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作为第二语言存现句习得研究,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汉语论文,习得论文,语言论文,存现句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0引言
汉语存现句作为一种很有特色的句式,受到汉语语法学界的关注。这是因为存现句具有独特的句法格式(即“+V着(了)+N”),学者们就此发表了大量的本体研究的论文,对汉语存现句的句法、语义以及语用特点进行了全面的考察(详见潘文2003)。然而,迄今为止只有少数学者研究过汉语存现句的习得过程。
0.1汉语存现句的特点
很多学者讨论过汉语存现句的功能和句法形式(聂文龙1989;宋玉柱1991;雷涛1993a,1993b;胡文泽 1995; Huang 1987; Pan 1996; Li & Thomson 1981)。Yang & Pan(2001)在以上学者研究的基础上,根据动词类型的不同,总结出8种存现句:
(1)“有”类(“有、没有、存在”等)。例如:
a.有鬼。(V+NP) b.房间里有一个人。
(2)隐现类(“来、去、到达、死、发生”等)。例如:
a.来了一个人。(V+NP)b.家里来了一个人。
(3)置放动词类(“挂、摆、贴、堆、架、装”等)。例如:
a.桌上放了一本书。(完成体)b.桌上放着一本书。(持续体)
(4)处理动词类(“烤、蒸、熬”等)。例如:
a.锅里煮了一些土豆。(完成体)b.锅里煮着一些土豆。(持续体)
(5)姿势动词类(“躺、坐、立、蹲”等)。例如:
a.窗外站了一个人。(完成体)b.窗外站着一个人。(持续体)
(6)发放、放送动词类(“闪、冒”等)。例如:
a.桥头上亮了一盏灯。(完成体)b.桥头上亮着一盏灯。(持续体)
(7)生产动词类(“画、涂”等)。例如:
a.黑板上写了一个字。(完成体)b.黑板上写着一个字。(持续体)
(8)运动动词类(“奔腾、飞、滚”等)。例如:
水里游着一条鱼。
除了这些狭义存现句(注:对于“台上唱着戏”这类句子,宋玉柱和雷涛认为不能用“……有……”格式替换,因此不宜归入存现句。这类句子中,动词后面的名词依赖动词而存在,所以不能用“……有……”格式来替代。此外,它们和(3)、(4)、(7)并无不同,因此,我们认为这类句子应归入存现句类。但由于这类句子很少见,所以不在我们考察的范围之内。)以外,以下一些句式也可以表达“存在”意义(黄南松1996)。
(9)“是”字句。例如:
窗外是一片草地。
(10)“在”字句。例如:
那本书在桌子上。
(11)名词谓语句。例如:
岸边一条小河。
如果我们将汉语和英语中的存现句做个比较就可以看到,汉语中的情况要复杂得多。首先,汉语允许空位主语,如(1)和(2);英语却不允许空位主语,当存现动词的唯一论元出现在动词后面时,主语位必须有处所名词或是假位主语there(如“There is a person in the room”)。其次,从(3)到(7)中,完成体“了”和持续体“着”都可以出现;而(2)只允许出现完成体“了”;(8)只允许出现持续体“着”。再次,可以出现在存现句中的动词很难归类。在英语和其他许多语言中,只有非宾格动词(unaccusative verbs),即唯一论元为客体论元(深层宾语)的不及物动词(如“到达、来、去”等),才能出现在存现句中。可在汉语中,非作格动词(unergative verb) (如“游”)和及物动词(如“写”、“生产”、“放”等)都可以出现在存现句中。(注:关于汉语非宾格动词的详细讨论,见杨素英(1999)。)
