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事手法和语言风格——《五号屠场》的多维研究,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多维论文,屠场论文,手法论文,风格论文,语言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H05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0100(2003)03-0036-04
1 现代主义与后现代主义
小说中的现代主义(modernism)和后现代主义(postmodernism)是现实主义之后的两个 不同发展时代。
现代主义主要是指在文艺领域,尤其是诗歌、小说、戏剧、绘画、音乐和建筑等领域 内的一场与传统彻底决裂的运动。当谈起或评论现代主义时,人们常用“打乱”(
dislocation)这个词来指打破过去(现代主义之前)流行的传统的文化形式。作为术语, “现代主义”现在经常被用来讨论20世纪的文学,尤其是小说。现代主义认为语言本身 也是一种实体(language as a substance in its own right),除了使用对话文本(
dialogue discourse)与叙事文本(narrative discourse)之外,许多现代主义小说使用 了一种全新的创作手法——意识流(stream of consciousness)。从文体上看,现代主 义小说的主要特点是:偏离传统的文学结构(departure from conventional literary structures),即打乱时空顺序,挣脱相关束缚的意识流代替现实主义小说传统的叙事 模式、拼贴组合(collage)和暗指(allusion)以及语域转换(changes in register)等。 具有代表性的现代主义小说有詹姆斯·乔伊斯(James Joyce)的《尤利西斯》(Ulycess) ,T.S.艾略特(T.S.Eliot)的《荒原》(The Wasteland)和弗吉尼亚·伍尔夫(Virginia Woolf)的《到灯塔去》(To the Lighthouse)等。
后现代主义成为一种当代世界性的文化思潮,是随着20世纪60年代初西方社会进入后 工业阶段,西方文化在经历许多次变革之后进入的一个新的发展时期。迄今,学者们对 后现代主义的兴起时间的看法分歧很大,其中一些人认为不应把后现代主义与现代主义 或传统原则完全对立。琳达·哈琴(Linda Hutcheon)认为,“对于我来说,后现代主义 是一个既使用又滥用、既设置又推翻、向埋藏于建筑学、文学、绘画、雕塑、电影、录 像、舞蹈、电视、音乐、哲学、美学理论、精神分析、语言学或编年史学中的诸种纯粹 观念发起挑战的矛盾现象”,“作为一种文化行为,它可在大多数艺术形式和当代许多 时髦思想中得到辩别,我想把后现代主义称为本质上是矛盾的现象。”(王钦锋2001:3 )因此,对后现代主义小说的分析和研究应建立在“后现代主义小说是诸种矛盾因素的 复合体”(同上:15)这一原则和认识基础之上。正如米兰·费德斯通、波林·罗斯诺等 学者所说:“有多少个后现代主义者,就有可能有多少种后现代主义的形式。”(同上 :1)后现代主义认为语言是自由流动的存在(free-floating entity),在作品中作者往 往通过发明新词、借用外来词和选择含义模糊的词来玩文学游戏;此外,叙述结尾的缺 失(loss of narrative closure)、诙谐模仿(parody)和讽刺与幽默等构成后现代主义 小说的主要文体特点。例如詹姆斯·乔伊斯在《芬尼根的觉醒》(Finnegans Wake)中既 使用一些他自己发明的词汇,又从德语和法语直接借用一些词汇;弗拉迪米尔·纳波科 夫(Vladimir Nabokov)在《洛丽塔》(Lolita)中通过采用“互文”这种形式对艾略特的 诗歌进行讥讽和嘲笑。而库尔特·冯尼格(Kurt Vonnegut)在其代表作《五号屠场》(
Slaughterhouse Five,1969)中通过使用新颖的叙事模式(叙述者、作者与人物的统一体 ,加上意识流)和独特的语言(直接借用外来词、创造新词、表面上漫不经心而事实上寓 意深刻地上百次重复一句话等)使得这部作品一问世立就成为轰动文坛的畅销书。
