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舟在哪里:关于爱情画廊的对话_张抗抗论文

方舟在哪里:关于爱情画廊的对话_张抗抗论文

何处是方舟——关于《情爱画廊》的对话,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方舟论文,画廊论文,情爱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A:张抗抗的《情爱画廊》一书问世后,十分畅销。有不少批评者据此把它看作是一部迎合市场需求的通俗小说,一些本来十分喜欢张抗抗的老读者也对她表示失望,认为她是在赶时髦、媚俗。这显然是一种理解上的偏差,也可以说是一种误读。

B:但你不能否认,与张抗抗的其他作品相比,《情爱画廊》简直不像出自这位严肃作家之手,张抗抗历来关注社会的重大现象,多写重大题材,很少写这类粉红色题材的作品。难怪中央电视台《半边天》女主持人张越要惊呼了:“张抗抗她怎么了?我不反对纯文学作者票一把通俗文学,但一定要票得体面!”

A:我认为《情爱画廊》的题材与风格虽然与张抗抗以前的作品有所不同,但基本上还是体现了张抗抗一贯的创作思想和创作特点的。正如你所说的,张抗抗是一位创作态度十分严肃的作家,她是知青出身,这一代人有很强烈的历史使命感和社会责任感。她的作品(包括散文)几乎每一篇都融入了她对社会人生的深刻思考,这使她在众多作家中独树一帜。我觉得,《情爱画廊》同样体现了作家创作的这一特点,甚至可以说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B:何以见得?

A:作品看似写了一个爱情故事,实际上含义很深,它所触及的已经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社会问题,而是一个人在物化社会中的精神出路问题,张抗抗曾在一次答记者问时明确谈到写作这部作品的动机,她认为,当今中国社会,人们顶礼膜拜的是财神,这样势必会导致民族心理的畸形发展,那是非常可悲和危险的。“因此,我认为,不是要走极端去打倒财神,而是把人们心目中的‘神性’多样化、多元化,将爱神、美神和艺术之神,植于中国人的文化资质之中,唤醒人们的美神意识,把人对物质的崇拜部分地转移到文化和美丽的事物上来”。

由此可见,张抗抗创作《情爱画廊》不仅不是媚俗,相反表现出一位具有良知的作家对世俗浊流清醒的批判意识,以及对大众生命的终极关怀。可以说,当物欲的滔滔洪流涌来时,作家为大众提供的是一座用爱、美和艺术构筑的精神方舟。

B:不能否认,作家的意图是良好的。但是,我总觉得,作品所描写的画家周由和美女水虹的爱情故事内涵过于单薄,好像负载不了这么重大的形而上的主题。

A:不,如果你细读作品,会品出此中三味的。作品写到女主人公水虹那令人惊心动魂的美被南下寻美的画家周由发现,引起灵魂的震撼,从而引发出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这种传统的故事框架确实很容易被引到郎才女貌的思路上去,但实际上并不是。如细细分析两个人相遇之前各自的生存状态以及相遇之后生命的重塑,就会发现,这决不是一个普通男女一见钟情的老而又老的故事,而是两颗强烈渴望爱与美的灵魂的神圣的相遇。

作为人体画家的周由,在众多模特纷纷傍大款离去之后,在京都找不到理想的模特,只好南下到古城姑苏寻觅,仍遍寻不着。寻美不得使周由深陷于失落和空虚之中。他觉得艺术空间越来越小,越来越憋闷。他常常幻想自己能建起一个艺术人工岛,与一个能抚慰他心灵,不断激发起他创作激情的美丽女子共同生活。而水虹虽然拥有美却缺乏真爱。她从小就生活在众多男人的追逐包围之中,但这些人大多出于对美的贪欲而少有怜香惜玉之心;结婚后丈夫虽然很爱她,但这种爱更多的是一种对美的占有和保护;而水虹对丈夫的感情,照她自己的说法,“有点像囚徒对狱卒的依赖。”这个美丽女子的内心有如一块干旱的不毛之地,渴望着爱的暴风雨降临。

