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近代美学思潮的主导精神和基本倾向,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思潮论文,美学论文,近代论文,主导论文,倾向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西方近代美学是在西方近代社会急剧变革中形成的。从文艺复兴时期开始,在欧洲许多国家中,资本主义经济在封建社会内部逐渐成长。特别是在1500年以后,随着海外航行和地理大发现,西欧国家通过海外殖民掠夺和贩卖奴隶,西欧各国财富迅速增加,极大地刺激了西欧本土经济的发展和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逐步形成。16世纪的西欧商业革命和价格革命,以及从16世纪到18世纪不断开展的圈地运动等,有力地推进了资本主义原始积累的进程。进入17世纪,直到18世纪,西欧资本主义迅速向前发展。这场发生在西方近代的经济革命,最终改变了全部上层建筑,使西方思想文化包括美学的发展进入一个崭新的历史阶段。
一、西方近代美学思潮及其特点
西方近代美学的奠基者是西方近代哲学的始祖——培根和笛卡尔。从他们开始,西欧近代美学发展出现了不同的思潮、倾向和派别。它们或主要在一国形成和发展,或在多个国家发生作用和影响。各美学思潮、倾向和派别之间既彼此对立和区别,又相互影响和联系,从不同角度、以不同方式对美学的各个基本问题做了全面而深刻的探讨。同时还结合时代的实践和需要,提出和解决了一系列新的美学问题,阐明了许多新的美学观点、概念和范畴,从而极大地丰富了西方美学思想,为形成西方美学完备的理论体系打下了基础。
17世纪在法国形成和发展起来的新古典主义文艺潮流代表了当时欧洲文艺的最高水平,对欧洲文艺发展产生了广泛而深远的影响。伴随着这一文艺潮流和创作实践而形成的新古典主义美学也因之而成为17世纪欧洲最为人瞩目的美学思潮之一。法国新古典主义文艺与当时中央集权的君主专制政治和笛卡尔理性主义哲学有密切关系。其作品宣扬个人利益服从封建国家的整体利益;宣扬理性至上,把理性作为文艺创作的最高标准;着重描写一般类型人物,强调各种文学体裁的界限,要求艺术形式完美。和新古典主义文艺实践一样,新古典主义美学思想也是在法国专制王权的影响下,在笛卡尔的唯理主义哲学的基础上形成和发展起来的。其主要代表是高乃依和布瓦洛。高乃依是法国新古典主义戏剧美学思想的创始人,布瓦洛是法国新古典主义美学思想的集大成者。高乃依着重论述了悲剧的社会功用和目的、悲剧题材和悲剧人物,对古代悲剧理论中的净化说和“三一律”等问题也做出了自己理论总结性的解释。布瓦洛的《诗的艺术》则被认为是新古典主义的法典。它以理性作为出发点,对新古典主义文艺的衡量标准、创作原则、形式规则、体裁类别以及作家修养等进行了全面的论述和总结,涉及到文艺与自然、美与真和善、理性与情感、典型与类型、内容与形式等重要美学问题。总的说来,法国新古典主义美学具有双重性:一方面,它反映着封建宫廷贵族的审美趣味和文艺理想,具有保守性;另一方面,它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时代对文艺新的要求,具有一定进步意义。它所提出的有关现实主义的创作主张,有利于推动文艺反映时代现实,但它将某些古典主义的形式规则奉为一切文艺的金科玉律,则有碍文艺随时代而发展。所以后来受到启蒙运动美学家的反对和批判。
