黠戛斯的崛兴,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黠戛斯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黠戛斯古译坚昆,又作结骨、契骨、纥扢斯,乃发迹悠远的西域古族,今柯尔克孜人的先祖。初兴于剑水流域,隋、唐之际崭露头角,同突厥、薛延陀、回纥等强族争雄长,并于北回鹘汗国解体以后一度称雄漠北。对此,本文将进行一番全面、系统的考察。
一、坚昆的诞生及其种族组成
坚昆是黠戛斯的最古译名。据《汉书·匈奴传》载:西汉宣帝时期匈奴五单于争国,郅支单于“自度不能定匈奴,乃益西近乌孙……勒兵逢乌孙,破之,因北击乌揭,乌揭降,发其兵西破坚昆,北降丁零,并三国,数遣兵击匈奴,常胜之。坚昆去单于庭七千里,南去车师五千里,郅支留都之。”此为“坚昆”在我国史书中之初见。坚昆与乌揭、丁零联名并提,此三国显然地界相邻。据鱼豢《魏略·西戎传》所记其相对方位,坚昆在“康居西”;呼揭在“康居东北”;丁零在“康居北”。又据《北史·突厥传》载:“突厥之先,出于索国,在匈奴之北。其部落大人曰阿谤步,兄弟七十人,其一曰伊质泥师都,狼所生也。阿谤步等性并愚痴,国遂被灭。泥师都既别感异气,能征如风雨,娶二妻,云是夏神、冬神之女,一孕而生四男。其一变为白鸿;其一国于阿辅水、剑水之间,号为契骨;其一国于处折水;其一居跋斯处折施山,即其大儿也。”这一传说明确提及契骨(即坚昆,黠戛斯)的住地在叶尼塞河支流阿辅水、剑水之间,白鸿乃丁零传说中的神鸟,则化为白鸿的部落即为丁零;处折水亦叶尼塞河支流,跋斯处折施山乃此水上游源头,呼揭(乌揭)即活动于这一水域。传说中称此三国人乃一父二母所生,喻示着他们存在着密切的亲缘关系。居于索国(saka)之呼揭,据希腊瓶饰和波斯大流士浮雕可知其体貌特征是深目、高鼻、多须,属高加索人种,操印欧系语言;丁零即古之狄人,属黑发、黑睛的蒙古利亚人种,操阿尔泰系语言。坚昆既与此二族存在亲缘关系,当为这两种不同人种的混合,对此,有不少文献可资证实。如《唐会要》卷100 载“结骨国……身悉长大,皙面、绿睛、朱发,有黑发以为不祥。”又同书引盖嘉运《西域记》:“坚昆国,人皆赤发绿睛,其有黑发、黑睛者,则李陵之后,故其人称是都尉苗裔,亦有由然”。《新唐书》卷217 亦载“黠戛斯,古坚昆国也……人皆长大,赤发、皙面、绿瞳,以黑发为不祥,黑瞳者必曰(李)陵苗裔也。”皆足说明坚昆乃由白、黄两系人种合建之国。
值得注意的是,坚昆的黄色人种被称为李陵苗裔或都尉苗裔。这一传说直到唐朝仍在民间广为流传,为中原使臣记录存留史馆,喻示着坚昆二元人种的格局即形成于李陵入主剑河流域时代。李陵本汉代名将李广之孙,公元前99年(汉武帝天汉二年)以骑都尉统步兵五千,出居延北千余里,击匈奴且鞮侯单于,兵败降匈奴,前97年(天汉四年)单于以女妻之,封为右校王(右贤王),主剑水所出的叶尼塞河流域。当年李陵所居寝宫已于前苏联哈卡斯自治州首府阿巴干市以南8 公里的力量集体农庄发现。据汉文史料推测坚昆初本白色人种占统治地位,故视黄色人种为“不祥”,但后来王位为“李陵苗裔”所取得,故唐朝得以引黠戛斯可汗为同宗。吉谢列夫《南西伯利亚古代史》中列举的大量考古材料亦足印证这一流域初本以欧罗巴人种为主,是古索国之地,然而塔施提克遗址面罩的发现已反映这一人种开始“同叶尼塞河沿岸的丁零人相混”,呈现出一种混合人种特色,“除了新混入的蒙古人种特点外,还带有旧的,塔加尔时期的欧罗巴人种特征”,〔1〕此一重大历史变化必发生于李陵任右贤王时期。所谓“李陵苗裔”,所指不限于李陵所统汉兵旧部,而且指其统辖的丁零人,他们同属蒙古利亚人种,通过他们同当地塞人多代婚配终于诞生了一个黄白混合的新族体——坚昆,即黠戛斯。
