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语境中的皮尔士哲学,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语境论文,皮尔论文,当代论文,哲学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B712.4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7095(2004)02-0053-06
皮尔士哲学在当代学术思潮中遭受到了极其严重的误解,甚至歪曲。事实上,这种情 况早在皮尔士哲学刚问世之际就已经出现。从某种程度上而言,虽然皮尔士作为美国实 用主义的开创者,如詹姆士、杜威等人都声称他们直接受到皮尔士哲学的影响,并共同 享用了实用主义这种名称,但正如皮尔士自己晚年所意识到的那样:他同时代的人根本 没有领会他哲学的真正用意,根本没有真正把握其哲学的精髓。为此,皮尔士也感到非 常忧虑和遗憾。在晚年为宣传其哲学思想所进行的解释和演讲中,他把自己的哲学与庸 俗的实用主义相区别,但效果甚微,当时人们无法理解皮尔士哲学的真正意义和价值, 对他晦涩的语言也望而生畏。
因此,要真正理解皮尔士哲学及其意义,正如我们要理解尼采哲学、胡塞尔哲学、海 德格尔哲学一样,应该把皮尔士哲学置于西方哲学从近代向现代转型的境遇中来考查, 看看皮尔士哲学是如何解决传统哲学的困境,又如何开创了一条新的哲学道路。正如现 代西方哲学一些伟大的思想家那样,皮尔士站在时代思想的最高峰,就必然体现出与尼 采哲学、胡塞尔哲学以及海德格尔哲学所具有的同样意义和价值。对共同问题的讨论必 然引发相似的思考和探索。只有把皮尔士哲学放到现代西方文化的转型背景中,并与其 他文化思想的重要流派进行充分比较研究,我们才能真正领会皮尔士研究的思想深度和 广度。
换言之,我们目前较为熟悉的是由尼采哲学、胡塞尔哲学、海德格尔哲学以及分析哲 学、结构主义等等所编织的现代西方哲学语境。而实用主义,尤其是皮尔士哲学似乎难 以纳入这个语境之中。这也是导致对实用主义以及皮尔士哲学进行孤立研究的重要原因 ,如此的确难以发现他们所具有的真正意义。因此,只有系统地、全面地研究皮尔士哲 学与现代西方哲学各个重要流派的关系,用现代西方哲学各个观念所设置的问题域和解 释域来充分暴露皮尔士哲学的各个侧面以及细节,才能充分展示其思想的重大作用和地 位。这也是皮尔士哲学当代性意义之所在。在现今的学术思潮中,德国哲学家哈贝马斯 和阿佩尔充分发挥了皮尔士的哲学思想,并把它视为他们哲学理论的重要基础。
一、反思和超越
皮尔士哲学虽然以詹姆士的一文而名声大噪,从而正式地被视为美国实用主义的开山 鼻祖,但是真正阐释和发掘皮尔士哲学思想内涵还有待于时代的进步和思想的发展。难 怪当时皮尔士劝说詹姆士先好好研究逻辑,尔后再来谈论他的哲学。詹姆士也的确承认 没有真正理解皮尔士的哲学。为此皮尔士另辟了一个新的名词“实用化主义”以致来“ 回避绑架者以求得真正的安全”。因此,皮尔士哲学逐步脱离了美国实用主义的主流学 派,而日益被人遗忘和冷落。同时以詹姆士为代表的实用主义却朝着一种唯名论的和主 观主义的方向发展。而恰恰在这点上是皮尔士哲学所要克服和批判的。