17—18世纪的英国作为欧洲先进国家,其哲学发展也处于领先地位。由培根奠基的英国经验主义哲学成为欧洲近代两大基本哲学派别之一。和经验主义哲学同时形成的经验主义美学,开辟了西方近代美学发展的一个新方向,成为西方美学从古代向近代转型中最早形成的美学思潮之一。英国经验主义美学的代表人物较多,包括培根、霍布斯、洛克、艾迪生、舍夫茨别利、哈奇生、霍姆、荷加斯、雷诺兹、休谟和伯克等。其中,舍夫茨别利和哈奇生受到剑桥柏拉图主义思想影响,而雷诺兹则受到新古典主义思想的影响。如果我们将培根、霍布斯和洛克看作是英国经验主义美学的奠基者,那么,休谟和伯克则是英国经验主义美学的集大成者和总结者。英国经验主义美学将美学研究重点由审美客体转向审美主体,将审美经验或美感问题的研究提到首要地位,并从感性经验出发,着重从心理学和生理学的角度,将审美经验做了新的阐释,提出了内在感官学说和趣味理论,对审美能力或趣味的性质和特点、趣味的心理构成因素、趣味的普遍标准与个别差异、趣味形成的先天因素和后天因素等进行了全面探讨,促进了西方美学研究对象和研究方法的转变。它在经验论哲学基础上,结合时代发展,对美、崇高、悲剧等重要美学范畴做了新的探讨,对于诗与想象、艺术与摹仿、艺术与道德等艺术哲学问题也提出了许多新观点。这些新思想、新观点不仅显示出英国经验主义美学的启蒙性质,而且对法、德启蒙运动美学和稍后的德国古典美学都产生了直接的、重要的影响。但由于经验主义美学片面强调审美的感性特点和情感作用,忽视理性作用,在心理和生理研究中脱离了人的社会实践,因而也有许多局限性。
和英国经验主义哲学的形成差不多同一时期,在欧洲大陆形成了理性主义哲学,也形成了理性主义美学。正如经验派和理性派是16—18世纪西欧各国哲学的两个基本派别,经验主义美学和理性主义美学也是这一时期西欧美学的两大基本倾向和思潮。理性主义哲学和美学的主要代表人物产生于法、荷、德等欧洲大陆诸国。除了笛卡尔是理性主义哲学也是理性主义美学的创始人外,斯宾诺莎、莱布尼茨、沃尔夫和鲍姆加登等也是理性主义美学的主要代表人物。布瓦洛的美学实际上也是理性主义美学。理性主义美学家主要从先验的理性原则出发研究美学问题,对美的本质和来源着重从其理性基础上寻求解答,试图用“前定和谐”、“圆满性”、“完善”等理性观念来解释美的存在。他们或者把人的审美能力看作先天的良知良能,或者把审美活动看作不同于一般理性认识的特殊认识形式,力图将审美活动归入认识论范围,确立美学在认识论体系中的地位。因此,他们也较为忽视想象、情感等心理因素在审美和文艺活动中的重要作用。理性主义美学和经验主义美学既互相对立,又互相促进,共同推动了西方近代美学的发展。但由于理性主义美学片面强调理性,注重理性演绎,也和经验主义美学一样陷入片面性。
18世纪在法、德两国兴起的启蒙运动,是反对封建统治、破除宗教迷信的思想文化运动。在这场思想文化运动中,启蒙运动美学作为其中的重要组成部分发挥了重要作用。从整个发展来看,启蒙运动美学家几乎都是启蒙运动中重要的思想家、哲学家,他们的美学思想是和启蒙运动整个思想倾向紧密结合的,因此,启蒙运动美学具有反封建、反神学的鲜明倾向,充满着启蒙理性精神。启蒙运动美学的主要代表人物,在法国是伏尔泰、卢梭和狄德罗,在德国是温克尔曼、莱辛和赫尔德,其中尤以狄德罗和莱辛成就最卓越,影响最巨大。启蒙运动美学家基本上都是站在唯物主义哲学立场,有些直接受到英国唯物主义经验论的影响。他们从唯物主义观点来研究和阐明美学问题,对美的本质理论、艺术本质和创作理论、诗学、戏剧和绘画理论等,都做出了新的卓越的贡献。狄德罗的“美的关系”说既肯定了美的客观基础和根源,又指出了人的主观对美的认识的作用,是以唯物主义观点解决美的本质问题的新尝试,对反对和批判唯心主义美学起了重要作用。狄德罗和莱辛把唯物主义运用于观察文艺问题,创造了符合时代要求的崭新的现实主义美学和艺术理论,对艺术和现实的关系、艺术的真实性和典型性、艺术想象和虚构以及艺术的倾向性和社会作用等问题都做了精辟论述,从而使西方的现实主义艺术理论提升到一个新水平。此外,狄德罗和莱辛建立的市民剧理论,莱辛通过诗画比较建立的新的诗学理论,对于扫除古典主义文艺的羁绊,促进适应资产阶级要求的文艺的形成,也起了巨大推动作用。由于启蒙思想家的唯物主义具有机械的、形而上学的性质,并且以普遍、抽象的人性来观察和分析社会历史问题,所以他们的美学思想也具有与上述问题相关联的弱点。