2 叙事手法
2.1 意识流
现实主义小说使用的叙事文本和会话文本被现代主义小说中的意识流所取代。从多罗 西·理查森(Dorothy Richardson)的《朝圣》(Pilgrimage)到詹姆斯·乔伊斯《尤利西 斯》,再到弗吉尼亚·伍尔夫的《达罗威夫人》(Mrs Dalloway),读者通过小说人物的 “意识流动”能够“窥视”到人物的内心和大脑深处的心理活动以及对外部事件的反应 。在《五号屠场》这部小说的第二章到第九章中,作者运用叙述者无所不知、无所不在 的全聚焦叙事模式向读者讲述了小说主人公毕利从二战期间盟军轰炸并火烧德国历史名 城德累斯顿的亲身经历到战后回到美国成为一名成功商人,但始终无法摆脱战争创伤的 痛苦体验。通过使用意识流这一手段,冯尼格紧紧抓住主人公毕利处于精神分裂状态的 “时间旅行”这一主线,通过毕利的意识在过去、现在、将来的时间隧道上和地球与特 拉法麦尔多星球之间的空间轨道上的跳跃和变换,为读者展现了毕利的时间体验和出生 ——埃廉高中毕业在配镜专科学校学配镜——入伍——二战中在德累斯顿服役——被德 军俘虏——回国——退伍——重回埃廉验光配镜学校学习——当配镜师——结婚——患 精神分裂症——在广播电台讲述被特拉法麦尔多星球的飞碟绑架的经过——在芝加哥被 杀手杀死这一系列的空间体验。其间除了个别部分采用传统的以时间为线索的小说叙事 手法之外,大部分缺乏故事的主要线索,整个一本书是由一个个断断续续的简短画面构 成。这种表面上看起来杂乱无章、时空颠倒的跳跃式的结构在很大程度上是对美国社会 以及美国人精神世界的荒谬和混乱的极大嘲讽。小说家让毕利获得超越时间和空间自由 的目的在于使小说摆脱传统叙事手段的束缚。詹姆斯·伦德奎斯特(James Lundquist) 在谈到马尼格写这部小说的目的时说,小说家的目的是“在二十世纪生命的惨状和我们 能够理解其全部现实内容之间的差距之间”(Allen,W.R.1991:80)建起一座桥。冯尼格 之所以不使用传统的小说叙述模式是因为小说人物的生活同现实世界中的人的生活一样 ,并不总是朝着一个方向发展的;在现实中,一个人通过“记忆”穿越时间向“过去” 旅行,同时也通过“期盼”穿越时间向“将来”远足。出于这样的目的和基于对时空的 理解,冯尼格没有使用传统小说的以时间为线索的悬念、(人物)冲突和高峰等几大叙事 要素,而是在小说的第一段就把在传统小说看来应是《五号屠场》的故事高潮——处死 毕利·皮尔格里姆的战友埃德加·德比,因为他拿了别人的茶壶——交代完毕。这样一 来,《五号屠场》的叙事结构呈螺旋型不断上升,而每旋升一圈都立于一个更高、更宽 的视角上。
2.2 作者、叙述者和人物的统一体
此外,冯尼格有意安排他自己进入小说的第一章和第十章(最后一章),成为小说中的 一个人物。他在1972年曾说:“我现在懂得必须这样做,因为我要成为我所有著作里的 一个主要人物,在书里我能这样干,不过在电影里,作者总是销声匿迹的。到目前为止 ,我那搬上银幕的所有作品之中只缺少一个人物,这个人就是我”。冯尼格使自己成为 小说作者、叙述者和人物的统一体,揭示小说的写作过程成为作品的主要事件之一,在 这一点上,后现代主义小说同现实主义和现代主义小说完全不同(现实主义和现代主义 小说通常不让作者出现在作品里)。《五号屠场》虽采用了叙述者无所不在、无所不知 的全聚焦叙述模式,而冯尼格作为“作者”既在小说之内,又在小说之外的叙事角度使 得他能够向读者讲述小说中人物感知范围以外所发生的事情。冯尼格作为作者出现在作 品里或不出现在作品里但仍和作品人物相通的现象被视为冯尼格在传统的空间形式和小 说叙事视角方面的创新。除使用意识流手法之外,冯尼格还在《五号屠场》中使用了许 多现代主义和少数后现代主义小说家常用的拼贴手法(collage)。所谓拼贴,指的是作 家在作品中将引语、典故和怪异的表达结合起来的作法。在绘画艺术中,拼贴通常是指 画家将毫不相关的如剪报、墙壁纸、标签、布片、木块、瓶盖等拼接并粘贴在一个平面 上的手法,如著名绘画大师毕加索(Picasso)和巴洛克(Barogue)等,目的在于创作出微 妙而有趣的抽象和半抽象的艺术作品。作家们把绘画中的拼贴手法引入到小说创作中, 他们把从不同的语境中取出来的语言对象并置,形成一个新对象,其目的是激发读者的 想象力,创作出一个全新的、兴趣盎然的艺术形式。