他们正是怀着对爱与美的渴求相遇在人生轨迹的交叉路口的,既有偶然性,又有必然性。这样的相遇必然会撞击出火花继而熊熊烧融为一体。具体地说,周由是通过水虹的美,而水虹则是借助于周由的爱,得以超越时间和宿命,实现了与宇宙存在之永恒的相遇。正是这神圣的相遇,使两个人的生命得以重塑,周由获得了源源不断的创作灵感和激情,达到了艺术的巅峰;而水虹则冲出家庭和心灵的双重牢狱,重获生命的自由。也正是这种神圣的相遇,使周由建立艺术人工岛幻想成真。凭借着这条两人共同建造的爱与美的方舟,周由与水虹得以从世俗的世界逃离,找到了使灵魂安居的栖息地。

B:我总觉得《情爱画廊》是作家演绎某种人生哲理的试验品,这种“主题先行”创作模式的最大弊端就是失真。

首先是环境失真。作品似乎没有具体固定的社会背景,而是随着人物的漫游,展示出一幅幅片断式的油画般迷人的景象,即使像吴家这样较为具体的生活场景,也被作者蒙上了一层扑朔迷离的梦幻色彩。

其次是人物失真。书中人物几乎个个美丽动人,尤其是水虹,美得令人不可思议。集容貌美、肌肤美、体态美、气质美、心灵美于一身,成了一尊美神。

再次是人物关系失真。如果说水虹与舒丽这对情敌和平共处还可以理解的话,那么水虹的丈夫老吴亲手将爱妻“移交”给周由的做法就太不可理喻了,缺乏心理依据。

最后是感情失真。周由只凭水虹的美就狂热地爱上了她,这种爱情显然缺乏现实的根基;阿霓对周由的痴恋也似与她的年龄不符;老吴对阿秀的爱更是不可思议。总之,这部作品与我们的日常生活经验相距甚远,并非真实人生的写照。

A:我觉得你对这部作品的主旨还缺乏深刻的理解。张抗抗自己说过,她写的这个故事在意识上比较超前,她认为“故事存在的基础是建立在经济水平上升,文化水平高,精神风气好起来的社会里,不久的将来中国肯定会存在这种家庭故事发生的背景”。这就是说,《情爱画廊》写是的未来中国社会可能会发生的故事。

另外,《情爱画廊》是一部浪漫主义色彩比较浓厚的作品。这类作品往往带有梦幻和诗意化的特点,作品构思的另一世界往往比给定的现实世界更理想更完美。不仅生存环境优美、均衡、和谐、充满诗意,更重要的是,在这另一世界中生活着的人也大多是诗意化的人,不仅有美好的外形,更有美好的灵魂,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呈现出一种美好的结构。

这类作品的功能不同于那些写实的作品,它为人们提供的是美丽的梦境,给生活在冰冷的功利世界中的人们以温暖、安慰和柔情,使人忘却人生的痛苦和缺陷,让未能实现的愿望在作品中获得幻想的满足。

人生不能无梦,做梦的需要植根于人类至深的本质中。在这个无梦的时代,张抗抗想通过《情爱画廊》一书,“还大众一个梦想”,显然是有积极意义的。

B:然而问题正出在这里。因为过于理想化了,作品主人公对爱与美的追求在俗世居然轻而易举地获得了胜利,这使他们的痛苦很快得以消解。正是这一点大大影响了作品的力度与深度。因为人们体验痛苦的深度决定了存在的深度,没有痛苦,人只能有卑微而肤浅的幸福。另外,也只有凭借痛苦,才有可能真正触及对生命的终极关怀问题。而主人公痛苦的缺失,使这部作品缺乏一种震撼人心灵的力量和生命崇高感。

我的不少朋友在读完《情爱画廊》后居然不约而同地产生了一种粉红色的色彩感,也许,正是由此而来的吧。这种娇嫩的粉红色往往给人一种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的感觉。