汉语的存现句之所以有这么多独特之处是由汉语的一些主要特点决定的。首先,汉语允许空位主语,这一特点决定汉语允许显性非宾格现象,即非宾格动词的深层宾语可以留在宾语的位置上(如“来了一个人”),而不像英语中那样必须移到主语位上去(如“Apersoncame”)。其次,汉语是话题突出的语言,而汉语存现句是典型的“话题—述题”结构。在这个结构中,处所是话题,由话题(旧信息)引出有关处所的述题(新信息)。只要述语确实是关于处所的评论,句子就成立。因此,除了非宾格动词外,一些非作格动词和及物动词也可以出现在这个结构中,如上面的(7)和(8)。如果处所只能看成是某件事发生的地点(不是话题),也就是说,处所后的成分并不是关于处所的述语,句子就不成立,如“*屋子里哭了一个女孩”。
本研究包括了以上提到的全部类型的存现句,文中用(1)到(11)宋代表相应的类型。
0.2有关存现句的习得研究
如上所述,关于存现句习得,尤其是二语习得的研究较少。仅有的一些研究又将重点放在话题突出和主语突出的区别上,或是“拥有”和“存在”的分离与合并上面。如温晓虹(1995)考察了三组美国大学生学习汉语存现句的情况,主要目的是探讨在二语习得中有没有一个普遍的话题突出的阶段。她的实验着重探讨学生使用“话题—述题”结构和“主语—谓语”结构的倾向性,所以很多具有汉语特色的存现句在她的讨论中并未涉及。和本研究相关的主要结论之一是:不同年级的学生使用“处所词+有+名词短语”的频率都很高,说明“母语为英语的学生在习得汉语存现句时,在初级阶段,就能够较顺利地掌握存现句的基本形式”。
Sasaki(1990)研究了日本人习得英文存现句的情况,但他研究的目的也是揭示中介语中话题突出或主语突出的特征。Duff(1993)研究了一个28岁的泰国人习得英语存现句的情况,但她的研究重点是中介语中“拥有”和“存在”语义的表达情况。她的结果显示,二语习得者强烈倾向于使用"have"来表达这两种语义,尽管在英语中,这两种语义是用不同的词和形式来表达的。金岩(1997)分析了韩国留学生习得汉语存现句时表现出来的问题,主要描述了汉语存现宾语在朝鲜语中的对应形式,并没有对存现句习得做实证性研究。
就我们所知,目前还没有人系统地考察过汉语各种存在句的习得情况,所以本文旨在填补二语习得研究的一个空白。
0.3研究主旨
本文考察不同母语背景的习得者习得汉语存现句的情况,以此较为系统地探讨存现句习得过程中的3个主要问题:(1)在汉语存现句习得过程中是否存在一些普遍的规律?(2)不同的语言类型是否影响学习者对汉语存现句的认知和习得?(3)是否还有其他因素影响学习者对汉语存在句的理解和使用?
§1研究方法
1.1本研究的被试
本研究的被试为北京语言大学的留学生。他们的母语分别为英语、日语和韩国语。测试(一)的参加人数分别为:英语组15人、日语组9人、韩国语组21人,汉语对照组15人;测试(二)的参加人数分别为:英语组12人,日语组9人,韩国语组19人,汉语对照组5人。这些被试的汉语程度都是中等或略高于中等。对照组的设置旨在考察汉语为非母语者与汉语为母语者掌握汉语存现句的差异,从而探讨母语对汉语存现句习得的影响,揭示母语不同者对存现句认识的共性和差异。两项测试的各组被试人数不均衡,这是由来华学习的外国留学生国别分布的客观情况决定的。由于我们关注的是平均值,且运用统计学软件来比较各组的差别,因此被试人数的不平衡对结论并没有影响。
自然语料的被试来自两所大学。45名母语为英语的学生来自北京语言大学,而45名母语为日语、韩国语的学生来自延边大学。这些学生按他们提供语料时所处年级分为4组:Level 1(一年级),Level 2(二年级),Level 3(三年级)和Level 4(四年级)。
1.2本研究的语料
本文的数据来自测试题和自然语料。前者包括两项测试题:测试(一)是语法判断,包括前面列出的11种存现句,其中(5)和(7)有2个小类,一类动词后的名词有定(如“沙发上坐着他”),另一类动词后的名词无定(如“沙发上坐着三个人”),以此考察习得者对动词后名词有定/无定限制的掌握情况。(2)、(8)的2个小类考察动词前有无处所词的情况。(10)“在”字句也有主语有定和无定的2个小类。对于最常用的(1),我们设计了4个小类,包括有定/无定的对应和有无处所词的对应。加上这些小类后,我们一共有19类汉语存现句,每一类3个句子,共57个单句。测试题中存现句类型被打乱,要求学生判断每一个句子是否符合汉语语法。题后有4个选项:1表示非常符合语法,2表示可能符合语法,3表示可能不符合语法,4表示非常符合语法。这项测试旨在了解不同母语者对汉语各种存现句的接受情况。例题如下:
非常合语法可能合语法可能不合语法非常不合语法
桌子上有两本书。
1 2 3
4
测试(二)是根据Sasaki(1990)和温晓虹(1995)的办法设计的造句题。题目给出几个词,要求学生根据所给的词按照“地点+存在的东西/人”的顺序造出合法句子。这个题目旨在考察在给定语义的情况下,学生会倾向于使用哪一种句法表现形式。例题如下:
地点 存在的东西/人
对面墙上 两幅画
自然语料是120篇留学生的作文。其中母语为英语者和韩语(或日语)者的作文各60篇,包括4个级别,每级15篇。英语组和韩日组作文分别含有2319个和2496个小句。由于不同年级的汉语学习者作文篇幅不同,而且受文章体裁和内容的影响,存现句的出现频率有很大差异,因此我们暂不作汉语存现句习得顺序的考察。
§2测试结果
2.1测试(一):语法判断
下面图1总结了4组学生(英语组、日语组、韩语组、汉语对照组)对汉语存现句的判断。按汉语对照组判断合法值排序,由合法度最高((10)a:1.000)到合法度最低((2)b:3.533)。
图1 各类存现句合法度判断情况
从上图我们可以观察到以下几个特点:
第一,只有4种句型((11),(1)b,(8)b,(2)b)被汉语组判断为可能不合法或者不合法。其中(1)b、(2)b分别是“‘有’类和隐现动词+有定名词”(如“有小民”、“来了小明”)。因为这两类句子的主要功能是引进新信息,所以动词后一般不容许出现有定名词。(8)b是“运动动词 +无定名词”(如“游着一条鱼”)。这类句子动词前必须有处所名词,否则就不能接受。(11)是名词谓语句(如“山旁一条小河”),这类句子普遍为语言学家认可,但母语为汉语的学生对它们的合法性却表现出犹豫。原因可能是它们单独出现,不太像完整的句子。
第二,除了(1)b和(2)b以外,动词后为有定名词的其他4个类型中,有3个汉语组的平均值略高于1.8((7)b:黑板上写了他的名字;(1)d:桌子上有那本书;(5)b:门外站着小民),也就是说它们仅仅被看作是可能合语法。这说明虽然汉语可以接受存现句中出现有定名词,但有定名词的接受程度比无定名词低,因为存现句的主要功能是引进新信息。(注:关于有定名词在存现句中出现的条件限制,请参阅杨素英(1999)。)
第三,除了上面提到的几种类型,其他类型基本上都被汉语组判断为合法。
第四,汉语组认为合语法的句型中除了(10)a之外,其他组对它们的接受度都低于汉语组。而汉语组不接受的几个句型,其他组又有可能给予较高的合语法度。
为了更精确地比较汉语参照组和其他组之间的差别,我们用SPSS软件进行了多元方差分析,具体情况见下页表2。表中“+”表示有统计学意义上的差别,“-”表示无统计学意义上的差别(P≤0.05)。我们发现,所有有统计学意义的差别都在汉语组和其他组之间,而其他组之间没有显著区别,所以表1中只列了汉语组同其他组的区别。
表1对照组和习得组多元方差分析
由上表可见,(1)a、(1)b、(1)c、(1)d、(2)b、(7)b、(8)b、(10)a、(10)b、(11)等10种存现句(占测试句型的一半)在不同母语者之间的区别都没有统计学意义。这10种分属于6个大类。第1种“有”字句的4个小类((1)a如“有鬼”,(1)b如“有小民”,(1)c如“桌子上有两本书”,(1)d如“房间里有小民”),各组的判断都是基本一样的 (可以接受(1)a、(1)c;(1)d接受度稍低;不接受(1)b)。(10)“在”字句的两个小类((10)a如“那本书在桌子上”;(10) b如“很多书在书架上”),所有组都基本接受。(11)(如“山旁一条小河”)虽然为语言学家普遍接受,但对照组和学习者都将此类看成可能合语法或可能不合语法(平均值=2.444)。原因可能是这类句子需要上下文。对于(2)隐现动词和(7)生产动词类存现句,汉语组不接受或仅仅认为可能合语法的含有定名词的b小类((2)b如“来了小明”;(7)b如“黑板上写了他的名字”),其他组同样不接受或不太接受。汉语组接受的a小类((2)a如“来了一个人”;(7)a如“花园里栽了很多树”),汉语组和某些组却有显著区别。(8)类是运动动词类,(8)b(如“跑着汽车”)动词前不含处所词,所有组都不接受。