关于黠戛斯的涵义,学术界一直众说纷纭,重要者有乌古孜说,主张黠戛斯为乌古孜一词的衍生义;柯尔奥古孜说,主张柯尔为大山,奥古孜为大川,则黠戛斯乃雄伟山川的含义;柯尔盖孜说,主张柯尔为山,盖孜为游牧人,合即山中游牧人之意。〔2〕但这些说法的根据都是较晚的民间传说和口头文学,其可信程度未必及于四十姑娘说。据《元史》卷63《西北地附录》:“吉利吉斯者,初以汉地女四十人,与乌斯之男结婚,取此义以名其地……谦河经其中,西北流。又西南有水曰阿浦,东北有水曰玉须,皆巨浸也,会于谦,而注于昴可北河,入于海……乌斯,亦因水为名,在吉利吉思东,谦河之北,其俗每岁六月上旬,刑白马、牛、羊、洒马湩,咸就乌斯(玉须?)浴涟以祭河神,谓其始祖所从出故也”。谦河即剑河,吉利吉思即黠戛斯。吉谢列夫说黠戛斯部落联盟至少由三个大部落组成,正与《元史》中吉利吉思、乌斯、撼合纳三部相当,其中乌斯应即突厥儒尼碑文中之A[,2],乃原居剑河流域的欧罗巴人种,黠戛斯(吉利吉思)既为汉地女与乌斯男相配而生,显然也是黄白混合种,可见此说实为前代广泛流传的李陵苗裔说之变种,不同者非汉男娶塞女,而是汉女配塞男。黠戛斯族源中包含一部分汉人及丁零血统,则乃二说共同印证的史实,而且黠戛斯的族名初由南方的黄色人种带来时,受到占有数量优势的欧罗巴人种的排斥,吉谢列夫在分析塔施提克西面罩时即指出,“对于叶尼塞河沿岸的大多数人来说,黠戛斯(坚昆)这个南方的名称在很长时期内都是异己的,只是8—9世纪在反对突厥和回纥而争取独立的顽强斗争中,叶尼塞河沿岸‘各民族’才在‘黠戛斯’的通称下结为一体”。〔3〕随着这一历史过程, 黠戛斯的语言也发生了重大变异,原属印欧系的塞语逐渐消失,为丁零人所操的西支阿尔泰语所取代,黠戛斯遂变成操突厥语民族之一了。
二、从反抗突厥、薛延陀的斗争到唐朝治下的坚昆都督府
坚昆,作为一个独立的族体虽然诞生已久,但魏晋以来,鲜卑、柔然相继代兴,丝路北道受阻,加之同中原地理上相距遥远,交往中断,直到公元六世纪中叶突厥兴起,这一族名才重见于载籍,但已改译为结骨和黠戛斯了。
突厥发祥于金山(今阿尔泰山),始建国时曾遭打击,至木杆可汗之世(553—572)方完成了“东灭契丹,北并契骨,威服塞外诸国”〔4〕的伟业。其中“契骨”即黠戛斯,亦即坚昆。 由于“坚昆本强国也,地与突厥等,突厥以女妻其酋豪”,〔5〕通过武力征讨与和亲怀柔双重手段,取得了黠戛斯的臣服。
黠戛斯的经济发展水平似高于突厥,例如突厥素以冶铁闻名,而黠戛斯的锻冶技术更胜过它,尤善冶殒石为钢,“天每雨铁,收而用之,号曰迦沙,以为刀剑,甚銛利”;《太平寰宇记》记“其土出金、铁与锡”;又引颜师古《王会图》:“其国有天雨铁,收之以为刀剑,异于铁”;复引贾躭《古今四夷述》:“俗出好铁,好曰迦沙,每输之于突厥”。黠戛斯的畜牧业也很发达:“其马至壮……其杂畜橐、牛、羊,而牛尤多,富室有二三千头者”。农业也有了初步发展。《太平寰宇记》载其国“有大、小麦,青稞,麻,米,常以三月耕种,八、九月收获,糜以为饮,又以酿酒,麦有步磑为面,阿热兼食饼饵”,故突厥得以“资其用,以制北荒”〔6〕。黠戛斯君主本以“阿热”为号,后来在突厥影响下也改称可汗,“阿热立木为栅,坐大氈帐”,“帽锐顶而卷其末”,这种尖顶帽应为塞人旧俗的历史遗留。《太平寰宇记》卷199谓为“回鹘所与”,恐怕是一种妄测,至于“衣服”,则已“同于突厥”〔7〕了。
黠戛斯民风骁悍,“人皆劲勇”〔8〕, 在臣于突厥时代也并不驯顺。582年(隋开皇二年)突厥兴兵犯隋,黠戛斯乘虚攻其后, “利稽察大为高丽、靺鞨所破,沙毗设又为纥支可汗所杀”〔9〕,这位“纥支可汗”应即黠戛斯可汗,因为当时除突厥以外,只有黠戛斯拥有可汗名号。此次反叛导致突厥二十年(583—603)全面内战。
603年(隋仁寿三年)东、西突厥正式分裂以后, 黠戛斯似臣于西突厥。史载射匮可汗(610—617)“既立后,始开土宇,东至金山,西至海,自玉门已西诸国皆役属之”〔10〕。黠戛斯位于金山以西,西海以东,正在此范围之内。630年(唐贞观四年)东突厥灭亡,西突厥衰 落,漠北薛延陀汗国代兴。真珠毗伽可汗夷男在位之世(628—645),国势强盛,黠戛斯亦转往臣之。“薛延陀常令颉利发一人监统其国,而其渠帅曰纥悉辈,次阿居沙陂辈,次曰阿米辈,三人共理其国政”。〔11〕“辈”应即匐的别译,为采邑领主之意,屡见于突厥儒尼碑文。但黠戛斯并不专臣于薛延陀,还同西突厥保持着密切的联系,并且由于这一汗国两厢矛盾十分尖锐,总是随风转舵,投倚其中势力较大的一方。如“(贞观)十二年(648)西部竟立欲谷设为乙毗咄陆可汗。乙毗咄陆可汗既立,与咥利失大战,两军多死,各引去。因与咥利失中分,自伊列河已西属咄陆,已东属咥利失。咄陆可汗又建庭于镞曷山西,谓为北庭,自厥越失,拔悉弥,驳马(应为駮马)、结骨、火燖、触木昆诸国皆臣之”〔12〕,可见黠戛斯(结骨)又臣于乙毗咄陆可汗。此时黠戛斯国势中衰,故兼臣于薛延陀与西突厥,在夹缝中求生存。
