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建档的双向意义,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双向论文,意义论文,家庭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近几年,一些地区的档案部门积极推动家庭档案的建设,成效可观,不少实例说明家庭建档在支持公民维权、加强亲情维系、见证社会发展等方面有不可替代的作用。本文选择了另一个视角,从档案对于平民和平民对于档案事业两个向度探讨家庭建档的历史、文化、社会意义。
一、为平民保留历史——让档案反映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
1999年《中国档案》上刊登了赵跃飞的一篇短文《未见平民史》,感叹在中国历史中几乎看不到社会底层民众的真实生存状态和精神历程而导致了历史的残缺。① 早在1943年,小说家乔治·奥威尔就在一篇文章中说过相似的话:“当我想到过去就感到恐惧,因为现代文明是以牺牲一代又一代奴隶为代价建立起来的,但是关于这些献身者并没有任何文字记录。”② 我本人的历史常识和这些看法也很相似。现代历史与社会研究的视角越来越多地投向平民百姓,中外史学家、社会学家等都希望增加对平民的研究,弥补以往历史的缺憾。
平民在历史中本不应该没有踪迹,因为历史是人民创造的。为什么历史丢弃了平民,平民丧失了历史,原因是深刻而复杂的,其中不可忽视的一条是平民几乎没有历史记录——档案。各国档案馆保存的年代久远的档案中很少有统治者之外的记录,我国档案馆藏也不例外。美国密歇根大学本特利历史图书馆馆长弗朗西斯·布劳因把这种现象称为“档案的空缺”。③
近些年有学者从档案与权力的关系角度分析了造成“档案空缺”的原因,美国学者史蒂文·卢巴(Steven Lubar)认为“档案是一种权力”,因为“生成档案就意味权力的产生,利用档案也是如此。”④ 特里·库克则引用小说家米兰·昆德拉的一句话加以说明:“反抗强权的斗争就是记忆与忘却的斗争”,自古以来,掌权者决定谁可以说话,谁必须保持沉默,即使在档案材料中也是如此。⑤ 2005年他在一篇书评中指出档案工作者也拥有选择铭记与遗忘的权力,他说:“档案工作者也在参与档案的形成,我们塑造历史,我们行使控制记忆的权力。”⑥ 还有历史学家认为“档案收集偏心于社会权贵,而忽略卑微人群”。⑦ 这样的档案选择取向不仅阻碍了个体记录、微观记录进入国家档案信息资源体系,也必然因此而抑制个人、家庭、家族记录的收藏动机和积极性。很多一向自以为清冷寂寞的档案工作者,或许从来没有意识到这个职业受当权者意志的影响以及自身观念的引导,执掌着对社会历史面貌取舍剪裁、甚至生杀予夺的权力。
为了填补由于档案缺失而造成的历史缺失,一些学者大力倡导档案馆要关注平民,面向公众。美国历史学家霍华德·津恩呼吁档案工作者要“创造一个反映普通百姓生活喜好、需求的全新的文献材料世界。”⑧ 美国著名档案学家,档案后保管理论的先驱杰拉尔德·汉姆主张档案应该记载“人类生活的方方面面”,“为人类举起一面折射历史的镜子。”⑨ 库克则更为明确地指出:“20世纪末期公众对档案的认识,或至少是用纳税人资金建立起来的档案馆的认识已经发生了根本变化,即现在档案是属于人民,为人民服务,甚至通常由人民管理。在普通公民看来,档案不仅要涉及政府的职责和保护公民的个人利益,而且更多的还要为他们提供根源感、身份感、地方感和集体记忆。”⑩ 这些主张的共同思想是要使档案反映社会各阶层的真实状态,特别是普通民众的生活和历史。
那么,这些百姓喜好的,记载人类生活方方面面的,为他们提供根源感、身份感、地方感的档案在哪里呢?事实告诉我们:它们既存于官,也藏于民。“存于官”是指党和政府部门、各类企事业单位的活动记录中包含的一些有关基层民众的记载——过去档案馆收集、鉴定中常常被忽视的档案门类;“藏于民”是指家家户户的平民百姓自己记录、自己留存的关于自己生活经历的各种资料。两相比较,藏于民的平民资料数量更多,内容更具体,更鲜活:从柴米油盐到生老病死,从求学就业到成长进步,从家族延续到亲友传书——这些就是我们所说的家庭档案。