A:你这位痛苦的理想主义者也许承受的苦难太多,对痛苦有一种近于吸毒的嗜好。其实,人的天性是逃必痛苦,向往欢乐的。这一点你不能否认。依我看痛苦未必能造就生命存在的深度,无意义的痛苦不但对人的生命是一种损害,甚至可能在长期的忍受中导致对痛苦的麻木。这实际上是一种对痛苦感受的内在消解,它比痛苦的外在消解更可怕,因为它意味着心灵的死亡。

一个最有意味也最有说服力的例子是,被称为痛苦神学的佛教,其创立者恰恰是一位在富贵温柔之乡中长大,又一直被良辰美景所环绕的尊贵的王子。正是这颗被很好地呵护着的优美心灵,仅仅因为目击了生、老、病、死这四大人间常景,便被强烈地震撼了。这震撼远远超出了拥有丰富痛苦经验的有情众生,以致成为他出家修行,创立消除人生痛苦的佛教的秘密动力。

所以,重要的不是痛苦,而是一种对人生异常纯净的目光和敏感的心灵,以及消解人生痛苦的智慧。周由、水虹当然不能与释迦牟尼简单相比,但我认为他们属于同类灵魂。即使“爱别离”这种痛苦消解了,他们还会比常人更深刻而细腻地体验人生的其他痛苦。因为女儿阿霓同样痴情地爱着周由,水虹在享受爱情幸福的同时也时时忍受着良心的折磨和与女儿分离的巨痛;而周由作为一个健全、丰盈生命本能的艺术家,对世纪末的悲凉氛围,更是比常人领略更深,他的不少创作正是他内心痛苦的宣泄和对现实的一种无言的抗争。

B:虽然是同类灵魂,可他们走的是完全不同的精神探索之路。释迦牟尼最终抛弃了王族生活,出家修道,为解除众生的苦难奉献了一生。这种对芸芸众生的深切悲悯和关怀,体现了一种博大的人类之爱。

而周由、水虹却贪恋一己之私爱,追求的是个人的幸福,而且由于自己的幸福给亲人造成了直接的伤害,显然有悖于博爱精神。我以为,倒是宗教所提倡的博爱精神,才是拯救人类于物欲洪水之中的真正方舟。

A:我以为,博爱与情爱之间并不存在鸿沟。广义的爱是既包括博爱也包括情爱的。但只要是真爱,就是一种感性个体的自我与神性的自我相通的东西,都带有某种神赐的圣洁的迷狂。这一点上,情爱与宗教之爱并没有什么不同。

《情爱画廊》中写了几种不同类型的爱,其中,周由对水虹的爱,最具神性色彩。作品写到水虹第一次在周由面前展示她的人体美时,周由“不由自主地跪到在床前,心里只剩下惶恐和崇拜。周由忽然觉得自己多年来对美的追求,今天才走到了最高境界,一种他想都不曾想到的境界。他心里一片纯净,一片圣洁,无爱无欲,唯有对美的膜拜”。我觉得,周由的这一跪,不是向水虹求爱,而是一种对于存在赐予的这份恩惠的深深的感动,也是对宇宙透过美而闪耀着的永恒之光的承领。这种爱,已明显带着某种宗教色彩。

B:既然是一种圣洁的爱,就应该柏拉图一些,像张洁的《爱,是不能忘记的》那样,处理为纯精神的爱。可作者却花了许多笔墨去写周由与水虹的性爱,令人难解。

A:性爱为什么不可以是圣洁的?连现代宗教也开始接受性爱,不予排斥了。如印度的宗教哲学家奥修,就把性爱视为一种静心的方式和实践。西方现代一些宗教思想家特别是女性神学家对性爱也有十分新颖独到的见解。如法国的基督思想家西蒙·薇依就认为,禁欲的爱多少是一种退化了的爱,所谓爱的升华只会是一种愚蠢。在她看来,把性视为低贱的观点是不恰当的。性同样是一种美,性与灵的结合是美与美的结合。因此,人的性爱作为上帝之爱的体现之一,作为个体与上帝之间相遇场所之一,绝非是要否弃或压抑性,而是在爱中实现性的美。

