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比较优势发展经济——全国政协委员、北京大学中国经济研究中心主任林毅夫教授纵论经济热点，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北京大学论文,热点论文,经济研究论文,发展经济论文,政协委员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三月初的北京已经有了一丝春天的气息。在北京大学未名湖畔的郎润园，我们采访了即将出席“两会”的全国政协委员、北京大学中国经济研究中心主任林毅夫教授，林教授对当前社会经济发展的许多热点和难点问题，进行了解答。
控制“通胀”是为了防止“通缩”
问：目前有关中国经济是否过热众说纷纭，我记得您曾提到去年的经济在非常好的宏观的指标背后隐藏着一个隐忧，并说这是您担心的一件事情。
林：这的确是我非常关注的一个问题。去年的经济在受到非典疫情冲击的情况下，增长率仍然达到9.1％，外贸增长也高达37％，如此速度在世界上可谓是“鹤立鸡群”。但另一方面，非常好的宏观指标背后，其实也存在着隐忧。去年经济增长的主要动力来自投资的高增长，增速达到了30.5％，而且集中在房地产、汽车、水泥、钢铁等少数几个行业。究其原因，是这两年城市居民对汽车、住房的消费需求开始释放，刺激汽车企业和房地产商加大投资，又带动相关的钢铁、水泥行业出现投资热。
我个人认为，这样的增长是不可持续的。因为人们对住房、汽车的消费需求实际上是“存量需求”，就像水库中的水一样，开始释放时很快很猛，但慢慢地就要细水长流了。到时候，现在很热的汽车、房地产投资，包括钢铁、水尼行业，就会因消费需求的下降而变成过剩生产能力，银行向这些行业发放的贷款也会产生相当多的呆坏账。
中国是否摆脱了通货紧缩的阴影呢？我觉得还没有。尽管去年消费物价指教增长了1.2％，但主要是受农产品和燃料涨价的影响所致；而从商品零售物价看，去年中国商品物价指数仍然为负，说明各个领域的过剩生产能力仍然存在，即有效需求相对不足。眼前的投资热好像是扩大了需求，缓解了物价下降的趋势，还能刺激经济增长，但从长远看，两三年以后，大量投资可能就会变成过剩的生产能力，通货紧缩有卷土重来的危险。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说，现在控制通货膨胀，也是为了更好地防止通货紧缩回潮。
按比较优势发展符合科学发展观
问：现在强调科学的发展观，您是如何理解科学发展观的？
林：我个人非常赞成中央提出的科学发展观，因为经济发展的目的就是为了改善人民的生活水平，这应该成为整个经济工作甚至包括政治工作的主要目标。
我们讲发展，一般指的是总量的发展，但是总量的发展怎么让全社会的各个群体都能受益？所以这里就有个全面的问题，而不仅仅是少数人受益。另外，各个地区的发展条件和状况也不太一样，所以就有东中西部协调发展的问题。同时发展应该是比较持续长久，而不是大起大落，不是说今年经济增长达到了12％、13％，明年降到4％、5％，经济大起大落会出现很多浪费与矛盾摩擦，所以要讲求可持续的发展。
要达到全面、协调、可持续的发展，还需要重视城乡、地区等五个方面的统筹，这是我们总结改革开放25年以来甚至包括建国以来的经验，同时参考了一些国外的经验而提出来的一个发展路子。
我常讲要按照比较优势来发展。我们的比较优势是劳动力密集型产业和高科技产业中劳动力比较密集型区段。这是我们目前最有竞争力的产业，可以创造出最多的就业机会，因而它也是可持续的，是符合科学发展观的。但如果我们发展很多资本密集的产业，它所能创造的就业机会就少，因而也不可持续。因为它不是我们的比较优势，要保护补贴它才能生存下去，然而在加入WTO后，我们能给予保护补贴的又非常少。
穷人之所以为穷人，是因为除了劳动力之外他很少有其他东西，所以只有给他就业机会，他才能分享增长的好处，从而发展劳动密集型产业所带来的财富才能是全面的，大家都受益，是真正以人为本的。
建设统一市场解决城乡收入差距过大问题
