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战略界有关“美国衰落论”的辩论及其影响,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美国论文,战略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2013年年末以来,有关美国是否衰落以及美衰落如何影响国际战略态势及国际秩序等问题的讨论重新升温。2014年4月29日,世界银行一份报告指出,根据各国基于购买力平价(PPP)的GDP数据,中国经济规模在2011年已相当于美国的86.9%,并称2011~2014年中国经济总量增加了24%,而美国仅增加7.6%。该报告据此推算,中国GDP将在2014年超越美国,从而成为世界头号经济体。①这份有关美国衰落的最新报告,引起国际舆论及国际战略界的极大关注,也引发人们对未来国际战略态势及其变局的讨论、争论。 围绕世界银行2014年4月发布的最新报告,国际媒体评论很多。美国《华盛顿时报》评论说,几个月内中国就将超过美国成为全球最强大的经济力量,这对美国声誉是个重大打击。②英国《金融时报》称,中国即将夺走美国自1872年保持至今的桂冠,这一变化令人们激辩中国是否已经具备全世界最雄厚的经济实力?中国是否会取代美国成为全球霸主?③实际上,早在2011年4月,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在当月《世界经济展望》中就预测,如果按购买力平价计算,2016年中国GDP将从2011年的11.2万亿美元增加到19万亿美元,而美国经济规模将从15.2万亿美元增加到18.8万亿美元。美国《华尔街日报》就IMF的预测报告评论说:这是该组织第一次为“美国世纪”的终结“预报”确切日期,奥巴马将成为美国“最后一任领导全球最大经济体的总统”。④ “美国衰落论”不是一个新话题。苏联第一颗人造地球卫星上天、越南战争陷阱、日本经济赶超、“9·11事件”等,都曾让美国人惊呼美国在走向衰落。⑤美国著名历史学家保罗·肯尼迪1986年出版《大国的兴衰》一书,其中最后一节题为“美国:正在相对衰落的头号大国美国的问题”。⑥保罗·肯尼迪在书中不但认定美国正在衰落,而且认定美国衰落的根源在于“帝国扩张过度”(imperial overstretch),军备投入过多并挤占“生产性投资”,经济增长出现“缓慢的螺旋式下滑”,进而导致“赋税加重、国内对优先支出项目的分歧加深、承受防务负担的能力减弱”,等等。⑦这本书的出版导致有关美国是否在衰落的争论更加激烈。2001年9月11日,美国金融、经济中心纽约与政治中心华盛顿同时遭遇历史上最严重的恐怖袭击,给美国造成了前所未有的重大打击,美国随即发动反恐战争并深陷其中,而中国等“新兴国家”即所谓“它者”迅速崛起,导致美国“衰落论”再起波澜,美国学界、战略界对美国衰落的忧虑和危机感进一步加重。⑧曾任克林顿总统国家安全顾问的查尔斯·库普钱说,“从美国自冷战结束以来的‘前后矛盾和不一致的行为’可以明显看出,美国现在无法找到停靠的归所而四处漂泊”。⑨法国国际问题研究所所长莫伊认为,“2001年9月11日或许是一个历史时刻。它并不是新世纪的开始,而是‘美国世纪’终结的开始”。⑩ 近年来,美国人对“美国衰落”问题越来越敏感,越来越当真。美国不少军政大员,包括美国总统奥巴马、时任国务卿希拉里等,都曾相继在美国一些名刊大报上撰文讨论美国是否衰落这一战略性问题。即使这些美国军政大员撰文力图证明美国依然很强大、并极力否认美国正在衰落,也表明他们对目下“美国衰落论”的流行非常敏感、非常“在意”。事实上,虽然前三次有关美国是否衰落的争论都以“美国衰落”论者的“误判”而告终结,以至战略界产生了美国具有无限“恢复”能力和“纠错”能力的神话,但是,这一次争论与前三次争论的背景完全不同。第一,现在的世界是全球化和“技术扩散”的世界,美国不再能垄断性地掌控经济、技术优势,(11)美国的“两洋护持”地缘政治优势有可能是美国“走向世界”的障碍(12),其至少会大大增加美国与欧亚中心地区进行经济、贸易交往的“交易成本”。