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念#183;制度#183;传统——论美国“揭黑运动”的历史经验，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美国论文,理念论文,传统论文,制度论文,经验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在美国历史上曾经发生过一场被认为具有“拯救美国”之功效的“揭发黑幕运动”。对于这场由大众传媒唱主角的意义深远的社会改革运动，美国人编撰的新闻史均作了比较详细记载，而我们中国人编撰的几本有关“外国新闻事业史”的著作和教材，只有李彬的《全球新闻传播史》有所提及，他在论述普利策及其《世界报》同“社会大黑洞”“进行不屈不挠地揭露与抗争”时说：“以后兴起的揭丑报道与揭丑记者，即所谓‘扒粪运动’与‘扒粪记者’也就源于此。”①其他著作对此都没有提起过，仿佛美国新闻传播史上根本没有发生过这回事。
可喜的是近年来一批青年学者开始关注这一历史事件，从新闻学、历史学、政治学、文学等不同学科视角进行了较为全面研究，发表几十篇论文，肖华锋还在自己博士论文的基础上整理出版了《舆论监督与社会进步——美国黑幕揭发运动研究》。这些论文和著作对美国揭黑运动的发生背景、发展经过、主要揭黑报刊、主要揭黑写手以及取得的主要成果进行了论述，本文拟在此基础上，试图从报刊理念、媒体制度、新闻传统和社会风气等几个方面论述这场运动成功的历史经验，隐含地回答这样一个问题：黑幕揭发运动为什么能在美国发生并取得成效？
一、新闻传统与揭黑运动
笔者所见到的国内外有关著作和文章，对于揭黑运动“始”“终”界限的划分不尽相同。多数说在20世纪初。如埃默里等人认为，“黑幕揭发时代是从《麦克卢尔》的杂志1902年年底发表三组重要的系列文章开始的。”② 展江把这场黑幕揭发运动的肇启时间定于1903年，他还在2003年写过一篇揭黑幕百年祭的文章。③ 肖华锋将揭黑运动明确划定在1903年至1912年的十年间。④ 美国传媒史的作者大卫·斯隆认为，黑幕揭发运动的前兆在19世纪80年代到90年代，20世纪初期达到高潮。⑤ 我国著名政治学教授刘绪贻说：“十九世纪末至二十世纪前20年，新闻记者展开了强大的‘揭发黑幕’运动。”⑥
笔者认为，斯隆等人的意见比较中肯。与任何事情一样，作为舆论监督的黑幕揭发也有一个发生与发展的过程，从这个视角看，“揭黑”前兆不只在19世纪80年代，最早可以追索到19世纪50年代末期的“新闻声讨”。1858年，美国新闻史上曾发生过一个“泔水牛奶”事件——在一个《插图新闻》上，反复刊载插图，描绘病弱垂死的母牛被迫勉强起身产奶，而这些污染了牛奶最终送到纽约的婴儿口中。⑦ 另外，还有一些记者深入到监狱、收容所和其他公共机构，寻找那里的黑暗情形加以揭发报道。70年代，揭黑有所发展，以稳健著称的《纽约时报》勇敢奋起，连篇累牍地发表文章揭露大名鼎鼎的纽约政治巨人威廉马·西·特威德的贪污腐败行径，并使得被揭露者进了监狱；普利策利用手中的《圣路易快邮报》对社会上的腐败现象发起攻击，把“新闻声讨”的功能发挥得淋漓尽致，不仅使《圣路易快邮报》大获成功，而且奠定了他作为“没有党派偏见的社会评论家的地位”。
当然，早期的普利策利等人用报纸“揭黑”，其主要目的还是出于经营考虑，以“声讨”、“揭露”的方式吸引受众眼球，以扩大销数。到80年代，普利策进入纽约，掌握了《纽约世界报》，“揭黑”做派又有所发展，增加了几分改革社会的自觉性。研究者指出，普利策的《纽约世界报》“在社论与新闻中不断揭露贪污、攻击不正当的财富，发动社会运动改革社会弊端”。⑧《纽约世界报》上刊登的刺激性新闻中，有不少是揭黑新闻，它所宣布的十点鼓动社会改革纲领就包括有“惩办贪官污吏”、“惩办买卖选票者”、“惩办在选举中压制雇员的雇主”。翻开《纽约世界报》，随处可见对赌博、卖淫、酗酒、贪污、贿赂、偷税漏税等社会丑恶行为的揭露和抨击。
