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粮文献研究与唐代思想史的回归_唐朝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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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煌文书P.2942《河西巡抚使判集》中有一道判牒,其文如下(原文书第117-120行):

1.思结首领远来请粮事

2.思结首领,久沐薰风。比在河西,屡申忠赤。顷驰漠北,频被破

3.伤,妻孥悉无,羊马俱尽。尚能慕义,不远归投,既乏粮储。

4.略宜支给。这一请粮文书,虽仅寥寥数行,却清楚地记录了思结族人(按文书虽云“首领”,但不可能仅其一人,当有所率部众)频被欺凌,生活无靠,慕义归唐,并被河西官府进行安置赈济的过程,真实地反映了唐朝奉行“怀柔远人,义在羁縻”①的开明民族政策及对周边部族实行安抚的史实,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对于上述这一文书,颇见一些学者在文章中引用,但关于文书本身所涉及的一些问题却未作进一步探究。这里拟结合文书的探讨,对思结部族归唐的历史作一些考察,意在彰明思结部族与唐朝的密切关系。不妥之处,敬请指正。

思结,又作斯结,是北方游牧民族铁勒诸部之一。隋唐时期,铁勒是活动在东起蒙古高原,西到中亚草原,操突厥语的民族集合体。铁勒不仅分布广,而且种姓多。《隋书·铁勒传》记有四十余部,思结排位第八;《旧唐书·铁勒传》载入十五部,思结排位第十一。关于思结的分布地,《隋书·铁勒传》最早作过记载:

独洛河北有仆骨、同罗、韦纥、拔也古、复罗,并号俟斤;蒙陈、吐如纥、斯结、浑、斛薛等诸姓,胜兵可二万。从这个记载看,思结最初是在独洛河北居住的。然而游牧民族随水草迁徙无定,故有关唐朝的一些典籍对思结居地的记载就不同于《隋书》所记。

《册府元龟》是这样写的:

(龙朔)二年(662)三月,郑仁泰、薛仁贵等破铁勒之众于天山,时铁勒有思结、多腊葛等部落,先保天山,及仁泰将至,亦送降款。②

《新唐书·回鹘传》则记曰:

思结在廷陀故牙。此处延陀指薛延陀,也为铁勒部族之一。唐初,北方的东突厥汗国雄强,颉利可汗奉行穷兵黜武政策,连连发动侵略战争,妄图南取中原,君临华夏。广大漠北铁勒部族则成了其侵略战争的征发对象。薛延陀等部因不堪突厥奴隶主的奴役,群起反抗,并于贞观三年(629)建立了薛延陀汗国。薛延陀汗国共存在了十五年,后因对唐廷出兵,接连失利;加之内部各族起义不断,逐致灭亡。薛延陀故牙在郁督军山下。郁督军山,又叫天山。即《册府无龟》所载郑仁泰、薛仁贵破铁勒之众处,亦即唐初思结部族分布之地。

思结部族在东突厥汗国末期,日趋穷困瓦解,其中一部分曾南来奔唐,受到安抚,置之代州地境。薛延陀汗国强盛时,又曾经对归唐的思结部族进行煽动、策反,终使这部分思结人叛唐投薛延陀。上引《新唐书》所载在延陀故牙的思结当含有此部。至于整个思结部族究竟何时从独洛河以北游徙至郁督军山一带,史无明载。估计与突厥汗国的征战、衰亡及薛延陀汗国的崛起、攘夺有一定关系。

关于唐初思结部族的驻牧地区,除见诸史书记载之外,我们还可从吐鲁番出土文书加以求证。阿斯塔那307号墓被确定为麹氏高昌国晚期墓葬。此墓曾出一批传供食帐目,其中《高昌竺佛图等传供帐》的第二件如下:

[前缺]

[后缺]③文书中见到的铁勒部族多种,其中有思纥,当即思结④,乌罗浑即于尼灌,栈头可能是十槃,⑤此外,还有南厢珂寒(可汗)使者。在其它几件文书里,还出现了婆瓠(仆骨)、鸡弊(契苾)、延壂(延陀)、浑等部族及北厢可汗使者。从这些文书可知,在天山及其以南的广大地区,游牧着众多的铁勒部落。由于地理接近之故,他们常常到高昌地境从事活动,食宿于高昌客馆中。这里特须指出的是思结在文书中的出现,进一步证明在天山脚下的草原地区,的确是思结部族的聚居之所。

