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意 ”的词汇演变和主观化
王梦甜
(鲁东大学 文学院，山东 烟台 264025)
摘要 ：“得意”作为常见情感词，不仅代表了一类表达心理状态的词汇，还因为其亦褒亦贬的特点可代表一类特殊的情感词。“得意”一词由春秋战国时期的词组形式逐渐到明以后的固定的词项，经历了漫长的历时演变，而与此同时“得意”的情感色彩也在主观化不断加深的过程中经历着共时变化。对于“得意”的词汇化和主观化研究可以促使我们进一步发现和探索情感词汇变化的规律。
关键词 ：“得意”；词汇化；主观化；词汇演变
“得意”是汉语中常见的表达主观情感的词，可用于说话者形容自身的心理状态，也可在言语交谈中形容第二方或第三方，暗含说话者强烈的主观情感态度。梅家驹在《同义词词林》[1]中将“得意”划为了单独一类情感，由此可看出研究这一代表词汇的必要性。“得意”在使用的过程中演化出许多相关词汇，如“得意洋洋”“春风得意”“得意忘形”“自鸣得意”等，但这些词的情感指向并不是固定的，有些是偏向褒义，有些是偏向贬义，这就需要我们去探究“得意”一词的使用情况，包括它是如何产生、为何可以衍生出两个方向的情感，以及与它相类似情况的词还有哪些。
本文以北京大学汉语言研究中心语料库为语料，参照已有对“恨不得”[2]“多亏”[3]“最好”[4]等词的语法化的研究体系，结合范兴华对“得意”一词词义复合的探究[5]，进一步从词汇化、主观化的视角考察“得意”的词义演变过程，并以《同义词词林》为依据，初步推想与“得意”主观化情况相类似的情感词，以展开下一步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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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得意 ”的词汇化过程
“得意”连用最早可追溯到春秋战国时期。“得意”最初并不是一个能独立运用的词，而是一个词组，“得”和“意”分别都有实意[2]。例如：
(1)筌者所以在鱼，得鱼而忘筌；蹄者所以在兔，得兔而忘蹄。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
(《庄子·外物》)
(2)君有征战之事，则小国诸侯之臣有守圉之备矣。然则难以速得意于天下。
(《管子·匡君小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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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子·霸言》)
《汉语大词典》中“得”有“得到、获得”之意，可与具体事物或概念思想等搭配；“意”有“意向、愿望”“情感、情意”之意，因此例(1)中与“得”“意”连用有“领会情感旨意”的意思，例(2)(3)中的“得意”意为“得志”，都可以拆开解释，可以看出这一阶段的“得意”还是个词组，一直延用到秦朝，未产生新词义。
(7)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通过大量的文献事实，可以发现“得意”一词，在现代汉语的使用当中既有“称心、满意”的褒义用法，也有“沾沾自喜、骄傲自满”的贬义用法，并由此组成“扬扬得意”“得意忘形”“自鸣得意”等词。
到了现代，也常用于口语化的场合。如例(14)，表调侃，无实际讽刺意味。
(《战国策·齐人谏靖郭君城薛》)
《汉语大词典》中，“得”有“投合、投契”之意，这里的“得意”有“称合心意”的意思，有了说话者对事情的价值判断，但情感不强烈。
(5)尝书京兆西明寺《金刚经》，有钟、王、欧、虞、褚、陆诸家法，自为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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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唐书·柳公权传》)
(6)黎庄夫人者，卫侯之女，黎庄公之夫人也。既往而不同欲，所务者异，未尝得见，甚不得意。
(《列女传·黎庄夫人》)
到了西汉，“得意”开始出现新的词义：
(《将进酒·君不见》)
