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接触导致汉语方言分化的两种模式,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汉语论文,两种论文,方言论文,语言论文,模式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H0-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5919(2005)02-0043-08
一、引言
我们曾依据100核心语素中同源语素的比例,初步给汉藏语画了一棵基本谱系树。[1] 根据同样的道理,我们可以给出一棵基本的汉语谱系树。现在我们把个别术语调整一下 ,把这两棵树放在一起(具体数据和算法太复杂,不在这里给出)。其中羌指氐羌。考虑 到后面研究的范围,苗瑶语和藏缅语谱系枝节被省略了(参考图“羌苗语谱系树”)
我们画羌苗语谱系树的基本方法主要根据100核心对应语素的数量,这一方法的合理程 度和具体的谱系树结构还需要作深入研究,比如客家方言是否首先从切韵系统中独立出 来,需要找更多的方言点进行统计才能最后确定。为了使下面的问题讨论得更清楚,现 在我们暂时以这棵谱系树来定义一些基本的概念,这样做基本上不会影响到后面的讨论 。这棵树上的语言都有亲属关系,但有亲疏的差别和传递方式的差别。下面从西南官话 的角度来定义一些主要亲属关系。
先看亲疏的差别。北方汉语和西南官话是父子关系,北方汉语是西南官话的直接祖语 ,西南官话是北方汉语的直接子语。西南官话和北方官话、西北官话、江淮官话是直接 姊妹方言关系。父子关系和姊妹关系都是直接亲属关系。除此以外,西南官话和其他方 言、语言或原始语言的关系都是间接亲属关系。
再看传递方式的差别。西南官话是从羌苗语经过汉藏语、原始汉语、切韵汉语、北方 汉语等直系传递下来的,所以西南官话是这些原始语言的直系后代,这些原始语言是西 南官话的直系原始语,西南官话和这些原始语言之间有直系传递关系。藏缅语、苗瑶语 不是西南官话的直系原始语,只是旁系原始语,西南官话是藏缅语、苗瑶语的旁系后代 。
如果汉语的一支从原语言点移动到某个地区,就有了地域方言形成的条件。如果该地 区没有人烟,汉语的这一支也会变化,形成地域方言,该地域方言和原语言有直接亲属 关系。我们把形成方言的这种条件称为自变条件。一般地说,在语言点移动的早期阶段 ,很多地方都没有人烟,大多数方言乃至亲属语言是在自变条件下形成的。
如果汉语的一支从原语言点移动到有人烟的地方,就可能和当地的方言或语言接触, 形成新的地域变体或方言,该地域方言和原语言也有直接亲属关系。我们把形成方言的 这种条件称为接触条件。
以汉语、傣语、德昂语的接触关系为例,汉语在和少数民族语言(下称民族语言)接触 的过程中通常有下面的关系:
表1 云南德宏汉、傣、德三个民族强势文化、弱势文化和单语、多语的基本情况
民族 文化强弱情况 掌握语言情况
汉族 强势文化 汉语
傣族 次强势文化汉语、傣语
德昂族弱势文化 汉语、傣语、德昂语
语言接触的一个明显事实是强势语言向弱势语言输入词汇。除了地名、人名、特殊名 物以外,弱势语言向强势语言输入词汇的情况很少。这就是词汇借贷的方向性。在汉语 和傣语的接触中,由于汉语是强势语言,容易让人认为更多的是汉语影响民族语言而不 是民族语言影响汉语。低层说试图解释土著语言对上层语言的影响,有一定的解释力, 但研究的深度还不够,尤其是对两个接触着的语言的干扰方向和干扰层面研究不够,容 易让人把土著语对上层语言的影响看成是零散的、不规则的现象。下面我们会看到,弱 势语言对强势语言的影响,或者说民族语言对汉语的影响,是有系统和规则的,这种影 响的机制除了特殊词汇借贷,更主要的是母语干扰和母语转换。汉语南方方言的形成和 民族语言的母语干扰、母语转换有相当大的关系。