合法度判断具有显著差别的包括以下4种情况。
第一,汉语对照组与各非汉语组都有显著区别的句型包括:(4)、(6)和(9)。句型(4)是由处理类动词构成的存现句(如“锅里煮着面条”),句型(6)是由发放类动词构成的存现句(如“屋里亮着灯”),句型(9)是表示存在的判断句(如“窗外是一片草地”)。这3种存现句汉语对照组都认为可接受度很高,而非汉语组的判断都仅仅是“可能合法”。
第二,汉语组和英语组有显著区别的类型包括:(3)、(5)b、和(2)a。句型(3)是置放动词类(如“桌子上放着糖果”),汉语组接受,而英语组不接受。句型(5)b是姿势类动词带有定宾语(如“门外站着小民”),汉语组基本接受,而英语组基本不接受。同样是姿态动词类的(5)a(如“门外站着一个人”),由于动词后名词为无定,英语组与汉语组就没有显著差别。这说明,英语组比汉语组更加不能接受存现句中的有定名词。句型(2)a是不带处所名词的隐现动词类存现句(如“来了一个人”),汉语组接受,而英语组则判断为可能不合语法。
第三,汉语对照组与日语组有显著差别的有:(5)b、(2)a和(7)a。和英语组一样,日语组也比汉语组更排斥动词后名词为有定的(5)b。日本组学生也和英语组学生一样不接受无处所名词的隐现动词类存现句(2)a (如“来了一位人”)。对(7)a(如“黑板上写了三个大字”),汉语对照组的合法度值为1.156,而日语组的值为 2.000。
第四,对照组与韩语组有显著差别的类型最多,包括(3)(置放动词类)、(5)a(姿势动词类)、(8)a(运动动词类)和(7)a(生产动词类)。汉语组都接受,但韩语组仅将其判断为可能合法。
2.2测试(二):半自由造句
这项测试旨在考察各组被试在半自由表达的状态下各种存现句的使用情况。我们首先根据被试所造句子的形式特征,总结出被试使用的5种主要存现概念表现形式:
a.有字句:书架上有很多书。(S1)(注:“S1”等是被试的编号,以下同。)
b.V着句:椅子上坐着一个老奶奶。(S11)
c.V了句:鱼缸旁边放了一个花盆。(S28)
d.是字句:煤气灶上是一口锅。(S29)
e.BV在A句:很多书放在书架上。(S37)
下面表2总结了这5种句型在4组被试所造句子中的分布。3组留学生还造了一些并不表达存现意义的错句,如“窗台上一个鱼缸破了”、“一顶帽子掉在老奶奶头上”等。
表2半自由造句中存现概念的表达形式
组别
有字句 V着句 在字句⑤ V了句是字句BV在A错句 总句数
139 89217 8 168
英语组(48.3%)(30.9%)(7.3%)
(2.4%)(2.8%)(5.6%)(2.8%) 288
85 56 61 0 104
日语组(52.5%)(34.6%)(3.7%)
(0.6%)(0%) (6.2%)(2.5%) 162
190 95119 4 22
11
韩语组(55.6%)(27.8%)(3.2%)
(2.6%)(1.2%)(6.4%)(3.2%) 342
51 32 23 2 00
对照组(56.7%)(35.6%)(2.2%)
(3.3%)(2.2%) (0%) (0%) 90
注释:
⑤这里“在”字句包括学生造句时使用的“在”的同义形式“位于”、“坐落在”等句子。
表2的统计显示,被试在半自由表达中,使用的存现概念表达形式比较有限和集中,而且各组被试使用较多的前两种形式完全相同,都是“有”字句和“V着”句,但是从第三位起,参照组和其他组形成比较明显的对照,二语习得者都是“在”字句,而汉语母语者是“V了句”。另外,非汉语组使用了一定数量的“BV在A”形式,如“很多书放在大书架上”。这类句子虽然包含一定的方位成分,但并不单纯表示存在概念,这是由于被试不了解题意而采用的形式,考虑到这种形式在非汉语组具有共性,而且比例也非常接近,我们暂且在上表中设为一类。从总体倾向上看,日语组和韩语组被试的表现更加接近一些。
2.3自然语料中的存现句