把皮尔士哲学融入整个西方学术思想潮流中,尤其把皮尔士哲学家与近代西方哲学的 笛卡尔、莱布尼兹、休谟、贝克莱和康德、黑格尔联系起来,这样才使得人们真正了解 皮尔士哲学的思想深度和广度,从而体现其哲学的宗旨。也就是说,皮尔士哲学与任何 现代西方哲学流派,如现象学、解释学、存在主义等一样,完全植根于整个西方传统思 想之中,并以此进行继承和发展。就此而言,皮尔士哲学不仅仅是美国实用主义的开始 ,更重要的还在于是现代西方哲学众多流派的重要形式之一。正是在此意义上,皮尔士 哲学为当代哲学的发展提供了一种方案和出路。事实上,皮尔士正是这样做的。综观他 的哲学文集,其中涉及了从古希腊哲学家一直到与他同时代的几乎所有的哲学家。为此 ,皮尔士哲学宗旨在于对人类思想命运的一种真正关注和解决,而不仅仅是作为一种智 慧的思想火花。
他在充分吸取前人的思想成果之后,针对19世纪到20世纪这个特有的世纪之交的社会 思想状态,大胆地提出了在这个科学理性的时代我们如何确定自身行为的方向和正确性 标准等问题。因为,在世纪之交中,科学及其思想观念的发展带来了两种完全相反的意 见。以叔本华、克尔凯郭尔、尼采等人为代表的唯意志论,完全排斥科学理性的作用, 认为一切都有人为决定的自身所是,人所做的一切就是一切属性的本质形式。然而另外 一种意见则认为人类的思想行为就是一种科学理性化程序的操作,人就是利用这个工具 进行实际工作的操作者。人的行为依据并不依赖于自身,而是赖于科学理性早已确定的 标准。如此人自身已经完全没有其应有的作用,而仅仅归结于一种外在的给予。诚然, 在那个世纪之交中,非理性主义的唯意志论是十分盛行的,该观点宣扬的弘扬人性以及 拒斥科学对人性的暴虐等观念,对该时代的思想解放和观念进步的确有某种积极的作用 ,它对自近代科学和哲学产生以来所始终固守的笛卡尔主义进行了某种反思,并同时为 西方哲学的革命起到了非常大的作用。但是,正如我们以后所发现的那样,它并没有真 正超越笛卡尔主义,反而暴露出更多的问题。然而最重要的是它对科学成就的蔑视和对 科学文明的放弃。
因此,反科学主义的现代思潮中,如何面对科学文明,捍卫科学文明就是一个非常重 要的问题。同时也是一个必须解决的矛盾。皮尔士哲学就是在完全尊重人类自身的伟大 成就(科学文明)的基础上,来充分认识自身和思想行为。他所探讨的并不是人的行为是 什么,或者排除了科学因素之后的人类行为是什么,以及科学的行为是什么,或者科学 是什么,而是人的理解过程是如何展开的,人的理论探究过程是如何可能的。正是在这 个意义上,科学为人的理解方式如何可能而服务,从而把科学归入其中,而不是科学凌 驾于人之上,从而来控制人。人和科学的关系并不是谁决定谁的问题,而是两者真正的 结合,其目的在于人类的思想行为方式如何展开或如何可能,如此才真正显示人类思想 的合理性和进步性。
所以,皮尔士哲学的根本在于现实人的理解方式的状态是如何具备各种可能条件,从 而得以具体展开的,而不是探讨这个状态到底依据什么,如非理性主义所认为的依据自 我意志,或如科学主义所认为的依据科学本身固定的确定性。于是,就人类理解方式的 可能性条件而言,皮尔士哲学真实地描述人类理解方式的展开过程,而不是对该过程进 行理性重建。人类理解过程所是的一切就是该过程所需要的可能性条件。然而,若进一 步探讨这个所需是依赖什么基础,那么这就重新落入了以上非理性主义或科学主义的困 境之中,而这正是以询问“什么是所依赖的基础”的笛卡尔主义症结之所在。
所以,科学在皮尔士哲学中的作用并不是以其自身确定性方式而出现,它不确定推理 或理解的实在过程,更不确定推理或理解所得到的事物属性。科学仅仅是人们当前正在 理解或正在行动的一种描述,它不预设任何形式的先天有效性确定性,而仅仅陈述探究 过程本身。就此而言,科学理解方式不仅包括诸如归纳、演绎等逻辑方法,还包括信念 、善、美等因素。所以,皮尔士的逻辑并不是一种规范标准的形式逻辑,而是一种正在 推理、正在理解的行为过程本身,其中包括了运作的方式、被给予的事物以及置于善之 中的信念方式的引导(这就是皮尔士所称的美学、伦理学、逻辑学组成的规范科学)。在 这里,皮尔士以信念的方式指出了逻辑推理过程或理解方式所特有的属性,一切当前的 理解或推论所得到的事物属性都是暂时的,没有任何可能的手段来完全确定事物的属性 (可错论)。一切只能从一种不断可错的怀疑的方式向善的信念方式过渡。
