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雅克#183;朗西埃的文学介入观,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雅克论文,文学论文,朗西埃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I0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1569(2015)04-0152-07 目前为止,在西方文学理论史上关于文学介入的理论思考至少有三条脉络。其一是以文学手段直接介入社会,认为文学可以而且应该干预现实,强调文学的宣传和教育功用,最著名的就是萨特在《什么是文学?》中提出的知识分子的职责和担当,可以称之为“行动的文学介入”。目前国内学界对文学介入理论的探讨一般都集中在这个思路上。其二是“不介入的文学介入”,这个思路认为文学可以对社会发生作用,但是这种作用只能通过以幽微曲折的方式改变意识来间接达到,它尤为强调艺术的批判和建构力量,法兰克福学派的几员主将一般都沿着这条路径思考。从这种不介入的方向来考察介入问题,目前国内学界的讨论相对第一种所见不多。其三则来自法国理论家雅克·朗西埃,他提出了作为感性分配①的文学介入观,我称之为“感性分配的文学介入”。朗西埃认为,政治内在于文学,正是文学提示了做政治的方式,一种元政治:通过实现感性的重新分配和分享,文学介入了。这个思路打破了政治外在于文学的传统构想,为我们打开了新的思考空间。但目前国内学界特别是文学研究界的相关研究尚处于起步阶段。朗西埃和“作为感性分配的文学介入观”仍然有待进一步的倾听。 一、对几种艺术政治理论的批评 “文学的政治并非作家们的政治。……它假设人们不必去考虑作家们是应该搞政治,还是更应该致力于艺术的纯洁性,而是说这种纯洁性本身就与政治脱不了干系。它假设在作为集体实践的特殊形式的政治和作为写作艺术的确定实践的文学之间,存在一种固有的联系。”②——雅克·朗西埃《文学的政治》 可以看到,朗西埃反驳了关于文学介入的另外两套论述,他认为前面两种介入理论都预设了同一个前提:文学与社会/政治的分离,亦即它们都认为社会/政治是外在于文学的,于是前者指向文学的他律,后者指向文学的自律。不论是他律还是自律,都只是“解释事情的一种方式,但这不是最有意思的方式”,与其如此,“更应该去寻找共同的成分”③。雅克·朗西埃使它们前所未有地紧密结合:艺术中的政治是“本然存在的”。④自律或者他律的任何一方都不是事实:“艺术的美学体制并非单指艺术的自律,而是指自律与他律的和谐;它也不单单指艺术自由的愿景,它要求这种自由能够承受无意识、被动和偶然性的重量。”⑤从这种观点出发,自律与他律的区分就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艺术的政治性的理念是哪一种。朗西埃考察了几种关于艺术政治性的不同观念,除了以上两种介入理论之外,主要还包括了罗兰·巴特和利奥塔的相关论述。 首先是“行动的文学介入”,表现为艺术的他律。这种观念认为要真正实现艺术的政治只能奉行一种直接的政治艺术的逻辑:这是在试图“改变世界”,而不是在做艺术。以对福楼拜文体的分析为例。萨特在《什么是文学?》里把福楼拜排除在介入作家之外,因为他认为介入的文学要与意指过程打交道,而福楼拜的“石化”的文体像诗歌一样不指意。进而萨特指出福楼拜是以文学语言的石化为资产阶级的虚无主义战略服务,被当成反对民主(即当时刚兴起的无产阶级)进攻的武器。朗西埃指出这种阐释模式属于“症候性阅读”,即一种“使信件返回给寄信人的做法”,这是“轻而易举而又徒劳无益的”。这种阐释学将自身定位为科学和真理,从而失去了阐释的丰富性,于文学不过是一种“思想的重压”。⑥ 罗兰·巴特是在“介入”问题上跟萨特针锋相对的理论家。他关于真实效果的分析当然不属于萨特的脉络,但是朗西埃认为他在某种程度上犯了和萨特同样的错误。