张抗抗虽然未必在理论上如此明确的意识,但出于女性作用的敏悟,对性爱之圣洁有一种直觉的把握,她在《情爱画廊》中所要表现的,正是这种在爱中实现的性的美。

作品中周由与水虹的性爱确实写得很美。作者有意识地淡化了对做爱动作与过程的具体描写,而是用多种修辞手段含蓄地表现了沉醉在爱与美中的主人公那种销魂荡魄的微妙感受。应当指出,他们的性爱已完全消除了交合中的动物性因素,也澄化和纯化了一般人在性爱中常常带有的自然的粗糙成份,而成为一种灵与肉完美交融的典范。

为了突出性行为中的美感,作者还特意发明了一个新词:“冲浪”,并运用丰富的想象为读者描绘了一幅冲浪手在蔚蓝色的大海上驾驭滑板搏击海浪的壮丽画面,可以说,达到了美的极至。

B:可是,你不能不承认,与古典爱情小说相比,《情爱画廊》并未提供更多的东西。那种从唯美和纯粹的角度来写爱情的手法,在今天已经陈旧了。时代毕竟变了,跨世纪人们的情感,不会像小说里所描写的那么单纯优美。作品中描写的爱和美,虽然给人一种生命的愉悦和沉醉,但在严酷的现实面前,显得脆弱而无力,无法抵御接踵而来的人生苦难。所以,尽管张抗抗的创作意图很好,但确实有些不合时宜。打一个不恰当的比方。就像堂·吉诃德一样,令人可敬又可笑。

倒是年轻一些的女作家对现实取一种比较理智、现实的通融的态度。在她们的笔下,纯真的爱情已成为遥远的历史,那种温馨优美的爱情描写已被理智、冷静甚至怀疑、嘲讽的眼光所代替。

前些日子,我偶然在《深圳作家报》上读到一篇评价96年畅销书的文章,其中谈到《情爱画廊》时语气非常尖刻:“总体看来,被张抗抗呕心沥血写出来的这样一个爱情故事,的确缺少光彩,无论从哪个角度去衡量它,都很容易让人对作者的智商(IQ)表示怀疑——持如此意见的大部分是一些年轻有为的知识女性。”虽然这种批评有失公允,倒相当真实地反映出两代人截然不同的审美观、情爱观和把握世界的方式。

A:对年轻一代女作家的创作,我始终存在心理上的隔膜,无法进入她们的文学世界,尤其对一些人的性暴露描写十分倒胃口。她们或是“不谈爱情”,否认真爱与纯美的存在;或是把爱与性分离,沉溺于没有爱欲对象的自慰和没有灵的参与的性操作。我不理解这种毫无美感的作品为何还有人津津乐道?

B:这也许是你的偏见了。你不能否认,与前代作家相比,这一代女作家毕竟提供了新的视角,新的叙事方式和语言风格,其中的佼佼者如林白、陈染等,对女性独有的生命体验特别是潜意识内宇宙的揭示和表现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深度,不能简单抹杀。

我觉得,如果与张抗抗这代人相比,她们确实在观念上更接近现代,而张抗抗基本上属于古典的、传统的。

A:但是,现代时髦的东西往往是速朽的,而古典的却是永恒的。像古希腊的雕塑,至今仍显示出不朽的魅力。

古典意义上的艺术往往表现出人们较为单纯的感觉世界和把握世界的方式。就像用儿童的眼光去看世界一样,总带有一些幼稚、天真甚至娇爱的特点。也许,那些“年轻有为的知识女性”正是在这一点上,对张抗抗这位天真未泯的前代作家表现出一种居高临下的优越感。

然而,恰恰在这一点上,她们永远难以企及和超越张抗抗这一代作家。因为张抗抗这代作家,尽管历尽沧桑,却长久地葆有了一颗童真的心和未被世俗污染销蚀的诗人的灵魂。对于作家来说,无论是为人还是为文,都是难能可贵的。

在这个功利至上、物欲横流的时代,张抗抗们的纯真、挚爱和温情,将继续给在世纪末的颓废绝望中苦苦挣扎的人们带来安慰和激励;她们笔底描绘的纯美的世界,是那些精神上无所归依的人们灵魂得以憩息的温馨家园。

时代需要张抗抗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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