在这个过渡过程中,所表现的方式可能是可错的方式,并它是唯一可表现的。由此, 一切只能从可错方式出发来进行思想,皮尔士正是以可错的怀疑方式不断对信念方式进 行过渡,从而来确保思想的不停止,从而摈弃了一切形式的笛卡尔主义。就此而言,皮 尔士哲学中的理解仅仅是一个时间性过程。作为信念的方式它本身也没有任何确定的形 式,而仅表现为时间性本身。正如海德格尔哲学中的存在作为时间性过程本身,皮尔士 哲学中一切事物的属性都应置于时间性之中,从而不可能有确定性的持久性的东西。因 此,作为科学方式的信念就是时间性本身。
于是,皮尔士哲学中的思想行为就单独排除了为科学(科学主义)或为信念(人文主义) ,即排除了所有试图对确定性的基础主义的寻求,而仅仅描述了一种可能达到真理的状 态。也就是说,皮尔士哲学并不是去确定一种有关什么是真理的标准形式,以及对此获 取的手段,而是描述了一种通向真理之路的可能性条件以及一种现实的理解过程。正如 海德格尔哲学重要的并不在于确定存在是什么,而在于通向存在的路。同样,皮尔士哲 学中的大量术语和理论,如符号(第一范畴、第二范畴、第三范畴),外展(abduction) 以及逻辑等等都为我们描绘了一条通向真理的道路,而不是真理本身。所以,就某种意 义而言,皮尔士哲学是一种有关理解方式的哲学,而不是一种有关理解所得到的真理的 哲学。正是在这个意义上,皮尔士哲学进入了由现象学、解释学等所共同营造的现代西 方哲学的情境之中。
由以上理解观所致,意义也并不表现为语义的内涵结构(分析哲学),也不表现为对外 在经验事实的反映(实证主义),而是表现为以事实作为被给予方式的不断理解过程。也 就是说,作为一般性的意义本质并不能归结为一种自我实现的确定性自我知识(黑格尔) ,也不能还原为经验感觉材料(经验论),而是永远表现为在经验材料事实中被理解或被 断言的过程本身。在这里,意义的实现已含有二层含义。其一,意义是只能以事实效果 作为被给予方式,这是唯一可表达方式。意义只能以此方式来表现。因此,它只能表现 为事实的具体化和现实化方式,即概念的意义以事实效果的整体来表征。其二,意义本 身不可能有一种自我确定、自我实现的形式。这种不可还原性导致了不能以另一种形式 来确定它,或者用另一种所谓更为基础的东西来代替或断言它。因此,意义虽不得不以 事实对象作为被给予方式,但它的不可还原性决定了它始终会超越这些事实效果,并不 断表现为正在理解的过程。这就是皮尔士著名的实用准则。显然,意义本质就在于正在 寻找意义。事实上,意义本质就是作为符号的生成性本身。皮尔士一贯强调的符号表现 意义的方式,正是在于强调作为符号的意义是逻辑理解的时间性过程本身。
但是,这种逻辑理解的时间性过程并不是为了进行自我实现,从而达到一种绝对的自 我认识的形式,以此反过来确定这个认识过程每一环节的必然性和有效性。在这里,皮 尔士极其深刻地批判了黑格尔有关自我意识的辩证运动的自我实现过程。因为,作为自 我认识的绝对知识,它不能既作为一个过程的目的,同时又作为过程中行为方式的原因 。皮尔士击中了黑格尔哲学的这个要害,并割裂了行为原因和目的之间的循环关系,从 而真正落实了行为的实践性和对目的趋向的不可还原、不可逆的时间性。