我们收集以英语和韩、日语为母语的学生作文各60篇。其中共有存现句153句:英语组71句,韩、日组82句。受作文体裁和内容的限制,两组被试作文中出现的存现句的数目并不相同,但是我们关注的是各种存现概念表达方式的运用比例,因此存现句出现的总数和具体小类的数目不影响结论的可靠性。两组被试自由表达时各种存现句的使用情况下表:
表3作文中存现句的使用情况
组别
有字句在字句 是字句V着句 V了句名谓句 小计
4010
412 5 0
英语组(56.3%)(14.1%) (5.6%)(16.9%)(7.0%)
0%
71
3015 1513 6 3
韩日组(36.6%)(18.3%)(18.3%)(15.9%)(7.3%)(3.7%) 82
我们看到,“有”字句是留学生主要使用的存现句型。相比之下,英语组被试使用的存现概念表达形式相对较少而且分布比较集中,仅“有”字句的使用就占了全部存现句的一半以上(56%),其次分别是“V着”句(16.9%)、“在”字句(14.1%)、“V了”句(7.0%)和“是”字句(5.6%)。而韩日组学生存现概念表达形式的选用则相对要均匀一些,虽然“有”字句的使用比例也是所有表达形式中最高的,但是频率却比英语组低了20%左右。韩日组被试“在”字句和“是”字句的使用比例相同(18.3%),而“V着”句的使用频率(15.9%)略低于这两种形式,其次是“V了”句(7.3%)和名词谓语句(3.7%)。
我们注意到,两组被试在汉语存现句的使用上表现出一些明显的差别。首先,韩日组学生使用了英语组没有使用的名词谓语句形式,虽然出现频率不高(3.7%)。其实,即使汉语母语者用名词谓语句表达存现概念的也并不多见。前面测试(一)和测试(二)的结果都说明了这一点。其次,“是”字句的使用比率悬殊,韩日组学生的使用比率是英语组的3倍多。再次,两组被试“有”字句都倾向使用,但使用频率悬殊,韩日组比英语组低近20%。
值得注意的两组学生的共同点是,两组被试在自由表达中“V着”句(16.9%:15.9%)的用量是“V了”句(7%:7.3%)的2倍多,这与前面半自由造句的结果一致。汉语中“V着”句是仅次于“有”字句的一种使用频率较高的形式,而“V了”句的用量相对较少。
我们还仔细考察了作文中“V着”句和“V了”句动词的使用情况,见表4:
表4“V着”句和“V了”句中动词的使用
V着句 V了句
置放类姿势类生产类发放类其他生产类变化类置放类
英语组 5 3
2(写) 2
0 5
0
0
韩日组 9 1 0 0 3(住)3
2(来) 1
根据上面的统计,我们看到,两组被试在自由表达中所运用的动词类别是非常有限的,而且还有相当多句子中的动词是重复出现的,如韩日组的3个“住”和两个“来”,英语组的两个“写”。动词的类型有限和重复率较高显然受制于学生的实际汉语水平。
§3讨论
前面我们从语法判断、半自由表达(造句)和自由表达(作文)3个角度考察了不同母语者汉语存现句的习得情况,看到3项测试结果有一致的地方也有值得关注的差别。
我们认为,语法判断、半自由表达和自由表达是几种不同能力的测试。语法判断是一种直觉的语感反应,它受到多种因素的制约,像我们前面看到的那样,主语的有无、动词的语义类别、名词的有定/无定,甚至词语块的熟悉度等。
对于造句来讲,是用给定的词语按照要求写句子,是一种半自由的语言输出,它不但受制于学习者的实际语言水平,而且还受制于题目给定的情境,因此正如我们在测试(二)中看到的那样,被试使用的句式集中而且选用的动词也趋同。这就是中外学生均倾向使用“有”字句和“V着”句这两种最直接的存现概念的表达形式的动因之一。
自由表达受到外部因素的制约最少,但是限于被试第二语言的实际水平,所以呈现表达方式单集中的态势,而且学生在自由表达时最容易使用“回避策略”。
下面我们集中讨论几个主要的考察结果。
3.1自然、无标记形式(natural and unmarked form)和简单主谓结构
语法判断、造句测试都显示,“有”字句是二语习得者掌握得最好的形式。在留学生的作文中,“有”字句的出现频率也占绝对的优势,反映了语法判断和表达运用的一致性。这实际说明,“有”字句是无标记的存在概念的表现形式,而且非常容易习得。其原因有二:一是从普遍语法的角度来说,“有”及其对应词广泛被二语习得者用来表达存在概念,也就是说,“有”及其对应词是用来表示存在的无标记形式;二是“有”字句的结构可看成基本SVO结构。