“称合心意”的意思逐渐成为“得意”的主要词义，原来作为词组的两个用法在逐渐减少。并且随着“称合心意”之意使用频率的增加，“得意”中暗含的主观感情越来越强烈，由“得志”而引申出的“满意、称心”之意的表达由深层浮到了表面，“得意”也越来越凝固成一个词，由原来客观描述状态的中性词，逐渐带有了主观的褒义色彩。
直至明代，“得意”逐渐成为一个能够可独立运用的最小的语言单位——词，能独立充当句子的成分。“得意”的意思往往不再等于“得”“意”之意的简单相加，由客观叙述变为带有情感倾向的言谈表达，由句子主语拓展到言者主语[4]，“得意”的词汇化演变完成。“得意”的词义通常指“称心如意、感到非常满意”。例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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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你凡事撺唆，是他个得意的好徒弟，你不救他，又寻老孙怎的？
(《西游记》第三一回)
(9)听到孩子这么说，我很得意。顺便问她：“你知道当初让你们读书、报和杂志，是谁的主意吗？”
(《从普通女孩到银行家》)
(10)罗斯福总统听了，登时显出了美国人惯有的优越和自豪感，他得意地哈哈笑起来……
(《宋氏家族全传》)
例(8)中，“得意”充当了句子的定语，形容“称心如意”，例(9)(10)中“得意”则做副词修饰说话者十分骄傲满意的心理状态。
已成词的“得意”由最初常出现于对话语境表示说话人自身的主观态度，发展成为出现于叙述语境表示叙述者对句子主语情态的主观描述、评判。随着主观化程度的加深，有些情感词的边缘情感倾向就会因使用的灵活而发生变化，其感情色彩在使用中逐渐过渡出了含贬义评价的方向，指骄傲自满、沾沾自喜，如以下的(11)-(14)，“得意”经历了进一步的主观化。
(11)当今之时，将不效谋，士不效力，徒使中原无辜赤子，困于道路，迫于转输，民不聊生，日甚一日。而帷幄大臣，反扬扬得意，竟以削夺藩王为得计者，果何心哉？
基于CGE模型的碳关税政策影响研究 … ……………………………………… 汤 铃，张 亮，余乐安（6．14）
(《续英烈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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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武乙不自知他作事得罪于上天，虽万死莫赎。他反洋洋得意，命军校数千人，文武数十员架弓搭箭，驱犬放鹰大猎于河渭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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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商野史》)
(13)承炽一时得意忘形，竟老老实实，说是喜奎向陆次长要求，送给我的。
(《民国演义》)
通过(12)(13)句中的转折词“反”“竟”也可以看出，句子主语所发出的行为不符常理或在言者认可的范围之外，“得意”在其中显然不是褒义，而是有“沾沾自喜、骄傲自满”的贬义，这是从叙述者的角度去评判施事者的行为状态，带有讽刺的意味。
(14)他赖和尚、李葫芦还别得意，咱们再弄几次这样的事，保管让他们不战自败！
(《故乡天下黄花》)
(4)对曰：“君不闻海大鱼乎？网不能止，钩不能牵；荡而失水，则蝼蚁得意焉。”
(3)夫先王所以王者，资邻国之举不当也。举而不当，此邻敌之所以得意也。
二、“得意 ”产生褒贬分化的心理机制
在叙述语境中，情感类词的感情色彩往往取决于情感主体和言者的态度，“得意”在句子中所表达的情感同时由句子主语状态和言者主体的情感赋予，当言者主体对句子主语所持行为或状态呈肯定或赞成态度时，“得意”就是言者主体对句子主语状态的客观描述或褒义评价，当言者主体对句子主语所持行为或状态呈否定或抵触态度时，“得意”就是言者主体对句子主语状态的贬义评价。
5.对于那些高等级的金融风险，企业需要高度的重视，而且为了应对风险，进而及时地进行调整，避免风险影响到企业的其他作业部分。
对于这一情感词为什么会从褒义用法中生成贬义用法，我们可以从认知心理的角度分析原因[6]。中国人讲究中庸，性格内敛，自古以来的传统文化思想的熏陶使得我们倾向于封闭收敛的感情，喜怒不形于色才是我们所推崇的。而“得意”所表达的外露的喜悦情绪一旦超过了人们接受习惯的度，对于外人而言这种情感就容易产生负面的感知，因而“得意”做贬义用法也多是出现在非己方的叙述语境中。