唐朝的崛兴从根本上改变了漠北、西域的政治格局。630 年(贞观四年)唐灭亡了东突厥汗国,同年取得了伊吾七城主石万年的臣服,置西伊州,632年(贞观六年)改西伊州为伊州, 并取得西突厥吞阿娄拔奚利邲咄陆可汗的臣服,凿通伊吾路, 是岁“遣偃师尉王义宏使其国”〔13〕,此人即取道伊吾路出使黠戛斯。641 年(贞观十五年)唐与薛延陀爆发了诺真水之战,薛延陀汗国转衰,“(贞观)十七年(643)坚昆遣使贡貂裘及貂皮”〔14〕。646年(贞观二十年)薛延陀汗国亡,唐之国威始播碛北,648 年(贞观二十二年)唐又兴兵讨伐盘踞金山之东突厥最后残余势力车鼻可汗,其余响必已远播至剑水流域,同年黠戛斯国君失钵屈阿栈亲自入朝,受到太宗隆礼相待。《新唐书》卷217黠戛斯传中留有详细记载:贞观二十二年(648)(黠戛斯)“闻铁勒等已入臣,即遣使者献方物,其酋长俟利发失钵屈阿栈身自入朝,太宗劳享之,谓群臣曰:‘往渭桥斩三突厥,自谓功多,今俟利发在席,更觉过之。’俟利发酒酣,奏愿得执笏,帝以其地为坚昆府,拜俟利发左屯卫大将军,即为都督,隶燕然都护”。 校以《太平寰宇记》卷 199,《唐会要》卷100,《册府元龟》卷970,皆作贞观二十二年,唯《通典》卷200结骨条记“贞观二十一年,其君长遂身自入朝”, 显然是记错了。其中《册府元龟》卷999及《资治通鉴》卷198更明确记载失钵屈阿栈俟利发入唐朝觐的具体时间是贞观二十二年二月,而《册府元龟》卷970又有“二十二年正月朔,结骨……并遣使朝贡”。其实, 这二者并无矛盾,大约正月朔来朝者乃其使者,至二月,国君才身自朝觐。
如果说,失钵屈阿栈入朝标志着剑水流域已正式并入唐朝版图,那么,坚昆都督府的创立则又进一步表明黠戛斯已纳入唐朝行政建置体系。史载647年(贞观二十一年)四月十日燕然都护府创置, “以扬州司马李素立为都护,瀚海等六都督,皋兰等六州并隶焉”〔15〕,治于古单于台(后日之西受降城东北四十里处),另委元礼臣为之副,初统六府、六州,至648年“(贞观)二十二年二月以结骨部置坚昆都督府, 隶燕然都护”〔16〕,《资治通鉴》卷198 更明确系之于贞观二十二年二月戊午,即二月初七日。值得注意的是649年又创置了一个坚昆都督 府,乃“贞观二十三年(648)以沙钵略叶护部落置”, 这个坚昆都督府的建置时间、首领名号皆异,不可混同。
唐朝在大漠南北的羁縻州府制度经历了复杂的演变过程。坚昆都督府648年初创时本隶燕然都护府,663年(龙朔三年)唐高宗全面调整羁縻管理体制,以瀚海、云中二都护府分治大漠南北,燕然都护府更名瀚海都护府,治回纥本部天山县,辖漠北二十四羁縻州府。另以云中都护府,治云中古城,统辖漠南东突厥等二十四羁縻州府,664 年(麟德元年)云中都督府晋级为单于大都护府,669 年(总章二年)瀚海都护府晋级为安北大都护府,定型为两大都护府南北分治格局。坚昆都督府初隶于燕然都护府,663年转隶于瀚海都护府,669年隶安北大都护府,但这一变动实际上无关宏旨,不过是主管机构更名而已。而唐朝所置之羁縻州府,皆乃“即其部落,列置州、县,其大者为都督府,以其首领为都督、刺史,皆得世袭。虽贡赋,版籍多不上户部……号为羁縻。”〔17〕实质上乃纳入唐朝郡县化体制内的民族自治政权,其同唐朝的关系进一步巩固和加强了。史载“永徽四年(665)(黠戛斯)又遣使朝贡 ,仍言内地大有其国人,今欲放还,请一使受领。高宗遣范强多赍金帛,仍往处分,云但有人便赎”。〔18〕这段记载似有文字错误,改为“其地大有国人”始通。其叙述主旨显然是黠戛斯国内大有变卖为奴的唐人,故唐须遣使持金帛往赎。吉谢列夫指出剑河流域六世纪仅出土中国货币四枚,而至“七世纪二十年代,唐代中国占领了东突厥的领土,贸易开始活跃起来,米努辛斯克盆地各地出土了45枚621 年铸造的唐代货币说明这一点”,〔19〕621 年即唐武德四年所铸乃武德型的开元通宝,足证唐与黠戛斯的政治、经济联系全面加强了,导致作为唐朝政治主权体现而以金帛保值的唐代铜币已通行于剑河流域这一唐代中国的遥远边区,从而充分显现了坚昆都督府创置的重大历史意义。