同时代的其他报纸也都是如此。E.W斯克里普斯的创造了“精细的消息、人情味特稿、大胆的新闻报道、对地方改革的关注，以及战斗的独立的社论意见构成了”他的“办报模式”。⑨ 他的报纸充满着“抗议精神”，1884年因他的报纸揭露辛辛那提市坎贝尔腐败集团的犯罪事实，以致愤怒的市民将市政厅焚之一炬。新《太阳报》在19世纪90年代初也发表了《穷人的孩子》、《另一半人怎样生活》等揭黑作品。《芝加哥论坛报》1894年财经编辑亨利·D·劳埃德出版了揭黑力作《财富反对共和》，第一次揭露美孚石油公司发家黑幕，劳埃德也因此被称为美国历史上第一位黑幕揭发者。⑩
进入20世纪后，由于中产阶级的形成、公共知识分子队伍的扩大、工人运动的兴起、独立报纸的概念成熟等各方面因素的推动，尤其有西奥多·罗斯福总统揭开的进步时代做背景，“揭黑”出现了高潮。《麦克卢尔》1903年的1月号同时刊载林肯·斯蒂芬斯的《明尼阿波利斯之羞》、埃达·塔贝尔的《美孚石油公司史：1872年石油战》和雷·贝克的《工作的权利》等3篇文章，分别从政界、企业界和劳工界三大领域对美国社会弊端进行无情的揭露，标志着黑幕揭露运动高潮的到来。
之所以说是高潮，主要是与19世纪中后期的“新闻声讨”阶段相比较，二十世纪初的黑幕揭发有以下三个特征。一是全方位，二是多形式，三是大规模。所谓全方位，揭发涉及社会的方方面面；所谓多形式，除了报纸，还有杂志期刊，尤其杂志期刊唱了主角；除了揭黑记者，更有揭黑作家，并且揭黑作家的揭黑文学作品占了举足轻重位置；所谓大规模，指发表的作品多，刊登揭黑作品的报刊多，产生的影响大。
当然，这一时期的黑幕揭发活动之所以特别被人提起，一个重要原因是时任总统西奥多·罗斯福的一段“恶语”。他于1906年在华盛顿记者俱乐部成员上，挖苦揭黑名篇《参议院的叛国者》的作者斯蒂芬斯，说他像小说《天路历程》中的“扒粪者（muckraker）”，“一味地向下看，手里拿着粪扒……给他一定闪闪发光的皇冠，他也不会把目光从污秽处收回、抬起头”。罗斯福对揭黑者的这一虐称流传开来，一些“黑幕揭发”记者，欣然视其为荣耀的徽章。(11) 由此，“黑幕揭发”不仅轰动当时，而且载入史册。
有人说，1912年后，“黑幕揭露运动无疾而终”。这种说法是不准确的，而应该说，揭发黑幕高潮过去，黑幕揭发在向纵深发展，并且渐成传统，成为一种社会认同。正如斯隆所说：“黑幕揭发新闻并没有随着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爆发而消亡，它进入了一个不寻常的阶段。在其全盛时期，黑幕揭发文章都是发表在大约拥有300万发行量的主要杂志上。截止战争爆发之时，大部分黑幕揭发文章都已从大量发行的杂志上消失，但是新闻报道重新出现在不同论坛上，……书籍成为黑幕揭发运动最重要的宣传途径。厄普顿·辛克莱尔和其他人通过精装书上发表揭露性作品，维持着黑幕揭发的传统，而且其中的一些销路不错。”(12) 就是说，黑幕揭发不仅没有结束，而且成了一种传统，在不同时期通过不同媒体维持着、继承着、发扬着。斯隆认为，黑幕揭发在美国形成了传统，还为后世留下了一笔“不朽遗产”，即“黑幕揭发者认识到材料收集和新闻报道的价值。在某种程度上，他们预示着当今的新闻记者们将会用到的社会科学方法”。(13)这笔“遗产”的起源在19世纪70年代崛起的新生代编辑们新的新闻理念。这种新闻理念认为，“新闻报道比之社论，对于民意的影响力更大”，许多读者拿起报纸是为了读新闻而不是了解别人的观点。一位很有经验的编辑称：“社论读过后，很快就会忘掉。事实留在记忆里，而且会被记起。正是新闻栏，不是社论版，形成了公众看法，从长远来看，人们以储存在记忆里的事实为基础，自己思索……”(14) 故黑幕揭发者特别重视“材料收集和新闻报道”引发读者“思索”的价值。这种“社会科学方法”的进化，便成了当今的“调查性报道”。“调查性报道”的出现使“黑幕揭发”成了新闻媒体的一项常规性工作，发现黑幕就调查，调查属实就发表，影响民意，形成舆论，促进社会矛盾解决。这方面最典型案例就是《华盛顿邮报》1970年代初对水门事件的报道，造成了美国政坛大地震，成为世界最大新闻事件。为了鼓励对黑幕揭发，1985年“普利策新闻奖”评奖委员会还专门设立了“调查性新闻奖”，赋予这种威力强大的舆论监督样式以合法地位。2006年由于新闻媒体的揭发和穷追不舍，使得“超级说客”杰克·阿布拉莫夫（Jack Abramoff）引发的“窝案”大白于天下，“窝案”涉及包括布什总统的首席政治顾问卡尔·罗夫（Karl Rove）在内的20名共和党议员，最后导致2006年美国中期选举中共和党失去了保持12年之久的国会多数党位置。