本文要重点讨论汉语和民族语言的接触在汉语方言形成过程中的作用。限于篇幅,我 们主要讨论一些基本原则,更多的材料和数据将另文给出。
二、母语干扰和方言的形成
先观察语言接触的基本关系,以汉语和傣语的接触为例:
表2 语言接触的方向
说话人的视角母语第二语言民族方言目标语言
傣族(弱势) 傣语傣族汉语汉族傣语汉语
汉族(强势) 汉语汉族傣语傣族汉语傣语
傣族说汉语时,以匹配的方式形成傣族汉语[2],汉族说傣语时,以匹配的方式形成汉 族傣语。傣族汉语是傣族说的汉语,汉族傣语是汉族说的傣语,这两种语言变体构成傣 语和汉语接触的中介语言。语言接触的一个重要性质就是通过中介语言形成的对话状态 :
傣族汉语是汉语民族方言,是和汉语对话的,汉族傣语是傣语民族方言,是和傣语对 话的,傣语和汉语一般不直接对话。由于汉族是强势民族,汉族傣语者比较少,傣族汉 语者比较多,所以在汉语和傣语的接触中,傣族和汉族的对话通常是在傣族汉语和汉语 之间(汉语对话状态)进行的,在傣语和汉族傣语之间(傣语对话状态)进行得比较少。傣 族地区汉语方言变体的形成主要和汉语对话状态有关系。
傣族会把自己傣语中的结构通过匹配带到傣族汉语中,傣族汉语在和汉语对话中会干 扰汉语,这就是傣语对汉语的母语干扰。这种干扰可以从多方面观察到,仅以平舌和卷 舌的对立为例。根据我们的调查,早期德宏汉语是分平舌和卷舌的,傣语不分,因此傣 族汉语也不分平卷舌。汉语在和傣族汉语的对话过程中,开始受到傣族汉语的影响。影 响的程度主要和傣语人口和汉语人口比例有关系,傣语人口越多,傣族汉语对汉语的影 响越大,汉语不分平舌和卷舌的情况也越多。以平舌字“色”和卷舌字“蛇”的声母为 例:
注释:
①囊宋傣语中的汉语借词分平卷舌。
瑞丽、潞西很多地方的汉语一般都不分平卷舌了。在傣族汉语对汉语的干扰过程中, 并不是原来分平卷舌的汉族不再分平卷舌了,而是汉族的后代生活在傣族汉语人口多而 汉语人口相对较少的语言环境下,失去了平卷舌对立的有效环境,开始不分平卷舌。这 种母语干扰过程发生在音系的很多方面,使瑞丽话、潞西话音系带上了新的地域特征, 但瑞丽话、潞西话和直接祖语汉语云南话的语音系之间仍然保持了严格的对应规律,所 以仍然是云南话的地域变体,从某种程度上说就是受傣语干扰的地域方言。
以上傣语干扰汉语的情况在云南的所有傣族地区都存在。近些年来我们对西南民族地 区的双语作了很多调查,凡是存在双语现象的地方,汉语都不同程度地受到民族语言有 规则的干扰。侗台语基本语素中保留了很多汉语借贷语素,汉台铜器时代的基本语素借 贷就高达400多个,甚至有核心语素的借贷,这是原始侗台语和汉语深刻接触的强有力 证据。(注:陈保亚:1996,《论语言接触与语言联盟》,语文出版社。陈保亚:2002 ,Relativistic rank analysis of kernel consistent corresponding works
between Chinese and Kam-Tai,Linguistics of the Tibeto-Burman Area 25.1,