杨倞的《荀子注》中注到：“扬扬，得意之貌。”这里用“扬扬”对“得意”加以形象状态的修饰，带有反复强调、加强语气的作用。结合上下文语境，当今已是人心惶惶，民不聊生，而权臣们却还因扩张自己势力得逞而沾沾自喜，这是什么想法啊？由此看出，作者对于“帷幄大臣”们的“得意”状态明显不是客观叙述或肯定态度，而是带有鲜明的讽刺批判意味。
三、关于多义情感词的主观化推想
由对“得意”的主观化过程的分析可以看出，情感词的情感色彩不一定是绝对稳定的，会在使用的过程中不断加入新的理解和用法，因为情感词本就是描述主观心理状态的，大多没有明确的度和界限的区分，对其的使用效果因人而异，因而会分化出更多的词义，通常是指向两个相对应的极端。与“得意”情况类似的词再比如“骄傲”：
(15)今人主诚能去骄傲之心，怀可报之意，披心腹，见情素，堕肝胆，施厚德……则桀之狗可使吠尧，而跖之客可使刺由。
(《史记·鲁仲连邹阳列传》)
“骄傲”的本意是“自负而轻视他人”，明显含贬义。由例(15)的文意也可以判断出，在使用之初，人们对于“骄傲”这种主观情绪是持否定态度的。但随着这一词使用频率的增加，其表达“自负而轻视他人”的具体含义逐渐虚化，越来越抽象出一种“因为某事而觉得自己优秀”的情绪，当这个事是好事时，这种骄傲和自豪感也是理所应当，因而“骄傲”一词也产生了褒义的用法，如以下的例(16)(17)，而例(18)这样的贬义用法也一并延续了下来，丰富了这类词的情感色彩。
(16)我们以我们的祖国有这样的英雄而骄傲。
(《谁是最可爱的人》)
(17)过去的百年是中华各族儿女值得庆祝、值得骄傲的百年。
(2000年人民日报)
(18)虚心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我们应当永远记住这个真理。
(毛泽东)
“骄傲”的褒义和贬义用法共存于现代汉语的使用当中，不仅不会相互消除，而且对该词贬义用法的理解将有利于更好地去理解其褒义用法。反之例如“得意”，对其褒义用法的理解也将有助于对其贬义用法的理解，矛盾的双方是可以相互转化的，要判断一个多义情感词的情感色彩，还是要结合具体的语境。具有这种可以褒贬转化的情感词还有“安逸”“习惯”“不慌不忙”等，对于这一系列的情感词特征和主观化规律有待我们进一步的研究。
“得意”具有主观情感表达的功能，其语义演变经历了“领会情感旨意”“得志”逐渐虚化、“满意”“骄傲”逐渐增强的过程，是一个从客观描述到兼带主观评价的过程，这个过程涉及客观意义向主观意义的转变，表达了说话人的情感。在客观变主观的历时演变中，其主观情感也在发生着共时的变化，使其逐渐具有了亦褒亦贬的双重情感，体现了词汇的生命力，也丰富了汉语表达的内容。
在中代谢组62例中，有8例换用替格瑞洛，其中3例再发心绞痛（含1例发生再次靶血管重建）；在54例继续口服氯吡格雷的患者中，18例再发心绞痛，其中有8例再次靶血管重建。
面对学生的这些问题，一年前的我，一来会自我贬低，觉得自己怎么这么没用，小小一个班级都管理不好；二来会贬低学生，认为他们太差劲，连认真上课都做不到。为了释放心中压抑的情绪，我可能会在班里用恶狠狠的话语骂上一通。可以想象，我的脸色极其难看，声音相当刺耳，没经过理性思考说出来的话十分难听，整个人成了“恶魔”的代言人。
参考文献 ：
[1] 梅家驹，竺一鸣，高蕴琦，殷鸿翔.同义词词林[M].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83.
[2] 李广瑜.跨层结构“恨不得”的词汇化及其他[J].古汉语研究，2010(1)：80-87.
[3] 李绍群.“多亏”的词汇化和主观化[J].湖南师范大学社会科学学报，2012(3)：132-134.
[4] 戚国辉，杨成虎.“最好”的词义演变与主观化[J].宁波大学学报(人文科学版)，2010(23)：51-55.
[5] 范兴华.“得意”词义分析与复合过程探析[J].镇江高专学报，2013(26)：26-28.
[6] 沈家煊.“语法化”研究综观[M].外语教学与研究，1994(4)：17-24.
中图分类号 ：H039
文献标志码： A
文章编号： 2095-4476(2019)01-0068-03
收稿日期 ：2018-10-22；
修订日期 ；2018-11-25
作者简介 ：王梦甜(1993— )，女，山东淄博人，鲁东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
(责任编辑：倪向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