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价值论Axiology一词,源出希腊文axios,英文一般译作worthy。这个词是个新创词,在20 世纪初新康德主义盛行时,以李凯尔特和文德尔班为代表的西南学派力主哲学就是Axiology ,此词开始使用。在此之前,关于价值的理论,一般来说使用theory of value。西南学派 从古希腊文借过来一个新词,究竟与theory of value有何区别?单从英文worthy和value的 区别也可意会,worthy这种价值包含有某种品质的高贵在其中,而value则完全没有这层意 思。但仅从词源学上作这种探寻,并不足以说明问题,我们必须重新检讨希腊哲学的背景, 然后给予philosophy(哲学)和Axiology各自的定位,从而搞清楚Axiology究竟研究一种何样 的价值。
新康德主义何以判定哲学为Axiology,需从古希腊人认为什么是哲学讲起。古希腊人从未 有过哲学的明确定义,仅仅从词源得知哲学是“爱智”,一种知识之能被称作“哲学”,必 有一种心态与之相随,这心态即古希腊人所谓的“爱”。亚里斯多德在《形而上学》开篇即 讲,“求知是人类的本性。我们乐于使用我们的感觉就是一个说明;即使并无实用,人们总 爱好感觉”[1](P.1)。他又更深刻地讲到“既不为生活所必需,也不以人世快乐为目的的一 些 知识,这些知识最先出现于人们开始有闲暇的地方”,并且明确讲“因为这些知识不以实用 为目的”,所以“更敏慧”[1](P.3)。这里对求知的讲述,恰可看出“爱”的心态。普鲁塔 克《希腊罗马名人传》中的《马赛拉斯传》,讲述了一段阿基米德的故事。说阿基米德拥有 高尚的精神,深邃的心灵,以及丰富的知识;但他决不留下关于这些知识的任何著述,因为 他蔑视将这些知识与实用和效益相关连,而仅仅将他的热情与抱负放在与生活需求毫无关涉 的沉思上。这里我们看到阿基米德已经有意识地将“爱”和“智”做了分离,而更着重于“ 爱”这种心态。
然而,知识对于实用需求的满足,却不因有无“爱”这种心态而有所增减,“智”与“爱 ”的背反开始愈演愈烈。当中世纪的黑暗幕布被揭开后,从神的锁链下逃出的人,首先关注 的恰是人自身可以创造多少实用价值。“知识就是力量”,成为那个时代的宣言。资本主义 的发展,恰又是对实用需求的双重依赖——生产和消费。于是,知识的专业化趋势开始了。 一门门具体学科从哲学领域中分离之后客体化;甚至被保留在哲学领域内的世界观和方法论 ,也都客体化了。客体化的知识不再注重主体自身“善”的修养,而是以穷尽客体的“真” 为目标;主体性的失落,恰是以科学为代表的现代化的悲剧。“智”犹在而“爱”已绝,哲 学何为?面对这个问题,新康德主义西南学派否认客体化亦即科学化的哲学,发现哲学之为 哲学,正在于“爱”的主体性态度。这个态度反映出一种修养的高贵(noble),是人的价值 所在。于是提出哲学就是价值论(Axiology)。
价值论之提出,是对于西方“重智”传统的一个反动。文艺复兴以来这个传统被片面夸大 ,使人文传统濒于断绝。价值论的反动激活了人文传统。人文传统亦渊源于古希腊,在古希 腊 ,不仅反复描述一种“爱”的心态,而且成为苏格拉底—柏拉图哲学的主要课题。即使“重 智”传统占据上风之时,苏格拉底所开创的哲学路线也依然若隐若现,并在康德哲学那里得 到发展。我认为,对于苏格拉底—柏拉图哲学和康德哲学主要精神的探索,是建立真正意义 上的价值论的必要途径。
尽管古希腊哲学家对问题的探讨并不完全是“重智”的,但其研究对象仍然使苏格拉底不 以为然。色诺芬记叙道:“他并不像其他大多数哲学家那样,辩论事物的本性,推想智者们 所称的宇宙是怎样产生的,天上所有的物体是通过什么必然规律而形成的。相反,他总是力 图证明那些宁愿思考这类题目的人是愚妄的。”[2](P.4)在这种近乎反科学的论调中,却蕴 含了苏格拉底的核心思想。在苏格拉底看来,对于任何个别知识的掌握,如果不能有“爱” 之因素参与其中,不能称之为“智”。对这种“爱”的普遍性的探寻,才算真正的知识,亦 即“智”。“美德即知识”,在他与柏拉图的对话中我们经常看到这样的论证,任何技艺的 学习都需以学习美德为基础。这种和自然哲学家截然不同的知识观,实际高扬了价值论,指 出人生之“智”在于价值理想的本性的知识。在他这里,哲学就是这样一种“智”。这种“ 智”已和“爱”难以区别,这样的知识观便开始了事实与价值的背反。