二、西方近代美学思潮的主导精神
17—18世纪西欧产生的上述主要美学思潮是西方近代思想文化的一个组成部分。西方近代文化的核心价值观念与中世纪文化的根本区别,就在于它所倡导的理性精神。所谓理性,在西方文化中有多重意义。从哲学认识论来看,它是用以表示进行逻辑推理的认识的阶段和能力的范畴;从社会思想上看,它是指人人具有的普遍人性,合乎自然、合乎人性即为理性;从宗教神学看,理性是指有别于信仰的人类理智。康德在解答“什么是启蒙运动”这一问题时,认为启蒙运动就是人类脱离自己所加之于自己的不成熟状态。“要有勇气运用你自己的理智!这就是启蒙运动的口号。”[1](P72) 恩格斯也指出,在启蒙运动中, “思维着的悟性成了衡量一切的唯一尺度”。[2](P56) 这都是对近代启蒙理性精神的最好注释。
这种理性精神既是对文艺复兴以来人文精神的继承和发展,也是随着自然科学的兴起而出现的科学精神的体现。而“欧洲的科学革命在很大程度上应归功于同时发生的经济革命。近代初期,西欧的商业和工业有了迅速发展……这些经济上的进步导致技术上的进步;后者转而又促进了科学的发展和受到科学的促进。”[3](P249—250) 科学的发展和它带来的新概念不仅对近代哲学发生了深刻的影响,而且广泛影响了近代思想的形成。英国著名哲学家罗素说:“科学的威信是近代大多数哲学家都承认的;由于它不是统治威信,而是理智上的威信,所以是一种和教会威信大不相同的东西……它在本质上求理性裁断,全凭这点致胜。”[4](P4) 由此不难理解,人们为什么将欧洲这段历史时期称之为“理性的时代”,也不难看到,科学战胜宗教,理性代替信仰,正是西方近代文化发展的主流。以启蒙精神为核心的西方近代文化,其主旨就是要在对神学批判的基础上,从根本上恢复理性的主导地位,弘扬理性精神,把理性精神变成人生存在的思想根基和行为准则。
这种理性精神深刻地渗透于近代欧洲哲学中。在17—18世纪的欧洲哲学中有着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经验论和唯理论等各种派别的分野,但各派在提倡理性、限制信仰上却有着很大的一致。这一时期哲学的发展有两个明显特点。一是新兴的资产阶级哲学反对经院哲学和传统宗教神学成为哲学发展的一个主要内容。这一方面是政治上反对封建势力的需要,另一方面也是发展自然科学的要求。二是认识论在哲学发展中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哲学的注意力集中在认识主体与认识客体的关系方面。这也和自然科学的发展密切相关。因为自然科学的发展一方面向哲学提出在认识论和方法论上加以指导的要求,另一方面也使哲学家们对科学认识方法和研究方法做出哲学上的概括具有了可能。在认识论的探讨中,形成了经验论和唯理论两种倾向或派别。两派虽有区别,但在强调人作为主体的认识能力——理性上则是共同的。培根等人的经验论哲学是以尊重和颂扬人本身所具有的认识能力,即与盲目的信仰相对立意义下的广义的理性为前提的。正因为如此,威尔·杜兰在《世界文明史》中称培根是“理性的司晨者”,[5](P223) 并将其置于“理性时代的先驱地位”。[5](P227) 笛卡尔认为理性是人生而有之的良知,即正确辨别真假的能力。从广义上说,理性是与盲目信仰对立的;从严格意义上说,理性是不同于感觉的高级认识能力。他的唯理论哲学认为理性是知识的源泉,只有理性是最可靠的。他运用其所制定的理性演绎法建立起理性主义哲学体系。18世纪的法国唯物主义者和启蒙思想家对理性原则做了进一步的发挥。他们把理性当作人的本质,认为理性就是人的自然性、合理性,凡是合乎自然、合乎人性的就是理性,并把是否符合理性当作衡量是非善恶甚至美丑的根本尺度。到了德国古典哲学,康德把人的认识能力分为感性、知性、理性三个环节,认为理性是认识的最高阶段。黑格尔从唯心辩证法思想出发,认为理性是最完全的认识能力,也是思维和认识的最高阶段。他在批判包括康德在内的前人的理性主义的矛盾的基础上,建立了一个无所不包的理性主义体系。