Spring 2002,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at Berkeley,USA。陈保亚:2004,《汉台核 心一致对应语素有阶分析》,载丁邦新、孙宏开《汉藏语同源词研究》(三),广西民族 出版社。)史料中也大量记录了中原和百越(侗台)地区的接触。现在操侗台语的人口约 有6000万以上,如果加上大量改说汉语的侗台语人口,早期和汉语接触的侗台语人口应 该不会少。在和汉语接触的过程中百越民族一定存在大量双语者。汉语和这样大的语言 集团产生深刻接触,必然受到强烈的母语干扰。现代汉语粤方言中和侗台语相似的语法 、语音现象,很难用偶合来解释,和侗台语的母语干扰应该有很大的关系。根据考古、 文献和民族学资料,在原始汉语向南扩展以前,中国南方已经广泛分布了不同的少数民 族,民族语言的母语干扰在汉语南方方言形成过程中的作用不可低估,最早南下的汉语 受民族语言干扰形成的方言其直接祖语都应该是原始汉语或上古汉语。两汉以后不断有 汉族大规模南迁,这时南下的汉语既要受到民族语言的干扰,也要受到早期形成的汉语 方言的干扰,在这一基础上形成的汉语方言其祖语应该是切韵音系语言。
三、母语转换和方言的形成
傣汉接触的另一种现象是母语转换。在德宏的好些傣族地区可以观察到很多傣族由双 语到单语的过渡现象,基本遵循下面的规律:
表4 傣族母语转换举例
傣汉混合家庭1 傣汉混合家庭2 双亲傣族家庭
第一代说汉语,说傣语说傣语,说汉语说傣语,说汉语
第二代说汉语,听傣语说汉语,说傣语说汉语,说傣语
第三代说汉语说汉语,听傣语说汉语,听傣语
第四代说汉语说汉语说汉语
能说两种语言时,排列在前面的都是母语。可以说第四代的傣族已经完成了母语转换 。有些汉化程度较高的地区,不需要经过四代就可以完成母语转换。汉化程度稍低的地 区,母语转换会经过四代以上。完成母语转换后的傣族,傣族汉语成了他们的母语,这 种傣族汉语带有很多傣语特征。从体质上看,这些说傣族汉语者有不同程度的傣族血统 。重视傣族汉语中傣语特点的人,容易把傣族汉语看成是傣语的变体。重视傣族汉语中 汉语特点的人,容易把傣族汉语看成是汉语的变体。这种根据类型学特点的归类只是一 种语言相似程度的归类,并不是语源关系的解释。也有人可能把这种傣族汉语说成是从 洋泾浜走向了混合语,或者说两个语言相互融合了,产生了一种新的语言。像德宏州梁 河县遮岛镇的后街、谢家坡、拉乡、弄么、桥头等傣族聚居地的傣族都不同程度地完成 了母语向傣族汉语转换的过程,傣族汉语成为这些地方傣族的唯一语言。从语源关系上 看,我们认为完成母语转换后的傣族所说的傣族汉语仍然是汉语方言,理由是:
1.傣族汉语是用来和汉语对话的,即它的对话目标是汉语。
2.绝大部分傣族汉语基本语素和汉语有严格的语音对应关系,构成主体对应语素,并 且越是核心的语素比例越高。
有些汉字在汉语中是相同的声母,在傣族汉语中是不同的声母,完成母语转换后也是 不同的声母:
成母语转换后的傣族汉语和原汉语都有严格的对应,就像汉语方言之间有严格的对应 一样。完成母语转换后的傣族汉语和云南汉语有直接亲属关系。
早期侗台语和汉语在接触的过程中是否有过母语转换现象?有两个证据证明有。
首先,母语转换和语言接触的深度有关系。从德宏傣语和汉语的接触看,当傣语200核 心语素中开始出现汉语借贷语素时,傣语向傣族汉语的母语转换就开始了。就我们调查 的几十个接触点的材料看,这种接触深度和母语转换的同步关系在现代民族语言和汉语 的接触过程中广泛存在,这就为我们判定早期侗台语和汉语接触时是否发生过母语转换 提供了一个原则,我们称之为核心语素原则。现代侗台语各语言中都有不同程度的早期 汉语核心借贷语素,因此我们推测早期说侗台语的民族都不同程度的发生过母语转换, 现在生活在早期侗台民族地区的南方汉族中有些是侗台民族完成汉语母语转换后形成的 。
这一推测和群体遗传基因证据正好一致。和母语干扰形成的汉语方言不同,完成母语 转换的傣族汉语尽管也是汉语方言,但说这些汉语方言的人在遗传特征上都不同程度和 傣族有关系,基本情况是:
表6 民族-遗传特征基本关系举例
父亲 母亲 母语转换者平均遗传特征
傣族 傣族 傣族
汉族 傣族 1/2傣族
傣族 汉族 1/2傣族
1/2傣族
1/2傣族
1/2傣族
汉族 1/2傣族
