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海傩舞老羊歌渊源考证,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青海论文,渊源论文,傩舞老羊歌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K89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5102(2004)02-0082-04
在我国丰富多彩的传统民间民俗活动中,保存着许多古老的民俗文化因素。人们在进 一步了解和认识它们的时候,需要认清包裹在其外表的文化现象,才能揭示古老民俗文 化的深刻内涵。青海傩舞“老羊歌”是青海西宁地区春节传统民间民俗文化活动——社 火表演中的一个装束古朴、动作简单、粗犷的舞蹈,该舞蹈角色却被当地群众公认为是 社火中的大神祗。探究民间舞蹈老羊歌(注:传统民间舞蹈“老羊歌”的名称,人们习 惯采用“老秧歌”这三个字,“老”是年代久远的意思,“秧歌”是民间传统的文艺表 演形式。笔者在拙文《社火渊源新探》考证认为社火中的“秧歌”,应该采用“阳歌” 这个称谓。它是古代迎春礼俗中的唱“青阳歌”这个活动保留在社火中的印记。因为在 千百年的传承中称谓上发生了变异,变成为唱“阳歌”,它是有别于南方插秧时所唱的 “秧歌”。但是青海傩舞“老羊歌”之名,笔者认为不宜采用“老秧歌”或“老阳歌” 的名称,较为妥帖的名称是“老羊歌”。因为这个名称它从词义上较为准确地表达出舞 者装扮的形象,也能包含表现的内容。“老羊歌”舞者身穿白板羊皮袄头戴独角的羊角 帽一獬豸冠,把自己装扮成了一头神羊,口中所唱的旋律、歌词,以及祭祀祝辞都应视 为“獬豸”神羊发出的“羊歌”。)的渊源,笔者认为它是周至唐代进行逐疫驱傩“打 鬼”活动的方相氏和十二神兽,在隋、唐时结合成为新的方相氏,并在民间流传保存至 今。本文就该民间舞蹈渊源做一些初步的探讨。
一
据《梦梁录》、《东京梦华录》、《清朝通志》等古籍资料记载,宋代的傩仪有别于 唐代,两者几乎没有承袭关系。元、明、清等封建王朝也没有恢复与唐代相同的傩仪。 因此,从周至唐代专门“打鬼”的方相氏的称谓,在唐代之后,随着时间的推移在民间 被人们逐渐“遗忘”了。但是,民间艺人对遗留在社火中的“方相氏”——“老羊歌” 的角色,头戴的“楚王冠”却铭记在心中。那么“楚王冠”为什么戴在“老羊歌”角色 的头顶上呢?而且,对“岁除前一日”率领众人进行逐疫驱傩的活动也不能理解。为了 对上述问题予以合理的解释,民间艺人将头戴“楚王冠”的角色确定为楚庄王的“替身 ”,参加驱傩的队伍被解释为武士和歌舞班子等;以一个叙述完整的故事,解释人们心 中的疑惑。西宁地区的民间故事是:春秋战国时期,楚庄王被敌国包围。突围时,他听 从了大臣的建议,寻找了一位与楚庄王面貌相似的挡羊娃作为替身,并许愿挡羊娃生年 享受一品俸禄,死后封为享受庙中祭祀的灯官作为重赏。挡羊娃身穿王服,头戴王冠, 骑高头大马,在楚庄王出行仪仗的护拥下,于除夕之夜进行突围。在茫茫夜色之中,挡 羊娃装扮的楚庄王替身威风八面。前有探马报信、武士开道,后有歌舞班子跟随。楚庄 王和王妃扮作哑吧和哑吧的媳妇,身旁有武士保护,混在逃难的百姓之中。在与敌军相 遇时,楚庄王安全脱身,替身被敌军误认为楚庄王一路追杀。替身仓惶逃命中跑入一户 人家的牛马圈中,爬在马槽里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头戴的官帽也被碰歪了。恰巧这个人 家的户主到牛马圈贴春联,误将“槽头兴旺”贴在了官帽上。