问：社科院最近有一个调查报告，说中国城乡收入的差距已经达到3.1倍，如果把非货币收入算进去，为世界最高，您对此有什么看法，这么高的城乡差距，对中国经济会产生何种影响？
林：这就是政府提出的要统筹发展的主要问题。在目前的生产力水平下，东部地区的收入还要继续增长，因为我们与发达国家还有相当大的差距；城市的收入还要继续发展，因为我们与发达国家比起来，还是一个很低收入水平的发展中国家；但我们希望在城市经济发展、东部地区发展的同时，中部、西部也能够跟着发展。
我过去常讲按比较优势建立统一市场，能够比较好地解决城乡差距和东西差距问题。因为按比较优势解决城乡差距，农民必须流动起来。东中西的差距其实也是城乡差距的表现，因为中西部地区主要是农村，城市主要集中在东部地区。减少农民的方式就是更多地创造就业，使农民流动出来，但如果农民流动出来又不能给他创造就业，农民就会变成城市里的流动无业人群，问题将会更糟。所以问题在于，怎样才能多创造就业？没有什么其他办法，就是按照比较优势发展劳动力密集型产业。那么，怎样又才能让我们的经济按照比较优势来发展？必须有一个比较完善的市场体系，尤其是产品市场、要素市场，同时产品的价格通过市场竞争来解决。东部的比较优势是制造业，中部的比较优势是农产品，西部的比较优势是矿产资源，按照比较优势建立了统一的市场后，东部发展可以从中部进口更多的农产品，从西部进口更多的矿产品，通过拉动农产品和矿产资源的价格带动中西部的经济。这样东中西的差距就会越来越小，城乡的差距也会越来越小。但如果没有全国的统一市场，东部就不会在国内与中西部的比较优势中进行循环，反而去跟国外的农产品、矿产资源进行循环，东部的发展就没有办法拉动中西部的经济，所以现在建立全国统一市场近不及待。
让农民流动比城市反哺农村更有利于解决“三农”问题
问：有一种观点认为，解决农村问题需要靠城市反哺农村，这样是否会牺牲城市人的利益？您对此怎么看？
林：我觉得要谨慎地看待这个问题。我个人不太支持用对农产品进行直接补贴的方式来提高农民的收入，原因在于：一是现在60％的人口还在农村，城市的人口相对少。外国对于农民有补贴，是因为农民在整个国家中的人口处于少数，比如在发达国家，农民一般少于全国人口的5％，美国是2％左右，欧洲国家一般少于3％，日本也不到5％，这种情况下它用城里人的税收来补贴农民的收入，在财政方面基本上还吃得消。而我们60％人口在农村，要对其进行真正的有意义的收人补贴，实际上很难。
二是即使你咬紧牙关对农民提供这种比较有意义，量比较大的补贴，将会导致以下几个方面的结果：1.可能减少农民向城市的流动，但是城市居民的收入不会因为补贴就不会提高，所以这样会导致城乡收入差别继续扩大：2.农民的积极性大了，农产品的生产会增加，粮食一多，产品价格自然就会下降，产品价格的下降所失去的收入将多于政府给予的财政补贴；3与此相联的是，价格下降后的农产品过剩怎佯处理，卖到国际市场去？现在美国与欧洲经常因为农产品问题发生一些贸易争端，相互指控，搞倾销和反倾销。如果我们在制造业方面出口那么多的情况下，农产品又出口那么多，肯定会引起其他国家的贸易保护主义，立生更多的贸易摩擦。整个国际政治外交环境可能不会像现在这么好。
从上述角度看，我们必须关注农民的收入问题，但不是靠工业反哺农业，城市反哺农村，而应是怎样帮助农村劳动力顺利转移到非农产业上来。我强调必须要多发展劳动密集型产业。农民数量减少，耕地也将随着工业的发展减少，我们要生产足够多的粮食给自己用，就需要加大对农业的科技投入。同时不管农民是转移出来还是留在农村里，也不管转移出来后适应城市生活工作的需要还是在农村里不断地提高自己的生活水平，对农村中的教育投入与对农业的科技投入都应该增加，这样对农业、农村的帮助会比直接给农民补贴更有效。这也是我讲的发展教育是解决“三农”问题的关键的意思。
保持人民币币值稳定非常重要
问：您如何看待人民币的汇率政策？有人说从去年以来人民币的汇率实际上是升值了5％，真的吗？