这里要提出来讨论的是:P.2942号文书中提到的来河西请粮的思结是从什么地方来的?我们认为当来自天山(指郁督军山)地区,而不是独洛河以北。这是因为:第一,如上所证,唐初以降,大量思结部落主要活动在天山一带。第二,根据P.2942号文书所记“某某自到沙州”云云,说明该文书写于沙州,这点早已有人指出。⑥这也就是说当时河西巡抚使住镇沙州。既然沙州是河西巡抚使处理事务之所在,则“不远来投”的思结人正应投往沙州。而从地理方位考虑,思结部族饥困贫乏,远来投唐,当然要选择最为捷近的道路。故投靠沙州的思结人,自然应来自距离沙州较近的思结部族游牧区域,这一区域只能是郁督军山的某一地带,而不可能在遥远的独洛河北。

总之,P.2942号文书所说的思结,是北方游牧民族铁勒诸部之一。这一部族最初曾经聚落于独乐河北,入唐以后,则一直驻牧在郁督军山下,前来河西沙州请粮的思结人众,应当来自从郁督军山通向沙州的北方道途。

隋唐时期,铁勒诸部之一的思结与中原王朝联系密切,其归投中原王朝的史实,除P.2942号文书外,史书中也有多次记载。

早在隋文帝时,西突厥达头可汗就曾耀威于漠北草原,肆虐于各族百姓,连年用兵,滥杀无辜。遭到被其统治的铁勒部众的强烈反抗,遂政纷纷离散,归投隋朝。史书云:

(仁寿)三年,有铁勒思结、伏利具、浑、斛萨、阿拔、仆骨等十余

部,尽背达头,请来降附。达头众大溃,西奔吐谷浑。晟送染干,安置于啧口。⑦这是思结诸部归投隋廷的一次记载。

到了唐朝,思结来归的事也有几起见于史书。

一次在贞观四年。

隋末唐初,东突厥势力复盛。思结等铁勒各部在突厥贵族压迫下不断进行抗争。贞观三年,太宗乘突厥内乱之际,派大臣李靖、李等分六路出击,大败突厥,生擒颉利可汗,东突厥汗国亡。贞观四年三月,“突厥思结部俟斤率众四万来降。”⑧唐朝于代州等地对来投的思结部众进行了妥善安置。对此,史书记载说:

属李靖平突厥之后,有思结部落,贫穷离散,俭招慰安集之。其不来者,或居碛北,既亲属分住,私相往还,俭并不拘责,但存纲纪,羁縻而己。及俭移任,州司谓其将叛,遽以奏闻。朝廷议发兵讲讨,仍起俭为使,就观动静。俭单马推诚,入其部落,召诸首领,布以腹心,咸匍匐启颡而至,便移就代州。即令检校代州都督。俭遂劝其营田,每年丰熟。虏其私蓄富实,易生骄侈,表请和籴,拟充贮备,蕃人喜悦,边军大收其利。⑨

然而正如引文所说,这些思结人故乡在碛北,其父老乡亲有很多仍住那里。加之崛起碛北的薛延陀汗国对之进行煽惑、策反,他们终于在贞观十五年集体行动,叛唐北归。尽管唐军曾对之追击,也未能阻止他们大部分回到碛北。

贞观二十年,当薛延陀汗国灭亡后,铁勒诸部纷纷遣使向唐廷请降,太宗诏令在漠北铁勒各部故地置六府七州(其中思结部为卢山都督府,思结别部为林州)以羁縻之。⑩这种因其地土设置羁縻府州的做法是唐朝对周边地区各族行施怀柔政策的组成部分,其与远道归投尚属不同情况,故这里不把它列为一次归唐史事考虑。

思结部落的第二次归唐是在武则天统治时期。东突厥亡后,其残部仍在碛北活动,并伺机发展势力,逐渐据有东突厥旧地,建牙于乌德犍山,创立后突厥汗国。默啜在位时,控弦四十万,拓地万余里。北灭黠戛斯,西破突骑施,又占领铁勒故地,终使游牧于天山脚下草原地区的思结等部无处栖身,乃南来投唐。

关于铁勒诸部投唐的去处,《新唐书·回鹘传》写道:

武后时,突厥默啜方强,取铁勒故地,故回纥与契苾、思结、浑三部度碛,徙甘、凉间。然唐常取其壮骑佐赤水军云。《旧唐书·北狄传》也说,武则天时,“回纥、契苾、思结、浑部徙于甘、凉之地。”