第二,美国面对的竞争对手已经不是前苏联、欧洲、沙特阿拉伯或日本,而是竞争力更强、发展规模与发展潜力更大的中国和广大的“非西方世界”。第三,美国已经失去其19世纪末以来保持百余年之久的全球头号制造业大国地位,2013年又失去其战后以来保持数十年之久的世界头号贸易大国地位。而在2014年,美国又将失去其世界头号经济体地位,中国在经济总量方面已经开始与美国平起平坐(至少按购买力平价计算是如此)。(13) 美国是否会重蹈历史上帝国衰亡的覆辙?美国战略界、学界有不少人得出的结论较之20多年前保罗·肯尼迪的结论更悲观。例如,拉里·埃利奥特提出:“2011年的美国就像公元200年的罗马或是一战前夕的英国,是一个处于权力顶峰但裂痕已开始显现的帝国。”他宣称诸多事实已在表明“美国已经处于文化堕落状态的晚期”!(14)美国《国际利益》主编罗伯特·梅里也提出,“即便是像罗马或美国那样经过精心构思并得到巧妙制衡的制度,也不会因为它们自身的优点而永垂不朽”。他也认为美国将面临与罗马一样的衰落命运。(15) 战后以来、尤其是冷战结束以来,不可一世的美国为何迅速走向衰落?自2008年美国爆发金融危机并陷入经济困境后,美国有不少人都在对此进行反思。保罗·肯尼迪1986年对同一问题的反思及其结论迄今仍有启示意义。时隔20多年后,美国《外交政策》杂志仍在“编辑来信”栏目中重述保罗·肯尼迪的核心观点,把美国衰落的原因归结为“帝国扩张过度”。(16) 除了把美国衰落的原因归结为美国对外战略以外,美国战略界、学界更把目光投向美国所面临的国内政治、经济及社会挑战。例如,一些美国人认为,经济结构缺陷、债务危机严重以及产业空心化等是导致美国走向衰落的重要因素。哈佛大学学者格雷厄姆·艾利森指出:“美国面临的首要问题是美国自身。美国实力今后面临的主要挑战来自内部而不是外部。”(17)过去10多年,美国的债务上限已经被提高过11次,而继续提高上限依然不可避免。美国面临的困境是:如果通过增税和大幅削减开支等手段减少债务,势必导致经济增长进一步放缓,失业等社会问题更加突出;而如果不设法削减开支,债务规模将会继续扩大,并可能导致债务违约及信用评级下降,从而引发资本外逃和举债无路。这将最终动摇美国的金融霸主地位,并严重削弱美国的经济、政治地位。如何在上述两者间保持平衡并找到出路,是美国政府面临的重大挑战。这一分析及其结论与保罗·肯尼迪在《没有永久的霸权》一书中的观点如出一辙。(18)在保罗·肯尼迪那本书中,作者曾预测2000年美国国债将增至13万亿美元、债息将达到1.5万亿美元。(19)但在2014年,美国国债已增至近17万亿美元,美国政府因国债过高而不得不几度“关张”。有些美国学者担忧,此次金融危机和债务危机全面展示了美式资本主义的失败:经济虚拟化、政府和市民举债度日、贫富差距拉大、中产阶级“下沉”。更有人指出:“美国16万亿美元的公共债务意味着人均负债5万美元,美国联邦政府的公共债务总额目前正以平均每月约1000亿美元的速度增长。”(20) 美国学界、战略界也有人把美国走向衰落的根源归结为美国两党政治产生的弊端。共和党与民主党围绕经济振兴、社会保障、医疗改革等几乎所有重大问题尖锐对立,严重削弱了美国政府的决策能力和行动能力。奥巴马总统进入第二任期后,由于在内政外交各领域缺乏建树,重大改革难以通过国会得到落实,不得不频繁以签署行政命令的方式推进国内改革。他谋求绕过共和党在国会使用拖延战术,这遭到共和党人的强烈指责,并引发弹劾他的呼声。布热津斯基指出,美国政治的高度党派性致使政治陷入僵局。(21)约瑟夫·奈也批评美国国会两党缠斗不休,称“共和党人希望经济问题能帮助他们掀翻奥巴马总统,所以将越发难以达成妥协”。(22)美国外交政策研究所国家安全项目负责人迈克尔·努南认为,美国国内的政治现状是:民主党人不会接受削减权利,共和党人不会接受增税,结果使得防务经费首先遭到削减,导致对外行动能力下降。(23)新加坡前领导人李光耀分析说:美国的选举已经成为“一场永不终结的拍卖”,政治家们在这场拍卖中用诺言相互攻击对方。(24) 显然,美国的政治制度已不能适应21世纪全球化时代的新形势,难以有效应对美面临的各种挑战,这是美必然走向衰落的更深层原因。