由此,逻辑的理解过程正成为一种不带有任何成见的不可逆的实践性行为过程,其中 意义才不断地被理解,以此得以真正的澄清。这种“使我们观念清晰明白”的方式就是 一种不可逆的实践性的澄清方法,它真正实现了通向一条不可还原的“纯粹”的求真之 路。这就是皮尔士在其《信念的确定》和《如何使我们的观念清晰明白》两篇著名论文 中所试图阐明的问题。于是信念的方式绝对不是对任何确定目的的实现,而是一种“纯 粹”的毫无偏见的澄清过程本身。在这里,皮尔士把对意义的实现和对意义的澄清结合 了起来。对于前者它不断以事实作为给予方式,即不断的具体化。然而,对于后者它应 不断超越于所限制的事实对象从而去进一步澄清自身的意义。如此两方面使意义和理解 永远处于一个动态的时间性过程中,在此过程中意义达到了最大程度的现实化以及同时 到达最深刻的清晰性。由此,皮尔士所称观念或意义的清晰明白并不是指一个纯粹的形 式和结构,而是指一个意义所应有的理解状态或存在状态。这种状态就是作为思想行为 的逻辑过程。这种过程的时间性就是意义的所有可能性,也就是作为符号的所有可能性 。而皮尔士所称的信念方法就是对这种时间性的有所领悟,即意义的现实化和意义的清 晰化一致的领悟。
诚然,皮尔士有关意义的现实化和意义的清晰化的一致,明显反对把意义单方面还原 为现实化的经验事实或清晰化的形式结构,而是把两者表现为“无形式”的或“非同质 的不确定性”。本质始终具有一种不可还原性,即不可能具有一种自我确定的自身性。 所以,所谓本质的“纯粹”形式永远与非自身性的被给予对象进行着一场两者之间的对 话。这个对话过程恰恰就是意义所表现的一切,这就是皮尔士的实在论理论。存在的自 身性东西已被“中止”,它始终表现为对非自身性对象的实现。事实上,这种对话的方 式与柏拉图的辩证法以及海德格尔的此在作为存在和存在者之间的永久对话过程类似。 因此,一切只能在行为和对话(两者之间的互动)中来体现。自身性的东西永远表现为非 自身性的东西之间的关系。
于是,皮尔士的实在论否定了作为本质的纯粹形式的先验性,以及作为表象的经验对 象的可靠性,而遗留下来的仅仅是一种皮尔士称之为习惯的东西。所谓习惯,它仅意味 着我们所说的东西或思想的行为并不是一种自身性的持久、确定性的表现,而是处于一 种关系或对话之中。同时这种关系或对话也许并不表现为一种自我实现的绝对知识的方 式。于是,习惯永远是处于一种正在联系的关系之中,也就是,习惯永远是时间性本身 。就此,习惯仅指不断处于关系状态之中,它不附带其它任何形式。于是,思想行为的 习惯性永远是一种指向未来的可能性,并以此对未来有所领悟。就此而言,皮尔士的习 惯学说终究指出了一种实践性的学说,同时更重要的还指出了一种对实在本质有所领悟 的信念。以上这两方面,才能真正突出实在的意义和方式。
思想行为绝不可能是单方面的纯粹本质形式(笛卡尔),或是经验感觉材料的心理学主 义重建(休谟),而是早已包括了一切因素的关系本身。这就是皮尔士哲学作为一种反心 理学主义的理论依据(皮尔士哲学的反心理学主义与胡塞尔现象学的反心理学主义有异 曲同工之处)。皮尔士哲学的意义理论、实在理论、符号理论结合它的逻辑理解方法、 信念方法、现象学方法构成了一个完整的反心理学主义学说。
二、皮尔士哲学的当代性
为了进一步探讨和描述以上这种方式,皮尔士给出了有关实在论的“共同体”(
community)概念。他认为,实在概念本质上已包括了一个共同体的观念,并且这个概念 没有任何确定的限制。为此,实在并不是理念的对应物或是经验对应物,而是人类思想 行为活动的无限制开拓本身,即一个“探究者的无限共同体”。在这里,皮尔士用“共 同体”的概念代替柏拉图主义的实在观念(无论是作为唯理论或经验论的),这样使得他 的哲学显示出卓越的当代性。
