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文化界定的再思考，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文化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自从19世纪中叶以来，文化成为各国人类学家和其他社会科学家们研究的经久不衰的热门课题。中国学者从本世纪初开始探讨文化问题，后来为迫在眉睫的救亡问题所中断。80年代中期以来，随着当代中国改革开放的深入，文化问题成为举国关注的热点。在世界性的文化研究热潮中，国内外学人们对文化问题进行了大量的研究，取得了引人瞩目的成就。但是，随着文化研究的深入和扩展，一个突出的问题摆在学者们面前，那就是到目前为止，国内外学术界对文化的概念还没有一个大体统一、能为各方所普遍接受并能深刻反映文化本质的界定。
对文化界定的言人人殊，已经制约着文化研究的深入发展和文化学学科体系的建立。学者们从各自学科的立场去谈论文化，所谈的都和文化有关，但又使人感到未能尽然。
那么文化究竟是什么呢？
探讨文化的学者们都曾强调过“文化就是人化”，这就是说：文化的主体是人。不论哪一个社会，都有一个公认的事实：有知识的人才有文化。中国现代学者张东荪早就指出：“文化就是个人的知识行为（须知行为与知识在此只是一件事）之定型化，而这些定型却又反而左右各个人。……从文化以讲知识，表明知识受文化的限制；而他方面却又从知识以讲文化，说明文化就是知识之客观化与定型化。”（《知识与文化》，上海商务印书馆1946年版）那么人的知识是怎样产生的？知识为什么能构成文化？由此探索下去，我们对文化的界定当可找到一个比较合乎实际的、符合文化本质特征的解答。
根据这一思路，笔者给文化作了如下的界定：文化是从古至今人类在语言、文字等符号系统的基础上所创造的全部知识的各种系统的总和及其在实践中的运用和它的物化结果，以及受这些知识体系所指导而形成的价值体系、价值观念在人类行为中的体现，它包括静态的积累和动态的创造两个方面。人类要进步、发展，就离不开知识的积累和传承，因此，文化又表现为一种过程，积累和创造是这个过程的两端，居于中间的是人们对已积累起的文化成果即各种知识体系、价值体系的学习、掌握并用以指导自己的行为，也就是受教育的过程。这正是文化的一种具体体现。文化的过程就是把上一代人所创造并积累起来的各种知识体系和价值体系传授给下一代人，并由下一代人用自己的创造去充实它、丰富它，再传给下一代人，如此而不断地累积、创造、传承下去，构成人类文化发展的川流不息的动态过程。如果没有这个过程，就难以理解文化的深刻涵义。
笔者认为，把握住文化是知识体系、价值体系的创造、积累和传承，就是把握住了文化的实质或核心，据此我们可以对人类文化的发展进程进行全方位的扫描。
为什么要对文化作如上的界定呢？我们试从如下几点作一分析。
第一，知识的产生是人类文化的开端。
要说明这个问题，首先要明确什么是知识。笔者认为：知识是活动着的有机体即人与他周围环境之间相互作用的结果。从根本上讲，人是一种有意识、有思维、有理性的认知动物，“人的意识不仅反映客观世界，并且创造客观世界。”（列宁《哲学笔记》）反映客观世界，就是对客观世界的认知，这里的认知，指的就是认识的活动和过程。创造客观世界，就是对客观世界进行能动的改造，也就是实践的活动和过程。人对客观世界的认知有正确的，有错误的，在实践过程中，正确的被保留下来，形成知识传给后世，错误的则被淘汰。据此，对客观世界正确的认知，就构成了人类的知识。我们可以把认知和知识的关系用一个图示来表示如下：
┌─主观与客观达成一致（或基本一致）──正确的认
│ 知（或基本正确）──实践验证（正确）──知识
│ 流传──开拓新的认知领域