Duff(1993)提到,一些语言类型研究专家认为,“拥有”(possessives)和“存在”(existentials)常常是用动词“是”(be)、“存在”(exist)和“有”(have)来表示的。在有些语言中,“拥有”和“存在”是用相同的形式来表达的(如汉语中的“我有一本书”和“这个学校有三千学生”),而在另外一些语言中,“拥有”和“存在”是用不同的形式(如英语中的“I have a book”和“There are three thousand students in this school”)来表达的。Duff(1988)、Sasaki (1990)和其他一些学者发现,第二语言习得者倾向用“有”,或者说“有”在不同的第二语言中的对应词既表示“拥有”又表示“存在”。这个现象说明,用同一个词“有”来既表示“拥有”又表示“存在”是一种无标记的表达方式。Duff(1993)预言,母语中用同一形式既表示“拥有”又表示“存在”的习得者,在习得英语时,都会经历同样的困难,因为英语中的存在表达方式是有标记的。但如果习得者的母语像英语那样由不同形式来表示“拥有”和“存在”,他们在习得用同一形式来表达“拥有”和“存在”的语言(如汉语)时,则不会有太大的困难,因为目标语里的形式是无标记的。我们的研究证实了Duff的预言。我们考察的英语组学生对“有”字句的掌握完全没有问题。日语和韩国语表达“拥有”和“存在”形式基本相似。拿日语来说,如果名词有生命,“拥有”和“存在”则用不同形式——“iru”和“aru”;如果名词无生命,则只有一种形式“aru”。
温晓虹(1995)也提出使用量最大的存现句式是“有”字句。她解释说,这是因为“话题—述题”结构是习得者最易掌握的结构。我们则认为,“这个学校有三千学生”和“我有一本书”一样,可以看成是“话题—述题”结构,但更可以看成是简单的SVO“主语—谓语”结构。人可以“拥有”,地方也可以“拥有”,所以两个句子的主语和动词之间都是有选择关系的,即具有“主语—谓语”关系,起码不能将“有”字句当成典型的“话题—述题”结构句。
Perdue(1993)、Klein & Perdue(1997)总结过初学者组织句子的3种原则:(1)词组制约决定基本语序为;(2)语义制约决定控制方为;(3)语用制约决定话题先行(引自Hendriks(2002:378))。这三种原则实际上是说习得者的基本语序是SVO,因为主语通常都是控制动作的主体,常常可以理解为话题。 Bloom(1970)的研究也证明,儿童在习得母语初期,总是将主语放在动词前边,将宾语放在动词后边,而这种词序也反映了认知结构:人们总是先看到动作者,然后是动作,最后才是动作对象。我们认为“有”字句属于SVO结构和“有”字表达存在的无标记性决定“有”字句对不同母语习得者来说都最容易。
我们的研究还证明,“在”字句的习得也是比较容易的。在测试(一)中,非汉语组和汉语参照组对“在”字句的两个小类的判断均无统计学意义上的差别,都给有定名词做主语的(10)a(如“那本书在桌子上”)很高的合法值,而将无定名词做主语的(10)b(如“很多书在桌子上”)判断为可能合法。在测试(二)和自然语料中,各非汉语组也使用了较高比例的“在”字句。“在”字句直接表现某物存在于某处,又是典型的主谓结构,所以也是表达存在意义的无标记形式。值得注意的是,“在”字句在汉语的实际运用中较少用来表达存现概念。因为存现句多数用来引进新信息,而“在”字句中的存在物体由于处在主语位置而通常需要有定。也就是说,对习得者来说,“在”字句的输入量并不会很大。从“在”字句的习得上,我们可以看出,语言输入和无标记形式相比,无标记形式对习得过程的影响更深。
3.2话题突出与存现句习得