美国南加州大学外交政策专家罗勃·阿斯加尔分析说,美国的问题在于政治机能出现了异化,应当对美国政治制度进行改革,美国在21世纪面临的困境并不是由某个总统或某些派别造成的,“而是长期的、体制性的,其内外交困形势之严峻已不可逆转。美国的权力和影响力衰退,不可能仅凭政治领导的变更而起死回生。在不久的将来,这种危机可能会加速恶化”。(25)弗朗西斯·福山分析说,美国政治文化的结构性特征无论在过去有多么发达和高效,现在都出现了问题,归结起来就是政治制度走向衰败。他指出,这种衰败是制度僵化和顽固阻挠改革的政治行为体的权势日益扩大造成的。(26) 虽然“美国衰落论”目前在美国学界、战略界很盛行,但正如前三次有关“美国衰落论”的讨论那样,美国学界、战略界也有不少人不肯正视现实,不承认、更不接受“美国衰落论”。他们中不少人即使很不情愿地承认全球力量对比正在发生变化,也坚决反对因此而放弃美国对国际体系的主导,甚至对任何呼吁改革、完善现有国际秩序的要求都持敌视态度。在他们看来,新兴大国特别是中国和俄罗斯不仅是“修正主义国家”,更是美国霸权的挑战者。总体上看,在美国,反对“美国衰落论”的声音仍然很有市场,甚至较之“美国衰落论”者更加响亮,也更加“理直气壮”。 美国学界、战略界反对“美国衰落论”者通常会摆出种种理由来论证美国并未衰落。例如,美国总统奥巴马带头驳斥“美国衰落论”,指责宣扬这种论调的人“不是对历史作出错误的解读,就是陷入了党派政治的漩涡”,声称21世纪仍将是“美国的世纪”。(27)美国前国务卿希拉里·克林顿则表示,尽管新的国际行为体在国际事务中影响增大,全球力量格局可能已经改变,但美国的领导作用不能变。(28) 综而观之,美国学界、战略界否定美国正在走向衰落的主要论点可从六个方面进行概括。其一,美国不同于历史上的大英帝国或日本,美国的自然禀赋及综合实力优势仍然十分明显。美国国土面积为世界第三,自然资源十分丰富,3亿人生活在916万平方公里的国土上。美国森林面积居世界第四,可耕地面积为世界第五,能源储备十分丰富,如石油产量居世界第三,天然气产量居世界第二,煤炭储量世界第一。美国在科技研发上的投入近十年基本保持在GDP的2.6%左右,绝对数量高居世界第一,每年约达4000亿美元。新加坡前领导人李光耀认为,美国的核心实力源远流长,美国是一个“持久”霸权,没有一个国家拥有美国这样的条件,从而能够取得并维持其全球霸权地位。(29) 其二,美国军事实力仍然遥遥领先于其他所有国家。美国的军费开支约占全球军费开支的近一半,相当于排名第二至第十五的10多个大国军费开支的总和。美国海军有11个航母战斗群游弋于世界各地。美国在世界各地有几百个大大小小的军事基地,并在海外部署20多万大军。约瑟夫·奈认为,即使中国GDP超过美国跃居世界第一,也不会带来国际安全体系的实质性变化。他认为,衡量国际安全体系要更多地考虑同盟关系、海外驻军、军事力量投放能力、全球安全合作伙伴的广度和密度等多个方面,而中国当前恰恰没有这样的能力。(30) 其三,维持美国经济领先的基本因素仍具有活力。在经历最近一次危机之后,维系美国经济发展的基本制度安排仍将发挥作用。哈佛大学经济学教授戴尔·乔根森说,美国经济已被证明很有韧性,目前一种新的创新模式——基于互联网的经济创新已经出现,美国在信息技术领域取得了诸多突破。(31)不少美国学者认为,美国经济不会步入日本式的长期衰退,其原因在于:一是不存在离谱的房地产泡沫;二是美国股市估值基本合理;三是美国的科技创新基础仍未被动摇;四是美国有更多的货币政策和财政政策储备用以刺激经济;五是美国的财政收入占GDP的比例只有近16%。美国对富人的征税空间非常大,因为美国不征增值税,汽油的燃油税大概只有近30%,而法国是300%。(32) 其四,美国拥有其他大国无法比拟的地缘优势。普林斯顿大学政治与国际事务教授约翰·伊肯伯里说,地理位置上的孤立使得美国可以倡导能让它进入世界各地的普适原则。“美国长期以来主张开放政策和自决原则而反对殖民主义,这与其说是出于一种理想主义,不如说是为了让欧洲、亚洲和中东向贸易和外交敞开大门的实际需要”(33)。