后来,楚庄王成为了春秋五霸的霸主。为了感谢挡羊娃舍身救主的忠义之举,兑现了 诺言,因此历代相延留下了年年春节出灯官的惯例。
在这个被民间艺人经过一番理性伪装的古代驱傩仪礼中,我们仍然能看出端倪——方 相氏头戴“楚王冠”,于除夕之夜率领众人逐疫驱傩的情景。据史料记载楚王头戴的王 冠,其形状就是西宁地区群众所说的“羊角帽”,史料中称之为“獬豸冠”。
獬豸,是传说中的一种独角神羊,“性知有罪,触不直者”。因此,古代的君王、大 臣常让獬豸协助自己断案。据汉代的史籍《异物志》、《后汉书·舆服志》中记载:春 秋战国时期,楚国国君曾经捕获“獬豸”,仿照“獬豸”的形象制作了身穿的衣服和头 戴的帽子,并把它穿戴在自己身上。战国末年,“秦灭楚,以其君冠赐御史”,因此, 后人称“獬豸冠”为“楚王冠”。因而社火中的“老羊歌”头戴的帽子“獬豸冠”被称 之为“楚王冠”。“楚王”虽多,但人们只是联想为曾是春秋五霸之一的楚庄王,所以 才有了楚庄王突围的传说故事。社火中“老羊歌”头戴獬豸冠,身穿毛朝外的白板羊皮 袄、脸部画着眼睛框等装束,它被当地群众看作是社火中的“大神祗”。
二
“老羊歌”是一个传统的逐疫傩舞。从史料的记载追根溯源,我们可在周代的宫廷傩 仪中找到“老羊歌”的身影。据《周礼·夏官》云:“方相氏掌蒙熊皮,黄金四目、玄 衣朱裳、执戈扬盾、帅百隶而时难(傩),以索室殴疫”。黄金四目的方相氏是民间舞蹈 “老羊歌”最早的雏形。
到了东汉,宫廷的傩仪有了大的发展。《后汉书·汉仪》载:“先腊一日,大傩,谓 之逐疫。其仪:选中黄门子弟十岁以上,十二以下,百二十人为侲子,皆亦 帻皂制,执大鼗。方相氏黄金四目,蒙熊皮,玄衣朱裳,执戈扬盾。十二兽有衣毛角, 中黄门行之,冗从仆射将之,以逐恶鬼于禁中。夜漏上水,朝臣会,侍中,尚书,御 史 ,谒者,虎贲羽林郎将执事,皆赤帻陛卫。乘舆御前殿。黄门令奏曰:‘侲子备,请逐疫’。于是中黄门倡,侲子和,曰:‘甲作食凶,肺胃食虎 、雄伯食魅、腾简食不祥,揽诸食咎,伯奇食梦,强梁、祖明共食磔死寄生,委随食观 ,错断食巨,穷奇、腾根共食蛊。凡使十二神追恶凶,赫女躯,拉女干,节解女肉,抽 女肺肠。女不急去,后者为粮!’因作方相氏十二兽舞。欢呼,周遍前后省三过,持炬 火送疫出端门,门外驺骑传炬出宫,司马阙门,门外五营骑士传火弃雒水中,百官官府 各以木面兽能为傩入师讫,设桃梗,郁攂,苇蒋毕,执事陛者罢。苇戟,桃杖以赐公 、卿、将军、特侯、诸侯云”。从上述记载中我们得知,东汉宫廷大傩的逐疫活动,是 在腊日前举行,并从中黄门的官吏的子弟中挑选年龄在十岁至十二岁之间的小孩作为“ 侲子”。幼童古称“侲”。薛综云:“侲之言善, 善意幼子也”。挑选的一百二十人的侲子,头上都扎着红色黑边的头巾,手 拿小鼓。侍中、尚书、御史、谒者、虎贲、羽林郎将等官吏都参与到逐疫的傩仪活动中 ,头上皆扎红色的头巾。当主持傩仪的官员上奏“侲子备,请逐疫”,并得 到准奏后,中黄门、侲子等唱着专门为逐疫谱曲、填词的傩歌。同时扮演方 相氏和十二个神兽的舞者,也伴随着歌声音乐的起伏跳着“方相氏和十二兽舞”。随后 在方相氏和十二神兽舞的带领下,参加逐疫人们手持火把呼叫着、驱赶着、搜遍宫中的 各个角落,逐疫至宫外,将火把传递给宫外的士兵,由兵士们弃投到雒水中这样才完成 宫中大傩仪式的逐疫活动。
东汉宫中的傩仪逐疫活动是沿袭继承了周代的宫中大傩,二者相比较,我们发现傩仪 形式基本相似,但汉代宫廷傩仪中方相氏的驱疫阵容里增加了十二神兽,出现了方相氏 与十二神兽舞。中黄门与侲子的“倡”与“和”,改变了周傩只舞不唱的傩 仪活动形式(古文中“倡”、唱通假)。汉傩中载歌载舞的形式,正是社火这种民间文艺 表演形式较早的一种雏形。
