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道教孝道文献研究之一——《慈善孝子报恩成道经道要品第四》的成立与流行,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道教论文,敦煌论文,品第论文,孝道论文,孝子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东汉以来,佛法东流,道教兴起,与儒家思想并立而为中国文化的主要成分。外来的佛教不但与本土的文化渐趋相容,甚至中国化;而结合民间信仰、方士、阴阳学说与道家思想的道教,既与外来佛教相互论争,更相互学习与模仿。其中,彼此最大的共同点则莫过于对传统“孝道”思想的发扬与孝行的鼓吹。
昔撰《敦煌孝道文学研究》〔1〕,对由冲突到影响, 由影响到相容,由相容而融合的过程,颇为留意。深知儒、释、道三教对中国固有文化根底之“孝道”均极重视。不但佛教徒多藉各类文学作品以宣说,更作专经以阐述。唯当时拘于时限,囿于学识,仅能集中于“孝道文学”与“道教经典”,概略述及而未能有所申论。
近年各国有关图书馆纷纷将庋藏的敦煌文献公布流通。笔者所搜罗的资料益丰,而多年的沉潜,亦偶有会心,唯以杂务纷繁,致未能有系统之整理与研究。两年前有周西波君从笔者研究,乃令其以“道教孝道文学研究”为题,撰写硕士论文〔2〕,授受之间,教学相长, 多有所获。虽多年来资料积累亦夥,然以个人才疏学浅,绠短汲深;道教典籍卷帙繁杂,撰者、年代、稽考不易;依托、真伪难明,残篇、缺帙时见,尤增研究困难。今试就敦煌写卷中之道教孝道写经P.2582《慈善孝子报恩成道经》进行探研,藉以自我鞭策,千祈博雅方家,有以教之。
一、写卷概述
法国巴黎国家图书馆(Bibotheque Nationale)藏敦煌汉文写卷,编号P.2582号,系卷子本,黄纸,五纸半。有界栏。纸高25.5厘米,宽47厘米,全长245厘米。首尾俱完,计144行。首题:“慈善孝子报恩成道经道要品第四”(另行);尾题:“报恩成道经卷第四”(另行)。起:“道言大道幽虚寂寥无名孝出于无乘无受”(第1行); 讫:“之者晨夕诵念精修其事必得成道不可思议”(第144行)。 卷中“愍”字作“”,系避唐太宗李世民讳;“隆”字缺笔作“”,为避唐玄宗李隆基讳。是此卷为唐写本无疑。
此卷历来著录,主要有日本·大渊忍尔1960年编《敦煌道经目录》及1978年编《敦煌道经·图录篇》、《敦煌道经·目录篇》〔3〕, 其著录此卷均以为:此本与《道藏》三二中所载《元始洞真慈善孝子报恩成道经》有异,道藏本的《成道经》恐非全帙,更认为此卷乃今本道藏未收之佚经。我国道藏研究大家陈国符在1963年出版的《道藏源流考》一书中有《历代道书目录及道藏之纂修与镂板》一节,著录此卷〔4 〕,亦云:“按今《道藏洞真部》本文类宿字号收《元始洞真慈善孝子报恩成道经》一卷,盖非全帙。”其后姜亮夫在1982年发表《敦煌所见道教佚经考》〔5〕一文时, 著录此卷亦云:“按:《道藏洞真部》收《元始洞真慈善孝子报恩成道经》一卷,盖即此书之一部。”是各家均以为敦煌写卷P.2582《慈善孝子报恩成道经》即《道藏》中的《元始洞真慈善孝子报恩成道经》,只是敦煌写卷P.2582《慈善孝子报恩成道经》为卷第四“道要品”,今《道藏》中的《元始洞真慈善孝子报恩成道经》仅一卷,内容亦不同,而以为今《道藏》所收非全帙。
《正统道藏》“洞真部”“本文类”“宿”下有《元始洞真慈善孝子报恩成道经》一卷。首尾均题作《元始洞真慈善孝子报恩成道经》。全文计118行,行17字。起:“道言:左右中真, 结形之始分于元始无上大道,应化之气,孕灵琼胎。”迄:“抄写千卷百卷,流通供养。香灯不绝,心无懈惓,必得成道,不可思议。”此经盖假托无上大道元始天尊所述,以宣示孝道。内容要旨在于“为下世明王孝治天下,为诸孝子报父母恩,轨则家国,使天下太平,八表归一,咸遵至孝”。经文首述元始无上大道应化之气,孕育三真,号至孝真王,治化中国及四夷,教人慈孝,敬天顺地,好生恶杀,怜悯万物等等。其后反复述说不遵孝道,将受诸种恶报,以至死入地狱,转生时堕入六畜;遵守孝道,会得种种善报,以至天不能杀,地不能埋,又能成道。凡得此经者,应晨夕诵持,以报父母大恩。