西方近代美学是在西方近代哲学的直接影响下形成和发展起来的。因而,主导近代哲学发展的理性精神也必然主导着近代美学的发展。17—18世纪和启蒙运动时期的欧洲美学尽管有法国新古典主义美学、英国经验主义美学、大陆理性主义美学、法国和德国启蒙运动美学等诸种美学思潮、派别的分野和更迭,但主导各种美学思潮和派别的人文精神就是理性精神。法国新古典主义美学的基本精神是理性至上,把理性作为文艺创作的基本原则,认为文艺创作只有从理性才能获得光芒和价值,理性是构成普遍人性的核心,文艺需摹仿自然,表现普遍人性。英国经验主义美学的基本原则充分肯定人的认识能力,重视人的感觉经验对美学研究的作用。和中世纪神学美学用思辨将美归结为来自彼岸的上帝完全相反,经验主义美学家通过感性经验的归纳,论证了美的现实存在,认为美既与对象的某种性质和特性相关,又依赖于人心的特殊构造和功能,是人可以认识和把握的。经验主义美学高度肯定了人作为审美主体的作用,把审美主体感受和鉴赏美的能力的研究放到突出的地位,提出了培养和提高人的审美能力的途径和方法,并将审美、艺术与道德、教育紧密结合起来。大陆理性主义美学的基本出发点是先验的理性能力,把理性看作人类普遍具有的判别是非、善恶、美丑的良知良能。理性主义美学家在理性基础上构建美的本质,明确提出美学的目的是感性认识自身的完善,是教导人们以美的方式去思维,审美虽属于感性范围,但却具有类似理性的性质。法国和德国启蒙运动美学用理性作为衡量一切的尺度,对不合时宜的新古典主义美学进行批判,将唯物主义运用于美学,认为文艺要真实地反映生活,同时作家要发挥想象、虚构、典型化的能动作用,使作品达到真、善、美的统一,对人起到教育和改造作用。所有这些美学主张,都充分体现了以人本精神和科学精神为支柱的现代理性精神,显示了近代美学的时代特色。
三、西方近代美学思潮中的两种基本倾向
17—18世纪西欧美学发展的一个显著特点是受到哲学认识论转向的影响,贯穿着经验主义与理性主义两种倾向的对立这条基本线索。由于在实验自然科学基础上对认识论和方法论问题的深入而具体的研究,17—18世纪的哲学家普遍地把理论建立在反省思维的基础上,使这一时期哲学思想的发展中认识论占有显著和重要的地位,认识主体与认识客体的关系问题成为哲学探讨的主要问题。这标志着西方哲学的发展产生了一次被称为认识论转向的重要的转析,哲学研究的重点从本体论转向认识论。这不仅推动了西方哲学的发展进入到一个新阶段,而且也使西方美学赖以建立的哲学基础产生了重要变化。如果说以前美学主要属于本体论,现在则主要属于认识论。围绕认识论,西方近代哲学形成了经验主义和理性主义两派的对立。两派之间及两派内部在关于认识对象、认识主体、认识的起源和途径以及认识的方法等问题上都存在分歧和争论。这两大哲学倾向和派别的对立和争论也渗透到美学研究中,直接影响到近代美学的发展,使17—18世纪西欧美学发展沿着经验主义和理性主义对立的基本线索展开。不仅英国经验主义美学和大陆理性主义美学直接反映了两派思想、观点的对立,而且法国新古典主义美学和法国、德国启蒙运动美学,也无不受到两派思想、观点的影响。