人对客观 ──┼─主、客观部分一致──部分正确的认知──实践验
世界的认知
│ 证正确
├─主、客观完全不一致──部分错误的认知──实践
│ 验证错误
└─主、客观完全不一致（或基本不一致）──错误的
认知（或基本错误）──实践验证错误──淘汰
人类知识的根本任务就是正确地反映客观世界，因此，我们要特别强调：不是任何一种认知都能构成知识，只有在长期的实践中经过无数次检验的正确认知，才能成为真正的知识。有些不正确的认知虽然可能在某一段时期内被当作知识而为人类信奉（甚至奉为圭臬），但最终则总要为实践证明是错误的而被淘汰。如中世纪盛行一时的地心说，在二战时期给人类带来巨大灾难的法西斯理论，即是其例。
其次，要明确知识产生的辩证关系。知识是人脑的产物，它是客观世界长期发展、演化的结果。人类在未脱离动物界之前，为了生存的需要，必定得进行本能的、动物式的劳动，在劳动过程中由于直立行走和手的使用而推动了脑的进化，由此而促进了意识的产生和智力的发展。这样，类人猿在长期的本能式劳动中对自然界锋利石片刃部的感性认识积累成经验，上升到理性认识后开始有意识地打制石器，这是建立在对世界的正确认知而产生的能动行为，也就是知识的产生，它构成了人类和猿类的分水岭。第一把最粗笨的石刀的创造，就标志着人类的开端、人类知识的开端、社会生产力诞生的开端，也就是人类文化的开端。
知识产生于意识，是客观世界长期发展、演化的结果，意识作用于自然，产生了改造自然的手段——工具。工具是人类为了满足自己的需要、征服自然界而创造的使自然界反对自然界本身的对象物，它是人类知识的凝聚。此后，人对世界的正确认知靠工具的改进而实现，工具的改进又由积累起的知识所推动，而工具的每一步发展都促成人类改造世界的能力的提高。因此，每一种新的更为复杂的劳动工具的诞生，都是由新的知识在劳动实践中焕发出来的一种自然的力量。所以，所谓的“人化自然”，是靠人类的知识实现的，有了知识才构成文化。知识的发展和积累是在劳动实践中完成的。人类的知识积累从量变到质变，从简单到复杂，从低级到高级，好象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从而使人类社会一步一步由低级向高级发展，构成人类文化发展的连续过程。我们现在面临着知识爆炸的时代，正是人类文化大发展的时代，就此而构成了现代化的社会。如果我们再反观一下当代仍处于原始时代的那些人群，他们之所以仍然停留在原始时代的“桃花源”内，不正是他们的知识水平仍处于低级阶段的缘故吗？
第二，知识的系统化构成文化的核心体系。
作为文化形态体现的知识不是零散的、各不相关的，它们是成系统的。不梳理成各成体系的系统，人类的认知水平就上升不到理论的高度，知识就不会为社会所传承，不会为人类所普遍接受。知识的系统化及其传播依赖于载体，这种载体一为语言，二为文字，因此，作为符号系统的语言、文字成为人类文化发展与流传的基本手段。
人类最初的知识都是分散的，极容易随着发明人的去世而失传，因而人类的原始社会才十分漫长。同时，在遥远的古代，人类只能凭自己身体的各种器官来认知世界，人类的思维能力、思维方式、意识水平都还处于低级阶段，人类赖以改造世界的工具还处于低等水平，人类的知识还很少梳理成系统，因而人类对世界的认知包含着无数的错误。这些错误的认知占据人类头脑的时间越长，人类文化的进步就越缓慢。当人类中的个体分子一点一滴的知识、发明和创造形成系统以后，就为人类全体所接受，进一步再凝聚到器物上去时就促成了工具、手段的进步，并为人类一代一代地传承下去。这里，知识的系统化就是一种升华，即把它上升到一定的理论高度，人类中的某一分子以自己的创造完成了这种系统的梳理和理论的概括，他就为人类文化的进步做出了贡献，他就作为文化名人而受到后人的景仰和纪念。每一次这样的系统梳理和理论概括，都推动着人类对世界的正确认知程度的提高，每提高一步，就在人类的头脑中排除一些错误的、不符合自然规律、社会发展规律的认知，人类的文化就前进一步。