林：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听说升值了5％。中国的汇率基本上是盯住美元的，维持一个固定的汇率，浮动不大，因此，相对于日元、欧元等其他货币来说，我们是贬值的。作为建议，人民币有5％的浮动空间，是有可能，但是说它升值了5％，我看不出来。人民币到底要不要升值，我认为应该从以下几个方面考虑：首先，从长期来说，人民币应该是会升值的。因为我们的经济发展很快，当年日本、韩国、台湾、新加坡等东亚经济体，维持了二、三十年的经济增长，它们的币值是升了，这是一个必然趋势。对我们来说，升值的趋势比它们还大，原因是日本、韩国、台湾、新加坡等在经济发展时，吸引外资不多，而我们在未来相当长时间里还要吸引更多外资，所以，如果资本账户和经常账户都赢利的话，必然会导致币值的上升。从长期看是这样的。
但我认为今年维持币值的稳定是最重要的，有两个原因：一是经济发展的态势。去年的中国商品物价指数仍然为负，表明需求仍相对不足，整体还在通缩阴影下。要保持经济的继续增长，还需要保持币值稳定，以促进出口，扩大外需。二是目前人民币面临投机压力。要是马上调整币值，投机家会预期人民币将再升值，于是会带来更多的投机，人民币只好被迫过度升值，可能造成币值波动，从而影响宏观经济的稳定。因此，人民币什么时候升，升多少，一方面要看国内的发展需要，另一方面要看国际资金活动的动向。在没有国际投机压力，国内经济又适合升值的情况下，人民币往上调是有可能的，但估计不会在今年。
发展中小金融机构是下一步改革的突破口
问：现在国家准备给四大国有商业银行注资进行股份制改造，您能否谈谈对于银行体制改革的建议。
林：对于银行的国有体制改革，我觉得要解决两方面的问题，一是四大国有银行呆坏账的处理。我一向的看法是，呆坏账的问题其实是国有企业的问题，因为商业银行过去执行的是国家政策，国有企业借的钱还不了就变成了银行的坏账，所以国有企业改革成功，商业银行才能够真正地商业化，才能真正放开，银行才能自己决定一个贷款项目给不给钱。如果现在贷款还有政策性负担的话，将来造成呆坏账就不是银行的责任，但你这样给他一个借口，有很多不是政策性的贷款，他也可能说成是政策性的贷款，所以必须把政策性负担消除掉，之后经营好坏就都是它自己的事，银行也才能对其决策负责。
二是金融结构问题，这一问题对于经济发展的重要性远远不低于解决四大国有银行呆坏账问题。刚才说了，我们的比较优势更多的是劳动力密集型产业与资本密集型产业中的劳动力密集区段，这个产业和区段中的企业与其技术特性是什么呢？从企业来说，是以中小企业为主：从技术特性来讲，是以比较成熟的技术为主。这种特性的企业，什么样的金融安排能够给它提供最好的服务？很明显，是地区经济的中小银行。而我们现在的金融结构是以四大国有银行为主，加上13家股份制银行，还有不少城市信用社、农村信用社等等，这种结构远远不能满足中小企业贷款的需要。如果中小企业的金融需求不能满足，实际上就阻碍了在国内市场上最有竞争力的这一部分产业的发展。
目前来看，我们的法律是强化国有银行的地位，而民营企业在发展过程中对资金上又有一定的需求，所以应该改革金融体系，使有竞争力的民营企业能得到融资的支持而有比较好的发展。孙大午案件也告诉我们，他确实能对农民的发展创造很多就业机会，给农民增加很多收入，这是科学的发展观所需要的。我们现在是几个迫待解决的困难问题交织在一起，比如说农民的收入问题、区域发展不平衡问题、就业的问题，等等。其中，农民的收入与发展不平衡问题其实是同一个问题，就业问题与农民收入问题也是一体两面，如果不能创造更多的就业机会，农民流动就很难，可以说，这些问题的矛盾焦点主要集中在要多创造就业。解决方法就是多发展中小企业。但发展中小企业有两个障碍：第一个是准入的障碍，现在这一障碍基本已经消除；另一个是金融服务的障碍，目前还没有得到很好的解决。现在的金融安排没有办法为中小企业提供很好的金融服务。所以，下一步改革的突破口，也是过去25年来改革发展中留下来的棘手问题的突破口，就是中小金融机构的发展和金融结构的改革。中央一号文件提到要允许各种所有制，各种金融规模的安排，我希望在今明两年能落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