从认识论本身来看,经验主义和理性主义两派的对立和争论首先集中在认识的起源和途径问题上。经验主义认为一切知识都起源于感觉经验,人心原本是一块“白板”,认识必须先从感觉经验开始,然后才能由感觉经验引申出理性知识,因此,理性知识必须以感觉经验为基础。理性主义则认为感觉经验没有普遍必然性。因此,具有普遍必然性的理性知识不能来自感觉经验而只能来自理性本身固有的某种“天赋原则”或“天赋观念”。他们虽然承认人的日常知识也大都来自感觉经验,但却否认理性知识须以感觉经验为基础。至于两派在认识方法上的分歧则是受认识起源和途径问题上的分歧所制约的。经验派肯定了认识必须起源于感觉经验,在认识方法上必然重视经验的归纳法;理性派肯定理性知识不能起源于感觉经验而只能起源于理性本身,在认识方法上强调理性的演绎法。
近代美学发展中经验主义和理性主义的对立正是奠基于两者在认识论的基本主张、基本原则上的分歧。经验主义美学家或受经验主义影响的美学家,其基本特点是强调从感性经验出发研究和解决各种美学问题,在方法上重视经验的归纳;理性主义美学家或受理性主义影响的美学家,其基本特点是强调从先验的理性原则出发研究和解决各种美学问题,在方法上重视理性的演绎。在美的本质问题上,经验主义者重视美的感性特点,强调从审美对象的感性性质和形式因素以及审美主体的愉快情感体验中来解释美。如英国经验主义美学家亨利·霍姆和荷加斯提出了形成美的对象的各种形式要素;休谟认为美的本质是对象的某种性质适合于主体的心灵结构而引起的愉快情感,简言之,美即愉快;伯克认为美是指物体中能引起爱或类似情感的某些性质,这些性质是单凭感官去接受对象的感性品质,等等。与此不同,理性主义者重视美的理性基础,强调从先验的理性原则出发去寻求美的普遍内容和形而上的意义。如莱布尼茨认为美在于世界的秩序、和谐,它来自上帝的理性和对世界的预先安排——“前定和谐”。斯宾诺莎认为美与圆满性是统一的,所谓圆满性就是实在性,即事物的本质和必然性。事物的圆满与否,决定于事物的本性,与人的愉快感觉无关。沃尔夫和鲍姆加登都把美定义为“完善”,所谓完善,就是指事物符合它按本质所规定的内在目的,也就是对象所体现的目的和意义。虽然这种完善是指感性认识的完善,它需表现于感性形象,但它必须具有理性基础。
在美感和审美主体问题的认识上,经验主义和理性主义也存在明显分歧。由于西方近代哲学发生的认识论转向,认识主体问题在一定意义上成为17—18世纪哲学的一个中心问题。伴随着哲学研究重点的转变,西方近代美学的研究重点也由对客体的美的本质的探讨转向对主体的审美意识、审美经验的分析。这在经验主义美学思潮中表现尤为突出,使对美感活动进行心理学和生理学的分析成为经验派美学的一个基本特点。审美趣味或鉴赏力成为18世纪美学的一个核心概念,以至于有的美学史家将18世纪称为“趣味的世纪”。[6] 围绕着对审美主体的意识活动的分析,经验派和理性派各自从不同的出发点,提出不同的看法。经验派认为美学属情感研究领域,不同于一般认识论,所以着重应用心理学和生理学的观点分析美感经验,强调美感中感觉、联想、想象、情感和本能等因素的作用。如艾迪生认为美感是一种来自视觉对象的“想象的快感”,它来源于伟大、新奇和美的事物,具有直觉特点。休谟认为趣味和理性具有不同的功能,理性传达关于真与假的知识,趣味则产生关于美与丑的情感,前者具有客观性,后者则具有主观性、创造性。伯克认为审美趣味是由感官的初级快感、想象力的次级快感以及推理官能的经验三部分组成的,但他强调感官和感觉是一切美感的来源,想象力和情感是美感中最活跃的因素。经验派美学家中还有的指出,“内在感官”是美感的特殊的主体来源,它是一种既不同于外在感官又不同于理性思考的审辨美丑的直觉能力。理性派美学家虽然也不否认美感与情感的联系以及审美趣味和理解力的区别,但他们主要是在认识论的框架内考察美感活动,即主要是分析美的认识活动的特点。如莱布尼茨认为审美趣味不同于理解力,是一些“混乱的知觉”,是一种“既是明白的又是混乱的”观念。鲍姆加登认为美学是低级认识论,是研究感性认识的科学;美是感性认识的完善,即由感官认识到的完善,所以审美活动自然是属于低级认识即感性认识的活动。理性派美学家中也有人认为审美是属于理性活动的,如笛卡尔就主张分辨美丑的能力来自先天的理性,审美和文艺虽然离不开想象和感性,但本质上是理性活动。上述不论哪种看法,都还是把美感当作一种认识。