第三，知识体系的积累、传承与创造构成文化发展的川流不息的动态过程。
人类的知识梳理成系统的体系以后，对于每一代新人，它都是一种客观的东西，新一代人要通过自己努力的学习将其转变成主观的、即变成人脑中固有的东西，这是一个客体主体化的过程。经过这一过程之后，新一代人就成为有文化的人，即继承了人类以往创造的积极成果，具备了自身的创造能力，可以从事创造活动的人。而这种创造活动一旦进行，就具有双重的作用：其一，它增添和开拓出新的领域，使人对客观世界的认知更深入、视野更广阔，人类活动的自由就越大；其二，人在这种活动中，自我得到了升华。也就是说，人类丰富的内心世界通过创造活动而实现了与外部世界的沟通（外化），在探索新领域中丰富、发展了人本身，并为人类文化增添了新因子。关于这个动态过程，我们可以用下面的图示表示：
（客体） （客体主体化） （主体客体化）
上代知识体系──文化过程，学习、传承，──创造活动，知识─┐
的积累
具备创造力在实践中的应用 │
││
│推动文化进步 增添新的领域 │
└────── 自我得到升华 ──────┘
形成新的积累 实现人的价值
根据图示可知，创造活动及其产生的结果一方面自身构成一个统一的整体，它由创造者的知识体系所决定；另一方面，它又成为一种特定文化的组成部分或者人类整体文化财富的组成部分。一个人、一代人的才力、智力、知识的积累和发明创造是有限的，但人类社会能像接力赛跑那样，一代人一代人地传承、创造、积累、前进，由此而构成了人类文化发展的川流不息的动态过程。
第四，价值观念和价值体系是人类文化的基本内涵，它既包含着理性的一面，又有非理性的一面，但是知识体系对价值观念、价值体系的形成起着重要的指导作用，源于知识体系所形成的价值体系指导、制约着人类的行为，从中体现着文明的程度。
价值观念是个人在一定的社会生活中所形成的、主导自身思维方式和行为方式的基本准则，价值体系则是在一定的社会形态中由价值观念所构建并为法律、社会所认可的体系。人的行为是思想的外化，形成什么思想、对事物做出何种判断、采取什么样的行为方式，都发端于人们接受一定的知识体系后所形成的价值观念。接受正确的知识体系，就形成正确的价值观念，接受貌似正确而实际错误的知识体系，则形成错误的价值观念，由此而导致人类行为的各种各样的差异。人类知识积累得越准确、越丰富，认识层次就越高，其指导人类行为的作用就越大。人类的生活习性、行为特点、礼仪规范，都是在相应知识积累到一定程度之后所形成的价值观念、价值体系的指导之下产生的，各国、各民族之风俗不同，行为方式的差异，背后都是其知识体系、价值观念不同的缘故。如婚姻之进步，居住之进步，交往之日见繁杂乃至形成的各种礼仪、习俗，均是在一定价值观念制约之下人类行为的种种表现。人类的知识层次亦即文化程度和道德水平越高，人类社会的文明程度也就越高。
第五，文化产生的辩证关系及其在实践中的应用。
这里，我们首先要明确文化产生的主观与客观的相互转化。文化是主观（人的思维、意识、创造能力）从客观（自然界）中抽象出来的知识体系，客观世界是文化产生的基础，抽象出来的东西符合客观规律才会形成知识体系，才能为人们所认可、传承；如果不符合客观规律或者有错误，则被抛弃或纠正。创造文化的基础是客观的，物质世界、人本身、思维活动所依赖的大脑均为客观的。但文化又是主观努力的结果，即人通过思维、意识、认知等主观创造性活动，通过对自然界的观察、探索、抽象、判断而形成的知识体系、价值体系，是主观见之于客观的结果。当这种主观努力所得之知识形成体系以后，又变成下一代创造的客观基础，由此而形成主观与客观的相互转化。