按之两《唐书·地理志》我们除在凉州境内见到安置思结等部的卢山府、皋兰府、金水州、林州、贺兰州等羁縻府州外,在甘州却不见置有此类府、州,且不见安置回纥之瀚海府。至于赤水军,亦设于凉州城。是证归投的思结诸部大都迁到了凉州,而不见于甘州。那么,有关史籍为何同谓四部铁勒迁徙甘、凉之地呢?《唐会要》里有段记载有助于我们解释这一问题:

龙朔三年二月,移燕然都护府于回纥部落,仍改名瀚海都护府……碛以北诸州为蕃州,悉隶瀚海。……子独解支立,其都督亲属及部落征战有功者,并自碛北移居甘州界。故天宝末,取骁壮以充赤水军骑士。在碛北者,自则天后,并为默啜所役属,仍别立都督以统之,独解支卒,子伏帝匐立,为河西经略副使,兼赤水军使。(11)《册府元龟》有关记载道:

永隆中,独解支,证圣中,伏帝匐,开元中,承宗、伏帝难,皆继为酋长,皆受都督号以统蕃州。(12)

上引资料告诉我们:第一,回纥部族在首领独解支率领下,的确在则天时从碛北移居甘州界,但这只是其上层族人亲属及作战有功者,其部族广大下层百姓仍住碛北;第二,瀚海府仍设在碛北,其酋长、都督府之都督号则继续由迁居甘州的首领独解支及其子孙世袭;第三,回纥首领独解支之子伏帝匐迁居河西后,被唐廷任职河西经略副使兼赤水军使。关于赤水军,《元和郡县图志》曾指出其管兵三万三千,马万三千匹,幅员五千一百八十里,前拒吐蕃北临突厥,“军之大者,莫如赤水”。(13)由此判断,迁居甘州的回纥部族上层酋首及作战有功者,主要是在赤水军中任职作战,往来于甘、凉及河西诸地,流动性极大;而广大部落百姓并未南迁,仍居漠北。故甘、凉州未设有回纥之羁縻府州。正因为这样,才会有开元年间回纥首领护输率众北返的事件发生。

事情发生在开元十五年,起因于河西新任节度使王君与回纥诸部首领之间的冲突

初,凉州界有回纥、契苾、思结、浑四部落,代为酋长,君微时往来凉府,为回纥等所轻,及君为河西节度使,回纥等怏怏,耻在其麾下,君以法绳之,回纥等怒,密使人诣东都自陈枉状。君遽发驿奏:“回纥部落难制,潜有叛谋。”上使中使往按问之,回纥等竞不得理。由是瀚海大都督回纥承宗长流州,浑大德长流吉州,贺兰都督契苾承明长流藤州,卢山都督思结在归国长流琼州,右散骑常侍李令问、特进契苾嵩以与回纥等结婚,贬令问为抚州别驾,嵩为连州别驾,于是承宗之党瀚海州司马护输纠合党与,谋杀君,以复其怨。会吐蕃使间道往突厥,君率精骑往肃州掩之,还至甘州南巩笔驿,护输伏兵突起,夺君旌节,先杀其左右宋贞,剖其心,云是其始谋也。君从数十人与贼力战,自朝至晡,左右尽死,遂杀君,驮其尸以奔吐蕃。追击之,护输遂弃君尸而走。(14)护输乃承宗族子,率部奔吐蕃未成,转而北奔突厥。

关于这次谋杀王君的叛唐行动,史书记载甚明,是“护输纠合党与”所为,充其量不过回纥一支而已,并非象有的学者认为的那样,是什么四部皆散,“护输率四部亡走”,“回纥诸支已全部返回漠北”,(15)云云。事实上,除回纥一支外,其他几支如契苾、思结及浑部,则大体上仍留河西。直到天宝末年安史之乱发生,朝廷调河西、陇右节度使哥舒翰等东拒潼关,其所率河、陇胡汉士卒二十余万,其中就有思结、契苾及浑诸部。(16)又据《资治通鉴》载:

初,河西诸胡部落闻其都护皆从哥舒翰没干潼关,故争自立,相攻击;而都护实从翰在北岸,不死,又不与火拨归仁俱降贼。上乃以河西兵马使周泌为河西节度使,陇右兵马使彭元耀为陇右节度使,与都护思结进明俱之镇,招其部落。(17)这个思结进明都护显然就是驻牧河西和思结部族的首领,很可能即是因王君诬奏被贬琼州的思结归国的接替者。从记载看,他不仅参加了同安史叛军的作战,而且还安全返回河西,奉命招抚那里的思结诸胡部落。这一事实证明,当开元十五年回纥叛唐北奔时,思结等部族并未胁从,而是长期在河西留了下来。

除上述两起见于史书的有关思结归唐的事件外,玄宗朝也出现过思结首领来投的事。史载,默啜讨九姓,战碛北,九姓溃,有思结首领磨散等来投,诏授官并遣返。(18)看来此次并没有思结部落留住唐朝。

另外,从敦煌文书中反映出的思结归唐史事,也有两见。一次即上述P.2942《河西巡抚使判集》中所载“思结首领远来请粮事”,关于P.2942文书拟有本文第二部分专论;另一次是敦煌于阗文书反映的当回鹘汗国亡后,在甘州地区出现的思结部族。

开成五年(840),由于受到黠戛斯的重创,建在漠北的回鹘汗国亡,部众四散,其中一支投奔河西甘州地区。于阗文书钢和泰藏卷《使河西记》及P.2749《使臣奏稿》皆载有思结部落,其时为回鹘在甘州所建部落联盟中的一员。这可以看作是思结部族的又一次来归。(19)

综上所述,隋唐时期,远在漠北的思结部族由于种种原因,曾多次归投中原王朝。这说明,思结部族与中原王朝一直保持着密切联系。

关于P.2942号文书所载“思结首领远来请粮事”的内容本身,需要提出来探讨的还有以下几点。

其一是文书所载“思结首领远来请粮事”发生于何时?有的学者将其定到归义军张氏时期,这显然与《河西巡抚使判集》所书写的时间不合。关于《河西巡抚使判集》书写的时间,经池田温、唐长孺等学者的先后研究,确定在永泰元年(765)左右,后来安家遥又在此基础上进一步把文书写作时间定在永泰元年到大历元年之间,(20)他们的结论令人信服。既然整个判集产生于此时,则作为判集之一的“思结首领远来请粮事”也只能写于这一时期,决不可能推迟到晚唐归义军时期。

其二是关于这支思结人归唐的背景,从文书本身内容还可作些蠡测。

文书云:

思结首领,久沐薰风,比在河西,屡申忠赤,顷驰漠北,频频破伤。从这段文字看,似乎这支思结人并非初次来归,而是原来已在唐境。“久沐薰风”,“比在河西”,“屡申忠赤”,“顷驰漠北”,从这些措词中,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这位思结首领及其所领思结部落是曾经久驻河西的,只是后来不知因为何故,才有驰奔漠北之举。

如果确如上述,那么这支思结队伍是何时来到河西的?又是何时何因离开唐境北归的呢?

我们先来回答前一个问题。在本文第二部分我们列举了隋唐时期归投中原王朝的思结部族。其中进入河西地区的有二起。一次在武则天统治时期,思结与回纥、契苾及浑四部曾进入甘、凉之地,其勇壮者多充为赤水军战士;另一次是在开成五年以后,当漠北回鹘汗国亡后,有部分思结人随回鹘进入河西甘州一带。后一次在时间上晚于P.2942号文书的写作时间将近百年,显然没有可能。倒是第一次进入河西的回纥等四部,虽然在开元十五年发生过杀王君叛唐事件,但是思结等部不在其中,并且他们还参加了天宝末年抗击安史叛军的战争,其后又返回到河西。所有这些同文书中说的“久沐薰风”,“比在河西、屡申忠赤”的思结部族颇为吻合,因此我们可以断定,P.2942号文书中记述的这支思结队伍当是武则天时期度碛来到河西的。

那么,这支思结部族又是什么时间,为了什么从河西离开北奔的呢?