1/4傣族
还可以列出更多的组配关系和更具体的调查数据及父系或母系传递信息,此处不展开 。一个值得注意的问题是,现代遗传学已经使我们可能通过基因分析来判定某个人是否 有傣族的遗传基因,如果某个说德宏汉语方言者有傣族体质特征,这个人就是母语转换 者或母语转换者的后代。我们还可以把这种方式概括成更一般的语言-遗传差异原则: 如果某个说汉语的人有少数民族的基因特征,这个人就是从民族语言到汉语的母语转换 者或该母语转换者的后代。更一般地说,如果某个说A语言的人有B语言民族的基因特征 ,这个人就是从B语言到A语言的母语转换者或该母语转换者的后代。
根据上述语言-遗传差异原则和最新近的群体遗传学成果,可以进一步证明汉语方言在 形成过程中经过母语转换。文博(Wen B.)等的调查发现,从父系看,南方汉族和北方汉 族的Y-Chromosome haplogroups数据(只在男性中传递)相似,和南方少数民族不相似; 从母系看,南方汉族和北方汉族mtDNA haplogroups数据(只在女性中传递)却相差很大 ,反而和南方少数民族相似。[3]我们注意到,在文博等的研究中,汉族是根据说汉语 来决定的,不同的少数民族是根据说不同的少数民族语言来决定的。根据我们前面谈到 的语言-遗传差异原则,我们可以从这两组材料中得出一个结论:南方汉语在形成过程 中有母语转换的因素,在一定程度上是北方汉族南下以后和南方少数民族接触造成的。 南下的主要是男性,他们之中有一批人和南方少数民族女性通婚,其后代产生了从民族 语言到汉语的母语转换,这种母语转换对南方汉语方言的形成起到了不可估量的作用。
四、转型汉语方言
民族语言的母语干扰和母语转换是导致汉语方言形成的两种基本的方式。这两种方式 和人口、对话状态的关系如下:
表7 母语干扰、母语转换和人口、对话状态关系举例
傣语人口多汉语人口少 傣语人口少汉语人口多
汉语对话状态汉语受傣族汉语母语干扰傣族汉语转换成汉语
傣语对话状态少数地方汉族傣语转换成傣语傣语受汉语母语干扰
在一些特殊条件下,语言的深度干扰有时候会改变语言结构的类型。比如在傣语对话 状态,有些地方的傣语受汉族傣语干扰就出现了转型现象。在梁河县曼东乡那勐行政村 红坡寨,汉族占三分之二,傣族占三分之一,很多汉族能说汉族傣语,汉族所说的汉族 傣语强烈地干扰了傣语的结构。更典型的是金沙江傣语。在云南的永胜、华平、永仁、 大姚、武定、禄劝金沙江一带,有一些傣族村寨分布,这些傣族被包围在汉族中。一方 面,金沙江傣族和其他地区的傣族一样,以母语干扰的方式影响汉语,同时在汉化程度 很高的地方有转用汉语作母语的。另一方面,汉族很多能说傣语,傣语也受到汉族傣语 的强烈干扰。这里的傣语音系和当地的汉语音系几乎完全同构,语法也受到汉语的强烈 影响,但基本语素中绝大部分和德宏、西双版纳、红河、临沧等地的傣语对应,其中核 心语素的对应在80%以上,而且越是核心的语素,对应的比例越高,所以金沙江傣语仍 然是傣语方言,为了和其他地区的傣语方言区别,我们说金沙江傣语是汉式转型傣语方 言。“汉式转型”是说受到汉语强烈干扰,在结构上基本和汉语同构。形成汉式转型傣 语方言的直接条件是:
1.金沙江傣语脱离了主体傣语群,进入汉语包围区,形成孤岛条件。
2.有大量的汉族说傣族汉语。
3.金沙江傣语受到汉语的强烈母语干扰却没有全部向汉语进行母语转换。
整个金沙江傣族地区的接触情况大致如下:
表8 金沙江傣语(孤岛群体)和汉语(主群体)接触情况举例
傣语(孤岛群体)对话状态语言汉语(主群体)对话状态语言
早期 傣语 汉族傣语(转型) 汉语傣族汉语
……… … …
傣语(转型)汉族傣语(转型) 汉语傣族汉语
……… …
…
现代 金沙江汉式转型傣语方言汉语方言变体
