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两种〈水浒〉说与两截〈水浒〉说》,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水浒论文,两种论文,说与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最近拜读了张国光先生的大作《两种〈水浒〉说与两截〈水浒〉说》,文中称他与罗尔纲先生“进行过一场历时十余年的关于《水浒》和金圣叹问题的论战,颇引起学术界注目”。又说:“人们对于20世纪一些复杂的学术论争,都希望进行梳理总结之时,我更感到自己和罗氏之间的那场论争的谁是谁非,确有尽快予以澄清的必要。”读完张文后,我却越来越糊涂。据我所知,这十余年间,张先生的确写过不少文章,对罗尔纲先生的《水浒真义考》发表了一些不同看法,但罗尔纲先生却置之不理,从未发表过一篇文章与张先生论争过。张先生所说的十余年论争实际上并不存在。
由于工作关系,我与罗尔纲先生有较多接触。我在编辑《水浒传原本》一书的过程中,曾多次去北京拜见罗先生,并就《水浒》研究方面的诸多问题,向罗先生当面求教。罗先生尽管身体不好,工作亦忙,但仍抽出时间与我长谈,对我提出的问题一一解答。当时我听不懂罗先生讲的广西话,由他的女儿罗文起女士翻译为普通话,我才听明白。至今罗先生那种奖掖后学、诲人不倦的长者风范,仍时时浮现在我的脑际。
正因为我与罗先生有较多接触,对他进行《水浒》研究的情况有较多了解,所以读完张先生的文章后,感到有许多问题不是那么回事。如果我不把所了解的情况写出来,让广大读者去分析鉴别,我将有愧于广大读者,愧对九泉之下的罗尔纲先生。
罗尔纲先生考证《水浒》的原因及经过
罗尔纲先生考证《水浒》的原因及经过,在《水浒传原本》的《前言》中已经写得清清楚楚,本来不该成为问题。但张国光先生的文章中却说:“1980年6月,《武汉师院学报》编辑部把我的《水浒》论文汇为《金圣叹与七十回本〈水浒〉问题》一书出版以后,我立刻寄赠与罗先生一本,以表谢意,不料因此却引起罗氏对《水浒》研究的很大兴趣(着重符号为笔者所加),彼此遂有书信往来。”
读了张先生这段话,给人的印象是罗尔纲先生研究《水浒》是80年代以后的事情,而且是在张国光先生寄书给他后,受到张先生的启发才产生研究《水浒》的兴趣的。事实果如张先生所说么?完全不是!
罗尔纲先生在与我的多次交谈中,向我介绍了他研究《水浒》的经过。
他曾对我说:20年代末对《水浒传》是否有七十回古本的争议,我非常关注。郑振铎据发现的《水浒传》版本没有一种是七十回本的,就认定金圣叹腰斩一百回《忠义水浒传》,强造了一部七十回本的《水浒传》来。鲁迅、胡适都同意了郑振铎的观点,从此成为定论,我则感到怀疑。没有发现《水浒传》七十回的版本有三种可能,一是《水浒传》原本只有传抄本而根本没有印过;二是印本不存在了;三是尚未发现。存在三种可能的情况,就不能轻易地作定案。1933年,美国作家赛珍珠翻译《水浒传》,把书名定为《皆兄弟也》。我认为不对,但也因此受到启发,使我想起“顾名思义”,要从书名入手,对《水浒传》进行研究。1934年,我在《大公报》上发表了《水浒传与天地会》的论文,初步阐述了我早期对《水浒传》的一些想法。1944年秋,我在四川生病,在病床上看《诗经》,看到《大雅·緜》一首:“古公亶父,来朝走马,率西水浒,至于岐下。”我高兴得叫了起来,《水浒传》的书名不正来源于这首史诗吗?于是又取过百回本《忠义水浒传》以及元代水浒杂剧等有关书来看,初步认定了《水浒传》全书七十回,主题思想是“替天行道救生民”和“替天行道公平”。而百回《忠义水浒传》的后二十九回系明朝宣德、正统以后的人所加。当时因要赶做手头的工作,加上还需进一步做资料查证,所以没有把文章写出来。50年代以后,工作更忙了。1975年,全国开展对《水浒》的大批判,当时我很想把我的考证文章写出来,但遭到家人的一致反对,我也考虑到在《水浒》研究上要打破框框,独立思考,没有一个良好的学术环境是不行的,于是暂时将此事搁置下来。粉碎“四人帮”后,科学的大好春天来了,我才把数十年探索与研究的心得陆续写出来。此间得到了《文史》编辑的支持与鼓励,应当感谢他们。
由上所述,我们知道罗尔纲先生研究《水浒传》的确是积数十年之功,而非一时心血来潮之举。张国光先生说罗先生是80年代以后才对《水浒》研究产生兴趣其依据何来,我不得而知。但张先生曾经引用过罗先生1934年发表的《水浒传与天地会》那篇论文的话语,这不是与他的上述说法自相矛盾吗?
