点水果来解解渴,这时我们说:“我要吃苹果,你也要吃吗?”这里的“要”表示的是主语“我/你”的意愿,也就是说这是主语指向的〈要SBJ〉。相反,为了早点治好感冒,医生吩咐我多吃苹果,明天还得去医院看病,虽然自己不想吃,但今天还是要听医生的话吃苹果。那么这样的时候我们会说:“虽然不想吃,但是我还是要吃苹果”。这里的“要”字并不表达主语“我”的意愿,而是表达从外面施加来的要求或条件,那么这类“要”字可以解释为〈要SPK〉了。下面是“我要吃苹果”的歧义分化:
(34)〈要SBJ〉:口渴了,我要吃苹果。你也过来一起吃吧。
(35)〈要SPK〉:医生让我多吃苹果,不能吃菜,因此我要吃苹果。
其实,上面分开讲的“你要吃苹果”和“我要吃苹果”的歧义表现是表里相同的现象,可以用问答对话(例36、37)来证实,甚至还可以用一句话(例38)来证明。比如:
(36)〈要SBJ〉甲看到乙口渴了。
甲:怎么了,你是不是口渴了?你要吃苹果吗?
乙:谢谢,我正想吃点水果呢。我要吃苹果。
(37)〈要SPK〉医生对病人嘱咐,为了治病要多吃点苹果。
医生:从今往后你要吃苹果,这样你的病很快会好的。
病人:哎哟,没想到我要吃苹果,其实我真不喜欢吃那个东西。
(38)〈要SBJ〉+〈要SPK〉
紫薇:小燕子,你要SBJ吃东西,先要SPK背唐诗。(电视剧《还珠格格》台词)
3.3.3上面我们已经指出“要”字兼语句有小句主语的提升(raising)现象。这在所谓的“兼语句”里边只是“要”字所特有的语法现象。那么,在这里我们还可以带有一种预测来追问一下,这是“要”字所独有的特点吗?有没有其他类似的情形?放开眼界仔细观察语言事实以后,我们可以发现还有不少类似的语法现象,例如:
(39)你感冒了,我要你多吃苹果 →小句主语提升→ 你要SPK多吃苹果
(40)这么多菜,我怕他吃不完→小句主语提升→ 他怕是SPK吃不完
(41)我不知道老张去哪儿了 →小句主语提升→ 老张不知道SPK去哪儿了
(42)我估计那些人也不怎么样→小句主语提升→ 那些人估计SPK也不怎么样
(43)我听说老孙已经当了局长→小句主语提升→ 老孙听说SPK已经当了局长
(44)我看那个人特别可疑→小句主语提升→ 那个人看来SPK特别可疑
很明显,上例箭头左边的意思和箭头右边的意思基本相同。有意思的是箭头右边的例句,比如例(39)“你要多吃苹果”说的并不是“你想吃苹果”而偏偏是“我希望你吃苹果”的意思。例(40)也可以一样看待:箭头右边“(这么多菜),他怕是吃不完”说的并不是“他自己害怕”,恰恰相反,是“我担心他吃不完”的意思②。例(41)—(44)也都可以同样类推③,比如例(41)“老王不知道去哪儿了”说的不是“老王不知道”而是“我不知道”,这是因为句中“不知道”的指向不是主语而是说话人的缘故。
请注意上例箭头左边的句子都是以“我”(即说话人SPK)为主语的句子,到了箭头右边说话人的影子都藏在〈说话人SPK指向〉成分里边去了。
试比较:
(41b)老张不知道去哪儿了。〈不知道SPK〉
(45)老张不知道该去哪儿。〈不知道SBJ〉
这些有趣的语言事实告诉我们,现代汉语语法系统里边确实有一系列“说话人(SPK)指向”的谓词性成分。过去有不少人认为像(41b)里的“不知道”是个“插入语”。我们不同意这样的看样的看法,我们认为这些成分就是主观性在语言形式上的直接反映④。如果不承认这个语言事实及主观性解释,就无法说明(41b)和(45)之间的区别了。
四 助动词“要”的语义功能:“非现实性”
4.1上面我们已经看到,根据语义指向的不同,我们可以把动词性的“要”字分为两个,一个是表示主语意愿的〈要SBJ〉,另一个是表示说话人意愿的〈要SPK〉。其实这只是表示意愿或希望的那一类“要”字的情况。此外,“要”字带谓词性宾语的时候, 换言之“要”字可以看作是助动词的时候,它还可以表示多种语义。比如说《现代汉语八百词》指出,助动词“要”有如下几个用法:
1)表示做某事的意志。他要学游泳/我有话要对他讲/你要看吗?~要看