例如巴特在解读福楼拜《一颗纯真的心》中那个既没有任何功能角色也没有任何戏剧角色的气压计的时候,认为这个多余的气压计实际上是事物秩序的代表:“气压计就在那里,以便最终确保世界秩序的恒定性,确保资产阶级统治的秩序。”首先,朗西埃认为,巴特在文学和政治之间做了简单的对接,从一个文学细节指涉整体的政治隐喻,这是不能成立的。因为“政治精攻整体,而文学则精攻单元。”文学的民主是“分子式的”,不是整体性的,文学中不存在整体性的政治。必须像福楼拜或普鲁斯特那样,“如果说他清点所有的树叶,那并不是因为他是一位民主者,相反是因为树叶都是不相同的,树叶会拒绝民主的千篇一律。”换言之,文学上的歧感指向单元和分子以及它们之间的关系。⑦其次,巴特和萨特犯了同一个错误——没有认识到“图像的沉默及其言说之间的可逆的平等关系”。这里存在着尖锐的对立,而二人都无法自圆其说:“一方面,意义是一个需要进行解释的文字,即一个需要解释的沉默的符号,而对之进行解释的人需要站在其位置上揭示其内在真理。另一方面,意义内在于事物本身,它拒斥了一切外来的解释的声音,让其沉浸在自己不可逆转的沉寂之中。”⑧ 接着是“不介入的介入”理论。它之所以被纳入考察视野,是因为这个路径思考的同样是关于文学介入的问题,并且也提出了一定的介入主张,例如阿多诺认为自律性和社会性是文学的两大特点,主张以不介入的方式介入。在朗西埃看来这里有两套方案,都是以抵抗作为手段。一个是阿多诺等人将艺术作为解放的承诺,另一个是利奥塔将艺术作为抵抗。 艺术作为解放的承诺,这里的批判对象主要是阿多诺,有时也包括格林伯格。阿多诺的论断是:“真正的艺术也是人类对现实彼岸的‘另一个’社会的渴望的最后保存者……在社会矛盾被现实地消除之前,艺术的乌托邦和谐必须一直保持抗议成分。”⑨同时,“艺术通过反对社会而成为社会的,而只有自律艺术才具备这种反对性。”⑩艺术的彻底的自律性和政治、社会的解放承诺结合起来了,同样,阿多诺对文化工业的批判也是出于他认识到有一个巨大的控制机器剥夺了艺术的解放潜能。朗西埃指出这里存在根本性的悖论:要实现解放的承诺就不得不放弃艺术的自律。(11)以对勋伯格无调音乐“费解、断气、不悦耳”的风格分析为例。阿多诺的解释是:“它烙印着世界所有的黑暗和罪恶,它从承认不幸中搜寻幸福,从禁制美感外貌追求美感。”(12)朗西埃认为这里采取的是一种从敌人内部瓦解敌人的战略,表面上看是极端的自律性,事实上则是一种双重的他治性,他治一方面来自资本主义的劳动分工和生产机制,另一方面则来自作品原先的完美结构:“为了对资本主义劳动分工和商品化装饰进行谴责,这种音乐必须更进一步地采用那种劳动分工,必须比资本主义大量生产机制下的产品更技术化、更‘非人’。这种非人性进而使被压抑着的东西的污点得以显露,并瓦解掉作品完美的技术性配置。……‘先锋’艺术越是要忠于审美领域中的那个许诺,就越是要负担他治性的力量——因为他治支撑着艺术的自治。”(13)换言之,“艺术只有以打破承诺为代价才能使承诺永存。就是将持久的伤痛、将存在于每一个从现实到美丽的美学表象的美化中的未解决的矛盾铭刻在自身。”(14) 另一个是利奥塔提出的“抵抗的艺术”,为了纪念阿多诺,利奥塔沿用了“抵抗”一词,但同时赋予它完全不同的解释。利奥塔通过反崇高,抹去了艺术和“解放承诺”的关联,提出艺术要以异质性向元叙事挑战。朗西埃认为,利奥塔把现代主义或后现代主义特殊化,不过是为了让它和另一个历史叙事结合。故而这里对元叙事的背弃只是一个简单的改变,并没有打开小叙事的多元空间,而恰恰是后者,对于建构多元文化才是最重要的。(15)在这种“作为抵抗形式的艺术”中,“形式通过将自己与世俗世界的任何介入形式相区分而实现了其政治性。艺术不必成为一种生活的形式,相反,正是在艺术中,生活得以赋形。……平等主义承诺正在于作品的自足之中,在于其对任何特别的政治目标的超然之中,在于其拒绝涉足于世俗世界的装点之中。”(16)抵抗的艺术不停地将他者法律的压迫记录在各种艺术形式之中,他们不是对暴行言听计从就是自我满足于商业文化的奴役,不是摩西的法则就是麦当劳的法则。它会导向“伦理”(在朗西埃这里伦理指向共识体制),导致对美学和政治的共同镇压。