679 年(调露元年)漠南二十四州东突厥的暴动仅仅瓦解了单于大都护府,并未影响漠北诸族对唐朝的臣属关系,直至693 年(长寿二年)回纥等四部南迁,安北大都护府由漠北侨治漠南塞上,标志着漠北羁縻州府体制全盘瓦解,坚昆都督府才告罢置,可见黠戛斯臣属唐朝的时间长达四十五年(648—693)。
三、反抗后东突厥汗国政治霸权的斗争
突厥自公元六世纪以来就是漠北、西域霸主,唐朝国势一度中衰,679年二十四州漠南东突厥、薛延陀降部发起联合反唐暴动,在此基础上重建独立政权,史称后东突厥汗国。于是唐朝与安北大都护府治下诸漠北羁縻州府的交通被拦腰切断,包括黠戛斯在内的诸亲唐部落皆成为突厥攻掠的目标,突厥儒尼文《阙特勤碑》明确记载颉跌利施可汗阿史那骨咄录重建汗国之后就兴兵北伐西征“左边(北方)Baz 可汗及九姓铁勒是敌人,黠戛斯、骨利干、三十姓鞑靼、契丹、奚,都是敌人。我父可汗(把这样多的)……他出征了四十七次,参加了三十次战斗。由于上天保佑,使有国家的失去了国家,使有可汗的失去了可汗,征服了敌人,使有膝的屈服,使有头的叩头。”碑文中提到的Baz 可汗应即唐朝册拜的瀚海都督回纥酋长比粟(663—693年在位),比粟即Baz 的译音。〔20〕此人乃勘平回纥篡位者比栗毒之乱以后受唐册立的。毕生效忠于唐,曾助唐会剿阿史那伏念及总材山东突厥叛乱余党;后东突厥汗国重建后,又统率安北大都护府治下诸九姓部落继续进行了反抗突厥的斗争;黠戛斯与Baz可汗之名并提,可知仍效忠于唐。 阿史那骨咄录在位时虽击败了Baz可汗,迫回纥南迁入唐,却未彻底击败黠戛斯, 直至默啜可汗之世(692—716)才实现了这一伟业。依突厥儒尼碑文所记,默啜西征黠戛斯不只一次。其中第一次西征“当我叔父为可汗时……后面(西面)一直征战到铁门(关),并越过曲漫山,一直征战到黠戛斯人的地方去……突骑施可汗曾是我们突厥族,我们的部众。由于他们无知,其可汗死了……为了不让我们祖先统治的水土没有主人,于是组织了Az(乌斯)部众。他原是虎匐,我们在这里赐予其可汗称号,并把妹公主嫁给了他。他们自己做错了事,其可汗死了,其部众成了奴婢。为了不要让曲漫地方没有主人,我们来整顿乌斯部众,我们打了仗,又(把国家)交给了(他们)。”〔21〕此次出征未系明确时间,只能从内容判断,碑文中之突骑施可汗应指乌质勒,707年(神龙三年)卒,突厥嫁女Az(乌斯)首领虎匐,册之为傀儡可汗,似即发生于此岁,次年(708,景龙二年)默啜进军剑水流域,“整顿”乌斯的政治秩序,以武力再立亲突厥政治代理人。联系此岁三月,“时默啜悉众击突骑施,(张)仁愿请乘虚夺漠南地,于河北筑三受降城”〔22〕事件,默啜西征乌斯应即发生于此年。故张仁愿于漠南筑三受降城的冒险计划得以成功。
黠戛斯孤力抗击突厥的受挫,再次使其目光投视于唐。吉谢列夫指出由于东突厥的复兴,黠戛斯与唐朝间的交往受阻:“在米努辛斯克盆地出土的中国钱币中,既没有七世纪下半叶的钱币,也没有八世纪上半叶的钱币,当时突厥不但强盛起来,而且还同黠戛斯展开了斗争。诚然,据中国史家记载,黠戛斯的使节正是在这一时期曾数入朝,但这些都是外交使团,目的在于协调与共同的敌人—突厥进行斗争,没有贸易的意义。”〔23〕中宗时代黠戛斯使者入唐就具有这种共抗后东突厥汗国的政治外交使团性质。史载“景龙二年(708)十一月, 坚昆并遣使来朝”〔24〕,又载“景龙二年十二月丙申(初八,709)宴坚昆使于两仪殿,就其家吊焉”〔25〕,说明是年黠戛斯易汗,崩逝之汗必为突厥所立,故新汗甫立,政策大变,遣使通唐,共谋合攻东突厥大计。中宗亦恰有这一打算,故隆礼亲迎,“中宗引使者劳之曰,‘而国与我同宗,非他藩比’。属以酒,使者顿首。”〔26〕706 年(神龙二年)起用名将张仁愿主持北伐军务,708年(景龙二年)三月筑三受降城于漠南, 作为北伐的桥头堡。景龙四年(710)五月十五日正式颁发北伐诏制,兵分三路,而以中路军主将张仁愿(张仁亶)为北伐全军统帅,其中黠戛斯、突骑施皆隶西路军主将吕休璟,名之为金山道行军,为之先锋,勒令“坚昆在右,犄角而东”,“共为表里”“问不虞,诛首恶”〔27〕,直攻默啜牙帐。这一大规模联合军事行动曾引起突厥君臣的极大震惊。但时至六月,中宗中道崩殂,睿宗立,政策大变,北伐计划流产。默啜可汗乃一方面施放和亲烟幕,迷惑和稳住唐朝,发师全力西征。710年(景云元年)先臣乌斯,711年(景云二年)冬又出师奇袭黠戛斯。据《阙特勤碑》记载,是役突厥骑兵“从和矛一样深的雪中开道,越过曲漫山,我们袭击黠戛斯人于梦中。我们与其可汗战于sunga山……我们杀死了黠戛斯可汗,取得了他的国家”。这是黠 戛斯可汗在位时期对黠戛斯的第二次征服。这位被杀的黠戛斯可汗本来是一位大有作为的雄主,708年继位后就联合唐朝,志在雪耻, 由于唐之宫廷政变毁弃了两国间的盟约壮志未酬而死,在位仅四年,其名讳亦失载于史。