其次是文化产生的一元与多元的关系。作为文化核心的知识体系，都是对自然的正确认知，这是不管哪个社会、哪个民族都相同的。人类面对着同样的自然界，山川、土地、河流、天空，哪国都有；面对着同样的生存需要、进行着同样的生产活动，衣、食、住、行、生产、交换、消费、繁殖等等。在这些同样活动的基础上所形成的知识体系，就是文化产生的一元性。但是，文化产生的地域是多元的，文化产生以后的发展趋向也是多元的。人类在不同的地域各自进行着自己的创造活动，四大文明古国分布在亚、非、欧的不同地区，由于种族和语言的差异，不同地域的生产结构不同，因而形成认知特征、思维方式的不同，所形成的知识体系各有特点，进而造成文化特征的差异。大如航海民族、游牧民族、农业民族，他们在不同的生存、生产活动中形成各自不同的知识体系，导致不同的生活习俗，形成不同的价值观念，显示出不同的文化特征。小如各地的人们在其生产活动中都要进行相应的测量工作，因而都从自然界中抽象出各度量标准则是其个性，是多元的，其余的度量衡单位也无不如此。
再次，作为文化核心的知识体系、价值体系，必须在实践中应用，才能体现其价值所在。人类为了生存，就要与自然发生关系，要向自然索取。在人与自然的关系中，实践的意义是不言而喻的。人类每发现一种新的知识，都要经过在实践中的应用，才能检验其正确与否，正确的作为文化的新因子而汇入其主流，传承下去，不正确的则被历史所汰除。同时，在这种应用的过程中又可以发现新的未知领域，引起新的好奇心，促进新的探索，进一步增加人类知识的拥有量，从而促使文化越来越丰富、细密，分支越来越多，发展层次越来越高。
第六，由知识体系所创造出的物化成果是文化的凝聚和体现。
人类创造出各种知识后，将其运用于改造自然的活动，便产生各种各样的物化成果。因此，每一种物化成果都成为人类知识的凝聚，成为社会发展的判断器，标志着社会发展的水平和文明的程度。如车是人类最重要的交通工具，中国古人早就知道：“一器而工聚焉者，车为多。”（《周礼·考工记》）在现代社会里，一个国家汽车工业的发达与否，就成为这个国家发达与否的重要标志之一，其道理就在于汽车是这个国家各种工业发达程度的代表，也是这个国家科学技术发达程度的标志。它如航天飞机、电子计算机等等，更是国家科技、文化发达的指示器。所以，如果没有物化成果，就难以见出人类文化进步的阶梯，也反映不了人类知识的运用和文化程度的进展、文明时代的特点。唯有这物化成果，成为人类文化进步的“化石”，可以据以判定那个时代的各个方面，生产、生活、交往、社会状况等等。考古学家正是依据古代遗物去判断那个已经逝去的社会的。马克思所谓：手工磨产生的是以封建主为首的社会，机器磨产生的是以资本家为首的社会，说的也就是这个道理。
以上对文化界定的分析，是笔者多年来在研究中总结前人成果的一点收获。笔者认为，人作为文化的主体，只有掌握了知识才拥有文化，理性的启迪是人类文化的开端，知识的系统化及其积累、运用、传承和创造，是文化发展的核心力量。只有把握住知识体系和价值体系，才能使文化免于泛论，克服其广至漫无边际、狭至局限于精神领域，均令人不能满意的弊端。把文化聚焦于知识体系和价值体系，就使文化成为有形的、可以具体把握的东西，而文化的层次、结构、辩证特征等都可以得到次第的梳理。
文化是人类知识的系统化，文化的力量表现在各个方面，核心则是掌握知识的人，没有了知识及其运用，也就没有了文化。知识的内在联系使其本身具有凝聚力和驱动力，知识的系统化和应用、普及的程度，对知识追求、崇尚的社会氛围，决定着一个国家文化的程度，制约着一个国家的发展，而实现知识普及、造成追求知识的社会风气、推动文化发展的根本途径则在教育。所以，一个国家教育的发展状况，决定着国民素质的水平，决定着文化发展的程度。中华民族要在21世纪赶上和超过发达国家的发展水平，大力发展教育、改革教育的内容和体系，使之适应文化发展的需要，实在是头等重要的大事。那种认为只有经济发展了教育才能发展的观点和政策，是本末倒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