个人的思想活动及其结果并不具有任何形式的有效性和独立性,个体早已置于一个共 同体的共识状态之中。也就是,有关个体的理解的结果早已是一个作为社会的效果或状 态,并且随着探究过程的实践性延续,个体的解释行为也在无限制的共同体中不断拓展 。如此,皮尔士用了一个无条件性和无预设性的共同体概念来表征探究理解行为的实践 性。在这里,皮尔士彻底抛弃了有关主体是一个纯粹意识本身的观念(康德甚至胡塞尔) ,而如海德格尔一样,认为主体或此在早已作为在世界之中的生存状态的观点。也就是 ,主体早已是在共同体的解释中了,在这里作为理解的对象以及解释的方式早已是作为 一个社会化的共同体方式。这个共同体方式并不是实在的对应物,而就是实在本身。同 样,人的行为活动也不是对这个共同体的反映,而本身就是共同体。人与人之间的交往 空间就是共同体。由此,个体在共同体之中作为一个不可还原方式,它必须作为解释和 被解释相一致的方式出现。也就是,解释的方式是社会共同的方式,而被解释也就是理 解的对象,也必须是一个无限制(无形式或无定形)属性的共同体方式。这就是一个无限 被解释的共同体。它始终作为一个不断正在形成中的方式而出现。
正是在这点上,当代德国哲学家阿佩尔认为,皮尔士所揭示的这个世界化的交往共同 体恰恰显示了作为科学理性及至整个人文社会科学合理性的前提。基于此,阿佩尔强调 了皮尔士哲学的当代性意义并以此发展了他自己的“先验解释学”或“先验解释交往共 同体”学说。
皮尔士以上有关共同体的二层含义深刻揭示了世界不再是“物的存在——就物(在自然 科学意义上)构成了一种合乎规律的关系而言”(康德),而是某个特定的“在世界之中 存在”的“整体情境”(海德格尔)。同时,对世界的理解方式也不再是一种特定的形式 结构(维特根斯坦),而是一种赖于“整体情境”的历史性(伽达默尔)。这种历史性恰植 根于一种共同体的方式而显示出暂定性以及实践性。
但是,值得注意的是,把实在和对其的理解方式化为一种共同体的方式,并不是指把 两者还原为一种自然主义的状况,如一种有机的整体论,即一种类似于奎因的新实证主 义。因此,共同体并不是一个自然主义的概念,而是一个人类思想行为交往方式的概念 。它拒斥实证主义。由此,人的交往共同体属性并不可还原为自然状况的属性,而是恰 在对这种交往共同体属性有所领悟的前提下而表现出来。
也就是,个体交往的共同体属性本身已含了二层含义。其一是个体方式的共同体属性 ,其二是对自身所是的方式有所领悟。正如海德格尔所称的,此在作为先行于自身的“ 在之中”的能在而显现,皮尔士有关交往方式和对这种方式的可还原的批判,就是他著 名的批判常识主义。事实上,该理论与他的意义理论是一致的,意义正是对其现实化的 进程以及对这种现实化有所领悟的清晰化反思之间的内在互动。意义本身就是一种逻辑 的(对清晰化有所领悟)的时间性(现实化有所展开)的过程。共同体也就是作为“自身” (有所领悟)以及“他人”(交往现实化)的方式而出现的。
就批判的常识主义而言,作为共同体方式的实在,它预示了一种在世界之中的真正可 能性和混沌性(real vagues)。而实用主义恰恰体现了这种指向未来的可能性和实践性 。如此,批判常识主义的实在论是实用主义实践学说的根本基础。这种实在论就是作为 在世界之中有所领悟的习惯性的实践行为的共同体自身,也就是说这种习惯自身就是实 在的共同体方式和理解的历史性方式,它拒斥了一切形式的预设性和确定性,且表现出 一种不可逆的非还原性的过程(即它本身不是任何范畴的对象)。习惯的意义并不是来自 于外部的标准,而是习惯之间的关系所构成的。作为习惯的东西就是作为常识的东西, 不过,作为常识的习惯并不能停留在其自身性的方式,而是不断生成、不断去构成关系 ,这就是作为批判的方式。批判的常识主义就是作为现象学的延续。同时,意义理论、 实在理论、现象学构成了一个完整的有关批判的常识主义和实用化主义的学说。