在文艺观点和主张上,经验主义或受经验主义影响的美学家同理性主义或受理性主义影响的美学家之间存在着更多分歧,涉及到文艺标准和创作原则、文艺中理性与情感的关系、普遍性与个别性的关系以及内容与形式的关系等重要问题。如在理性主义哲学观点直接影响下形成的法国新古典主义美学的代表人物布瓦洛,主张将理性作为文艺的最高标准和创作的基本原则,强调文艺的真和美都必须依靠理性、符合理性,文艺应摹仿由理性统辖的、和真理一致的自然,即自然的普遍性、规律性,尤其是普遍的人性;主张作品塑造类型化的人物和性格,忽视人物的个性特点;轻视内容而过分重视形式技巧,把一些形式技巧凝固化、刻板化,当作永恒不变的尺度和规范。而受到唯物主义经验论影响的法国启蒙运动美学的代表人物狄德罗则与新古典主义美学原则针锋相对,主张把真实、自然作为对艺术创作的基本要求和衡量艺术作品的基本标准,把真实地反映现实作为艺术的首要任务,认为艺术的美在于“形象与实体相吻合”,与艺术的真实性是统一的。艺术的模仿对象不是新古典主义者要求的理性统辖的自然,而是原始的、粗犷的、动荡的自然。作品中的人物不应当是类型化的,而应当既具有某类人物普遍特点,又具有个性差异。艺术的真实不同于哲学的真实,应重视想象、虚构和情感的作用。艺术的形式、体裁、技巧等应随时代生活和文艺内容的变化而变化、创新,不应固守新古典主义将之凝固化的某些形式、体裁和法则。
总之,在17—18世纪各种美学思潮、派别和各种美学理论、学说中,我们都可以看到经验主义和理性主义两种倾向的影响和对立。正是这两种倾向的分歧和对立,使美学中形式与内容、感性与理性、特殊与普遍、主体与客体这一系列对立面的矛盾十分尖锐地暴露出来,而寻求这些对立面的辩证统一也就成为近代美学进一步发展的必然要求和面临的主要课题,因此,将两种倾向和潮流汇合起来,将上述对立面调和统一起来,便是后继的德国古典美学要做的主要工作。
康德是承担这一历史任务的第一人。他企图在“先验综合”的基础上来调和经验主义和理性主义,并从哲学、伦理学、美学三方面来实现这个目标。在美学上,康德既不满意经验主义的美即愉快的观点,也不满意理性主义的美即完善的观点,而是企图通过批判将两者结合起来,突出地提出了美感虽是一种感性经验却具有理性基础的思想,形成了美的理想在于感性与理性的统一的观点。按照康德的分析,审美判断是对象形式适合主体认识功能,使想象力和知性这两种认识功能可以自由活动而引起的一种愉快感觉,它不涉及欲念和利害计较而本身又是令人愉快的;不涉及概念而又涉及“不确定的概念”;没有明确的目的性而又符合目的性;虽是主观的、个别的却又有普遍性和必然性。康德对于审美判断上述一系列矛盾或二律背反现象的分析,以及他在美的分析、崇高的分析和关于艺术、天才论述中提出的相互矛盾的观点,都充分说明他比前人更充分地认识到审美问题的复杂性和审美现象中的许多矛盾对立,并试图使对立双方达到调和统一。但康德美学实际上是沿用了理性主义的形而上学的方法,侧重于先验理性的分析,所以并没有也不可能真正将经验主义和理性主义统一起来,而只能达到二者之间的调和。尽管如此,通过康德美学,我们却可以看到西方近代美学所提出的最复杂的矛盾问题,从而得到西方美学史上最为丰富和深刻的思想启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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