(17)简单说来,朗西埃认为“利奥塔所做的并未真正脱离普遍受害者的宏大叙事,而恰恰是以一种回溯的方式重构了这种叙事,以便重新利用它。”(18)这事实上是向共识臣服,很容易陷入“伦理的相对主义”之中。 正如朗西埃所指出的,以上每一种关于文学介入的理论都有其固有的矛盾,然而提出这些理论的学者对其矛盾之处一般也都心知肚明,他们经常给出的解答是把这种悖论当成是为了艺术或为了政治而不得不偿付的代价。朗西埃自称他所支持的政治艺术或批判艺术就是处于这些“介入”理论的张力之中,去建构一个作为感性分配的艺术政治。(19)于是他首先是打破了这种长期以来关于艺术和政治传统分野,通过把艺术和政治都看成是感性分配的形式,二者变成同质的了:文学必然是政治的,因为通过文学,感性得以重新配置,既定的政治秩序被打乱了,不可见者变得可见,不可听者变得可听,文学的过程是感性重新配置的解放过程,是不断追求平等的民主过程,文学必然是政治的,同样,文学也必然是介入的。朗西埃指出他本人的研究是对特定情境的介入,并且在《感性的分配:美学的政治》(2000)以及此后的一系列美学著作中都在关注这个问题,(20)并将这条思路延展到对电影和当代艺术的考察。 二、文学的政治:从关键词谈起 作为朗西埃的专门术语,“感性分配”是艺术之所以介入的根本原因,也是艺术能够介入的直接操作方式。感性分配是“不证自明的事实”,“揭露共同事物的存在,也界定着各个部分和位置”,它规定了参与的部分、空间、时间,以及行动的方式。并且,每个时代的艺术实践与政治共享着同一套感性的分配逻辑。(21)洛克希尔断言:“雅克·朗西埃毫无疑问将会在他的每个特定的研究对象上留下自己不可磨灭的记号,这就是:‘感性的分配’。”(22) 朗西埃关于“政治”的概念是十分独特的。他区分了治安(police)和政治(politics)。“police意指一套组织体系,具有建立感觉分配之坐标,以及将社会区分为不同群体、社会地位与功能的法则,这套法则也决定了什么人可以参与此社群,什么人不能够参与。这套区分逻辑也就是决定了可见与不可见、可听与不可听、可说与不可说的美学原则。政治,politics,则是一种干预此感觉分配之体系,使原本在此感知坐标中无法被看见的人得以介入。”(23)制造歧感是为了实现“感性分配”,这就是朗西埃的“政治”。治安是进行感性分配,政治也是进行感性分配,但是,治安是划定可感性的范围,政治是给出新的分配:政治是对治安秩序的扰动和反叛。 朗西埃的理论视域中,艺术和政治是同质的,二者都是感性分配的方式,也都保有感性再分配的可能。所以,做艺术就是做政治,政治内在于艺术之中。“‘文学的政治’这种表述势必包含如下含义,即作为文学的文学介入到这种空间与时间、可见与不可见、言语与噪声的分割。它将介入实践活动、可见性形式和说话方式之间的关系。正是这种关系分割出一个或若干个共同的世界。”(24)简言之,文学的政治就是一种感性的再分配。然而,事情没有这么简单:“艺术上震惊了,意识上就理解了,政治上也行动了。哪儿都没有这么天衣无缝的因果联系。”事实上,我们可以期待这种转换的效果仅仅是它“暗示着我们从现有世界进入另一片领地,在那里,‘能’与‘不能’,宽容与偏执之间的区别和既存的界定方式完全不同。……这种断裂打乱了让我们可以老实待在‘我们的’位置上的具体构造和事物状态。”(25) 朗西埃认为,理想的愿景和不理想的现实之间的矛盾总是存在于文学中,因此之故,我们不能在做艺术之初就预定一个结果,只能一边做一边发现,只有做了,才知道。“很多事情是我们不得不做的,但是怎么做和做什么其实还不知道,我们还有待发明做事情的目标、手段,这是我对平等概念的解释。”(26)所以,那些声称要直接介入,要走上街头的艺术,尤其要警惕“变成对自己宣称的效果的拙劣模仿”。(27) 所以,文学与政治相隔绝的看法在朗西埃这里是站不住脚的。因为“审美的艺术总是许诺政治成就,又总是对它所许诺的无法满意,并且靠着这种暧昧性不断兴盛。”(28)审美恰恰就是“思考矛盾的能力”。毕晓普对此作了如下的理解:“对于朗西埃来说,无须为了社会变革而牺牲美学的维度。