就此而言,皮尔士一生漫长的学术道路正在于试图揭示和描述这个过程,而他后期所 提出实用化主义,也正在于用批判的常识主义的实在论理论,来表征人类思想行为活动 自身所是的一切内容和方式,即人类永远指向未来可能性的目的,以及不可逃避的当下 现时的呈现方式(可错论),以致勾勒出人类本性的生存状态和条件。同样,世界就是以 以以上这种人类生存方式所意向的世界,它并不表现出任何的同质性,世界从来就是人 类活动方式的显现。人在创造世界的同时也发现了世界的意义。不过,人并不是一个孤 立的先验主体,而是一种在世界之中的方式。如此,它完全避免了胡塞尔现象学有关超 验主义的结论。皮尔士的共同体概念预示了人与世界这种交往一致的存在状态。人是符 号,世界也是符号,人与世界正是在符号的生成中永恒地交织在一起。因此,它既是人 的实践方式,又是世界的存在方式,同时更重要的它本身就是人和世界交往的前提。
显然,皮尔士哲学宗旨并不在于阐明人类的思想行为或者世界的属性是什么?而在于揭 露一种人类思想行为如何可能的条件,以此获得世界具体化和具有真正意义的前提。由 此,我们并没有设定一个有确定意义的人,和一种同样具有确定意义的世界,而是探讨 两者如何具有意义的共同前提。就这种前提而言,人和世界都源于此,归于此。这是现 代西方哲学所达成的共识:作为胡塞尔现象学的生活世界、作为海德格尔哲学中此在的 能在是对存在的领悟、作为伽达默尔解释学的理解的“视域”等等。诚然,皮尔士哲学 面临同样的选择,这使得他的哲学步入了现代西方哲学的行列之中。
就此而言,皮尔士早期哲学由符号、对象、解释项所构成的符号理论是它哲学观念的 基础,并同时引伸出作为共同体概念的实在论。同样,到了皮尔士中期的实用主义阶段 ,信念方式作为所有行动和意义的可能性的条件,而实用准则体现了这种信念方式的运 行过程。意义始终是依据实用准则的意义现实效果和指向可能意义的整体结合。意义的 意义恰在于去实现意义的过程中,这种作为意义的无限多样性和可能性的条件就是作为 信念的方式,它预设了一种行动和交往的共同体。如此,皮尔士哲学从早期由符号表征 的作为共同体的实在观念,转变为由行动和信念体现的实用准则的意义共同体,它表明 了意义的现实化和清晰化一致过程本身。最后,到了皮尔士晚期哲学,为了把意义的实 现方式落实到现象的实现方式之中,皮尔士把早期作为符号的第一、第二、第三性范畴 转变为处于“显像”的第一、第二、第三性范畴。它预设了一个类似于符号共同体的最 广泛的人类思想活动前提。人类的一切思想感情活动源于此,也归于此。
由Firstness的质所引起意志行为Seccondeness,以致两者结合表现为对Firstness的 习惯性认知的Thirstness,但它并不具有确定的属性。因此,最终以Firstness of Thirstness的方式来表现正在对Firstness的实现中,并仅此而已。Firstness的质存在 ,但它已被“中止”,它仅表现为Thirstness。不过,该过程是作为Firstness of Thirstness的过程。这就是皮尔士所称的作为第一哲学的现象学。同时它最终作为皮尔 士形而上学体系的基础。
事实上,皮尔士形而上学的真正意义在于:它充分揭示了作为正在生成着和被创造着 的“宇宙”本质上是作为“解释者”的“共同体”形式,也就是,“宇宙”并不是独立 于人的认识范围的“物”的规律和原则(笛卡尔主义),也不是作为在人认识的有限范围 内所能确定的有限知识的整体和结构(实证主义),而是作为人具体认识所具有的关系本 身。也就是,“宇宙”并不是一个活动过程的原因(本体论),也不是一个活动过程的结 果(先验论),而是依据人的活动的具体合理性而所表现出的具体合理性本身(concrete reasonableness itself)。不过,这种具体的合理性过程并不表现出一种进步,乃至获 得一种黑格尔式的自我实现的绝对知识整体形式,而仅是一个永不停滞的宇宙的演化本 身,这个宇宙演化本身最终表现为解释者的“无限制的共同体”,从而以后者的方式体 现一种不可逆的非还原性过程。也就是,此过程完全排除了任何自我实现的确定方式、 任何自我运动的反思方式,而仅仅是种非整体论的、非进步、非确定性的连续过程。习 惯性交往的“无限制的共同体”是不可能作为反思的对象,它仅仅是作为人的活动的具 体合理性方式。