按:敦煌本P.2582《慈善孝子报恩成道经道要品第四》,旨在宣扬孝道。内容主要谓“孝出于无,乘元受生”。而“奉吾道者,先当行孝而后行道,故名孝道”。行孝修无上道即可“永断生死烦恼因缘”。以不忠不孝为十恶,谓行十恶者“生犯王法,死入地狱”。审其内容性质,《道藏》本《元始洞真慈善孝子报恩成道经》与敦煌本P.2582《慈善孝子报恩成道经道要品第四》相当,《道藏》本有可能如诸家所说,并非全帙。
今检《正统道藏》“洞玄部”“本文类”“服”下有《洞玄灵宝道要经》,此经简称为《道要经》。详审此经内容,发现与敦煌本P.2582《慈善孝子报恩成道经道要品第四》几乎全同, 仅题名与少数个别文字有所差异。然《元始洞真慈善孝子报恩成道经》,《正统道藏》入“洞真部”“本文类”;《洞玄灵宝道要经》《正统道藏》则入“洞玄部”“本文类”。按:道教经典分类,有所谓“三洞四辅”。“三洞”系指:洞真、洞玄、洞神。“四辅”指:太玄、太平、太清和正一。“洞真部”的经典是上清经;“洞玄部”的经典是灵宝经;“洞神部”的经典是三皇经。而洞真、洞玄、洞神三洞大致相当于大乘、中乘、小乘〔6〕。道教典籍形成与发展极为复杂,分类亦相当混乱, 此为研究道教经典的一大困难。王明《道家和道教思想研究》序言有云:
道教典籍,浩如烟海,杂而多端。一个困难的问题,有许多道书,撰人不详,著作的年代不明。或系后人假托前圣,或系真伪混杂,缺佚繁多。所有这些问题,都需要作些考证和补苴辑佚的工作。否则这些原始资料,宛如荆棘丛生、未曾开垦的荒丘,将无法利用耕植之地。〔7〕
今流传的《正统道藏》,虽据三洞四辅分为三十六类,然所录经典的实际内容与分类法,存在相当的矛盾。如“洞真部”本来应以收录《上清经》为主的经典,然而《上清三元玉检三元布经》却收入以录《灵宝经》为主的“洞玄部”。还有更多的《上清经》系经典,被归入“正一部”〔8〕。因此, 我们只可说《正统道藏》所录的《洞玄灵宝道要经》应属同实异名的经典。而之所以会有不同的经名,孰先孰后?其间原委颇值得探讨。以下谨先以敦煌本P.2582《慈善孝子报恩成道经道要品第四》为底本,参以今传《正统道藏》本的《洞玄灵宝道要经》,校录全文如下,以资论述、参考。
二、经文校录
慈善孝子报恩成道经道要品第四〔9〕道言:大道幽虚,寂寥无名。孝出于无,乘元受生,生形法孝,无名曰道。处于无上,玄应无下。名行高远,利益弘大。神通无碍,不终不始,故名孝道。有形之类,非道不生,非孝不成,故大道生元气,元气生太极,太极生天地,天地生万物。万物之类,人居其长;万灵之中,大道最尊。仁孝尊道,故名孝道。为万物父,亦名万物母〔10〕。万物得道则昌,失道则亡。精微、柔弱、忍辱、慈孝,进修中道,心无懈惓。以孝自牧,上报元恩,元父元母〔11〕,二亲大恩。二亲大恩,故名行孝。行孝道也。心出于虚,道入于无。虚无相感,不动而应。应则道成,成孝道也。故虚心待物,物亦虚以待之。彼此相待,然后神交。先通其神,后通其身。身神俱通,则孝道成矣。出有入无,分形百亿,无所不宅。在天为天灵,在地为地祇。天灵、地祇,二景之根精也。晨夕轮照,养育含生。在东主九夷;在南主八蛮;在西主六戎;在北主五狄;在中主三秦。虽边邦杂类之种,水陆行藏之族,悉皆赖道而得受生。母以慈养,子以孝生。生成之日,定有反哺。虫鸟之心,犹知报恩,五逆之人,不如禽兽,不行孝道,背叛元恩,是名凶人,非君子也。不名道士,是真罪鬼。凡百人伦,不行孝道,见善不从,闻道不信。道犹慈恩,元元不舍。方便示现,种种神变,与其幽验,不能用之,是名灵〔12〕尸。蠹败之尸,亦如妒魅〔13〕,守尸之精,住其身中。尔时,高明真王而作颂曰:
勿言孝不真,勿言道不神;行孝光天下,明灯〔14〕照尔心;心迷暗不悟,踌躇失主〔15〕路;告会考勋名,无功终不度;天堂寂不欢,地狱多号呼〔16〕;语汝善男〔17〕子,勤建仙真步;莫学蠹尸〔18〕群,灰身蝼蚁聚;一堕浮游鬼,万劫忘生路;汤炭罪未穷,茫茫守丘墓。
尔时,真主作颂已,俛而弹指,闻十八汤炭地狱、六宫罪门。又作苦颂曰:
天堂永不闭,地狱末曾开;受苦无休息,罪鬼合群来;渴则饭镬汤,饥则食热灰;由何失孝道,财色受殃媒;强壮不行道,临终始欲回;闻孝翻诽笑,汤火长悲哀。
于是:六门作此颂已,放心孝光,洞朗天下。光变成灯,照耀十八大地,积夜之狱。真王慈气化成仙云,七色〔19〕、五色,遍覆十方无极世界。是诸罪鬼,一时放赦。洗沐玄津,升于凤阶。礼悔首过,欢喜庆泰。而歌曰:
六宫除罪目,九幽无对魂;天灯朗暗识〔20〕,稽首礼玄门;三官不受事,长归帝一尊。
尔时,罪鬼作此歌已,末得受生,复归丘墓。夕夕通梦,语其子孙曰:欲得存亡如愿,急传〔21〕九幽神香,建立精舍,盛施床座,精心行道,慈救万物,香灯愿念,报二亲恩,报大道恩,转诵经教,助国扶命,救济孤危,疗治疾疫,守一立功,劝人作善。是时,凡人感通此梦,睡中惊俉,名见庭中天灯照明,光芒射心,皆悉冥悟行孝,奉道一十八年,得六通果。是其先亡,南宫受化,皆生福地。见道闻法,并登仙位。
道言:道德弘大,孝摄幽明;罪鬼蒙赦而行道,子孙冥悟而行孝。道者当先〔22〕行孝,而后行道,故名孝道。往昔有人,先行道而后行孝,道无生灭,人有始终;行道,道行末成,欲孝而亲不守〔23〕;是〔24〕故则有伏哀〔25〕伤和损气,不明变易〔26〕。年过四十,衰相表现,守一遂废,心丧不终。及年六十,伏死〔27〕冢间,积经三年,形神不散,灵禽翼覆,猛兽卫护。七月七日,立秋之节,太一天尊俯而愍之。后至秋分,遣一仙使,斋持琼丹,下而救之,入口便活,犹如睡觉。西宫八王,给其飙轮,上升天府,号曰孝仙。于今寿九万大劫,形如金玉,气色似云,出死入生,长存无穷。孝仙初始,备婴涂炭,风霜不改,饥恼无变,道贵丹诚,高尚其志。怀贞抱节,然后获果。坐命云车,飞浮上界。于今行孝,忆想二亲,元元大恩,使我成道,不可思议。
往昔劫时,中州一人,先行至孝,二亲俱寿一百三十七岁,子年已登一百五岁。善明方药,常饵丹光。父母并子,筋力不衰。于是孝子被服彩衣,又善音乐,一日二时,歌舞作乐。是时,父母一旦终亡,如人睡卧,身不痛恼,心志不乱。孝子结茔,举殡二亲。鸟兽云集,助其衔土。积经三年,坟高百尺。于是孝子结庐九载,行孝修道,天下神烛,以明其心。香官献〔28〕婴,以为道信;天地父母,感其精志,赐其文〔29〕梨。升入西宫,锡号“金光孝子明玉真童”。老而成道,于今反婴。虽得道真,不忘孝道;况于凡夫,忘恩背义,仁德不行,与尸何别?反逆天地,耽淫嗜酒,贪财无义,利己害物;生啖鱼肉,膏血污口,通体羶腥,信用邪魅。或为利出家,诈云奉道,毁损功德,窃取法财,贸易酒色,不知厌足,临死求哀,罪目已定。生神不居,志意闷乱,气冷色变,徒有悔心,道不原赦,魂魄离散,处处受苦。肉食蝼蚁,骨血〔30〕和土,五内糜烂,无复人形。语汝来生欲奉孝道,勤诵经诫,谛观身心,断诸贪著。既断贪著,即无烦恼,烦恼因缘,因贪欲生。若断贪欲,生死攀缘,永绝无余,身心快乐,道心弘广,七祖永〔31〕福,何但一身而成道耶!孝道神力,譬如天地。天地所生,无种不〔32〕有。唯有二亲不可假作,应当行孝,以报大恩。应当修道,斋戒拔度,烧香然灯,以济苦厄。七祖在难,希望子侄,请道神力,冀得解脱;如人囚禁,枷锁系缚,望逢恩赦,荡除罪咎,快乐自在,心无忧虑。冥阳罪目,大同小异。有罪逢赦,不如无罪;有罪难免,其目犹在。既失一行,终身无信〔33〕。故不可失,道不可忘;忘道失生,是名罪鬼,不名人也。忘道失生,随境而舍,展转无穷,如汎大海;不识边际,思归旧岛,风浪所漂,永失来路。道者亦复如是,及其强健,难事已办,何不行孝道,修无上道,永断生死烦恼因缘。道言:闻吾道者为贤人;行吾道者为真人。尔时,仙王而作颂曰:
欲知孝道隆,满堂皆女童〔34〕;窈窕西宫室,承运补仙〔35〕公;此时吾道行,天灯处处明;神香回朗识,山野庆云生;敌国罢斗战,四海不交兵;能修孝道戒〔36〕,斯须见泰〔37〕平。
道言:道不修人,人须修道。道本自然,故〔38〕不修人道;人非自然,故应精进。修自然道,三万六千道要,要以孝道为宗。未有不慈、不孝、反逆父母、杀害君主而得成道;不忠、不孝,名十恶人。生犯王法,死入地狱。生死受考,无有出期,得饿鬼道。
道言:至孝修道,修孝道也。道在至孝,不孝非道也。何以故?孝能慈悲;孝能忍辱;孝能精进;孝能勤苦〔39〕;孝能降伏一切魔事、财色、酒肉、名闻、荣位、倾夺、争竞、交兵、杀害。至〔40〕孝之士,泯然无心,守一不动,一切魔事,自然消伏。孝坚金关,闭捷死道。是诸魔奸,津梁断绝,内外寂静;专行孝道,内无交兵,外无伏贼。孝道无形,不可取相;孝道弘大,不可舍相;取舍无相,真应动用,如无尽藏。无尽藏故,无取无拾。有取有舍,则有穷有怠。穷则非道,怠则非孝。不穷不怠,是名孝道。孝如嘘吸,气不可停。停气则身灭,停孝则道败。喘息继念,行住忆想,故念念在心,不可放舍。舍放则道败,故不可舍也。
道言:来生男女,欲求孝道,莫为利求,莫为色求。利生痴贪,痴贪非道;色生嫉妒,一切苦缘,因色滋长。嫉妒非德,苦缘非道。色心求道,道不可得;道非祭祀,不可以酒肉求;道本清洁,不可以秽慢求;孝道无心,不可以智慧求;大道无形,不可以色相求。夫求道者,应以无得心求,亦不前心求,亦不后心求。应以不起不灭心求;应以秘密心求;应以广大心求;应以质直心求;应以忍辱精进心求;应以寂静柔弱心求;应以慈悲至孝心求。略举道要,以类推之,久自明矣。
尔时,真王为诸生略说道要,流通供养,有得之者,晨夕诵念,精修其事,必得成道,不可思议。报恩成道经卷第四〔41〕
三、抄写与成立年代之考索
1960年大渊忍尔的《敦煌道经目录》将P.2582《慈善孝子报恩成道经》归入“洞真经类”;大渊氏在1978年出版的《敦煌道经·图录篇》、《敦煌道经·目录篇》则归入“上清经类”。“洞真部”本来以收录《上清经》为主,而大渊忍尔著录敦煌本P.2582《慈善孝子报恩成道经》下标注:“(《元始洞真慈善孝子报恩成道经》?)”是其以此二书经名相同,当是同为一书;故其分类根据《元始洞真慈善孝子报恩成道经》入“洞真部”,而将P.2582入“洞真经类”、“上清经类”。
按:详审敦煌本P.2582《慈善孝子报恩成道经道要品第四》与《正统道藏》“洞真部”的《元始洞真慈善孝子报恩成道经》,虽经名同为《慈善孝子报恩成道经》,然内容并不相同。是否为同一经的不同卷次,因《正统道藏》本并无卷第,亦无品名,且首尾经题完整,似为独立完整的一卷道经。又《正统道藏》、敦煌本道书、藏外道书以及历代史志、道经目录均未见有此经卷一、卷二,乃至卷四之后的著录。故此二书是否同属一经的两部分,亦即诸家所谓《正统道藏》中的《洞真慈善孝子报恩成道经》,非全帙,而是此书之一部分,实在难以遽定。
又寻检《正统道藏》,见“太平部”“母”下收有《太上洞玄灵宝八仙王教诫经》,此经首题:“《洞玄灵宝八仙王教诫经》”,起于:“道言:左右中真结之始,分于元始无上大道应化之气,孕灵琼胎,九万大劫,幽闲寥寂。”迄于:“抄写千卷百卷,流通供养。香灯不绝,心无懈惓,必得成道,不可思议。”尾题:“《洞玄灵宝八仙王教诫经》”。内容与《正统道藏》“洞真部”《元始洞真慈善孝子报恩成道经》完全相同,当是同书之异名,其情况与《正统道藏》“洞玄部”“本文类”“服”下之《洞玄灵宝道要经》,P.2582《慈善孝子报恩成道经道要品第四》内容相同,而题名有别相似。其中原委,值得三思。正因同一内容而以不同经名出现,各据经题名义加以归类,以致一入三洞中之“洞真部”,一入四辅中之“太平部”;同属三洞,却一入“洞真部”,一入“洞玄部”。