716年(开元四年)正月二日(1月30日)唐颁发《命薛纳等与九姓共伐默啜制》〔28〕,决定分三路再次大举北伐,首先响应者即为剑河流域的乌斯,突厥儒尼文碑《阙特勤碑》反映“(当时)阙特勤三十一岁,他骑英雄xalqi的白马冲击,他俘获了乌斯(Az)的颉利发, 乌斯部众在那里被消灭”。至四月三日(4月29日)唐朝大军又三道北伐,终于合击漠北,“较突厥默啜首,献于阙下”〔29〕。后东突厥汗国一度频于危亡,后来虽因唐军过早班师而重建社稷,但毕竟武功盛世已渐趋沉殒,在这个意义上讲乌斯起兵对于埋葬默啜可汗暴虐政权和后东突厥汗国由盛转衰起了一定作用。
四、同回纥的争斗与昙花一现的大黠戛斯汗国
744年(唐天宝三载)后东突厥汗国灭亡以后, 回纥汗国(回鹘汗国)代之而兴,君临漠北,黠戛斯一直是遏制其西向发展的主要力量,并最终取代回纥,创建了主宰漠北的大黠戛斯汗国,恢复和重建了同唐朝的传统关系,这是黠戛斯历史上最辉煌的时期,可惜不过是昙花一现。
先叙回纥汗国时代(744—840)黠戛斯的反抗斗争。
回纥汗国的创业主骨力裴罗的主要功业是结束了后东突厥汗国在漠北的长期统治,击败和驱逐了葛逻禄,称汗建国,但真正将回纥汗国推向盛世者乃第二代君葛勒可汗磨延啜(747—759)。磨延啜于大败葛逻禄之后西向拓宇,与黠戛斯发生了激烈的冲突,对此,《磨延啜碑》中保存着大量记录。据碑文载,第一次交锋发生于750年(唐天宝九载, 虎年)回纥先击黠戛斯部落联盟成员之一乌斯, “在虎年, 我出兵打qik人。二月十四日我作战于剑河。那年……内属了, 我在那里建造了白色宫殿”。751年(天宝十载,兔年),又击败了黠戛斯的反攻。 由于《磨延啜碑》文多残缺,行文也不象突厥碑文那样明晰,事件始末有些模糊不清,但仍大略可知是岁以葛逻禄为首的九姓诸匐选遣使黠戛斯,劝说“你们出征吧,你们也让qik出征吧”,以共攻回纥。 黠戛斯许诺,约以林中会合,“初九(日),我出征了……经都督泉,我往qik 那里派去了千人‘你们注意!’我说。黠戛斯可汗在曲漫(山)里边,在其牙帐那里,他差快探到其同盟者处”。然为回纥所俘,回纥于是渡剑河而西,击败了黠戛斯,又渡过额尔齐斯河,于十一月十八日击败葛逻禄。又载“我从那里返回时,我的一千人把qik部众赶来了……我给qik部众派了都督,(同时)在那里派了始波罗达汗”,从而初步扩张势力至剑河流域。此役回纥虽胜,但受创最深者仍为黠戛斯的外围qik 人即乌斯,真正击败黠戛斯主力乃葛勒可汗在位后期事。758 年(乾元元年)葛勒可汗在派偏师南下,助唐平叛的同时,自统回纥主力西征,对此《册府元龟》卷976外臣部·褒异三记云:“九月甲申, 回纥大首领盖将军等谢(宁国)公主下降,兼奏破坚昆五万人,宴于紫宸殿,赐物有差。”《旧唐书》卷195回纥传所记悉同,《新唐书》卷217亦记“乾元中,(黠戛斯)为回纥所破,自是不能通中国。”
但是,黠戛斯并未就此屈服于回纥的统治,当葛勒、牟羽二可汗的武功盛世消退之后,又再度起而与回纥一争雄长。史载779 年(唐大历十四年)顿莫贺可达干弑牟羽可汗自立,是为顿莫贺可汗。此汗即位前坚决反对牟羽可汗举兵犯唐,即位后又逢德宗推行和吐蕃、绝回纥的政策,指使振武军使张光晟制造了屠杀回纥商团的大血案,但他仍然没有放弃同唐朝巩固传统邦交的既定方针,推行“以水洗血”的和解政策,依礼遣返唐使源休,终于改变了德宗的敌对立场,重建了两国的盟好关系。这一切并非纯出于“善良的动机”,而是与黠戛斯、吐蕃的威胁有关。回纥与吐蕃始结怨于765年(永泰元年)的灵台之战, 其后即交兵连岁未解,黠戛斯乃乘势与之结盟共反回纥。顿莫贺可汗为摆脱被动局面,结好于唐,之后开始集中兵力,全力西征,其统兵将领即是次相跌骨咄录,亦即后世之怀信可汗。对此,《九姓回鹘爱登里囉汨没密施合毗伽可汗圣文神武碑》中有明确记述:“□合毗伽可汗当龙潛之时……□(可)汗宰衡之时……为国经营,算莫能及。