在傣语对话状态中,孤岛条件是形成金沙江汉式转型傣语方言极重要的条件,这个条 件使傣语没有足够的力量回归转型的汉族傣语,反而在汉族傣语的干扰下跟着转型。相 比之下,在汉语对话状态中,汉语是主体群语言,有足够的力量回归傣族汉语,使傣族 汉语不转型,因此也不会影响到汉语的转型。
从整个金沙江傣汉接触的一般规律看,金沙江汉式转型傣语方言主要是母语干扰的结 果而不是母语转换的结果。母语转换的情况主要存在于半汉半傣的家庭中,这些家庭的 后代有不少是用汉式转型傣语方言作母语的。双亲为汉族的,子女很少放弃汉语用傣语 作母语。这种现象可以从傣语的孤岛条件得到解释。如果汉族傣语要转换成母语,那么 傣语的势力一定要相当大,才能使汉族放弃汉语用汉族傣语作母语,但是,如果傣语势 力相当大,就会对汉族傣语产生强烈的回归影响,使汉族傣语向傣语靠拢,汉族傣语汉 式转型特征就不会维持下去,金沙江傣语方言的汉式转型特征也不会出现。因此,金沙 江汉式转型傣语的出现主要是汉族傣语强烈干扰傣语的结果。无论是母语干扰还是母语 转换,金沙江汉式转型傣语方言最终都是汉族说的汉族傣语干扰傣语而不是傣族说的傣 族汉语干扰汉语的结果,所以金沙江傣语和云南其他地区的傣语有姊妹关系,其直接祖 语是原始傣语,和原始傣语、原始台语西南方言有直系传递关系。
在整个傣语地区,我们还没有发现汉语被傣族汉语强烈干扰的现象,即还没有发现傣 式转型汉语方言。在其他民族地区有没有民族式转型汉语方言?我们发现有些学者从类 型学角度提到的混合语,从我们上面讨论的角度出发可以看成是民族式转型汉语。比如 四川雅江的倒话,根据阿错的研究,其特点是:语法、语音结构主要和藏语相似,基本 语素却和汉语对应,对应语素的分布也是越核心的语素和汉语对应越多。[4]阿错、曾 晓渝从类型学的角度把这样的语言归为混合语。(注:阿错:《藏汉语言在倒话中的混 合及语言深度接触研究》,南开大学中文博士学位论文,2003。曾晓渝:《汉藏语言关 系与关系词分层法》,石锋、沈钟伟编:《王士元教授七十华诞庆祝文集》,南开大学 出版社,2004.)从发生学的角度看问题,我们可以根据核心语素的有阶分布判定倒话曾 经是和汉语对话的,其特殊结构类型是藏族说的藏族汉语强烈干扰汉语而不是汉族说的 汉族藏语强烈干扰藏语的结果,我们可以把倒话这样的语言称为藏式转型汉语方言。和 上面提到的转型傣语方言的机制类似,倒话和藏语同构的形成过程主要应该是汉语受藏 汉语强烈干扰的结果,也有半藏半汉家庭中藏族汉语转换成母语的情况。
从文献记录的移民情况看,倒话是从18世纪早期开始形成的。[4]从和汉语对应的基本 语素读音相似程度看,我们认为倒话的直接姊妹语应该是四川话,直接祖语应该是早期 四川话。倒话和四川话、西南官话、汉语北方方言、切韵汉语、原始汉语等有直系传递 关系,倒话是很晚才形成的转型汉语方言。这一结论和根据核心语素建立谱系树的结论 是一致的。从这里似乎可以看出,汉语方言亲属关系的远近更应该根据核心对应语素的 比例而不是结构类型上的异同。如果根据结构上倒话和其他汉语亲属语言的巨大差异谱 系远近关系,可能把倒话看成是很早从汉语中分出去的汉语方言。
与倒话情况相似的是五屯话。根据陈乃雄、芈一之、席元麟等的研究,五屯话的基本 语素多数是汉语的,语法、语音结构和藏语更相似。(注:陈乃雄,1982.1,《五屯话 初探》,《民族语文》。陈乃雄,1988.3,《五屯话音系》,《民族语文》。陈乃雄, 1989.6,《五屯话的动词形态》,《民族语文》。芈一之、席元麟,1985,《同仁四寨 子(五屯)土族历史考察》,载中国少数民族社会历史调查资料丛刊青海省编辑组《青海 土族社会历史调查》,西宁:青海人民出版社。)阿错进一步分析发现,五屯话的100核 心语素中有82个是纯汉语的,并认为五屯话是长期受藏缅语影响而形成的混合型语言。 [4]我们对这些材料作了进一步分析,五屯话的基本语素主要和汉语的基本语素对应, 并且语素的核心程度越高,这些对应语素比例也越高。我们初步可以断定五屯话曾经和 汉语有对话状态。从这组对应语素所反映的内容看,时间层次比较晚,所以可以初步断 定这组对应语素反映五屯话和汉语在晚近时期有对话状态。芈一之、席元麟等从移民的 角度所作的研究也证明说五屯话的汉族祖先是从明永乐四年迁来的。从发生学的角度看 ,我们仍然可以把五屯话看成在孤岛条件下汉语受藏语强烈干扰而形成的藏式转型汉语 方言。