二、独立报业与揭黑运动
与西方发达国家一样，美国报业也经历了由政党报业到独立报业的发展历史。美国虽然在19世纪30－50年代开始出现了摆脱政党控制的廉价报纸，但独立报业占主体的历史始于南北战争后。如前所说，战后的几十年，美国出现了一批新所生代编辑，比起老一辈巨匠——雷蒙德、格里利、贝内特和布莱恩特，他们有更先进的办报理念和愤世嫉俗的情怀，更关心公共事件，更重视公众舆论的引领，有入木三分的透视眼光，他们强烈希望报纸摆脱政党的控制。1881年，一个南方编辑说：“党派编辑都是傻子。充当（政党）‘喉舌’的报纸只是遵照其主子的命令来谱写乐曲……编辑充当猴子的角色拾铜钱。”认为“独立于政党的报纸则会最健康地成长”，对于编辑来说，唯一的安全措施就是“正当和独立”。(15) 为此，他们极力推进报业的独立进程。独立并不意味中立。“政治独立意味着自己党派的领袖和政策出现不适宜或者腐败的行为时，编辑能够自由地对其进行批判”。(16) 这种报纸理念在美国由来已久。美国揭黑运动的开启者普利策坚持认为：“新闻必须具有揭露社会弊端的特色。”(17) 美国中西部的报界马首、“人民的斗士”的杰出领袖人物E.W斯克里普斯则宣称：“我只有一个原则，那就是努力使富有者难于更加富有，使贫穷者易于避免更加贫穷。”(18) 可以这样说，揭发黑幕、监督政府、守望社会这样的媒体理念是美国独立报业之魂。19世纪末、20世纪初，美国报纸在新生代编辑们的掌握下，在批判、监督理念的支配下成为黑幕揭发运动重要阵地和主要依托。美国“揭发黑幕”出现高潮，既反映了美国的新闻传统，又表明了美国报纸对自身理念的顽强坚守。尽管时任总统西奥多·罗斯福对黑幕揭发者极尽讽刺挖苦的能事，不仅并没有终止报纸对黑幕的揭发，反而激发了这一运动。实践证明，有了独立的报业体制和批判的报纸理念，总统且奈何？
有这样的报刊理念和报业制度，报纸运行就可以按照新闻规律办事，有成绩报道成绩，有问题暴露问题，有黑幕揭发黑幕，不必顾忌“揭黑”会给谁“抹黑”。美国资产阶级革命胜利后，从总体上发展是顺利的，尤其是经过南北战争，美国的经济高速发展，国际地位迅速提高，很快取代老牌资本主义国家英国的地位而代之。但是，由于美国人对新时代的到来既无经验借鉴也无精神准备，因而，社会出现经济高速发展而道德急剧败坏的二律背反现象，社会问题一度泛滥成灾。媒体面对现实，据实报道，黑幕揭发便出现了高潮！并且实践证明，黑幕揭发没有给美国“抹黑”，而是正好相反，揭黑有力地消除腐败，使社会机体变得健康起来了。《人人》杂志在1908年1月号上列举事实说，经过黑幕揭发运动后，“华尔街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苦难公众了，保险业运行机制更为健全了，银行正在增加新的防范措施，广告基本真实，食品和药物掺假将冒更大的风险。公共运输公司更为关注人的生命安全。旧时政治老板风光已不再。各州和各城市都在致力于廉政建设。人们开始提名自己的候选人……儿童在法庭上获得美好童年，弱势群体在和赌博老手和酒馆的对抗中获得保护。我们的公众资源得到了保护。”故历史学家把黑幕揭露时代称为美国历史上一个打扫蜘蛛网和破旧家具上尘土的清扫门庭的时期。
三、现代知识分子与揭黑运动
推动美国黑幕揭发运动高潮兴起的中坚力量是作为中产阶级代表的现代知识分子队伍。