初,北方坚昆之国,控絃册□余万,彼□□□□, 英雄智勇、神武威力,一发便中,坚昆可汗,应弦殂落,牛马谷量,□(仗)械山积,国业荡空,地无居人。”〔30〕此碑依我国学术界沿用的传统说法,皆以为即保义可汗碑,然据近年海内外最新研究成果,文中之可汗非指一人,其中前引龙潛之合毗伽可汗实非保义可汗,而应是在藩之怀信可汗,亦即为顿莫贺可汗擢居“宰衡之位”的次相跌骨咄录。正因为此人领导了大破黠戛斯的辉煌战役,所以后来得以入继大统,成为可汗。此役发生的具体时间,虽然碑文中没有明确记载,但结合前叙顿莫贺可汗推行“以水洗血”政策的历史背景,似与之时间相当,更确切地说,回纥大破黠戛斯之役即发生于780 年(建中元年)。
进叙回纥汗国的覆亡与黠戛斯等五族入主漠北,创建大黠戛斯汗国,并同唐朝重建关系。
回纥汗国作为游牧奴隶制政权,其兴亡同武功的盛衰休戚相关。回纥在与吐蕃和黠戛斯的争斗中势力渐衰,吐蕃与回纥和好后,黠戛斯代之而起,成为回纥军事上的主要对手。《通鉴》卷246开成五年(840)记云:“回鹘既衰,阿热始自称可汗。回鹘遣相国将兵击之,连兵二十年,数为黠戛斯所败。回鹘遣使议和。詈回鹘曰:‘汝运尽矣,我必取汝金帐。’金帐者,回鹘可汗所居帐也。”自840 年(开成五年)上溯二十年乃是822年(元和十五年), 正当句主录可汗(崇德可汗)在位之世。说明吐蕃虽与回纥息兵,黠戛斯却未止戈。至曷萨可汗继立,回鹘在同黠戛斯的武装较量中更日居劣势,及彰信可汗胡特勤立,国势益颓,由之威信动摇,激化了国内汗室与贵族间的复杂矛盾。839 年(开成四年)又遇到了百年不逢的天灾,“回鹘大饥,族帐离散”〔31〕,内乱不止。“及掘罗勿杀彰信,立馺。回鹘别将句录莫贺引黠戛斯十万骑攻回鹘,大破之,杀馺及掘罗勿,焚其牙帐荡尽,回鹘诸部逃散”〔32〕。唯以乌希特勤为首的一支仍继续留在漠北,进行着复国斗争。但黠戛斯破亡回鹘并非独力,而是联合其他诸部所致,乌介可汗孤军抗争,自非敌手,史载“今又知坚昆等五族,深入凌虐,可汗被害,公主及新可汗播越他所”〔33〕。这里提到的坚昆等五族结合其他资料判断,似指黠戛斯、鞑靼、契丹、奚、室韦等。841年(会 昌元年)二月,乌介可汗已统所领回鹘十三部“南保错子山”〔34〕,错子山位于漠南,说明至迟此岁正月,以黠戛斯为首的五部联盟已基本上控制了漠北。乌介可汗南迁之初曾得到唐朝支持,但由于乌介四处劫掠,加之黠戛斯遣使至唐活动,导致唐朝改变了对回鹘政策。史载842 年(会昌二年)十二月:“黠戛斯遣将军踏布合祖等至天德军,言‘先遣都吕施合等奉太和公主归之大唐,至今无声问,不知得之?或为奸人所隔。今出兵求索,上天入地,期于必得’。又言‘将徙就合罗川,居回鹘故国,兼已得安西、北庭,鞑靼五部落。”〔35〕这是一条极为重要的史料,反映是岁黠戛斯不仅已略定漠北,即将徙居合罗川回鹘故都,而且拓境西域。虽然不少学者对此时黠戛斯已攻取北庭、安西仍表示怀疑,但至少说明志在攻略二地的西征行动业已开始。与此同时又遣兵挺进漠南,追歼乌介可汗所统回鹘残部,并已初步打开了入唐通道,踏布合祖等奉使天德军就是这一宏大战略计划的重要组成部分。同时又说明840年黠戛斯为灭亡回鹘汗国联合五部而结成的初步的政治联盟至842年开始转为君临漠北的新政治实体——大黠戛斯汗国。
黠戛斯的强大及其近逼塞上,加之朝臣力主驱逐南迁回鹘,唐朝重新调整了对南迁回鹘的政策,武宗许黠戛斯以明春发师,南北夹击乌介。843年(会昌三年)正月,唐将石雄自振武军凿垣外出, 奇袭乌介大帐,迎太和公主归唐。二月,黠戛斯使者注吾合素又至,“太仆卿赵蕃饮劳之……上欲令赵蕃就黠戛斯求安西、北庭”,廷议中遭到宰相李德裕的坚决反对,他指出“安西去京师七千余里,北庭五千余里,借使得之,当复置都护,以唐兵万人戍之。不知此兵从何处追发,馈运从何道得通,此乃以实费以易虚名,非计也。”这一建议是符合当时唐朝国力的,为武宗所采纳。黠戛斯又求册命,唐朝初颇迟疑,李德裕又上言:“黠戛斯已自称可汗,今欲藉其力,恐不可吝此名。”力主“必如回鹘称臣,乃行册命;又当叙同姓以亲之,使执子孙之礼”;“上从之”。〔36〕《李卫公会昌一品集》补遗卷中收有为武宗代草之《与黠戛王书》当为此月所发。