这就是皮尔士晚期哲学中形而上学的真正含义,它不是作为一种宇宙的本体论而出现 ,也不是作为认识论而出现。但是,值得注意的是,它也不是一种相对主义和历史主义 ,因为把这个无限制的共同体理解成暂时性和相对性的任意堆积,那么这本身又重新把 该共同体还原为游离于它本身之外的一种属性,这将是一个悖论。于是,皮尔士哲学在 反笛卡尔主义的前提下始终保持着一种信念观念,以此避免相对主义和历史主义。从早 期的符号到中期的实在,最终到晚期形而上学有关朝向“至善”(summum bonum)的“演 化性的爱”(evolutionary love)。
事实上,皮尔士哲学自始至终隐含了一种内在目的性。这也是有别于当代西方众多时 髦哲学的最重要特征。共同体“沉沦”为一种历史的相对主义的常识世界,现象也以“ 退化”的方式显现。但是,观念并不能就此止步,而这恰好是皮尔士批判的常识主义以 及反先验主观主义的实用化主义所强调的东西。
内在目的性本身并不是一种确定的目标,而是一种皮尔士所称的伦理和美学的领悟, 或者一种“至善”的神圣体现。这种境遇非常类似于海德格尔所称的“诗意”,或者所 称的艺术的真理性本质,也就是对“存在”的领悟。(注:皮尔士哲学包含了一种宗教 哲学。在题为“科学的宗教”[1893]一文中,皮尔士试图建立一种作为科学的形而上学 的科学的宗教(6.441)。也可参见米切尔·拉波萨的《皮尔士的宗教哲学》(Peirce's
Philosophy of Religion)1989。皮尔士宗教哲学的目的与海德格尔晚期哲学有关宗教 神学的论述似乎有共同的观念。)
于是,皮尔士由“至善”朝向所体现的“演化性的爱”(“至善论”)本质上是一种连 续性的现实过程(“连续论”)。这种观念类似于海德格尔有关存在就是一种去蔽的现实 化状态。显然,作为这个具体实现过程,它仅是一种无限的过程。当然,把此过程视为 一种反黑格尔主义的过程时,皮尔士较之海德格尔更清晰明白地揭示了该过程的特征, 这就是皮尔士的“偶成论”,即理性的具体化是以有限制的事实作为被给予方式,也就 是一种非确定性的习惯行为方式。理性的本质已被“中止”,它包含一种信念的方式( 至善),同时仅表现为一种具体的合理性(连续和偶成)。“连续论”、“偶成论”、“ 至善论”构成了一个完整的形而上学体系,这才使得皮尔士哲学达到了真正的思想高度 和境界。在这里,形而上学完全变成了有关对理性有限方式的一种描述,同时也体现了 一种对有关普遍性东西的真正领悟。普遍性东西不是理性的对象,而是一种对存在的启 示。如此,在皮尔士哲学中理性和启示达到了真正的一致。为此皮尔士哲学融合了西方 哲学中理性与启示长期相分离的状况。从中世纪经院哲学有关启示代替理性的观点,到 近代西方哲学有关理性代替启示的学说,皮尔士哲学在现代西方哲学的意义上真正完成 了理性与启示的统一。在这里,皮尔士哲学完全可以与海德格尔哲学、胡塞尔哲学相提 并论。
收稿日期:2003-09-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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