从汉傩开始,一千多年的传承中,傩仪逐疫的成分渐渐淡化,而娱神、娱人的功能逐 步增多,唱词也不仅限于哪几句对恶鬼的恐吓的语句,为了表达人们众多的企望,根据 不同的角色,人们创作了丰富多彩的唱词表述词,再配上优美的民歌、小调音乐,歌与 舞相配,并有机的结合,为以后形成现今还在进行的民间社火活动增添了新的活动形式 和内容。
三
古代的方相氏一手执戈,一手握盾进行表演。扮演十二神兽的表演者,身上穿着毛外 露的羊皮衣,头上戴着有“角”的帽子。两者在逐疫时最有力的武器各有不同。方相氏 是“黄金四目”,十二神兽为兽角。傩仪中的方相氏头上蒙着熊皮、身穿黑色的上衣、 红色的下裳、脸部眼睛的周围画着金黄色的二个大眼睛,并将自身的眼部上下眼睑涂成 金黄色;其简单的做法就是在眼部周围画两个金黄色形似眼睛的圆圈。表示可洞察一切 ,看到隐藏各个角落的恶鬼。“黄金四目”最初仅限于方相氏使用,但是随着逐疫仪礼 从宫廷流入民间,保存在社火中的逐疫的宫傩仪礼有了较大的变化,方相氏专用的黄金 四目被普遍应用到每个社火演员身上,每位演员的眼部都画上了表示另外两只眼睛的圆 圈图样。古代,金黄色是皇家专用的颜色,禁止民间随意使用,因此社火中的“黄金四 目”变为了在眼部用墨画成的两只黑色的表示眼睛的圆圈。
兽角,先秦时是勇敢和力量的象征。李炳海在《先秦时期的兽角象征》一文中指出: 兽角在“《周易》中,用它表示阳刚。‘羝羊触藩,赢其角’(《大壮·九三》),羝羊 是公羊,公羊任壮,顶触篱笆,结果角被撞伤,这段爻辞意在说明阳刚过盛必然遇挫, 但却是以公羊撞伤角暗示,抽象化的观念具体化、形象化了。兽角作为象征物还出现在 《晋·上九》爻辞中,‘晋其角,为用伐邑。’《晋》卦讲的是进取、进攻,‘晋者, 进也’(《序卦》),这是它的宗旨。兽角的重要作用是触犯、顶撞外物,因此,这里用 ‘晋其角’象征攻城掠地。”他还指出:“兽角是神话里怪兽形象的重要组成部分。” “人们在神话中就选择各种野兽对人危害最严重的器官融合成更加凶猛的怪兽。兽角也 像虎爪一样,成为人们在观念中构想怪兽的重要材料。那些带角的怪兽,多具有令人畏 惧的性质。”因为有兽角神话人物也会显得英勇无比。蚩尤就是这样一位带角的英雄。 他“耳鬓如剑戟,头有角,与轩辕斗,以角抵人,人不能向”(《述异记》卷上)。象征 勇敢、力量的兽角,也成为人们冠冕的样式。獬豸冠作为汉代执法者的帽子,将法冠制 成独角形,这是希望法官也能象独角神羊那样刚直公正。[1]因为,兽角的象征意义具 有神奇的力量,因此在驱傩仪礼中十二神兽的扮演者被扮为“裳衣毛角”,他们头戴的 这个“角”是为了增强十二神兽驱傩威力的作用,并且具有刚直公正的秉性。所以,笔 者认为十二神兽表演者头戴的帽子应该是“獬豸冠”,因为古人认为獬豸“性知有罪, 能触不直者去之”,东汉时人们崇拜独角的神羊“獬豸”,因此,凭借“獬豸”的神力 和十二神兽的威力进行驱疫,并且獬豸触的是恶鬼,正如方相氏因“黄金四目”能洞察 一切,可以从各个角落搜寻出躲藏的恶鬼一样,方相氏与十二神兽各有分工,但都以自 己凭借的神力驱逐恶鬼为目的。
在以后的传承中,方相氏的“黄金四目”与十二神兽的“獬豸冠”,因为宫傩仪礼的 逐渐变化,而被结合到一起,成为方相氏新形象的艺术特征,也成为现今遗留在西宁社 火中所谓的“老羊歌”的艺术形象。这个变化从史料中分析判断,是发生于隋、唐时期 。
四