家庭档案早已有之,家家有之,只不过很多人、很多家随意留弃,随意处置,因其零碎散落而不足以成史。家庭档案是属于个人的、家庭的,也是社会发展的缩影和折射。建立家庭档案的人分布在不同阶层,有高官显贵,贤达名流,更多的则是平民百姓。如果有比较多的家庭保留比较多的生活记录,平民就不再会是历史的空缺。2005年,国家博物馆、中国民间艺术家协会等向海内外公开征集中国家书,获赠各类家书近万封,主旨就是抢救平民历史和平民文化,而这些家书正是家庭档案的一个门类。“档案不仅对名人负责,也应使所有公民能了解自己的过去。”(11) 建立家庭档案有利于实现这一点。
如果说家庭档案的存史功能是功在长远,那么它对于促进社会和谐的作用则是利在当代。家庭是社会的细胞,个人、家庭的命运往往和民族的兴衰,社会的变迁有着密切的关联,从小家生活的点点滴滴见证祖国进步、社会发展的方方面面,可以引发公民对于国家、民族、社会息息相关、休戚与共的情怀。凭借家庭记录保障个人权益,化解人际矛盾不仅有助于个别事件的解决,当家庭档案进入公众视线,日积月累,春风化雨还会促进平民群体的社会认同感,英国的一则案例就说明了这一点。
上个世纪90年代,英国、欧盟等国家和地区针对严重制约社会进步的“社会排斥”现象提出了“社会融入”(Social Inclusion)政策,其重要原则就是将处于边缘状态的人群纳入公共服务之中,使他们提高社会认同度。在英国,档案部门加入了这项政策的实施,提出了“通过档案促进社会融合”的档案行动计划,实施资源访问、受众发展、档案展示等项目提高边缘人群的社会认同度。比如,他们建立了个体、家庭、社区档案的保存网络与机制,将这些公众档案纳入国家档案,或者受国家机构的保护支持,促使个体记忆向公共记忆转化。他们的理由是:包含个体记忆的社会记忆有助于引发民众的社会认同,进而化解“社会排斥”,促进公民的“社会融入”,实现社会和谐。(12) 在这个“社会价值链”中,社会对于平民生活、平民记录、平民文化的接纳和认可成为第一环,牵出了一系列关联的社会价值,并产生了明显的社会效应。
二、共建社会记忆——让方方面面的人关注档案,参与档案资源建设
长期以来,档案对于许多普通百姓是陌生的、有阻隔的、甚至是神秘的,他们少有利用档案的要求和习惯,也不大关心档案工作的存在和发展,我们把这种现象叫作“社会档案意识薄弱”,并力图改变这种状况。意识的形成是一个复杂的过程,唯物主义认为,从根本上说意识来源于物质世界,来源于实践。这就是说,对于未曾接触过的东西,人们很难凭空生成一种意识。因此,提高社会档案意识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普通公众实实在在地感知档案。当我们把家家户户日常生活中的记录、凭据收集起来,命名为“家庭档案”,过去十分生疏的档案便褪去了那层神秘的面纱,变得那样平常、亲近,和人们的生活、工作关系那样密切,由家庭档案推及业务档案、公务档案,“档案”也就进入了这些普通人的视野与意识,这样,家庭档案就成了提高公民社会档案意识的催化剂。
档案是一种文化,家庭档案则是其中具有明显平民特征的文化。每家每户都有独特的生活轨迹及其独特的记录,只不过大多数家庭不太在意它们的存在,就像流传的山歌,家传的技艺,每年如期而至的传统节日一样。有意识地积累家庭生活的记录,挖掘、享用其中的文化价值,并将之传承后人也算得上是一种文化的自觉,这种文化自觉的普及必然会带来社会档案意识的提升。以热心抢救民间文化遗产著称的冯骥才认为,“在文化上一个重要的觉悟就是对遗产的觉悟,对遗产的觉悟证明人类进入一个新的文明时期了。”(13)
家庭建档有利于提高国家档案资源建设的社会参与度。一个国家不断生成的档案资源分布于社会的各个角落,大众参与有利于资源的建设和共享。目前网上的很多资源是通过互不相识的人们共同努力建设起来的,比如WIKI百科全书网站系统就是千千万万的参与者以协作式写作构建的巨大的开放式知识库。2006年,“YOU”(你)成为《TIME》(时代周刊)的年度人物。《TIME》的解释是“你,建立并塑造了新数字时代的民主社会”。主编格罗斯曼说,这是因为“人们互相帮助,这不但改变了世界,也改变了世界得以改变的方式”。“你”的力量从网络世界中一点点蔓延至生活的每一个角落,“你”在民主与自由的推动下,一点一点地成长,由弱到强,越来越深刻地影响着个人以外的整个世界。事实上,“你”是指我们中的每一个人,“你”作为年度人物有很多含义,其中最为浅显而普遍的含义是指世界进入了一个大众参与的、有我有你的、平等互动的时代。或许正是根据这样的理念,英国国家档案馆开通了“你的网站”栏目,作为档案馆网上资源的一部分,网站上的内容由利用者提供,鼓励利用者发现更多的文件或者提供文件的其他信息,取得了不错的效果。