要找到这一问题的答案,还得借助文书本身内容。文书有云:“比在河西”,“顷驰漠北”,这等于告诉我们,这支原在河西的思结人众离开河西的时间并不长。既然如此,则求证这一问题也应把思路集中到距离文书写作时间较近的时间考虑。

我们知道,P.2942号文书写于永泰元年(765)至大历元年(766)。判集共包括四十八道判文,其中对甘州、肃州、瓜州、沙洲均有涉及,而独独未及河西节度使驻所凉州。且河西巡抚使的判文也是在沙州完成的。不难看出,凉州此时业已失守。据《通鉴》等史书所载,凉州陷蕃的时间在广德二年(764)十一月,(21)也就是在文书书写前不很遥远的一段时间。这一时间使我们有理由认为,当吐蕃贵族攻占凉州,长期驻牧在凉州界内的思结部族因不愿遭受占领者的屠杀、奴役,为了谋求生存,想到返回漠北故乡,遂结队北驰而去。至于为什么在北奔中“频被破伤,妻孥悉无,羊马俱尽”,因资料缺乏,不能详断。但估计其在道途遭到攻袭,当无大错。据史书载,仆固怀恩于广德二年叛唐,曾引诱回纥、吐蕃、奴剌等在西北地区作乱。(22)思结部族没有参与这一反叛活动。那么当其驰奔漠北之际(或已在漠北驻牧期间)遭到叛唐回纥的劫掠,以至于无法存活,遂又收拾人马,重返河西,也即文书所说“尚能慕义,不远归投”,这种可能性不是没有的。当然,这仅仅是一推测,有待更多的史料加以证实。

其三,关于这支思结队伍的首领究竟是谁呢?文书失载。然而文书肯定这位思结首领“久沐薰风,比在河西,屡申忠赤”,这说明该首领不久前尚在河西,效忠唐廷,为官方所熟知。上引《资治通鉴》史料载至德元年(756)都护思结进明曾随哥舒翰赴潼关前防,率部顽强作战,英勇不屈,后奉调回到河西,安抚诸胡部落。此事距离凉州陷蕃时间不算很长,有可能凉州陷蕃之时,此人尚在河西。P.2942号文书中的思结部族既如上面所论,为武则天统治时期归投唐朝,驻扎甘、凉地区,并充作赤水军武装的那一支人马,则其首领极有可能为思结进明,抑或是思结进明之后任?也未可知。总之,正是因为有以前这层关系,故当这支思结人马北奔受挫时,旋即转投沙州,虽然其时正值河西陷蕃前夕,凉州已失,节度使杨志烈被杀,东归中原路断,官吏纷纷西逃,士兵缺衣少粮,官府开支紧缩。如P.2942号文书中,在思结首领请粮判牒之前,曾有一件“判诸国首领停粮”的牒文(原文书第89-91行)对在沙州“淹留且久”,“凭此(指粮食)兴生”的诸国首领就明确提出“难遂资粮”,“事宜停给。”但对在此后慕义来归的思结首领,却没有拒之门外,仍然给以资助安顿,以解燃眉之急。出现于同一文书中的两道判文,处理办法如此不同,这本身就很说明问题。

至于这支思结部落返回河西后下落如何?由于其时吐蕃屡屡来犯,河西局势动荡,不久即沦为蕃境。开成五年以后,北方回纥诸部大举西迁南下,河西又渗入了大量北方民族,其中亦有思结部众。当此之时,河西既有西域归化的粟特、沙陀、龙家等民族,又有来自西南的吐蕃、退浑诸羌,加上北方铁勒各部,形成所谓“河西诸州,蕃、浑、温末、羌、龙狡杂,极难调伏”(23)的局面,致使河西历史进入了一个空前的民族迁徙、冲突、聚合、交融的时期。犹如百川归海,关于P.2942号文书中的那支思结部落的归宿也就无从辨知了。

以上是关于P.2942号文书中思结首领远来请粮文书及思结部落归唐史事的一些考证。其实,在唐朝,象思结这样慕化归投的部族又岂止思结一部。这使我们想起敦煌卷子中有一首题作《献忠心》的歌词。这首词这样写道:

臣远涉山水,来慕当今。到丹阙,向龙楼,弃毡帐与弓剑,不归边土,学唐化,礼仪同,沐恩深。见中华好,与舜日同钦,垂衣理,教化隆。臣遐方无珍宝,愿公千秋住,感皇泽,垂珠泪,献忠心。

蓦却多少云水,直至如今,陟历山阻,意难任。早晚得到唐国里,朝圣明主,望丹阙,步步泪,满衣襟。生死大唐好,喜难任。齐拍手,奏乡音。各将向本国里,呈歌舞,愿皇寿,千万岁,献忠心。(24)