《美国利益》杂志特约编辑沃尔特·米德认为,今天的亚洲是一个崛起中的多极化地区,中国、印度正在崛起,越南、韩国、印度尼西亚和澳大利亚都是充满活力的新兴大国,而日本仍然是一支强大的力量,它们都不愿受中国支配。他断言美国没有真正的竞争对手。(34) 其五,美国有独一无二的同盟体系。美国的军事实力不仅来自自身,也来自其拥有当今世界最广泛的军事同盟关系,以及冷战后近1/4世纪军费开支累积的军事资产。美国与60多个国家有军事伙伴关系,华盛顿及其盟友的军事支出占全球总额的75%。联盟体系不仅为美国派兵提供了一个全球平台,而且分散了美为国际社会提供安全保障的负担。约翰·伊肯伯里认为,以美国为首的联盟体系所聚集的军事能力是中国或俄罗斯在今后几十年都无法企及的。(35)奥巴马也称美国是世界各国有史以来无可匹敌的各种联盟的核心,认为美国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带头建立以北约组织、联合国、世界银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等为支柱的国际秩序使得美国力量备增,减少了美国单方面采取行动的需要,并增加了对其他国家的约束力。(36) 其六,新兴强国仍然分裂严重,远没有结成团结一致的反西方集团。美国学者认为,“美国衰落论”者渲染美国衰落的一个重要依据是“它者的崛起”,但所谓“它者”,即所谓新兴强国,与西方强国的共同利益往往多于“它者”之间的共同利益,它们并不愿颠覆现有的世界秩序,而是要在其中争取更大的空间,因而所谓“它者的崛起”并不直接意味着“美国的衰落”。美国布鲁金斯学会资深研究员、国际秩序与战略项目研究主任布鲁斯·琼斯举例说,中国保护海外商业利益的能力极为有限,严重依赖美国的军事力量。同时,中国的追随者寥寥无几,自身难与美国抗衡,并称美国虽然不再是无敌的超级大国,但国际社会仍得由美国当头。(37) 美国学界、战略界有关美国是否衰落的辩论将长期持续下去。美国称霸世界半个多世纪,且目前无论是在经济、科技还是军事实力方面仍遥遥领先于其他任何国家。美国战略界、学界不少人不愿承认美国正在衰落,不甘直面全球力量对比正在发生革命性变化,这并不难理解。值得注意的是,美国历史上每一次有关“美国衰落”的辩论基本上都引发了美国对外政策的重要调整,并对国际战略态势和国际秩序的重构产生重大影响。鉴于美国走向衰落的现实可能性以及美为抵制其衰落有可能采取极端举措,美国在未来若干年的战略取向和决策选择,将会对世界和平、安全与稳定产生重大影响。 美国学界、战略界目前有关美国是否衰落的辩论正在改变美国的舆论倾向,也正在改变美国的政治生态,进而将深刻影响美国对外战略及其对华战略,其直接后果是崇尚推行对外强硬政策的声音在美国有重新泛起之势,一个重要证据就是美不少政治人物纷纷“右转”。《美国新闻与世界报道》周刊总编辑莫蒂默·朱克曼认为,奥巴马削弱美国采用军事手段的可信度,这很危险,会使得“侵略”更加容易。(38)华盛顿的电视演播室当下正在定期接待保罗·沃尔福威茨、威廉·克里斯托尔、罗伯特·卡根这些鼓吹通过战争改造中东乃至世界的新保守主义分子。这些人认为,所谓“美国的衰落”只是一位软弱的总统所导致的暂时性结果。英国《金融时报》专栏作家爱德华·卢斯评论说:由于叙利亚动用化学武器、俄罗斯吞并克里米亚、中国日益加剧的海上强势姿态以及逊尼派极端势力在伊拉克的回归,使得“受到惊动的美国新保守主义势力僵尸还魂,就像一具受到电击后笔直地坐起的死尸一样,持续地恢复生机”(39)。新保主义的支持者、美国前副总统迪克·切尼严厉批评奥巴马的中东政策,称“只有傻瓜会认为美国的伊拉克政策应该让步于伊朗这个世界头号恐怖活动发起国。很少有美国总统犯下了这么多的错误,付出了如此大的代价。只有在奥巴马任内美国衰落的速度能比得上恐怖分子控制伊拉克领土的速度”。(40)力求于2016年入主白宫的希拉里·克林顿在她新近出版的一本书中,一方面为自己2003年在参议院投票支持发动伊拉克战争道歉,另一方面又强调:作为国务卿,她曾希望对叙利亚进行武力干预。美国政治分析家、佛蒙特大学政治学教授戈登·罗比逊就此评论说:希拉里为了拉开与奥巴马的距离,表现得前后不一。