2)须要;应该。说话、写文章都要简明扼要/借东西要还/水果要洗干净才能吃/我要不要留下来
3)表示可能。看样子要下雨/不顾实际一味蛮干要失败的/会议大概要到月底才能结束
4)将要。他要回来了/麦子眼看就要割完了/他快要毕业了
5)表示估计,用于比较句。他要比我走得快些(他比我要走得快些、他比我走得要快些)/你比我要了解得多/这两张照片前一张要清楚些
如上所示,《现代汉语八百词》以及大部分词典的解释都是“归纳”性的解释,说的都是语义或用法分类的结果。本文拟采取另外一个角度,即从“演绎”的角度来对此进行分析和解释。我们认为“要”字的基本语义功能可以用“非现实性(irreal)”来概括,它的多义性都是由“非现实性”引申出来的。
4.2“非现实性(irreal)”是一个很重要的概念,它既可以解释时态范畴(tense and aspect categories)的问题,同时也可以解释情态范畴(modality categories)的问题。
我们首先看一下“非现实性”和“要”字的意愿或希望用法的联系。人们的意愿或希望,就是对未来的愿望。“未来”顾名思义就是“尚未来到”的意思,未来自然是属于“非现实”的状态。比如,我们说“我要吃苹果”的时候,无论这个“要”是〈要SBJ〉还是〈要SPK〉,都可以肯定我还没有吃苹果,将来会有可能吃到苹果而已。那么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吃苹果”这个行为还是属于非现实的领域,同时从时态的角度来说“吃苹果”属于未来的领域。我们可以说,凡是表示意愿或希望的“要”字自然都会隐含(imply)将来时态(future tense)的意味,这是《现代汉语八百词》第1项和第4项的情况。
如果“非现实”的事态是自主的动态行为的话,“要”字一般表示主语或说话人的意愿或希望。那么如果“非现实”的事态是非自主的状态的话,包含“要”的那个句子倾向于表示说话人对将来可能性的估计或判断,这就是所谓的“认识情态(epistemic modality)”的具体表现⑤。这也是《现代汉语八百词》第3项和第5项的情况。比如说,例句“看样子,要下雨”中的“下雨”描写的是自然现象,任何人都不能有意识地控制“下雨”这个现象,这是最典型的非自主事态。那么“要下雨”在时态上表示的是将来时态,同时还带有说话人对未来的估计,也就是说,还带有将来有可能性这么一个认识情态。这样一来,“要”字很容易联系到情态范畴里去。例如:
(46)城里人哪有这么送蛋糕的啊!这儿没冰箱,今天吃不完,搁着都要搁坏的。(刘心武《钟鼓楼》)
(47)这是个二十六岁的小伙子,从他的年龄来说,他或许要算胖子,但其实他的脸蛋、胳膊、胸脯都还是紧绷绷而富有弹性的,只不过比一般的同龄人鼓胀而缺乏棱角罢了。(同上)
例(46)“(这个蛋糕)搁着要搁坏的”说的是说话人对蛋糕未来有可能“搁坏”的判断。例(47)“他或许要算胖子”说的并不是未来的事情,但说的还是说话人对“他(的体形)”所下的一个判断。因为“要”字往往表示说话人对某一个性质的判断,现代汉语里有不少比较固定的说法,如“要算”、“要数”和“要看”等。这里“算”、“数”和“看”都不表示实际动作,而都表示加以判断的意思。例如:
(48)手术做不做要看病人自愿,愿意做就做,不愿意做就不做,这有什么呢?(谌容《人到中年》)
(49)最温顺的动物要数大象了。(《白水社中国语辞典》,“数”项例句)《现代汉语八百词》第5项说“要”字用在比较句里表示估计。我们基本同意这种看法,但是需要指出的一点是,“要”字表示估计并不仅仅是比较句里边, 在其他句式里边也同样可以表示说话人的估计或判断,如例(46)—(49)。以“比”字句为代表的比较句是一个很典型的判断句。那么比较句因为是判断句,说话人可以用“要”字来强调自己的判断。我们认为这是比较句里常用“要”字的根本原因⑥。
五 连词“要”:由“非现实”到“假设”