书中先是解释唐朝之所以初尚收容乌介残部的原因;继又剖陈唐已如约出兵,驱逐南迁回鹘于唐境之外,旨在全力结好黠戛斯,并促其全歼回纥残部,“犹恐奔窜,尚有余奸,又虑侵彼封疆,将复仇怨,国王亦须严加备拟……尽其根本,无贻后患”。是岁三月,正式委任“太仆卿赵蕃为安抚黠戛斯使,上命李德裕草《赐黠戛斯可汗书》决定前往册立,此书收录于《会昌一品集》卷6中, 另题作《与纥扢可汗书》,主旨亦在敦促黠戛斯穷歼逃亡回鹘,强调“回鹘夷灭,种族必尽”,其真正用意是尽量将黠戛斯的注意力引向回鹘,促其交兵,以缓解这一强族南逼塞上对唐朝边防的压力。并力申两国睦邻保境的愿望:“与可汗便为邻国,各保旧疆,继好息人,事同一体,从此边陲罢警,弓矢载橐”。可见唐朝出兵驱逐回鹘,主要是担心开罪黠戛斯,而对这一强族南下,与唐为邻,始终是忧心忡忡的。
843年六月黠戛斯又“遣将军温仵合入贡”,〔37〕大约仍是催唐早行册命。但唐朝以黠戛斯与回鹘的交争仍未最后定局,对此仍持慎重态度,要求速平回鹘、黑车子,“乃遣使行册命”。844 年(会昌四年)三月,黠戛斯又遣其将军谛德伊难如奉使至唐,带来白马二匹及国书,〔38〕书中主要内容为:“温仵合将军归国后,汉使不来”,〔39〕催促唐朝早加册命;再次剖陈两国间“金石路隔绝,盖为山川悠悠”,未得“封疆接通,非是两国之情,犹有阻隔”,“蕃汉文字传译不同,只在共推赤心,永保盟好”,旨在强调加固盟约,“欲除两楹间恶刺”。所谓“恶刺”,显然指的是败亡回鹘,意在请唐朝发兵北上,助其征讨庇护回鹘的黑车子。黠戛斯原来的根据地剑水流域距唐遥远,而此岁三遣使入唐,使者每一往返不过数月期,说明黠戛斯不但早已移牙漠北,而且业已稳定了那一地区的统治。故李德裕代武宗起草的复书中答应马上遣使册立“帝德伊斯难珠,朕已于三殿面对,兼赐宴乐,并依来奏,更不滞留。朕续遣重臣,便由册命。故先达此旨,令彼国明知册命之礼,并依回鹘故事。”唐朝虽衰,在四夷中仍拥有强大的政治威望,册封可以确立黠戛斯在五部联盟中的统治地位,并许诺出师邀击回鹘:“缘黑车子犹去汉界一千余里,在沙漠之中,从前汉兵,未尝到彼。比闻回鹘深意,尝欲投窜安西,待至今秋,朕当令幽州、太原、振武、天德、缘边四镇,要路出兵,料可汗攻讨之时,回鹘必当潛遁, 各令邀击,便可枭擒,此是军期,须如符契。想可汗必全大信,用叶一心。”关于谛德伊难珠通唐及前引复书的具体时间,依《册府元龟》卷980记为会昌三年(843)九月,与文中“春暖”节序不合。 《通鉴》则列之于会昌四年三月,较为可信,845(会昌五年)唐正式遣使册封。 “夏四月,壬寅,以陕虢观察使李栻为册黠戛斯可汗使”〔40〕,“五月……诏册黠戛斯为宗英雄武明诚可汗。制曰:敕。我国家光宅四海,君临八荒,声教所覃,册命咸被。况乎族称宗姓,地接封疆,爰申建立之恩,用广怀来之道,有如常典,得不敬承。黠戛斯国生穷阴之乡,禀玄朔之气,少卿之后,胄裔且异于蕃夷,大汉之中,英杰自雄于种落。日者,居于绝徼,隔以强邻,空驰向化之心,莫通事之大礼,旋能奋其武勇,清彼朔陲,万里归诚,重译而至。时既当于无外,义必在于国存,是用特降徽章,载明深恳,加其美号,赐以丹书,贻厥后昆,遂荒有北,举兹盛典,彰示远戎,咸服宠光,永孚恩化。可册为宗英雄武明诚可汗,命右散骑常待,兼御史中丞李栻持节充册立使,仍令有司拜日备礼册命。”〔41〕唐朝册立黠戛斯可汗意味着承认其主宰漠北,且根据册书内容,还是把他作为李氏宗亲册立的。然而,唐使李栻虽奉诏实未出使,册书并未正式到达漠北,而且此后亦未再遣使册立。这是因为黠戛斯等五部联盟不久就出现了破裂迹象,黠戛斯的漠北霸主地位也随之开始动摇了。
最后,考察黠戛斯漠北霸权的终结。
前已述及,大黠戛斯汗国(实际上是黠戛斯为首的五族联盟)建立不久,黠戛斯就曾通使唐朝,约其共取安西、北庭,反映了其西域经略的动向,然而似乎未取得成功。以庞勒特勤为首的西迁回鹘先投倚吐蕃,后吐蕃内乱,乘势在安西、北庭一带站稳了脚跟,并与漠北乌介可汗部相互呼应,给黠戛斯巩固其漠北统治造成了严重困难,迫其不得不收缩兵力,全力剿讨乌介可汗部。乌介可汗复国无望后也打算率众西迁安西,与庞勒特勤会。然846年(会昌六年)行至金山被杀:“七月, ……回鹘乌介可汗稍稍降散,及冻馁死,所余不及三千人,国相隐啜杀乌介于金山,立其弟特勒(勤)遏捻为可汗”〔42〕。遏捻可汗继位,转而东投于奚。奚本属于黠戛斯为首的五族联盟成员之一,这一行动兆示着此岁五族联盟已开始破裂。后黠戛斯约唐军共击奚,破之,遏捻可汗败亡不知所之。848年(大中二年)“遏捻可汗衰,残众五千, 仰食于奚大酋硕舍朗。大中初,(张)仲武讨奚,破之。回鹘寝耗灭,所存名王贵臣五百余,转依室韦。仲武谕令羁致可汗等。遏捻惧,挟妻葛禄、子特勒(勤)毒斯驰九骑夜委众西走,部人皆恸哭。”室韦亦本五族联盟之一,至是亦与黠戛斯反目成仇。“黠戛斯怒,与其相阿播将兵七万击室韦,悉收回鹘还碛北,遗帐伏山林间,狙盗诸蕃自给,稍归庞特勤”〔43〕。《通鉴》系此事于大中二年(848)正月。