这首流传边陲的歌辞,以某少数民族首领向唐朝皇帝祝寿的方式生动表达了其对唐朝教化礼仪的仰慕之情。他深深感知“中华好”,故不怕“远涉山水”,甚至甘愿“弃毡帐与弓剑,不归边土”,“早晚得到唐国里”,为的是“学唐化”,“感皇泽”,“献忠心”。任二北先生曾引《旧唐书·吐蕃传》中论弥萨入唐受到武则天礼遇的史实作为此歌辞本事,(25)是耶非耶?尚无定论。但我以为用思结部族归唐史事或其他民族(如回纥、吐谷浑等)投唐史事实作此歌辞之本事也无不可。易言之,这首歌辞作为一种文艺形式是唐朝奉行“怀柔远人,义在羁縻”的开明民族政策取得重大成就的真实写照,而P.2942号文书“思结首领远来请粮事”则是唐朝国力强大,对外开放,四裔宾服,民族交融这一史实的一个生动例证。当视作唐代民族关系史中熠熠生辉的一页而大书特书。

A Report of the Sijie Tribe to Tang Asking for Food

by LU Qingfu

The report of Sijie 思结 to Tang asking for food can be seen inDunhuang manuscript P.2942"He-xi-xun-fu-shi-pan-ji 河西巡抚使判集”。Although the report is very short (only 4 lines),it reflects an importantly historical fact what because of lack grain,Sijie tribe had to ask for food from Tang and then came over and pledged allianceto Tang.

In the past,the tribe belonged to a part of Tie-le 铁勒 and rovedaround as a nomad in the Otukan Mountain area of Mongol plateau.During the Sui 隋 and early Tang 初唐 Dynasties,the tribe submited tothe central goverment of China time and again.The Sijie tribe mentioned in the manuscript migrated to Ganzhou 甘州 and Liangzhou 凉州 together with the Uighurs,Qibi 契苾 and Hun 浑 tribes etc.during Wu-ze-tian 武则天 period(the later 7th century).After Liangzhou was occupied by the Tibetans in the mid-8th century,the Sijie people unreconciled to be enslaved and moved to the Otukan Mountain again.They were attacked by the Uighurs there and suffured heavy losses,and then had to return to the Hexi Corridor again.This report was just sent from Hexi to Tang at that period.Their requesting was approved.The manuscript can be served as an example of the enlightened policy towards minority nationalities of the Tang Dynasty.

注释:

①册府元龟》卷147。

②《册府元龟》卷986。

③《吐鲁番出土文书》第三册,文物出版社1981年版,第251页。

④汉籍中常以少数部族族名为姓,此即《旧唐书·哥舒翰传》所谓“蕃人多以部落称姓,因以为氏。”如如契苾部之契苾何力,仆固部之仆固怀恩,浑部之浑瑊等皆是。《命薛讷等九姓共伐默啜制》中称思结首领为似和舒,“似和”与“思纥”音近,可证“思纥”、“似和”皆思结之别译,制文见《全唐文》卷253。

⑤参考钱伯泉《铁勒史钩沉》,载《西北民族研究》1992年第2期。

⑥参考安家遥《唐永泰元年-大历元年河西巡抚使判集研究》,见北京大学中国中古史研究中心编《敦煌吐鲁番文献研究论集》,中华书局1982年版。

⑦《隋书·长孙晟传》。

⑧《资治通鉴》卷193。

⑨《旧唐书·张俭传》。

⑩《旧唐书·北狄传》。

(11)《唐会要》卷98《回纥》。

(12)《册府元龟》卷967。

(13)《元和郡县图志》卷40《陇右道下》。

(14)《旧唐书·王君传》。

(15)薛宗正:《回纥的初兴及其同突厥、唐朝的关系》,见《西北民族研究》1992年第1期。

(16)《安禄山事迹》卷中;《资治通鉴》卷217《考异》。

(17)《资治通鉴》卷218。

(18)《册府元龟》卷974;《资治通鉴》卷211。

(19)黄盛璋:《敦煌于阗文书中的河西部族考证》,载《敦煌学辑刊》1990年第1期。

(20)参考唐长孺:《敦煌吐鲁史料中有关伊西北伊西北庭节度使留后问题》,《中国史研究》1980年第3期。另见前揭安家遥文。

(21)《旧唐书·吐蕃传》;《新唐书·代宗纪》。

(22)《资治通鉴》卷223。

(23)敦煌文书S.5697《申报河西政情状》。

(24)任半塘《敦煌歌辞总编》卷3,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

(25)任半塘《敦煌歌辞总编》卷3,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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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粮文献研究与唐代思想史的回归_唐朝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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