至于敦煌本P.2582《慈善孝子报恩成道经道要品第四》当为何时的产物?首先,P.2582写卷本身并未抄写题记年代,无可资参考处,不过写卷内:“仙王而作颂曰:欲知孝道隆,满堂皆女童。”其中“隆”字避唐玄宗李隆基的名讳,缺笔作“”。又,“七月七日,立秋之节,太一天尊俯而愍之。”其中的“愍”避唐太宗李世民的名讳,缺笔作“”。由此,可以确定此卷确系唐人抄本,而抄写年代,上限当在玄宗朝以后。
又敦煌为佛教胜地,敦煌文献主要以佛教典籍为主,从今所得见的敦煌遗书中,可以看到佛教寺院也收藏有道教经典。如S.2295《老子化胡经》,后有题记:“大业八年八月十四日,经生王俦写,用纸四张。玄都观玄坛道士复校。”并有“净土寺藏经”长方形印记。又道教在唐代宗室的大力支持下,盛极一时。当地敦煌地区也建有道观,抄写道经。敦煌地区最早的道观为唐高宗乾封元年(665)所建的灵图观。 下逮唐德宗建中二年(781),敦煌地区主要的道观除灵图观外, 尚有:神泉观、白鹤观、开元观、龙兴观、冲虚观、紫极宫等〔42〕。除从长安请经之外,敦煌当地道观亦抄写道经。如P.2347《老子道德经》、《洞玄灵宝天尊说十戒经》,题记有:“景龙三年沙州洪闰乡长沙里唐真戒冲虚观”;P.2816《无上秘要》有题记:“开元六年二月八日,沙州敦煌县神泉观马处幽并侄道士马抱一,奉为七代先亡……敬写此经供养。”〔43〕日人金冈照光在《敦煌与道教》一文中说:“标有纪年的敦煌道经抄本,时间上大致都集中在盛唐到中唐时期,大约从6 世纪后半期到8世纪中叶,即局限在以吐蕃统治敦煌时期为下限的范围之内。 ”〔44〕大渊忍尔《敦煌道经·目录篇》“总说”,提及敦煌道经的抄写年代,以为:从有纪年的卷子来看,敦煌道经大约是6世纪后半到8世纪前半的200年间所抄。吐蕃支配下的敦煌道教则完全坏灭〔45〕。 据金冈照光说:“抄本写于中原王朝的统治占绝对优势的时期,在吐蕃及以后归义军统治时期,即所谓在与中原隔绝的情况下,几乎没有抄本。”〔46〕是P.2582《慈善孝子报恩成道经》的抄写年代当在唐玄宗之后,德宗建中二年(781)以前。
至于P.2582《慈善孝子报恩成道经道要品第四》与道藏本《元始洞真慈善孝子报恩成道经》经文本身的成立年代,恐在唐代以前。只是当时系以《洞玄灵宝道要经》及《洞玄灵宝八仙王教诫经》流传于世。
四、流行原因的探测
道教是发源自中国的原始宗教。它在发展中综合了巫术、鬼神祭祀、民间信仰、神话传说及各类方技术数,以道家黄老学说为主要理论支柱,并杂取儒家、墨家、阴阳家等诸家学说中的自我修养思想、宗教信仰成分和伦理观念而形成多层次的宗教体系。它是在汉代特定社会历史条件下,汲取佛教的宗教仪式而逐步发展成的具有中国传统民众文化特色的宗教〔47〕。因此,历代道教各派无不自觉担负社会的职责,并且用自己特有的方式宣扬忠孝为核心的伦理法则,藉以劝导信众恪守道德规范。早期的道经《太平经》即多有倡导“孝顺”的篇章,如:卷四七《上善臣子弟子为君父师得仙方诀》云:“然上善孝子之为行也,常守道不敢为父母致忧,居常善养,旦夕存其亲,从已生之后,有可知以来,未尝有重过罪名也,此为上孝子也。”又卷一一四《某诀》第一九二云:“慈孝者,思从内出,思以藏发,不学能得之,自然之术。行与天心同,意与地合,上有益帝王,下为民间昌率,能致和气,为人为先法,其行如丹青,故使第一。”卷一五四《经钞辛部·盛身却灾法辛抄》:“夫孝者,莫大于存形,乃先人统也,扬名后世,此之谓善人谨民。”卷一一四《为父母不易诀》:“为人父母,亦不容易。子亦当孝,承父母之教,乃善人骨肉肢节,各保令完全,勿有刑伤。父母所生,非敢还言,有美辄进。家少财物,赇恭温柔而已,数问消息,知其安危,是善之善也。”处处可见宣扬传统忠孝伦理处,特别是吸收了儒家三纲五常之论,以为清规戒律,如《无上秘要》卷四十六引《正一法文》中有“正一五戒品”即是。可见道教对于孝道自来即甚重视。尽管如此,在唐以前则未见道教有关宣扬孝道的专经。而以“孝子报恩”等为经名的道经,在道藏、经目中亦未之见。