南北朝时宫廷傩仪中“方相氏黄金四目,熊皮蒙首、玄衣朱裳、执戈扬盾(《隋书·礼 仪三》)”,其形象与周傩、汉傩中的方相氏几乎一样没有大的变化。“十二兽皆有毛 角(同上)”,与汉傩中的“有衣毛角”相对照,缺少了“有衣”的叙述,但是十二神兽 最有力的武器“獬豸冠”仍然存在;并且在傩仪中“作方相与十二兽舞戏”,同汉傩一 样,“方相氏十二兽舞”是傩仪的重要表演活动。隋代时宫傩中“其一人方相氏如周礼 (《通典》卷七十八礼三十八)”,十二兽改为“问事十二人,赤帻褠衣,执皮鞭(同前 )”。没有了“方相氏十二兽舞”,逐疫驱傩主要突出“方相氏”的作用,因此有了“ 方相氏执戈扬盾,周呼鼓噪而出”的情景。唐代初期的宫傩,据唐《开元礼》载:“其 一人方相氏著假面,黄金四目,蒙熊皮,元衣朱裳,右执戈,左执盾(《通典》卷一百 三十三礼九十三)十二兽改为“执事者十二人,著赤帻褠衣,执鞭(同前)”。唐昭宗时 曾任国子司业的段安节著的《乐府杂录》,是一部专记唐开元以后的音乐、歌舞、戏剧 及演员的重要资料集。所以,唐开元以后的宫傩,《乐府杂录》给我们提供了资料:“ 用方相氏四人,戴冠及面具,黄金为四目,衣熊裘,执戈扬盾,口作‘傩、傩’之声, 以除逐也。右十二人,皆朱发,衣白□画衣。各执麻鞭,辨麻为之,长数尺,振之声甚 厉”。从前文我们得知,从隋至唐初期,以及开元以后宫傩活动的史料记载中,十二兽 在隋时改为了“问事十二人”,唐代初期,又改称为“执事者十二人”。开元以后又称 为“右十二人”。头上没有了“毛角”,戴上了红色的头巾,唐开元以后,变成为红色 的头发。从隋至唐后期没有了“方相氏十二兽舞”,变化的趋势呈现出“十二兽”被弱 化了,弱化十二兽的同时,方相氏却得到了不断的加强。隋代和唐初期,方相氏都是一 人。但是唐初期州县傩仪中方相氏却为四人,开元以后宫傩中方相氏也成为了四人。隋 代的方相氏基本上继承了周代至齐宫傩中的装束,唐初期的方相氏在前朝原有装束基础 上“著假面”,开元以后又增加了“戴冠”的新形象。笔者认为,唐代开元以后,方相 氏的装扮是结合了“汉傩”中方相氏与十二兽的形象特征,方相氏头戴的这项冠,应该 仍然同汉傩中的十二兽一样是一顶“獬豸冠”。它是为了增强方相氏逐疫的法力,才将 原来是“十二兽”戴的“獬豸冠”移植到方相氏的头顶上。方相氏成为了头戴“獬豸冠 ”,面具眼部画着“黄金四目”的新形象,这种形象被以后的社火中所保留,它就是“ 老羊歌”这个艺术形象。但是唐代以后的传承中人们将面具省略了,把面具上所表现的 内容,全部直接地画在了舞者的脸部。现今青海西宁的社火队伍中,老羊歌的角色大多 是由四个演员组成,这是因为社火中遗存了唐开元以后傩仪中“方相氏”为四人的习俗 。并且头戴獬豸冠,眼部画一付眼镜,或戴一付墨镜、变色镜等,身穿毛外露的白板老 羊皮袄。
在西宁民间有这样的习俗,春节期间表演社火时,若某人家有卧床不起的病人,或家 中遭灾以及有烦心的事情缠身,或为了企求来年生活富裕平安健康,人们往往迎请社火 中的春官和老羊歌一同去家里“踏煞”禳解灾祸,这种作法是承袭古代“腊日前一日” 方相氏和十二兽逐疫驱傩的傩仪形式。
总之“老羊歌”是一个传统的逐疫傩舞。它是周至唐代宫傩中的方相氏结合汉傩的十 二神兽成份,经过了隋和唐初期的文化融合变化过程,在唐开元以后成为了方相氏的新 形象;并且遗留保存在了以逐疫祭祀发展形成的传统民间春节文娱活动的“社火”中。 追根溯源,“老羊歌”是一个非常古老的舞蹈。因为从史料得知,宋代的宫傩活动与唐 及其以前的宫傩,无论从形式和内容都差别很大,风格迥异,几乎没有承袭关系。因此 ,“老羊歌”无疑是周至唐代宫傩逐疫活动的“活化石”。青海省西宁地区,民间保留 了许多中原地区已经失传、或面目全非的古老民风习俗。“老羊歌”能够得以保存,是 因为这里过去长期处于较为落后封闭的社会环境。现今,在西部大开发的热潮中,我们 要积极发掘、抢救古老的民间传统舞蹈“老羊歌”,使它能够继续留传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