虽不像后现代小说著名作家唐纳德 ·巴塞尔姆(Donald Barthelme)那样在小说《白雪公主》(Snow White)等作品中大量地 使用拼贴手法,冯尼格在小说的几个章节中还是使用拼贴手法,引用打油诗、别人的作 品片段、历史记实(例如冯尼格引用玛丽·恩德尔于1908年出版的《德累斯顿,历史, 舞台和画廊》的部分段落)、基甸圣经、杂志(如《验光配镜业评论》)、毕利办公室墙 上挂的祈祷文、福音书、美国士兵的家书、四重唱歌曲、二战期间美国总统杜鲁门关于 使用原子弹轰炸日本的讲话片段等等。与巴塞尔姆的拼贴手法不同的是,巴塞尔姆通常 将不相同、不相干的东西拼贴在一起,而冯尼格一般是通过大量直接引用的形式,把与 作家要写的与英美两国对德累斯顿轰炸滥杀无辜这一主题有关的历史记述片段拼贴在他 的作品里。在增加历史厚重感的同时,他又善于用幽默滑稽的打油诗,荒诞调侃,甚至 多少有些下流低级的四重唱歌词来释放读者因阅读到死亡、屠杀和暴力这种主题时心头 产生的沉重和痛苦的回忆。
3 语言风格
《五号屠场》之所以能够成为冯尼格的代表作的很重要的一个因素是这部小说的语言 风格。被称为“黑色幽默”大师的冯尼格在这部小说中巧妙地把现代主义小说和后现代 主义小说的叙事手法和技巧结合起来使用的同时,还在语言的使用上形成了自己独特的 风格。冯尼格的《五号屠场》的语言风格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3.1 直接来源于拉丁语、德语中的短语、句子和段落
这种直接引用外来语的做法在后现代小说中比较常见,比如乔伊斯在《蒙尼根的守灵 》中直接借用德语和法语词汇。在《五号屠场》的第一章,冯尼格就分别在第11页和第 18页两处直接借用了拉丁语和德语:
(注:云彩 紫芹 曼罗译.《五号屠场》,第11、16、26、151页。)Eheu,fugaces
labuntur anni(Slaughterhouse Five,P11)(拉丁语)(意思是“呵,光阴似箭”);
(注:云彩 紫芹 曼罗译.《五号屠场》,第11、16、26、151页。)Von der Kuppel der Frauenkirche sah ich diese leidigen Trümer zwischen die schne
stdtische Ordnung hineingest;darühmte mir der Küster die Kunst des
Baumeisters,welcher Kirche und Kuppel auf einen so unerwünschten Fall schon eingerichtet und bombenfest erbaut hatte.Der gute Sakristan deutete mir
alsdann auf Ruinene nach allen Seiten und sagte bedenklich lakonisch:Das hat der Feind gethan!”(Slaughterhouse Five,P18)(德文)(引自哥德的原话,意思是“ 从圣母院的圆顶上我看到散布在这井井有条的城市(指德累斯顿,笔者注)中心的一块块 讨厌的废墟,圣母院看守人在一旁向我称赞建筑师的本领,说他已考虑到这令人不快的 情况,把圣母院和圆顶造得坚不可摧。然后这位善良的看守人把四面八方的废墟制给我 看,沉思地、言简意赅地说:“是敌人干的!”)
在第二章也有一处直接借用拉丁语:
(注:云彩 紫芹 曼罗译.《五号屠场》,第11、16、26、151页。)…vox humana
and vox celeste(Slaughterhouse Five,P31)(拉丁语)(意思是“人声音栓”和“音节 栓”。)
3.2 创造的新词
冯尼格在《五号屠场》中使用一些他自己创造的词汇。在第一章,他在讲述自己和老 朋友奥黑尔重访德累斯顿后在波士顿转机的经历时,使用了一个作者发明的词汇。例如 :
And I became a non-person in the Boston fog,and Lufthansa put me in a
limousine with some other non-persons and sent us to a motel for a non-night .