研究事实之科学所用的方法奠基于经验归纳,这一点亚里斯多德论述得极为清晰,他很理 解科学的本性。但研究价值之方法可否由科学提供,在不得而知之前必须去验证,这正是苏 格拉底的工作。他提出“美德即知识”,然后以经验归纳的方法寻求这种知识,结果常常陷 于两难之境。这是柏拉图早期对话的一个显著特征。苏格拉底一面无可奈何地宣称“我无知 ”,一面又坚定地认为知此无知即是知。他的杰出学生柏拉图继续了他的思考,并认识到必 须给予价值研究以一种新的方法,于是建立了著名的“理念论”。然而,由于柏拉图的学生 亚 里斯多德完全不能了解理念论的要害,以科学方法为基础对之进行批评,使得后人一直追 随他而不能了解柏拉图了。康德却在两千年后敏锐地看到了柏拉图“理念论”的价值,他说 :“柏拉图用‘理念’(Idea)这个词的方式,十分明显地是要用它来表示某种东西,而这种 东西不但永远不能从感官假借出来,而且甚至远远超过(亚里斯多德所从事研究的)知性概念 ,因为在经验中永远不能碰见任何东西和它相符合。在柏拉图看来,理念是事物本身的原型 ,而不是像范畴那样,只作为可能经验的钥匙。依他的见解,理念是从最高的理性出来的, 而从这源泉出来就为人类理性所分离,可是人类理性现在已不再在其原始的状态里,而是千 辛万苦地要通过回忆过程(称为哲学)去恢复现在是极其晦昧的旧时理念。”[3](P.323)这里 揭示了事实与价值的背反归于经验与超验的背反。在苏格拉底那里,最高的知识是美德;而 在柏拉图那里,最高的理念是善。从一开始,对价值理想的关心,就落脚于道德之上。
康德继承了柏拉图的这个思想,并完成了价值论的理论雏型。康德哲学是亚里斯多德科学 传统与苏格拉底—柏拉图人文传统的一个汇合点,这里蕴含的那种深刻背反,康德以划分现 象与本体来解决。他将事实置于现象之中,而将价值寓于本体之内,二者互不相涉,但通过 两者间的张力来联系。在《实践理性批判》中,康德完全继承了苏格拉底—柏拉图的道德学 说,并将知识不与实用、效益相关的古希腊人的一贯思想,通过道德与幸福的二律背反深刻 地揭示出来。然而,道德学说并不就是价值论,这一点柏拉图早有意识,所以他以道德学为 基点建立起美学和宇宙目的论。“这位哲学家(引者按:指柏拉图)在精神方面,从关于物理 世界秩序的摹本式的观察飞跃到按照目的(即按照理念)而成的世界秩序那种有计划的安排, 这确是一种使人起敬与效法的努力。”[3](P.326)但这种努力尚未臻于价值论,康德正是效 法这种努力,完成了《判断力批判》。在这部著作里,主要讨论的是美学与目的论,但已接 近于价值论的创立。
康德的一个著名论题是:“人是目的。”“那末这个在人里面的目的,这个作为目的来说 ,终之是通过人和自然的结合而得到促进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4](P.93)康德认为目的 有二,从人可以得到自然给予的满足讲,是“人的幸福”;而从人对于自然的支配讲,是“ 人的文化”。他论证,“人在世上的个人幸福,乃至人是在无理性的外界自然中建立秩序与 和谐的主要工具这个单纯事实,都不能算是最终的目的”。而“我们关于人类有理由来以之 归于自然的最终的目的只能是文化”。何谓文化?“在一个有理性的存在者里面,产生一种 达到任何自行抉择的目的的能力,从而也就是产生一种使一个存在者自由地抉择其目的之能 力的就是文化。”[4](P.95)康德又说:“不是每一种文化都是具有自然的这个最终目的的 条件的。”比如“熟练技巧”也是一种文化,但“它是不足以帮助意志来确定和选择它的目 的的”。可是,“如果要达到目的应有的资格有其充分意义的话,这就是一种必需的因素” 。那么,可以作为最终目的的文化“只是在于使我们的意志从一些欲望的专制解放出来,因 为由于种种欲望,我们就依恋于某一定的自然事物,而使我们不能进行自由选择”[4](PP.9 5-96)。因而,有文化的人便成为人的价值之所在,而文化落脚于道德学。其实,康德的这 些论述并未超越古希腊的哲学背景,无非强调了文化与实用的背反,并进而将文化溯源于道 德。但经过目的论的体系,一种价值论已经呼之欲出了。
新康德主义正是沿续了康德这个思路。在一个哲学被实证科学瓜分殆尽的时代,他们不禁 茫然:“如哲学得到的是与科学相同的结论,哲学就显得无用,如哲学还希图提供与科学不 同的结论,哲学就显得危险了。”[5](P.13)因此,他们认为:“哲学既没有雄心根据自己 的观点对特殊的科学进行再认识,也没有编纂的兴趣去修补从特殊学科的‘普遍成果’中得 出 的最一般的结构。哲学有自己的领域,有自己关于永恒的、本身有效的那些价值问题。”这 几乎成为一种宣告:“哲学只有作为普遍有效的价值的科学才能继续存在。哲学不能再跻身 于特殊科学的活动中。”[5](P.927)而“价值”从何得来,便是从康德以道德学为基础,以 目的论为体系建构的一种超验哲学。它研究的问题是人的主体性价值以及作为这种价值体现 的文化。所以,无论是“价值哲学”(文德尔班),还是“文化科学”(李凯尔特)的提法,其 源渊都是一样的,都研究“天地间,人为贵”,这种贵是一种高贵,而非可以用货币来衡量 的价格。这是拒绝实用与效益的哲学价值论Axiology,而非任何实证科学本身都蕴含的实用 价值理论theory of value。
这是Axiology被提出的思想渊源和时代背景,我们必须对之有深刻的了解,才能使价值论 的研究上接前贤,并对现实境域予以回应。否则,不但Axiology与theory of value二者难 以区分清楚,新康德主义者力图摆脱现代化偏枯的苦心也随之付之东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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