前面我们指出“有”字句并不是典型的“话题—述题”句,因此二语习得者对“有”字句把握得好并不证明话题突出是中介语的特点。我们认为,处理类、发放类、运动类和生产类动词存现句才是最典型的话题突出的存现句。因为在这些句子中,处在主语位置上的处所词与动词之间没有选择关系,只能是话题,而后面的部分却是关于话题的述题。我们的研究显示,对于这些种类的句子,各非汉语组尽管大多也判断为可能合法,但常常表现出与参照组有统计意义上的差别。比如说,对处理类动词和发放类动词存现句(如 (4)、(6))的判断,各非汉语组的判断都与汉语组的判断有显著差别。对生产类动词存现句(如(7)),日语组和韩语组同参照组有明显差别。对运动类动词存现句(如(8))的判断,韩语组和汉语参照组又表现出明显差别。事实说明,典型的话题突出的存现句并不如“有”字句和“在”字句那么容易习得,这进一步证明话题突出并不是二语习得者中介语的一个特点。
有意思的是,在测试(二)半自由造句中,非汉语组都使用了比例相当高的“V着”句(30%左右)。在自然语料中,英语组和日韩语组对“V着”句的使用量(16%左右)也比较高,这里的动词包括姿势类、处理类和生产类。这似乎和上面讨论的测试(一)的结果有矛盾,但我们仔细研究学生们造的“V着”句后发现,他们使用的动词很有限,主要集中在两类:置放类动词和姿势类动词,而且主要是“放”字和“坐”字(如“碗柜里放着很多碗”、“椅子上坐着一个老奶奶”),其他动词用得很少。这说明,他们并不是对这种典型的“话题—述题”存现句有完全的把握,而是对其中某些种类的句子特别熟悉。那么,他们为什么对某些句子特别熟悉呢?我们认为这与对外汉语教科书的高密度输入方式有密切关系。据黄南松(1996)对《高级汉语教程》(1、 2、3)中有关存现句的统计分析,一般动词存现句中,“V着”句就占了71.3%。
在上一节中,我们提到,当目的语的某种形式是无标记的,很少的语言输入就可以让习得者掌握这种形式。但如果目的语的某种形式是有标记的,语言输入量就显得十分重要。我们认为,典型的“话题—述题”式的存现句与“有”字句和“在”字句相比是有标记的,所以相对较难习得。但如果某些特别的句子(如“……放着……”、“……坐着……”)输入量特别大,学生就可以较早而且较熟练地使用这些句子。
3.3空位主语“有”字句和空位主语隐现句
(1)a类是含空位主语的“有”字句(如“有人”)。对于这类句子,日语组、韩语组和汉语组都高度接受,英语组的接受程度虽然稍微低一点,但与汉语对照组也没有统计学意义上的差别。我们知道英语不允许空位主语,而汉语、日语和韩语则都允许空位主语。研究表明,含空位主语的“有”字句并没有对不同母语背景的习得者造成困扰,由此我们可能得出空位主语是较易习得的句法形式的结论。但我们又发现,同样是含空位主语的(2)a类(如“来了一个人”),汉语组判断的平均合法值处于“非常符合语法”和“可能符合语法”之间,韩语组判断的平均合法值处于“可能符合语法”和“可能不符合语法”之间,而日语组和英语组判断的平均合法值则极为靠近“可能不符合语法”,和汉语参照组形成鲜明的对比。
我们认为,空位主语作为汉语中一个特别突出的特征,即使对于母语中不允许空位主语的习得者来说也不难习得。关键是习得者是否能确定空位主语的所指和空位主语与谓语的关系。在空位主语“有”字句中,习得者可以很容易找出空位主语的所指,是说话者和听话者所处场景中的某个地方。再看空位主语和谓语的关系也是十分清楚——“这里/那里有人”。这就构成了我们上面提过的无标记SVO存现句,是较易习得的。
同理,(2)a类句子的空位主语的所指也能理解为“这里/那里”,但为什么这类句子对二语习得者就能造成困扰呢?关键在于这类句子中动词的特殊性。表示“隐现”的动词,属于非宾格动词的一个类别。根据 Perlmutter(1978)和其他很多学者的研究,不及物动词分为两类:非宾格动词(unaccusatives)和非作格动词 (unergatives)。非作格动词的唯一论元是深层主语,而非宾格动词的唯一论元是深层宾语。之所以将它们称为非宾格动词,是因为在英语和很多其他语言中,非宾格动词的唯一论元虽是深层宾语,但却不能出现在宾语位置,据称原因是这类动词不能分派宾格,所以深层宾语只能移到主语位置去满足对名词的格要求,或者在主语位置上用假位主语there,使假位主语和宾语构成一个格键,使宾语满足格要求。例如:
①a.*Appeared a man.