孝道经中以“慈善”二字为经名者,除《元始洞真慈善孝子报恩成道经》及敦煌P.2582外,余则未见;又以“孝子”二字为经名者,除本经外,余亦未见。以“报恩”二字为经名者,除本经外,则有《太上真一报父母恩重经》、《太上老君说报父母恩重经》及《玄天上帝说报父母恩重经》,均系唐宋以后陆续出现之孝道经典。其时正当三教争胜,佛教大力倡导孝道,当佛教“报恩经”、“孝子经”、“父母恩重经”一类倡导孝道的专经纷出而广为民众信受之际,道教徒遂一方面仿造,如《太上老君说报父母恩重经》、《太上真一报父母恩重经》;一方面则就内容已涉及孝道的经典加以改易经题名目,以突显对孝道的重视,与佛教相互抗衡。《元始洞真慈善孝子报恩成道经》及敦煌本P.2582《慈善孝子报恩成道经道要品》当属于此类经典。
李唐建国,自称老子后裔,因奉老子为先祖。 高祖武德八年(625),规定朝观排班次序,道先而僧后。高宗时更奉道教为国教,追封老子为“太上玄元皇帝”,道教势力盛极一时,道佛争胜则更趋激烈。唐玄宗时三教争胜的气氛,遂给此类文献的发展提供了环境。
佛教以外来宗教传入中土,为求弘法布道之顺畅无阻,每每兼通内典、外书,甚至对小沙弥亦往往先施行儒学教育,教其先读《论语》一类的儒书,再学佛典。因此,唐代的三教问题,由佛老争胜,到三教论衡,乃至三教的调和,最后乃有“三教合一”的趋势。其中关键则是中国传统文化之根底“孝道”。
唐玄宗时,此一问题更形突显。玄宗通阐内外,曾分别为儒、释、道三教的要籍作注。今所见敦煌文献中,藏于法国巴黎的P.2721《杂抄》一卷后有《开元皇帝赞金刚经》,俄国列宁格勒(今圣彼得堡)藏ДX—296作《金刚经赞一本》,北京藏发字2号作《金刚经赞文》, 其内容即有云:“金刚一卷重须弥,所以我皇偏受持。八万法门皆了达,惠眼他心逾得知。皆读新歌是旧曲,听唱金刚般若词。开元皇帝亲自注,志心顶礼莫生疑。……”而玄宗《御注孝经》,今则列入十三经注疏之中;其《御注道德经》也是后世重要的《道德经》注本之一。至于《御注金刚经》,在今存敦煌写卷中尚见有唐道氤的《御注金刚般若波罗蜜宣演》。按:P.2712《杂抄》一卷后,接抄有《新集孝经十八章皇帝感》,其中有云:
新歌旧曲遍州乡,未闻典籍入歌场:
新合孝经皇帝感,聊谈圣德奉贤良。
开元天宝亲自注,词中句句有龙光;
白鹤青鸾相间错,联珠贯玉合成章。
历代以来无此帝,三教内外总宣扬;
先注孝经教天下,又注老子及金刚。
玄宗内外兼通,三教并行。而代宗以下,至昭宗之世,每届圣诞,则行三教论谈,于是三教由抗争而渐趋融合。三教的融合除在思想、教义上的相互吸取、彼此调合外,佛教纳入儒家的孝道思想,使原本来自印度的外来佛教,逐渐中国化。尤其透过讲唱、歌赞、风俗、礼仪、教育等方法,促使其转化成更适合于中国文化环境的中国佛教。
道教对于佛学思想也多方加以吸取,唐初道教的“二道论”即主要吸取佛教中观学派的“二谛义”而来。此时道教徒为弥补其于教义上的缺疏,也出现了许多模仿佛教教理及佛教经典而编造的道经。例如至今尚保存在道藏的《太上一乘海空智藏经》〔48〕、《太上洞玄灵宝中元玉京玄都大献经》〔49〕、《太上灵宝洗浴身心经》〔50〕等。另外,《道藏》洞神部本文类“女”字下,有《太上老君父母恩重经》一卷,笔者曾加以对照,发现其内容文辞均与敦煌写本《佛说父母恩重经》相类,当亦是道徒模拟佛典之作〔51〕。而道藏所失收的为数亦不少,如卷帙最多且极受学者瞩目的《太玄真一本际经》〔52〕,此书唐玄嶷曾批评说:“本际五卷乃是隋道士刘进喜造,道士李仲卿续成十卷。并模写佛经,潜偷罪福。构架因果,参乱佛法”。陈祚龙教授曾指出,卷第七乃窃取与妄改西晋释法炬共释法立所译的《法句经》而成〔53〕。陈祚龙教授在《看了两种模拟伪造的敦煌唐抄以后》一文〔54〕中,也指出直接模拟净土三经一论的P.2383、P.2401、P.4730《太上洞玄灵宝净土生神经一卷》及S.425的《太极真人问功德行业经》。