罗尔纲先生从未主张过“两截《水浒》说”
张国光先生在《“两种〈水浒〉说”与“两截〈水浒〉说”》一文中说:“读罗文后(指《水浒真义考》),我在感情上很不平静。因为此‘双两说’本是自己历经多年探索才取得的成果,今罗氏既已赞同此说的核心内容,却对他读过的拙著《两种〈水浒〉两个宋江》诸文,绝口不提,显然是为了便利于他把‘双两说’的实质取去作为其‘两截《水浒》说’之理论基础故……还有,最早否定金圣叹腰斩《水浒》之说的,本是罗氏尊敬的他的老师胡适,罗既然认为此说正确,又为何不把此说的‘发明权’归之于其师而却据为己有呢?”
读了这段文字,我真为九泉之下的罗尔纲先生叫屈。在我与罗先生的交谈中,罗先生一直强调他研究《水浒》主要是考证《水浒》有无七十回古本问题,这个问题解决了,其他问题便容易解决了。罗先生在《水浒传原本》的《前言》中写道:“在明朝著名史学家王圻和戏曲家徐复祚的记载中,分明记下了罗贯中《水浒传》原本只到梁山泊英雄惊恶梦止,其后受招安、征辽国、平方腊为后人所加,直到清初人还是清楚的。武断《水浒传》有招安、征辽国、平方腊,否认原本为七十回,那是起于本世纪20年代郑振铎等人。因为由于胡适在《水浒传考证》里为金圣叹自称《贯华堂水浒传》为古本辩护,他并没有提出证据来,而只说金圣叹‘没有假托古本的必要’……20年代,对《水浒传》刚开始研究,他们涉猎的面窄,王圻、徐复祚的记载都还没有看见,我们对他们是不应苛求的。”
这段引文说明两个问题:一是罗先生始终认为有七十回《水浒传》原本存在;二是指出他的老师胡适也曾主张有七十回本《水浒传》,只是当时受文献资料局限,未能找到可靠证据,因而认可了郑振铎的断案。
罗尔纲先生考证《水浒传》,其论据、论证都是紧紧围绕着有无七十回《水浒传》原本展开,他根本不理睬什么“两种《水浒》”、“两截《水浒》”之说。他研究《水浒传》,就是要打破框框,推翻金圣叹腰斩《水浒》的断案,恢复《水浒传》七十回本原貌。
我认为没有数十年的潜心研究,没有掌握大量的考证资料,是不可能在短期内写出数万言的《水浒传考证》来的。当然,罗尔纲先生只是一个勇敢的探索者,他的《水浒传考证》是自成体系的一家之言,是否会得到学界的普遍认可,还要经受时间的考验。但要否定罗先生的《水浒传考证》,也不是靠责难就可以解决问题的。学术争鸣要以理服人,谁的理由充分,论据可靠,谁就能服人。
这里顺便提一下张国光先生在《关于〈水浒〉的论争》一文中的一段文字:
1991年8月……购得《水浒传原本》加以校阅,从而看出罗氏对我发表于《湖北大学学报》之《两截〈水浒〉之说岂能成立》一文,确已读过,罗氏文中谓:
“有一位闻名的文艺理论家,曾经致力于《水浒传》的研究,他看出《水浒传》故事发展到梁山泊英雄大聚义已经到故事的顶点,就此作为小说的结束,正是小说发展的正确反映,与后部应该是两部不同的著作。可是由于他受了前人的局限,竟用‘农民起义的局限性’作为解释,认为百回《忠义水浒传》为原本。”
这段话明是罗氏已承认他读过拙文之证。但为了回避“双两说”之嫌,于是又蓄意对“双两说”加以歪曲。