(41)面对舆论批评、共和党攻击以及党内压力,奥巴马不得不一改上台以来的做法,于2014年8月8日下令对伊拉克采取新的军事行动,在伊北部开展针对“伊拉克和黎凡特伊斯兰国”(ISIS)极端武装的空袭,以期改变他的“弱势”总统形象,并向世人证明美国并未衰落。(42) 中东虽然成为美国重拾强硬武力政策的首选试验场,但美国右翼保守势力的主要矛头并不是伊拉克或伊朗。中国和俄罗斯被美国新保守主义分子视为挑战美国霸权的两个主要国家,并成为美国防范及遏制的重点对象。近年来,美国推出亚太“再平衡”战略,加强在亚太地区的同盟关系和军事部署,其防范及遏制中国崛起的意图不言自明。尽管美国不少高官否认此举针对中国,但美国不少学者纷纷解读其真实用意就在于防范中国加速崛起并挑战美国的地位。纽约大学国际合作中心主任、布鲁金斯学会研究员布鲁斯·琼斯指出:中国在南中国海和东海越来越刚愎自用,威胁着美国的地区主导地位。在叙利亚,俄罗斯和中国的不妥协态度使美国谋求外交解决的努力遭到挫折;乌克兰危机则是美国收缩和全球影响力下降的又一例子。(43)安全问题专家阿弗里·戈尔茨坦认为,随着美国推进亚太“再平衡”战略,而美中又未能在可能爆发冲突的问题上建立危机管控机制,两国发生冲突的现实危险增大。美国海军学院战略系教授迈克尔·弗拉霍斯更是通过对比历史,列出了美中可能开战的十大原因,声称崛起的大国挑战霸主不可避免会加剧紧张,以至于必定会在某个时间节点导致军事冲突。彼得·D.基尔南曾担任高盛(Goldman Sachs)高级合伙人,他所著《成为中国的婊子》(Becoming China's Bitch)标新立异,夸大中国对美国的影响,一度占据了亚马逊书榜的首位。 在经贸层面,美国在亚太地区力推建立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PP),却有意把中国这个亚洲最大经济体、全球最大货物贸易国家排除在外,其谋求通过制定新规则来规范甚至排斥中国的图谋昭然若揭。美国试图重新建立一个把中国排除在外的新的欧亚贸易体制,这与其20世纪80年代支持中国改革开放形成了对照,与冷战结束后美国对华奉行“融入”政策形成了对照,也与“9·11”事件后3个月内接受中国加入WTO形成对照。究其原因,与其说是中国加速崛起引起了美国的戒心,还不如说是美国正在走向衰落而导致决策人开始失去战略自信。 俄罗斯与乌克兰之间正在加剧的冲突,也为美国新保主义在“美国衰落论”大行其道的背景下重新粉墨登场提供了新机会。美俄因乌克兰危机相互攻讦,使原本就别扭的美俄关系更趋紧张,甚至跌入冷战结束以来的新低点。美国学界、战略界有不少人一方面大举抨击俄罗斯,一方面也借机鼓吹“中国威胁论”,声称中俄两国正在谋求改变现有国际秩序。新保守主义的代表人物、卡内基国际和平基金会高级研究员罗伯特·卡根认为,世界地缘政治正日益具有竞争性,一些大的竞争者如中国、俄罗斯与“我们的价值观”显著不同,“他们正在塑造国际体系”。迈克尔·努南认为,俄罗斯在克里米亚的行动和中国在尖阁诸岛(即钓鱼岛及其附属岛屿——作者注)耀武扬威的举动,表明它们想修改所处国际体系的条款与条件,并以一套完全不同的规则来取代原来的规则,这构成了对美国全球地位的直接挑战。(44) 自近代以来,中国首次真正走到了世界舞台的中心。很显然,美国这一轮有关美国是否衰落的辩论,以及由此对美国对外政策走向可能带来的影响,对中国的挑战尤其不可低估。美国当前面临的对外政策问题在相当程度上是由于其战略自信缺失引起的。中美关系中出现的新情况、新问题、新挑战,也与此有很大关系。面对转型期的中美关系及日益复杂的外部环境,中国保持战略定力非常重要。 首先,中国对美国国内目前有关美国是否衰落的辩论应予高度重视。美国是中国在国际舞台上最重要的交往对象国,这不仅因为美国实力在世界上最强大,更是因为中美两国之间在诸多方面已经形成深度利益捆绑。例如,中美2013年贸易额达5210亿美元,其中中国对美出口达3684亿美元,约占中国出口总额的1/6。(45)中国还是美国国债的最大持有者,所持美国国债超过1万亿美元。美国国力及其战略走势以及中美关系走势,对中国能否成功实现战略崛起具有重大影响。 其次,中国要理性、客观地看待美国国力走势及美国国内围绕“美国衰落论”的辩论。