至于P.2582《慈善孝子报恩成道经》的形成,当系受佛教《大方便佛教报恩经》之影响,而此经流行的原因,进一步探究,疑与唐代盛行一时的道教的许逊信仰有关。按《孝道吴许二真君传》中有云:
从晋元康二年真君举家飞升之后,至唐元和十四年约五百六十二年,递代相承,四乡百姓聚会于观,设黄箓大斋,邀请道流,三日三夜,升坛进表,上达玄元,作礼焚香,克意诚请,存亡获福,方休暇焉。〔55〕
由此可知,李唐时期,以许逊崇拜为主的孝道信仰颇为盛行,而现存记载有关许逊传说的最早记载即《孝道吴许二真君传》,刘师培认为此传作于唐宪宗元和年间〔56〕;柳存仁则推断此传应作于元和十四年(819)左右〔57〕,时代大约晚于《元始洞真慈善孝子报恩成道经》 。传中言及孝道本起于兰公,云:
孝道本起于兖州刚辅县高平乡九原里,有一至人,姓兰,不示其名,号曰兰公。义居百人,同心合德,志行孝行,时感得斗中真人号孝悌王,即先王之次弟,明王之兄也。《孝经》云:“昔者明王之以孝治天下。”斯之谓欤。以兰公孝道之志,通于神明,遂降示兰公孝道根本,言:“先王为日中王,明王为月中王。”又云: “先王玄为大道,明王始为至道,孝悌王元为孝道,此三者起由玄元始也。”
此外,传中亦言及“孝悌王变为小儿,求为谌姆义子”之事,皆与《元始洞真慈善孝子报恩经》经文颇有类似之处。如经文云:“左右中真结形之始,分于无上大道应化之气,孕灵琼胎。”又云:“尔时三真化作婴童,托附真母,以渐长大,随世成立,无上大道元始天尊授此三真号曰至孝真王。”“是时三真孝王一治日中,二治月中,三治斗中。”等等;而P.2582敦煌写本《慈善孝子报恩成道经道要品第四》中则称“高明真王”。疑此经系受晋唐时许逊信仰影响及佛教倡导孝道之刺激而编纂,经中“至孝真王”、“高明真王”至后代渐演化为先王、孝悌王、明王;而晚唐杜光庭所作《墉城集仙录》,其《谌母》条中言许逊被封为“高明大使”〔58〕,当亦与此“高明真王”之神话有关。
注释:
〔1〕《敦煌孝道文学研究》, 中国文化大学中国文学研究所博士论文,1982年3月。
〔2〕《道教文献中孝道文学研究》, 中国文化大学中国文学研究所硕士论文,1995年6月。
〔3〕大渊忍尔:《敦煌道经目录》,京都,法藏馆,1960年3月,第47页;又见大渊忍尔《敦煌道经·目录篇》,东京,福武书店,1978年3月版,第185页。《敦煌道经·图录篇》,东京,福武书店,1978年3月版,第398~400页。
〔4〕陈国符:《道藏源流考》,中华书局1949年版;北京, 中华书局1963年增订版,第218页;又台北,古亭书屋,1975年3月影印。
〔5〕姜亮夫:《敦煌所见道教佚经考》, 载《兰州大学学报》1982年第1期,又收入《敦煌学论文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6月版,第320页。
〔6〕〔8〕尾崎正治:《道教经典》,载《道教》第一卷,东京,平河出版社1983年3月版,第75~120页;又中译本《道教》第一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6月版,第60~99页。
〔7〕王明:《道家和道教思想研究》,北京, 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4年6月版,第4~5页。
〔9 〕《正统道藏》“洞玄部”“本文类”“服”下题作:《洞玄灵宝道要经》。
〔10〕“母”下,《洞玄灵宝道要经》有“又曰: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11〕“元父元母”二“元”字,《洞玄灵宝道要经》作“玄”。
〔12〕“灵”,《洞玄灵宝道要经》作“蠹”。
〔13〕“魅”,《洞玄灵宝道要经》作“瑰”。
〔14〕“灯”,《洞玄灵宝道要经》作“然”。
〔15〕“主”,《洞玄灵宝道要经》作“生”。