因为,美学本身就内在着变革的进程。”(29) 同样是基于这种视野,朗西埃追求的并不一定是“好的”文学或者“美的”文学,而是最能体现“感性分配”的政治的文学。面对朗西埃的理论,我们不必以审美的标准来要求批判艺术,而是应该从“介入”的角度去理解,齐泽克如此评价朗西埃:“在左翼迷失的时代,他的写作是告诉我们要怎样继续抵抗的为数不多的连贯性的观念体系之一。”(30) 三、现代美学革命与文学介入 朗西埃在《感性的分配:美学的政治》(2000)里提出了艺术的三种辨识体制(31),分别是影像的伦理体制、艺术的诗学/再现体制和艺术的美学体制。在影像的伦理体制这种柏拉图式的体制中,艺术只是现实的影像,是对模仿的模仿,诗人被排除在理想国之外,“影像不过是哲学家用以教育民众的工具”,需要服从伦理,这是一种共识式的体制。第二种是艺术的诗学/再现体制,这是对种种艺术进行比较和区分的亚里士多德式的体制,艺术和手工业被区分开来,艺术和日常生活渐渐分离,模仿取代了影像。第三种是朗西埃所推崇的艺术的美学体制,在这个体制之内,异质性力量得以生发,感性不断被重新分配,艺术的政治和民主化得以实践,他认为19世纪福楼拜、马拉美等人的现代文学实验就是其代表。(32)需要注意的是,在艺术的美学体制之内,由于平等原则的引入,它甚至可以吸收前两种体制的艺术,关于现实主义、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这样的划分也可以被取消。朗西埃解释道:“提出美学体制并不是为了用一种观念取代另一种观念,而是希望在这个体制中各种观念都可以并存,既没有年代上的先后,也不服务于某种历史的必然性。”(33) 对应于艺术的美学体制的当代艺术样式应为批判艺术或政治艺术,这种艺术践行着一种微观政治或元政治。朗西埃在《美学及其不满》(2004)中提出这种艺术类型旨在“建立人们对支配机器的觉察,以把旁观者变成改造世界的自觉的人”。(34) 在艺术的美学体制中,文学的政治发生了,朗西埃常用的一个说法是“美学的革命”。此处朗西埃对“美学”又作出了非常“朗西埃式”的解释:“美学不是一个学科,而是一种思考模式,它诞生于法国大革命之时,它以自己的方式质疑层级制度的秩序。”(35)朗西埃抛弃了鲍姆加登和康德对美学的解释:“美学不是艺术领域的新名称,也不是一般意义上归于‘诗学’概念下的新领域,而是这个领域的一个特殊构型,标志着思考艺术的体制的转换。”(36)所以,美学不是感性学或者艺术作品的实践,美学是进行艺术体制转换的革命,是一种感性的分配和艺术特有的识别体制。原来的再现体制把不平等体现在感觉世界的建构中,而美学就要对这个建构发出挑战,达成新的分配。 朗西埃认为,从亚里士多德这里开始,严格的艺术等级制被建立起来了,也就是“艺术的诗学/再现体制”。例如亚里士多德《诗学》要解决的问题是:“关于诗的艺术本身、它的种类、各种类的特殊功能……情节应如何安排……”(37)他主张把现实组织为因果关系的连结,并要求以叙述形式、故事或者情节的合理性来感动观众。此后的经典美文都处于这个框架内。再现体制在确立了艺术独立位置的同时,也将艺术和其他活动对立起来,并渐渐产生更多的对立:技艺和非技艺、形式和材料、知识和感觉、精致和野蛮……浪漫主义文学是文学的解放运动,它们开始发动一场美学革命,其口号是:“万事万物都归结为诗”,诗人“解开一切束缚”,“它(小说)表现不可表现的东西,它看到看不见的东西,它感觉到不可感觉的东西等等。”(38)到了19世纪中期,这种反模仿、反等级的浪漫主义精神被以福楼拜为代表的小说创作发扬光大,开启了小说的现代性,也开始了“艺术的美学体制”的真正实践。 理解朗西埃,不能被思维定势所左右,他的方法论总是独特的:“反模仿的革命从不意味着对相像的抛弃。摹仿并不是相像的原则,而是相像的某种编码和分配。”由此,如果说“诗歌不再模仿绘画,绘画不再模仿诗歌。这并不是说:文字是一方面,形式是另一方面。这意味着完全相反的情况:即分配原则的废除,这个原则给各方分配位置和方法,同时将文字艺术和形式艺术分开,将时间艺术和空间艺术分开。