b.There appeared a man.
c.A man appeared.d.The man appeared.
但在汉语和其他一些语言中,所谓的非宾格动词的唯一论元却可以出现在宾语位置上,尤其是当此论元是不定名词时。例如:
②a.那个人来了。b.来了一个人。
我们认为正是这一点给习得者带来了困扰,明明是一个含空位主语的句子,后面应该是谓语(注:话题与主语之间一个重要的差别就是,主语可以省掉,而话题却不可以。),但习得者看到的却不是他们通常熟悉的“V+宾语”。原因是,尽管隐现动词后的名词是深层宾语,但在他们母语中却常常以主语出现。英语的基本语序是SVO,如“A man appeared”中的“a man”是出现在主语而不是宾语的位置上。日语和韩语的基本语序是SOV,对于不及物动词来说,不管是非宾格还是非作格,其唯一的论元都是出现在动词前面。在这两种语言中,主语和宾语用词尾来区分,而“隐现”动词的唯一论元一般由主语词尾来标记:
③Eiz—ga
gamen—niaraw—are—ta
图片—主格标记屏幕—处所标记出现—不及物标记—过去时标记
“屏幕上出现一张图片。”(摘自Volpe(2001),第15页)
这说明母语对非宾格动词的处理不同会影响隐现存现句的习得。
3.4名词的有定和无定
和参照组相比,英语组和日语组更不接受“姿势类动词+着+有定名词”的(5)b(如“门外站着小民”),尽管他们对动词后跟无定名词的(5)a(如“门外站着一个人”)的判断和参照组没有什么不同。而韩语组对这类句子动词后的名词是否有定并不那么敏感。
在英语中,“there be"存现句主要用于引进新实体,因此,句子中动词后的名词基本上是无定的。在汉语中,除了“有”字句,“隐现”类动词句外,其他大部分存现句对动词后的名词没有严格的无定要求,尽管在多数情况下倾向于无定名词。对于这个现象,Yang & Pan(2001)认为:“有”字句、“隐现”类动词句是最基本的无标记的存现句,其基本功能是引进新实体,因此,动词后的名词应该是无定的。但由于汉语是话题突出型语言,所以允许许多别的语言中所没有的“话题—述题”式存现句存在,这些句子有时是用来引进新实体,有时仅是用来评论话题,因此,有定名词也可以出现在这类句子的动词后。我们认为,这类存现句是有标记的存现概念的表现方式,因此,习得者对这类句子的接受程度要比以汉语为母语者低。
§4结语
第二语言习得者在测试(一)的表现虽然不是太差,但在某些句型上,非汉语组仍然表现出与汉语组的明显差别,而且这些二语习得者在半自由和自由表达中呈现强烈的简化趋势,具体表现是:(1)有的句式没有出现或者用量极少;(2)使用的句式有限且分布集中(“有”字句占绝对优势);(3)使用的动词很有限。这些简化趋势说明,二语习得者与母语者在汉语存现句的使用上的差距还是很大的。总体而言,两项测试和自然语料的结果大致吻合,揭示出二语习得者学习汉语存现句的如下一些规律。
(1)最易习得的存现句是“有”字句,其次是“在”字句。因为这两种形式不仅在意义上直接表示存在,而且它们的句法结构是最简单的SVO结构。比较而言,用“话题—述题”结构来表现存现是有标记的,因而较难习得。
(2)对于无标记的存在概念表现形式,少量的语言输入就足以让习得者掌握这种形式,对于有标记的形式,语言输入的多少直接影响习得者的习得成效。
(3)对于无标记的存在概念表现形式,母语类型上的不同并不明显影响习得成效。但对于有标记的形式,母语的影响就会大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