需要说明的是,罗先生这里所说的文艺理论家是冯雪峰,并不是张国光。
我曾经问过罗先生,《水浒传原本·前言》中提到的这位文艺理论家是谁?罗先生说是冯雪峰。冯雪峰在《回答关于〈水浒〉的几个问题》(见《文艺报》1954年第3、5、6、9期)中指出:“宋江及其他的英雄的性格,都在第七十一回前已经在根本上展开,并且已经根本上完成。”“已经根本上充分体现了历史上农民起义的革命精神”。冯又指出:全书前后精神相抵触,后半部中宋江等人的性格很不符合前半部宋江等人的性格。七十一回以后“在现实主义精神上和前半部不一致”,冯认为“前半部和后半部确实好象出于两个不同的作者之手”。作为一个文艺理论家,他从内容实质上已经强烈地感到《水浒传》到梁山泊大聚义已经发展到故事的顶点,就此结束,正是现实的反映。同时他也感到前后两个主题、两个宋江的矛盾。但是冯仍站在百回本的立场上,反反复复以农民起义的历史局限性来解释《水浒》前后的矛盾,客观上模糊了事情的本质。
罗先生对冯雪峰从文学的角度看出《水浒传》到梁山大聚义应该结束的观点十分赞赏,而对冯雪峰以农民局限性来解释存在的矛盾则不以为然。他肯定了冯雪峰的贡献而批评了他的失误。
而今张国光先生却把罗先生在《水浒传原本·前言》中评价冯雪峰的话强行拉到自己的头上,并以此作为罗先生读过他的“双两论”的铁证,从而认为罗先生剽窃了他的研究成果,真是匪夷所思。
罗先生只承认《水浒传》原本是七十回,它是一部“替天行道动天兵”,反抗封建统治,宣扬农民起义的不朽名著,其它的说法他均不予理会。而把罗先生的《水浒传考证》冠以“两截”说的不是别人,正是张国光先生。
1983年3月24日,张国光先生在给罗先生写的一封信中说:
接奉大函并大作《水浒真义考》。先生高年硕学,是我们学习的榜样。大作的发表必将引起学术界的关注……窃以为大作的中心观点可概括为“两截水浒”四个字。这种看法与拙见“两种水浒”是很不同的。
同年4月30日,张又给罗先生写信说:
而今先生则提出了又一新观点,似可名之曰“两截《水浒》论”。我以为这种“两截《水浒》论”的发表,对于历来占统治地位的一种《水浒》也是一个有力的冲击。
从张国光先生的信里,可以看出对《水浒真义考》冠以“两截《水浒》”纯系张先生的个人见解。而且当年他也承认“两截水浒”与“两种水浒”“是很不同的”,是“又一新观点”。可是事过18年,待罗尔纲先生辞世后,他居然说罗先生把他的“双两说”的核心奥秘改头换面地移植到《水浒真义考》中来。读昔日的信,再看今日的文,张先生的言论判若两人。
如果说“双两说”的观点能被世人接受,其发明权恐怕应归冯雪峰,张先生又为何只字不提冯雪峰的研究成果呢?
我没有专门搞《水浒传》的研究,也无意参与《水浒传》的学术争鸣,只是因为我编辑了《水浒传原本》一书,了解一些情况,所以把它写出来让读者和学界了解事情真相,以便澄清是非。不对之处,敬望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