美国史学家亨利·S·康马杰说：1890年代是美国历史的分水岭，“在分水岭的一边，主要是一个农业的美国”，“在分水岭的另一边，是现代的美国；它主要是一个城市化的工业国家”。(18) 后者与前者最大的不同，就是新中产阶级的形成并成为社会的主导力量。说新中产阶级，是为区别于老中产阶级。所谓老中产阶级是指“殖民时代”的维吉尼亚美国人，每人可以授田300亩土地，黑人只有180亩。对此，历史学家唐德刚说“美国佬天生就是中产阶级”。在城市形成之前，那些散居的、独立的、自由的、进行规模经营的农夫就成了美国的老中产阶级。19世纪初期，城镇逐渐形成，私人小企业主占社会总人口的大约4／5，他们从事的主要经济活动是商业、借贷、投机、运输、房屋建筑业、手工劳动，他们到处开拓市场，到处寻求致富门路，他们把老中产阶级的理想与期望推到了极致。由于垄断竞争，这些小企业主到20世纪初期多数已失去资产，转而为仅占人口2％或3％、拥有美国40％或50％的大企业主工作。他们依靠薪水生活、以知识与技术提供服务，称为白领阶级，也就是新中产阶级的主体。1870—1910年间，美国人口总数增加2倍，其中工人阶级增长3倍，农民增长1倍，老中产阶级增长2倍，而新中产阶级增长7倍，人数从75.6万增至560.9万，占整个中产阶级的63％。新中产阶级分布在社会各界，除了公司和政府部门的白领外，还包括专业技术人员，如医生、律师、教师、新闻记者、建筑师等。与老中产阶级不同，新中产阶级操纵的不再是“资产”，不再是“物”，而是“人”与“符号”。他们的专长是处理文字工作、金钱与人，是处理人际关系、商业和技术关系。他们不是依靠“物”，而是依靠“智能”生存。作为社会中的个人，他们奉行独立的生活方式，作为社会存在，他们改变了美国的社会结构、社会的价值观念和社会心理，影响了美国的文化。(20) 新“中产阶级”的生存方式使得他们一方面对于依靠特权致富的传统社会强烈不满，从而产生推动社会变革强烈愿望；另一方面他们对依靠个人努力和专业特长可以取得成功的公平竞争的现代社会充满向往，因而他们会积极参与新社会和新制度的设计和建设；同时，他们又不太倾向于采取对社会有破坏性的激烈暴力行动，只希望改革或改良。
随着新中产阶级的形成和社会地位的上升，作为这个阶级的代表——现代知识分子队伍形成了。现代知识分子大多数或出身于中产阶级家庭或自身就是中产阶级中的一员，所以与启蒙知识分子相比较，现代知识分子更多地具备新中产阶级的本质特征，他们除了具有独立人格和思想外，还具有强烈的社会责任感，习惯用批判的眼光看待社会，以解剖刀似的思想分析社会问题，他们的职业仿佛天生就是“社会批评家”！比如《纽约晚邮》主编古德金，之所以成为当时公众舆论最重要的领袖人物，是因为他不仅十分关注公众事件，而且看问题具有强烈的渗透力。因而《纽约晚邮》报的订阅者主要是当时社会公众意见的代表人物：牧师、律师、大学教授，他们再将古德金的思想传播给更广泛的公众。
20世纪初，现代知识分子勇敢地把自己定位于社会变革的代理人，他们“不仅深信美国历史发展的黄金时代已经到来，并且自信现在他们已有能力纠正镀金时代以来所存在的一切社会和经济方面的不公正现象”。(21) 这样的知识分子自然成为了美国黑幕揭发的主力军，知识界的各种职业阶层都涌现出了许许多多黑幕揭发者，形成为一支浩浩荡荡的揭黑队伍。在这支队伍中，主要有两支队伍最为突出：揭黑记者队伍和揭黑作家队伍，而林肯·斯蒂芬斯、埃达塔·贝尔、厄普顿·辛克莱则是其中的杰出代表。
四、进步运动与黑幕揭发
无独有偶，与黑幕揭发运动出现高潮的同时，美国发生了一场“进步运动”。这场社会改革运动从政治上的争取妇女选举权、市政改革到经济领域的反托拉斯运动，从救济穷人和改善工人待遇的社会正义运动到自然资源保护，囊括了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其目的在于消除美国从自由资本主义过渡到垄断资本主义所引起的种种社会弊端，重建社会价值体系和经济秩序，因此有人称之为“第二次建国运动”。虽说这个运动与被称之为“拯救美国”的黑幕揭发运动合在一起，一破一立，相得益彰，但是从实际情况看，“进步运动”比黑幕揭发运动发动面更广泛，行为更理性；进步运动是黑幕揭发出现高潮的背景，而黑幕揭发高潮成了进步运动的重要组成部分。