5.1助动词“要”字因为有多种用法,看起来好像有多种语义,但是我们认为这几种用法在语义平面上还是保持着一个共性,那就是“要”字专门表示“非现实性”。我们认为因为“要”字有这个语义特点,它还可以扩展到连词的范围去。请看下面一个有趣的例子:
(50)自打她懂事以后,她就不断听父亲讲起城里的事,而且不是一般的城里,是首都北京!父亲经常这样开口讲话:“这事要是到了北京呀……”“这东西要搁到北京呀……”“这干部要跟北京的干部比呀……”“这个理要拿到北京去论呀……”使得郭杏儿在意识里不仅觉得北京的人和物非同一般,就是道理好像也另有一个,更神圣,更伟大。(刘心武《钟鼓楼》)
这段话里一共出现四个“要”字,意思基本一样,都表示假设。有意思的是,只有头一个用的是“要是”,其他用的都是一个“要”字。这个例子说明助动词“要”到连词“要是”的距离特别近,两者几乎可以说是互相交叉的状态。再加上“要是”的“是”字可以看作是一个后缀⑦,
语音平面上这个“是”应该是轻读的,因此口语里实际发音的时候也容易被吞掉,结果几乎等于零后缀形式,跟“要”没什么两样了。
正如上面一再强调的,“要”字是表示“非现实性”的成分,那么我们相信连词“要是”表示“假设”的道理也很容易接受,因为“假设”就是典型的“非现实”,“假设”可以看作是“以非现实性”作为条件来表达的一个形式。语言事实也支持我们的看法,有些“要”字只能理解为表示“假设”的。比如下一个例子也很有意思:
(51)“李向阳真可爱!我爱这样的男人!你要见到那位扮演李向阳的演员,请你转告他,我是多么崇拜他!我要热烈地吻他!”(刘心武《钟鼓楼》)
这个例子里边出现两个“要”,显然“你要见到那位……”说的是一个假设,“你如果见到那位……”的意思,这个“要”完全可以用“要是”来代替;“我要热烈地吻他!”说的是主语“我”的意愿,这个“要”是〈要SBJ〉。虽然这里出现的是两个不同作用的“要”,但是我们还是主张这是一个“要”的不同表现,它们本质上有一个共同的义项,即“非现实性”。又如:
(52)“外面不算冷吧?北京今年怕又有一个暖冬……我这屋安的是所谓‘土暖气’,我爱人、女儿她们张罗着弄的,好像效果还好。你要觉得热,就把短大衣脱掉吧。”(刘心武《钟鼓楼》)
(53)“你瞧我的命多苦,我爹我妈才不管给我买表哩,我要想戴好表,就得自个儿拼着命去挣!”(同上)⑧
(54)“我态度急躁?我倒犯错误了?我就该心平气和地把那条虫子吞进肚子去吗?它们熬出一锅虫子,你们也不管是不是?倒怪我急躁了?那条虫子要盛在你碗里,你要不比我急躁才怪!”(同上)
(55)“这字剪得不匀称,衬底也不好看。今天晚上我帮你们另做一对,明天早上先给你们看看,要觉着好,我就帮你们换上。”……这时候荀磊手里提着两个剪贴得十分精美的黄底子的大红双喜字,满脸笑容地迎住薛大娘说:“大娘,您过过目,要合适,我这就贴去。”(同上)
(56)孟昭英笑了:“其实我心里也是这么个意思。你当我就不羡慕他们吗?我要能跟我们那口子再结一次婚,这回我也得坐回小轿车,上王府井中国照相馆,来张十六英寸的彩色礼服照,……”(同上)
(57)谁知詹丽颖听了孟昭英的话,反倒呵呵地仰脖笑了起来,笑完大表赞同地说:“可不,要我是你,我准跟大娘顶撞得七窍冒烟!嘿,我这个脾气哟!”(同上)
我们接着看一下连词“要是”的例子:
(58)“这话要是我编出来的,我舌头今儿个就烂在嘴里。”(刘心武《钟鼓楼》)
例(58)有一个“要是”,其实这个“要是”是由“要(是)”修饰谓语动词“是”而成的,可以看作是由“要”向“要是”转移的中间状态⑨。又如:
(59)你的这个朋友要真是有两下子,今天有一场好杀。(阿城《棋王》)
(60)薛大娘听她嚷“吃鱼”便知她算不上有什么病,因为真要是感冒起来,头一条就厌烦荤腥。(刘心武《钟鼓楼》)
上面两个例句分别含有“要真是”(例59)和“真要是”(例60)两个词序相反的例子。我们认为“真要是”代表“要是”的词汇化,而“要真是”代表连词“要是”还没完全词汇化的中间阶段。反过来说,“真要是”里的“是”字完全虚化,已经是后缀了,但是“要真是”里的“是”字多少还有一点动词性。因为“是”字可以保留一些动词性,除了“要真是”以外,还有“要不是”、“要就是”等说法。从这些例子,我们可以看出“要”到“要是”的过渡性。下例中的“要是”都可以看作是完全词汇化了的连词“要是”:
(61)“老焦,你可不要掉以轻心。刚才陆大夫说了,上了手术台,你要是一咳嗽,眼珠就可能掉下来。”(谌容《人到中年》)
(62)从电视上看球赛,要是事先没听见解说,你很难判断出这球赛究竟在哪国举行。
(刘心武《钟鼓楼》)
5.2就像“要”字转到“要是”需要经过一定的过渡阶段一样,“要”到“只要”也该有过渡阶段。很明显,连词“只要”是由范围副词“只”修饰“要”字来的,开始应该是从像“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的爱情”这类说法发展来的。然后经过词汇化的过程,渐渐形成了连词“只要”
(63)什么时候,再有半间房就好了。哪怕六平方米,五平方米也好,只要能搁下一张桌子。(谌容《人到中年》)
(64)他有一定的文化,嗜好是戴着老花镜一字一句地读章回小说,不管是古人还是今人写的,只要是章回体的,他都爱读。(刘心武《钟鼓楼》)
(65)薛大娘还是那么个习惯,只要媳妇一到,她就不再弄菜烧饭。(同上)
六 总结
最后总结一下本文的主要看法。我们认为,虽然“要”类词可以分成几个不同的词类,但是动词性的“要”字应该是一个连续统(continuum),各个成员之间有一条连续的语法化途径。形成这一系列语法化途径的语法动机主要有两条,一条是“主观性”的作用, 还有一条是“非现实性”的语义共性。我们用下面的示意图来简单表示这个动态关系。
功能转变[带体宾]→[带谓宾]→[带小句宾语]→[带分句]
词类转变动词“要” 〉助动词“要”〉连词“要是/只要”
语法动机[主观化]+[非现实性]
语义转变主语的意愿→义务
↓
说话人的意愿→说话人的估计判断→假设
附注
① 这里值得注意的是介词“跟”和动词“要”搭配的时候表示事物的来源,不表示并列或对象。关于“跟”字的语义指向问题,可参看古川裕(2000)。
② 关于“怕”类词的语法特点,可参看古川裕(2005)。
③ 关于此类动词性成分的语法特点,可参看王健慈(1997)和陶红印(2003)。
④ 关于语言的主观性问题,可参看沈家煊(2001)。沈家煊指出,主语可以分为“结构主语structural subject(句子主语sentence subject)”和“言者主语speaker subject(言说主语utterance subject )”。 我们的立场是从谓语的角度出发, 指出谓语可以分为“主语指向subject oriented”的〈谓词SBJ〉和“说话人指向speaker oriented”的〈谓词SPK〉。
⑤ 关于“认识情态(epistemic modality)”的定义和特点,可参看Lyons(1977)、Palmer(2001)、柯理斯(2002)、高增霞(2003)、Endo(2004)等。
⑥ 关于“比”字句里出现的“要”字的问题,可参看森宏子(1996)。
⑦ 关于后缀性“是”字的问题,可参看古川裕(1989)和张谊生(2003)。
⑧ “要”和“想”的相对位置也是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我们可以指出,如果“要”表示意愿或希望的时候,其词序应该是“想要”;如果“要”表示假设的时候,词序要颠倒过来,应该是“要想”。
⑨ 现代汉语有同音同字重叠(haplology)现象,这里的“要是+是=要是”也算是这种现象的一个具体例子。又如,“你是英国人还是美国人?”里边的“还是”也该是“还是+是=还是”。
标签:语义分析论文; 现代汉语八百词论文; 现代汉语词性论文; 否定转移论文; 助动词论文; 人到中年论文; 钟鼓楼论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