一方面,美国正在走向衰落是不争的事实。不管美国新保守主义分子如何顽固,美国占全球的经济、贸易比重一直在下降、并在继续下降是事实,美国的国际影响力、支配力在下降也是事实。另一方面,美国的衰落是一个长期过程,今天的美国依然拥有强大实力。例如,美国经济总量依然高居世界第一。按汇率计算,中国经济总量仅相当于美国的60%左右,中美人均GDP差距更大,美国的军事实力相对于其他大国的优势更是难以撼动。退而论之,即使美国确实正在走向衰落,但美国依其幅员、人口、资源和地理环境等条件,也会长期保持世界一流大国的实力与地位。中国任何时候都不容低估美国的实力,也不容低估保持中美关系长期和平与稳定的战略重要性。 第三,不论美国衰落与否,中国都要坚持走和平发展道路。走和平发展道路,推动建设和谐世界,这是由中国的国情和世情决定的。相对于美国,中国仍然是一个发展中国家,人口多、底子薄、发展很不平衡,正处于并将长期处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中国经济社会发展的改革、跃进与对外部世界的开放、依赖并行,两者形成一对非常复杂的依存关系。正因为如此,中国领导人强调:“改革开放只有进行时、没有完成时”。(46)中国坚持走和平发展道路,其精髓是既要通过维护世界和平来发展自己,又要通过自身发展来促进世界和平。 第四,构建中美“新型大国关系”是一项重大的战略任务。中美两国作为世界两个最大的经济体以及作为亚太地区最重要的两个大国,如何判断彼此战略意图将直接影响双方采取何种政策并发展何种关系。习近平主席指出:“不能在这个根本问题上犯错误,否则就会一错皆错。”当下中美两国利益深度交融,并就共同努力构建中美“新型大国关系”达成了重要共识,“这体现了双方决心打破大国冲突对抗的传统规律,开创大国关系发展新模式的政治担当”。(47)因此,中美两国关系不应受“美国衰落论”的干扰,而应遵循“双赢、多赢、共赢”的新理念,推动彼此关系向积极、健康、稳定方向发展,进而推动国际关系朝民主化、法治化、合理化方向发展。(48) 注释: ①Joe McDonald,"China to Overtake U.S.Economy this Year",The Associated Press,April 30,2014. ②"When Will China Becomes the World's Largest Economy",Washington Times,April 29,2014. ③"China Becomes the World's Largest Economy",Financial Times,May 1,2014. ④"IMF Bombshell:Age of America Nears End",The Wall Street Journal,April 26,2011. ⑤Fareed Zakaria,"The Future of American Power:How America Can Survive the Rise of the Rest",Foreign Affairs,May/June,2008,p.40. ⑥[美]保罗·肯尼迪著,劳垅、郑德鑫等译:《没有永久的霸权》,辽宁人民出版社,1989年,第524页。 ⑦[美]保罗·肯尼迪著,劳垅、郑德鑫等译:《没有永久的霸权》,第549页。 ⑧Robert O.Keobane,"Hegemony and After",Foreign Affairs,July/August,2013,p.114. ⑨Laura Secor,"That Sinking Feeling",The Boston Globe,September 14,2003. ⑩莫伊:“美国衰落的开始”,《世界报》,2001年9月13日。 (11)Fareed Zakaria,"Can America Be Fixed?" Foreign Affairs,January/February,2013,p.32. (12)"Special Report:America's Foreign Policy",The Economist,November 23,2013,p.5. (13)Elbridge Colby and Paul Lettow,"Have We Hit Peak America?" Foreign Policy,July/August,2014,p.58. (14)Larry Elliott,"The Fall of the US Empire",The Guardian,June 6,2011. (15)Robert Merill,"Rome and the U.S.:the Same Fate?" International Interest,July 4,2014. (16)The Editors,"Defining Declinism Down",Foreign Policy,July/August,2014,p.3. (17)All Wyne,"Memo to the Next President:How the U.S.'s Rivals Wilt Try to Undercut You",The Atlantic,November 5,2012. (18)[美]保罗·肯尼迪著,劳垅、郑德鑫等译:《没有永久的霸权》,第549页。 (19)[美]保罗·肯尼迪著,劳垅、郑德鑫等译:《没有永久的霸权》,第541页。 (20)Larry Elliott,"The Fall of the American Empire",The Guardian,June 6,2011. (21)Zbigniew Kazimierz Brzezinski,"Partisanship and the Political Impasse",International Herald Tribune,February 14,2013. (22)Joseph Nye,"Decline and Fall of the US' Decline and Fall",CNN,October 7,2011. (23)Michael P.Noonan,"The Revenge of Great Power Politics:Russia and China are Rewriting the Rules of International Politics",U.S.News & World Report,March 27,2014. (24)Peggy Noonan,"A Politician's Friendly Advice",The Wall Street Journal,April 6,2013. (25)Rob Asghar,"Can the Difficulties at Home and Abroad Be Adjusted?" CNN,November 17,2011. (26)Francis Fukuyama,"The Decay of American Political Institutions",American Interest,December 8,2013. (27)Remarks by the President at the United States Military Academy Commencement Ceremony,U.S.Department of State's Bureau of International Information Programs,May 28,2014. (28)Remarks by the Secretary of State Hillary Rodham Clinton,U.S.Department of State's Bureau of International Information Programs,April 10,2012. (29)Peggy Noonan,"A Politician's Friendly Advice",The Wall Street Journal,April 6,2013. (30)Joseph Nye,"Decline and Fall of the US' Decline and Fall",CNN,October 7,2011. (31)“老大心态放大‘美国衰落’阴影”,《人民日报》,2012年5月14日。 (32)“美国不会陷入日本式衰退”,《经济参考报》,2011年8月29日。 (33)John Ikenberry,"The Geopolitical Illusion:the Enduring Power of Liberal Order-America",Foreign Affairs,May/June 2014,p.80. (34)Walter Russell Mead,"The Future still Belongs to the USA",The Wall Street Journal,July 2,2011. (35)John Ikenberry,"The Geopolitical Illusion:the Enduring Power of Liberal Order-America",Foreign Affairs,May/June 2014,p.80. (36)U.S.Department of State's Bureau of International Information Programs,May 28,2014. (37)Bruce Jones,"America's Enduring Leadership",Project Syndicate,May 8,2014. (38)Mortimer Zuckerman,"The Timid Leadership of Mr.Obama",U.S.News & World Report,June 25,2014. (39)Edwards Luce,"The Shocked Neoconservatives Come Back",The Financial Times,June 22,2014. (40)Dick Cheny,"The Collapsing Obamaism",The Wall Street Journal,June 17,2014. (41)Gordon Robison,"The New Amerian Isolationism",The Gulf News,July 8,2014. (42)Richard McGregor and Borzou Daragahi and Anjli Raval,"Air Strikes Return US to Iraq Fight",Financial Times,August 9,2014. (43)Bruce Jones,"America's Enduring Leadership",Project Syndicate,May 8,2014. (44)Michael P.Noonan,"The Revenge of Great Power Politics:Russia and China Are Rewriting the Rules of International Politics",U.S.News & World Report,March 27,2014. (45)中国海关统计:“2013年1-12月中国进出口商品主要国别(地区)统计”,《国际贸易》,2014年,第2期,第70页。 (46)习近平:“关于《中共中央关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的说明”,《中共中央关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辅导读本,人民出版社,2013年,第63页。 (47)习近平:“在第六轮中美战略与经济对话和第五轮中美人文交流高层磋商联合开幕式上的致辞”,新华社电,2014年7月9日。 (48)习近平:“在和平共处五项原则发表60周年纪念大会上的讲话”,新华社电,2014年6月28日。论美国战略领域中的“美国衰落理论”及其影响_美国衰落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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