进步运动中，除了中产阶级作为主体外，社会各阶层基本上都动员起来了，尤其值得注意的工人阶级和农民阶级的参加。镀金时代，垄断的加剧，贫富差距拉大，下层群众，尤其是工人阶级生活越来越贫困，劳资纠纷突出，社会矛盾激化。工人阶级强烈要求伸张社会正义，公平分配社会财富，提高生活水平，改善工作环境。为了积极参与到社会改革中去，他们成立起各种组织。比如美国熟练技术工人于1886年成立了自己的组织“美国劳工联合会”，4年后，会员发展到54万，1904年增至167万人。1900年“美国公民联盟”成立，积极争取劳工和社会立法。1905年，非熟练工人也成立了组织。另外，农民也成立了组织，投入反托拉斯的改革运动，捍卫农民权益。妇女的加入，争取与男子平等的选举权，成为进步运动的一大亮点。1890年成立的妇女俱乐部大同盟引导妇女走出家庭圈子，投身社会改革运动，他们为争取妇女选举权、纯净食品、保护女工和童工组织多种活动。
与黑幕揭发不同，进步运动得到了包括总统在内政治权势的领导与支持。由于垄断资本的操纵，致使政治道德蜕化，国家政治机体被侵蚀，民主政治制度被扭曲。1901年麦金莱总统遇刺身亡，继任者西奥多·罗斯福深深感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说，“我们正面临着财产对人类福利的新看法……有人错误地认为，一切人权同利润相比都是次要的。现在，这样的人必须给那些维护人类福利的人民让步了。每个人拥有的财产都要服从社会的整体权利，按公共福利的要求来规定使用到什么程度。”为了使美国社会重新走向和谐，作为美国历史上一位有责任感的总统，西奥多·罗斯福以千钧一掷的气魄领导和支持了这场以反垄断为主要内容社会改革运动。
“进步运动”不仅有对社会各个领域弊端的批判，有对陈腐思想和观念的批判，更有对新的思想观念和价值体系的重建，明显表现出启蒙时代以来的理性主义在特定历史条件下的逻辑发展。比如，经济学界针对垄断组织对市场经济的操纵，主张政府管理经济，干预社会生活。理查德·T·爱累和西蒙·N·帕顿为代表的一批年轻经济学者在1885年创立美国经济学会，提出国家引导和管理社会经济生活的主张。社会学者莱斯特·沃德和查理斯·库累等人对社会达尔文主义和自由放任思想进行了猛烈抨击，指出，生物学的“适者生存”就是强者生存，它意味着对弱者的摧毁，主张社会要采取一定的措施保护弱者使其获得发展。
有进步运动的配合，黑幕揭发开展得更加有声有色、虎虎生威。西奥多·罗斯福虽然对黑幕揭发者不感兴趣，但是他又要借助于新闻媒体的揭发为“进步运动”服务，他既讨厌揭黑，又要在某种程度上利用揭黑来打击各种社会黑势力。正如埃默里所说，新闻界的监督和警戒功能，不仅在动荡而复杂的社会中帮助国人形成共识，而且与“与政治家、劳工领袖、改革家和鼓动家、教授和牧师以及社会工作者和慈善工作者一道，共同影响了伟大的讨伐运动的进程”(22)。
结语
第一，不少论述黑幕揭发运动的文章在回答为什么美国19世纪末20世纪初兴起黑幕揭发运动时，往往都说，是因为当时美国社会有黑幕，似乎有黑幕就必然会出现黑幕揭发运动。我们说，有黑幕是黑幕揭发的前提条件，但不是充要条件。看医生的人必然是有病的，但有病的未必一定会看医生，讳疾忌医者大有人在。同理，不是有黑幕就一定能够揭发的，有黑不揭、有黑不认、有黑护黑，甚至以白掩黑、以黑为白的情况不乏其例。要做到有黑必揭，关键在树立正确的报刊理念，不能把媒体仅仅当做自己政绩鼓吹者，强求媒体“报喜不报忧”。
第二，不少研究美国黑幕揭发运动的文章，花很大气力列举那些勇敢的揭黑者。诚然，同任何事情都需要人去做一样，黑幕揭发运动之所成绩斐然，离不开这些揭黑者。但是，不是有人想揭黑或者已经有人揭黑就可以形成气候的。因为个人与制度比较起来是微不足道的。任何时代、任何社会都会有几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士，又能起多大作用呢？关键在制度，在于独立的媒体体制。在独立的媒体体制下，媒体才能作为社会的一种独立力量，揭黑者的揭黑行动才不是个人“单打独斗”，而是整个媒体制度在履行“舆论监督”的社会责任，任何人的干涉都是无济于事的。
第三，一般的“黑幕揭发”研究者，往往只把眼光盯在“20世纪初”那段高潮期，把黑幕揭发作为一场运动。其实，看待美国的黑幕揭发，与其看成一场运动，不如看成一种行动。媒体对于社会弊端的批评与揭发，一般有两种情况，一种是政治权势出于自己政治的需要利用媒体发动的一场运动，一种是作为社会的一种力量，独立媒体面对社会弊端出于自身社会责任感发出的一种自觉行动。前者是一阵子，政治势力的政治目的达到了，揭批也就停止了；后者是一种持续的行为，只要有黑就揭，揭黑成为了一种媒体传统；前者是以政治势力的需要为目的，后者是以社会改造为目的；前者是一种政治手段，后者是一种新闻传统；前者只有少数人奉旨行事，后者是媒体的自觉行为。美国的“黑幕揭发”应该属于后者。