大黠戛斯汗国存在的政治基础本为五族联盟,其中奚、室韦、契丹皆属东方部落,鞑靼属北方部落,唯黠戛斯一族属西域部落。五族联盟的破裂迅速导致黠戛斯漠北霸权的衰落。至863 年(咸通四年)黠戛斯最后一次向唐遣使,其请求为唐朝拒绝即为其衰落之征。史载:(咸通四年,863)“秋, 八月……黠戛斯遣其臣合依难支表求经籍及每年遣使走马请历;又欲讨回鹘,使安西以来悉归唐,不许。”〔44〕这时契丹日益崛起,黠戛斯为之所败,漠北鞑靼独立自雄,五族联盟不复存在。北回鹘汗国的复国活动虽已失败,但西迁回鹘却在庞勒特勤的领导下在西域日益崛起。因而唐朝转谋与回鹘重续旧好,开始抛弃黠戛斯。至857年(大中十一年)唐朝正式发使册拜安西回鹘首领为怀建可汗, 从而兆示着黠戛斯已彻底退出漠北,大黠戛斯汗国盛世的辉煌确如昙花一现,很快消退了。
据此推断,黠戛斯主宰漠北大约只存在了十六年(841—857)。
注释:
〔1〕吉谢列夫:《南西伯利亚古代史》, 新疆民族研究所铅印本,下册,页120。
〔2〕杜荣坤、郭平梁:《柯尔克孜简史》。
〔3〕吉谢列夫:《南西伯利亚古代史》页120。
〔4〕《北史》卷99《突厥传》。
〔5〕《新唐书》卷217《黠戛斯传》。
〔6〕《北史》卷99《铁勒传》。
〔7〕《太平寰宇记》卷199。
〔8〕《唐会要》卷100。
〔9〕《北史》卷99《突厥传》。
〔10〕《旧唐书》194《西突厥传》。
〔11〕《旧唐书》卷194《西突厥传》。
〔12〕《旧唐书》卷194《西突厥传》。
〔13〕《太平寰宇记》卷199,又《会昌一品集》中“宏”字作“弘”,似应从后者。
〔14〕《太平寰宇记》卷199。
〔15〕《唐会要》卷73。
〔16〕《新唐书》卷43《地理志》。
〔17〕《旧唐书》卷43《地理志》。
〔18〕《太平寰宇记》卷199。
〔19〕吉谢列夫:《南西伯利亚古代史》下册,页132。
〔20〕拙作:《突厥史》,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2年版, 页422。
〔21〕《毗伽可汗碑》东面,17—21行。
〔22〕《资治通鉴》卷209,景龙二年。
〔23〕吉谢列夫:《南西伯利亚古代史》下册,页132。
〔24〕《册府元龟》卷970,外臣部,朝贡三。
〔25〕《册府元龟》卷974,外臣部,褒异一。
〔26〕《新唐书》卷217《黠戛斯传》。
〔27〕《文苑英华》卷45,景龙四年五月十五日《命吕休璟等北伐制》。
〔28〕《唐大诏令集》卷130,《命薛纳等与九姓共伐默啜制》。
〔29〕《全唐诗》第七函,白居易诗注。
〔30〕据《羽田博士史学论文集》录文。
〔31〕《资治通鉴》卷246,开成四年。
〔32〕《资治通鉴》卷246,开成五年。
〔33〕《赐回鹘嗢没斯特勤等诏书》见《李卫公会昌一品集》卷5。
〔34〕《资治通鉴》卷246,会昌元年。
〔35〕《资治通鉴》卷246,会昌二年。
〔36〕《资治通鉴》卷246,会昌三年。
〔37〕《资治通鉴》卷246,会昌三年。
〔38〕《册府元龟》卷980,外臣部通好系此为会昌三年八月, 依《通鉴》实乃四年三月事。
〔39〕《册府元龟》卷980,外臣部,通好。
〔40〕《资治通鉴》卷248,会昌五年。
〔41〕《唐大诏令集》卷128,会昌五年五月《黠戛斯为可汗制》。
〔42〕《资治通鉴》卷248,会昌六年。
〔43〕《新唐书》卷217《回鹘下》。
〔44〕《资治通鉴》卷250,咸通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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