这个作者发明的词“non-night”在字典里是找不到的。在语境中,这个词是什么意思 呢?不同的读者可能作出不同的解读。由译林出版社出版的《五号屠场》中译本(云彩、 紫芹、曼罗译)将这个词译为“无所事事的夜晚”。这段话中的“non-persons”被译为 “无所事事的人”,而在词典中“nonperson”的释义是“被认为不存在(或不重要)的 人”,“没有社会(或合法)地位的人”,“(由于政治原因等)被忽视(或遗忘)的人”。 且不论这个作者创造的词non-night会被不同的读者理解成多少个不同的意思,作者故 意使用自己发明的这个含义模糊的词目的在于让读者自己揣摩它的意思,在玩文字游戏 的同时体现了后现代小说家把语言作为主题的基本原则,表现了后现代主义玩世不恭的 态度。
3.3 表面上漫不经心而实际上寓意深刻的句子和引文重复
一句“So it goes”(“就这么回事”)在这样一部并不算长的长篇小说(共215页)里被 重复了上百次。每当提到人或动物死亡,残忍的事情发生或恐怖的场面出现,一个城市 的毁灭,甚至当作家提到香槟酒因没盖瓶塞而跑气儿时,这句“就这么回事”也被重复 。多次重复“就这么回事”这句话一方面是作者想要避开详细描写血腥的死亡场面(可 能是因为作者亲历了火烧德累斯顿而不愿回忆起造成13万5千平民死亡的可怕经历),另 一方面,作者意在向读者强调在战争中,尤其是在二战中,人们似乎已经对死亡由于司 空见惯而变得麻木了。地球上人们所普遍信奉的“自由意志”是不存在的,人类无法预 示和控制自己的命运和将来。作者让主人公毕利通过自己的特拉麦法尔多星球(又译作5 41号大众星)之行的经历告诫地球上的人类,“日后,541号大众星生物将劝毕利专注他 生活里的快乐时刻,而不必去注意那些不快活的时候:当永恒还没逝去,要一直望着美 好的事物”。这句“就这么回事”最后把这本小说中所表现的人们对死亡的基本态度归 纳为接受、悲伤、幽默和愤怒。“就这么回事”有时也可以被理解为“就让它那样吧” (Let it be)。这种表面上漠然而无可奈何的态度实际上表达了作者想要地球人接受541 大众星生物的思想的态度:“当人死去时,他只是貌似死去。他在过去仍然是非常富有 活力的。因此人们送葬时哭泣是很愚蠢的。过去,现在,将来——所有的时间一直存在 ,而且永远存在”。
此外,在全书的开头,冯尼格引用著名的圣诞颂歌里的四句抒情诗作为题辞:
(注:云彩 紫芹 曼罗译.《五号屠场》,第11、16、26、151页。)The cattle are lowing,
The Baby awakes.
But the little Lord Jesus
No crying He makes.
(牲口哞哞叫/圣婴惊醒了/但小主基督/不哭也不闹)
这四句题辞在小说的第九章得到重复。毕利以前经常看到很多凄惨悲痛的事儿,但他 都很少哭泣,从这个意义上看,他像圣诞颂歌里的耶稣。但当他看到一个中年男子和他 的妻子正在安慰一匹马:…that the horses'mouths were bleeding,gashed by the
bits,that the horses'hooves were broken,so that every step meant agony,that the horses were insane with thirst.The Americans had treated their form of
transportation as though it were no more sensitive than a six-cylinder
Chevrolet.”(“马嘴被马嚼子搞了很深的口子而在流血,马蹄也裂开了,每走一步都 很痛苦,好像它们是六口汽缸的小汽车那样无感觉的交通工具”)。毕利在埃廉当验光 配镜师时有时也会偷偷流泪,但决不会像现在那样欷歔不止。在小说开始之前以题辞 的形式引用这四句圣诞颂歌并在小说即将结束的时候重复它,作者的寓意不仅是一方面 把毕利刻画成一个像耶稣那样的传福音者(毕利被绑架到541大众星上与性感女影星蒙塔 娜·怀尔德赫克似乎变成了《圣经》里的亚当和夏娃,而回到地球之后,毕利开始向地 球人传播541大众星生物的人生观和哲学观);另一方面,冯尼格在不断重复这部小说的 主题:残酷的战争和毫无意义的屠杀已经使毕利变得对死亡毫无反应和麻木不仁了。
4 结束语
小说是作者与读者之间以文本为中介的一种对话。小说的发展主要经历了现实主义、 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义,不论其叙事模式、语言风格怎么变,都是为主题服务的。在《 五号屠场》中,冯尼格为了表现战争的残酷与人性的丧失这一深刻的主题,大胆地尝试 并借鉴了现代主义与后现代主义小说的叙事模式和语言风格,但从总体上看,《五号屠 场》是一部美国后现代主义小说的早期作品之一。因此,不论将他的《五号屠场》贴上 “荒诞主义”还是“黑色幽默”的标签,都不能否认冯尼格作为20年代中、后期美国文 坛上一位代表作家,对处于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义时期小说的创新与发展所做出的杰出 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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