这就意味着一个共同表面的建立,以取代分开的模仿领域。”所以现代美学的革命并不在于对旧的东西的抛弃,而在于新的维度的引入——平等的维度,从而让文学进入多声部的喧嚣中,进入感性的重新分配,于是不可见的变得可见,不可听的变得可听,一切都活跃起来了。在这个意义上,如果说美学的新政确实抛弃了什么,那就是内涵了各种“等级制”的艺术体制。从而,朗西埃区分美学的两个阶段的用意也就凸显出来了:“现代美学的决裂……这是与某种艺术体制的决裂……现代的美学革命……它废除了过去让艺术等级向社会等级看齐的平行主义,肯定了没有高贵或低贱之分的主题,一切都是艺术的主题。但是它也废除了那个分离原则,这一原则将形式模仿的实践与日常生活的物体相分离。”(39) 福楼拜成为一个上佳的例子。朗西埃关于福楼拜的分析有意思的地方在于:在历来的阐释中,已经将福楼拜定位为纯艺术的开路先锋,是“为艺术而艺术”的旗手。但朗西埃通过具体的文本分析,指出了福楼拜小说的政治性,将它定位为“民主的里程碑”。 福楼拜宣称:“形式技巧越纯熟,同时也愈在消弭自己。……从纯艺术角度看,几乎可确言,主题本身并无高低上下之分。风格只是艺术家看待事物的方式而已。”(40)从这里,朗西埃解读出一种“激进平均主义的程式……风格的绝对化是平等民主原则的文学程式。”(41)福楼拜的写作以三个方式指向平等,并在这三个方式的张力中形成政治:作家不比人物和读者更高贵、沉默事物的发言、小说中众多微观事件的分子式平等。(42)这里并不仅仅是艺术的可表现领域扩大了,“而且还对行动和生活之间的对立重新提出质疑。这种稳定持久的对立既是诗歌的对立,也是社会的对立”。(43)再现体制是将社会上的等级制表现在文学作品之中,而美学体制是从文学领域发起一场革命,首先瓦解这种等级制。 朗西埃对《包法利夫人》作了再解读。通过分析爱玛为自己买的哥特式脚蹬、爱玛在修道院参加弥撒的感受、爱玛对莱昂萌生爱意时福楼拜对头发、昆虫、阳光、水滴的细致描绘以及诸多的小细节(某些细节甚至在目前大陆的两个中译版本中都没有提及或仅平平带过),朗西埃得出结论:包法利夫人生活在自己的浪漫幻想之中,她将生活与小说等同起来了。进而,他指出:包法利夫人的死亡是两种观念对抗的结果,一种是爱玛·包法利将艺术滥用到生活中,另一种是福楼拜把生活的题材变成艺术。在爱玛身上,“表达和反映了欲望、憧憬与某些阶层、某些能力和某些生存方式的社会分配割裂的情况”(44),文学表达人们的欲望并做出反思,让人知道并看清欲望只是欲望,可以是艺术的,但不能是生活的,由此进行一种社会病症的治疗。这就是福楼拜小说的“政治”。可以说这种从众多细节导向“政治”的方式恰恰印证了朗西埃的文学政治观:“小说的平等并不是各民主主体的整体式平等,而是众多微观事件的分子式平等,是个性的平等,这些个性不再是个体,而是不同的强度差异,其纯粹的节奏将医治任何的社会狂热。”(45)也就是说,在朗西埃看来,福楼拜的艺术实践之所以是一种文学政治,是指福楼拜通过操作微观分子介入了既定的感性分配,使不可见的东西变得可见,不可听的东西变得可听。这就是朗西埃的介入观。 美学革命为文学引入了平等的维度,活跃了感性的分配,实现了文学的介入。在这里,朗西埃的视野是既小又大的。一方面,感性分配使他关注文学中的微观事件和它们的相互关系,对诸如福楼拜、马拉美等人的作品都作出了深入而精彩的再解读,剥离了十九世纪文学革命“纯艺术”的外衣。另一方面,绝对的平等使他的关注没有边界,从文学到电影到当代艺术,无不涉及,在穿梭于各个艺术门类之间的时候,他的分析通常也是相通的。这也正是朗西埃开启的新风景:以“置身其中”的方式来到文学的现场,细致解读文本的形式策略,并以“感性分配”的核心观念搭建起文学与政治关系的全新维度,展现了文学介入的另一种可能。 注释: ①“感性分配”的法文是Le Partage du sensible。其中sensible在法语里作为形容词指“可感觉的、能感受的、感性的”(《法汉大词典》,上海译文出版社2002年版,第3122页),目前汉学界多译为“可感性”和“感性”;Partage则同时具有“分割、分配、分享、瓜分”的意思(同上,第2527页),不论取哪一个意义都不能完全言尽其义,目前可见有译为“分配”“分享”“分割”的,而在美学讨论中,朗西埃较经常使用的是“分配”“分享”这两个含义,所以也有学者译为“分配/分享”。 ②⑥⑦(24)(41)(42)(43)(45)[法]雅克·朗西埃:《文学的政治》,张新木译,南京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第3,6、10、30-32,58、54-56,5,14,35-36,75,35页。 ③(39)[法]雅克·朗西埃:《图像的命运》,张新木、陆洵译,南京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第135,139、141-142页。 ④(13)(28)[法]雅克·朗西埃:《审美革命及其后果》,赵文、郑冬梅译,汪民安、郭晓彦主编《生产·第8辑》,江苏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第214、224-225、227页。 ⑤"Deleuze Fulfils the Destiny of the Aesthetic:an Interview with Jacques Ranciere?"(2002),网址:http://blog.urbanomic.com/num/archives/2005/02/20th_centuty_sp.html? ⑧[美]加布里埃尔·洛克希尔:《美学的政治:政治史和艺术解释学》,蓝江译,网址:http://blog.sina.com.cn/s/blog_542ef2b20100ny3k.html ⑨[美]马丁·杰伊:《法兰克福学派史(1923-1950)》,单世联译,广东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第205-206页。 ⑩Theodor W.Adorno.Aesthetic Theory.Trans.and Ed.Robert Hullot-Kentor.London; New York:Continuum,2002,p.225. (11)(15)(17)(34)Jacques Ranciere.Aesthetic and Its Discontents.Trans.Steven Corcoran.Cambridge:Polity Press,2009.p.39; p.104; p.105; p.45. (12)转引自:陈瑞文《阿多诺美学论:双重的作品政治》,五南图书2014年版,第48页。 (14)"Dialectic in the Dialectic",in Jacques Ranciere.Chronicles of Consensual Times.Tran.Steven Corcoran.London; New York:Continuum,2010,p.27. (16)转引自:蒋洪生《雅克·朗西埃的艺术体制和当代政治艺术观》,《文艺理论研究》2012年第2期。 (18)[法]雅克·朗西埃:《思考“歧感”:政治与美学》,谢卓婷译,《马克思主义美学研究》2014年第1期。 (19)参阅Maria Muhle:《〈可感分配〉德文版导论》,大金译,网址:http://www.douban.com/group/topic/18708523/ (20)Jacques Ranciere."A few remarks on the method of Jacques Ranciere".Parallax,15:3(2009).p.114; p.116. (21)Jacques Ranciere.The Politics of Aesthetics:The Distribution of the Sensible.Trans.Gabriel Rockhill.London; New York:Continuum,2011,p.12; p.13. (22)Gabriel Rockhill."Translator's