五屯话、倒话的形成机制和前面讨论的汉式转型傣语方言是统一的,都有孤岛群体语 言被言说这个条件:
表9 汉语(孤岛群体)和藏语(主群体)接触情况举例
汉语(孤岛群体)对话状态藏语(主群体)对话状态
早期 汉语 藏族汉语(转型) 藏语汉族汉语
……… … …
汉语(转型)藏族汉语(转型) 藏语汉族汉语
……… …
…
现代藏式转型汉语方言(倒话、五屯话) 藏语方言变体
最近汪锋(Wang Feng)对白语和汉语的对应语素进行了全面系统的研究,找出了一组上 古白汉对应语素,属于主体对应。[5]在这一批白汉对应语素中,汪锋发现越是核心的 语素,白语和汉语对应越多,由此可以肯定这批语素是白语和汉语的同源语素。至于白 语和原始藏缅语的关系,现在研究得还不充分,不过由于原始汉语和藏缅语有亲属关系 ,根据亲属关系的可传递性[6],白语和原始藏缅语也有亲属关系。由于白语和上古汉 语的核心对应语素有39个(汪锋),数量很大,白语可能和上古汉语(原始汉语)有直接亲 属关系,是从羌苗语经过汉藏语、原始汉语直系传递下来的,和苗瑶语、藏缅语只是间 接亲属关系,是受藏缅语强烈干扰的转型汉语方言。这种可能性是否成立还需要系统深 入地比较白语和藏缅语,彻底弄清楚白语和藏缅语的核心对应语素是否不超过白语和上 古汉语的核心对应语素。
五、余论
本文引言提到地域方言的形成可能有语言系统内部自己变化的原因,也有受民族语言 影响的原因。从我们一开始给出的羌苗语谱系分类树可以看出,现在所知道的汉语方言 都是从原始汉语或原始汉语以后的切韵系统汉语分化出来的,而在原始汉语时期,南方 已经分布了各种不同的少数民族,因此汉语南方方言在形成过程中不能不考虑民族语言 的母语干扰和母语转换。
和一般的母语干扰、母语转换形成的汉语方言相比,民族式转型汉语方言是一种极端 情况,还存在大量中间状态。这些不同的干扰深度和方式在民族语言地区可以广泛观察 到。无论是哪一种情况,包括学者们提到的许多“混合语”,我们都可以通过基本语素 和核心语素中主体对应语素的有阶分布断定是民族语言干扰汉语还是汉语干扰民族语言 ,断定受民族语言干扰的汉语最初总是和汉语对话的,是汉语的一种方言变体,和受干 扰前的原汉语有父子关系,有直接亲属关系。考虑到转型汉语方言的存在,用语音、语 法的结构特征给方言进行发生学分类要特别谨慎。
汉语方言在形成过程中民族语言的干扰起了很大的作用,这些干扰必然给汉语方言增 加很多原始汉语不存在的结构因素,所以原始汉语的构拟要特别小心,方言中存在的语 法、语音现象并不一定是原始汉语中也存在的,汉藏语系亲属语言中存在的语音、语法 现象更不一定总是在原始汉语中也存在的,所以现代方言、亲属语言中存在的现象并不 一定总要在原始汉语中得到解释。根据历史比较法用现代方言或亲属语言的结构特征构 拟原始语言,首先要分清这几种情况:1.哪些结构特征是语言接触引起的;2.哪些结构 特征是后来分化形成的;3.哪些结构特征是原始语言的保留。
只有最后一个条件是历史比较法在构拟原始形式时可以利用的,而区分这三种情况的 工作还远远没有完成,所以目前各家对原始汉语或上古汉语的构拟都是高度假设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