第四，一般的“黑幕揭发”研究者，往往只强调媒体的作用，其实，美国黑幕揭发之所以成果显著并持续不断，与美国社会上那种从上至下的追求进步、愤世嫉俗的风气分不开。新中产阶层的性格特征、进步运动的全民参与是黑幕揭发运动出现高潮并形成传统的十分重要因素。正如刘绪贻教授所指出的，在新闻界发动黑幕揭黑时，美国“文艺界兴起了暴露文学，对垄断资本及其与各级政府勾结的种种罪恶活动，进行了有力揭发；社会工作者、部分宗教界和政界人士发起了社会正义运动、市政及州政改革运动、妇女解放运动企图对垄断资本统治导致的某些极端弊病实行一定的限制。”(23)
注释：
① 李彬《全球传播史》，清华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270－271页
② 迈克尔．埃默里等《美国新闻史》，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280页
③ 《社会转型的护佑者——美国黑幕揭发运动百年祭》，新浪传媒，2003年10月5日
④ 肖华锋《舆论监督与社会进步—美国黑幕揭发运动研究》，上海三联书店，2007年版第127页
⑤ 大卫·斯隆编著《美国传媒史》，上海人民出版社，2010年版第444页、445页
⑥ 刘绪贻主编，《当代美国总统与社会》，湖北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25页
⑦ 大卫·斯隆编著《美国传媒史》，上海人民出版社，2010年版第338页
⑧ 张隆栋、傅显明《外国新闻事业史简编》，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0年版，第212页
⑨ 迈克尔．埃默里等《美国新闻史》，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218页
⑩ 杨军《美国社会历史百科全书》，陕西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第297页
(11) 大卫·斯隆编著《美国传媒史》，上海人民出版社，2010年版第442页
(12) 大卫·斯隆编著《美国传媒史》，上海人民出版社，2010年版第455页
(13) 大卫·斯隆编著《美国传媒史》，上海人民出版社，2010年版第458页
(14) 转引自大卫·斯隆编著《美国传媒史》，上海人民出版社，2010年版第300页
(15) 大卫·斯隆编著《美国传媒史》，上海人民出版社，2010年版第292页、299页
(16) 大卫·斯隆编著《美国传媒史》，上海人民出版社，2010年版第297页
(17) ［美］斯旺伯格《普利策传》，陆志宝、俞再林译，新华出版社，1989版第65页
(18) 埃默里《美国新闻史》，展江等译，新华出版社，2001年版第241页
(19) ［美］康马杰《美国精神》，南木等译，光明日报出版社，1988年版第63页
(20) 参阅《美国中产阶级全面情况报告》，2005年11月26日
(21) 庄锡昌《二十世纪的美国文化》，浙江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6页
(22) 迈克尔·埃默里等《美国新闻史》，展江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4版第269页
(23) 刘绪贻主编，《当代美国总统与社会》，湖北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25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