Introduction".in The Politics of Aesthetics:The Distribution of the Sensible.p.6. (23)刘纪蕙:《杭席耶、巴迪乌与克莉斯蒂娃的二十世纪与当代:拓扑学式的展开》,网址:http://www.doc88.com/p-9367126559596.html (25)[法]雅克·朗西埃:《政治艺术的种种矛盾》,杜可柯译,网址:http://www.360doc.com/content/14/0725/14/919919_396965676.shtml (26)[法]雅克·朗西埃:《结合“艺术、理论、哲学”看“平等”》,网址:http://news.artron.net/20130620/n465425.html (27)Jaeques Ranciere.Dissensus:On Politics and Aesthetics.Ed.and Trans.Steven Corcoran.London; New York:Continuum,2010,p.148. (29)Jennifer Roche:《社会参与性艺术批评与不足:访克莱尔·毕晓普》,小C译,网址:http://www.798space.cn/pinglun/41571.html (30)Slavoj ."Afterword by Slavoj ".in The Politics of Aesthetics:The Distribution of the Senible.p.79. (31)régime,李洋对这个概念做了简单梳理,他指出:朗西埃用它表示管治所有艺术的基本方式,指艺术作品不同语言和形式之间的秩序法则,学界多译为“体制”、“制度”、“政体”或“制域”,鉴于它具有一定的政治内涵,又最好与常见的政治概念有一定区分,译为“体制”似更妥帖。参见:http://www.douban.com/group/topic/17251609/。 (32)参阅:杨成瀚《洪席耶的〈感性分享:美学与政治〉》(网址:http://www.doc88.com/p-798226191667.html);蒋洪生《雅克·朗西埃的艺术体制和当代政治艺术观》。事实上,朗西埃对“美学体制”和当代批判艺术的态度是比较暧昧,也不无矛盾的。这一问题笔者将另文讨论。 (33)[美]加布里埃尔·洛克希尔:《美学的政治—感觉的分配》,《当代艺术与投资》2010年第8期。 (35)(44)《我们从来不需要向一个工人解释什么是剥削》(朗西埃访谈),sabrina yeung译,网址:http://sabrinayeung.blogspot.com/2013_12_01_archive.html (36)Jacques Ranciere.The Aesthetic Unconscious.Trans.Debra Keyes and James Swenson.Cambridge:Polity Press,2009.p.7. (37)[古希腊]亚里斯多德:《诗学》,罗念生译,伍蠡甫主编《西方文论选》(上卷),上海译文出版社1979年版,第50页。 (38)[德]诺瓦里斯:《断片》,高中甫译,绿原校,中国社会科学院外国文学研究所、外国文学研究资料丛刊编辑委员会编《欧美古典作家论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二),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1年版,第393-397页。 (40)[法]福楼拜:《福楼拜文学书简》,丁世忠译,北京燕山出版社2012年版,第76页。论雅克183;朗西尔的文学干预观_文学论文
论雅克183;朗西尔的文学干预观_文学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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