〔16〕“号呼”,《洞玄灵宝道要经》作“寒泣”。
〔17〕“善男”,《洞玄灵宝道要经》作“仪堂”。
〔18〕“尸”,《洞玄灵宝道要经》作“死”。
〔19〕“七色”二字,《洞玄灵宝道要经》无。
〔20〕“识”,《洞玄灵宝道要经》作“室”。
〔21〕“传”,《洞玄灵宝道要经》作“然”。
〔22〕“当先”,《洞玄灵宝道要经》作“先当”。
〔23〕“守”,《洞玄灵宝道要经》作“待”。
〔24〕“是”,《洞玄灵宝道要经》作“为不待”。
〔25〕“伏哀”下,《洞玄灵宝道要经》有“之恸”二字。
〔26〕“不明变易”,《洞玄灵宝道要经》作“不名易益”。
〔27〕“死”,《洞玄灵宝道要经》作“尸”。
〔28〕“献”,《洞玄灵宝道要经》作“坟”。
〔29〕“文”,《洞玄灵宝道要经》作“交”。
〔30〕“血”,《洞玄灵宝道要经》作“肉”。
〔31〕“永”,《洞玄灵宝道要经》作“介”。
〔32〕“不”,《洞玄灵宝道要经》作“所”。
〔33〕“信”,《洞玄灵宝道要经》作“言”。
〔34〕“童”,《洞玄灵宝道要经》作“僮”。
〔35〕“仙”,《洞玄灵宝道要经》作“王”。
〔36〕“戒”,《洞玄灵宝道要经》作“诫”。
〔37〕“泰”,《洞玄灵宝道要经》作“太”。
〔38〕“故”,《洞玄灵宝道要经》无。
〔39〕“苦”下,《洞玄灵宝道要经》有“孝能坚正”。
〔40〕“至”,《洞玄灵宝道要经》作“主”。
〔41〕“报恩成道经卷第四”,《正统道藏》作“洞玄灵宝道要经”。
〔42〕大渊忍尔:《敦煌道经·目录篇》“附录五道观表”,东京,福武书店1978年3月版,第376页;金冈照光:《敦煌写本に见られる道观につぃて》,东京大学文学部文化交流研究纪要第7号,1985年3月,第31~42页;又阎国权、张益寿、张克炘主编《敦煌宗教文化》“道教”,新华出版社1994年8月版,第76~77页。
〔43〕此题记又见P.2602R、P.2371、P.3141R及北图“珍”字二十号等《无上秘要》的写卷。
〔44〕金冈照光:《敦煌与道教》,收入《道教》第三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11月版,第155页。
〔45〕大渊忍尔:《敦煌道经·目录篇》,东京,福武书店1978年3月版,第6~7页。
〔46〕同注14,页156。
〔47〕胡孚琛:《道家、道教的文化渊源和形成过程》,收入《道教通论》,齐鲁书社1991年11月版,第2—57页。
〔48〕镰田茂雄:《道藏内佛教思想资料集成》,大藏出版社1986年3月版,第30—130页;又参见大渊忍尔《敦煌道经图录》,福武书店1978年3月版,第322~324页。
〔49〕陈祚龙:《看了敦煌古抄“佛说盂兰盆经赞述”以后》,《敦煌学》12,1987年2月,第13~82页。
〔50〕陈祚龙:《看了敦煌古抄“报恩寺温室浴身经”以后》,《汉学研究》4:2,1986年12月,第199~222页。
〔51〕参见拙文《敦煌写本父母恩重经研究》,《法商学报》18,1983年6月,第311~328页。
〔52〕大渊忍尔:《敦煌道经图录》,福武书局1978年3月版, 第128~172页。
〔53〕陈祚龙:《看了两种模拟伪造的敦煌唐抄以后》,收入《敦煌学散策新集》,新文丰出版公司1989年4月版,第446~498页。
〔54〕同前注。
〔55〕见《正统道藏》“洞玄部”“谱录类”“虞”字。
〔56〕刘师培:《读道藏记》,《刘申叔先生遗书》第4册, 华世出版社1975年4月版,第2269页。
〔57〕柳存仁:《许逊与兰公》,《和风堂文集》中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10月版,第717页。
〔58〕见《正统道藏》“洞神部”“谱录类”“竭”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