(14) 青岛市档案馆的网上论坛以及一些地区的档案展览也引发了不少参与者向档案馆提供档案线索或捐赠自己收藏的档案。可见档案馆与公民的互动有利于国家档案信息资源建设。从近几年一些地方家庭建档的实践看,许多家庭乐于通过展览等方式与他人分享自己的记录;某些家庭收藏对国家和社会具有保存价值,可以通过国家登记造册或寄存、捐赠来丰富国家档案资源收藏的不足;此外,拥有个人档案的人常常更愿意关注他人的、社会的档案,有比较强的档案意识,如果我国综合性档案馆开设一种共建资源的方式,家庭档案的拥有者可能会是一批积极的参与者。
拥有家庭档案的人还可能成为档案利用、档案开放的推动者。从根本上说,档案开放是由利用需求推动的,在世界档案事业发展史上,千百年关闭着的档案馆大门是被有着强烈利用要求的历史学家叩开的。热衷于收藏、管理个人、家庭记录的人大多比较关注人生、关注社会、关注历史、关注变革,很可能对档案报有比较浓厚的兴趣,在利用档案时由此及彼,由微及著,因自己的档案而把眼光投向他人的档案、地区的档案、社会的档案,甚至其他民族、其他国家的档案,成为档案需求比较强烈的人群。笔者在访问英国国家档案馆时发现可接待200多位利用者的阅览室几乎座无虚席,经询问该馆工作人员并阅读该馆年报中关于利用状况的统计分析后得知,其中大约一半以上的利用者是在查阅与个人、家族史相关的档案。原深圳市档案局长朱荣基先生在走访了国外十几个档案馆后,分析了档案利用的特征,也发现有关人生、家世、个人学历和履历、业绩和财产等方面的档案,是人们长久需要查询和研究利用的史料资源。(15) 可见,在档案馆常规的利用者中有相当比例关注家庭、家族历史的人,可以推想,他们中有不少人会拥有自己的档案收藏。
三、双向意义下的家庭档案建设
上述讨论说明,家庭档案对于构建平民历史、平民文化,平民社会认同,以及提高档案事业的社会性都具有长期的、逐渐生长的积极作用,在构建社会主义和谐社会的今天,对这一事物投入更多的关注和扶持无疑是重要的。与此同时,我们也要从家庭档案的规律出发,摸索科学、合理的支持策略。
家庭档案最基本的属性是私人所有,与家庭档案建设相关的一切问题都要以这一性质为基点,除国家特别有规定之外,一个家庭收藏什么、怎样管理、如何利用、如何处置一般都应该由所有人自主决定,取决于所有人的自觉自愿。
各级档案行政管理部门对于家庭建档需要有适当的目标定位和方针政策。其要点一是倡导,鼓励普通百姓关注自己的人生历程,见证社会的世事变迁,留下真实的历史记录。二是指导,给愿意建档的家庭提供咨询服务,协助他们开展相互交流,帮助他们把家庭档案搞得完整一些,规范一些。在国家档案信息资源体系中,私人档案是一种补充,对于档案行政管理部门来说,倡导、指导做好家庭建档是一种职能延展,因此,对这方面事务的介入要积极适度,不要因此影响自身法定职能的履行和主体业务的进展。
包括家庭档案在内的私人档案问题是一个亟待深入研究的领域,私人档案的特殊属性,私人档案与公务档案内涵的交叉重合,对具有社会价值的私人档案的监管,私人档案信息资源的合理利用等问题都需要从理论和实践两个方面进行探索,厘清相关理论和开展相关立法是私人档案问题研究的主要落点。我国越来越广泛的家庭建档实践将对这个领域的研究提出更加迫切的要求,产生更多的例证,从而使研究者获得更加开阔的视野和更为深入地思考。
注释:
①《中国档案》1999年第1期。
②⑦(11)转引自[美]兰德尔·吉默森著、马春兰译:《掌握好档案赋予我们的权力》,《档案》2007年第3期。
③[美]弗朗西斯·布劳因:《档案工作者、中介和社会记忆的创建》,《中国档案》2001年第9期。
④[美]史蒂文·卢巴著、张宁译:《信息文化与档案》,《山西档案》2000年第1期。
⑤⑩[加]特里·库克:《1898年荷兰手册出版以来档案理论与实践的相互影响》,《第十三届国际档案大会报告集》,中国档案出版社1997年版。
⑥[加]特里·库克著、李音编译:《没有纯真的收藏:对档案鉴定的反思》,《中国档案》2006年第9期。
⑧⑨[美]F·杰拉尔德·汉姆:《档案边缘》,《山西档案》1999年第1期。
(12)张锦:《构建全民记忆的诺亚方舟:英国档案系统社会融入计划思考》,《档案学研究》2007年第3期。
(13)吴红、王天泉:《为流逝的文明建档——访冯骥才》,《中国档案》2007年第2期。
(14)丁枫编译:《国际档案工作动态》,《中国档案》2007年第8期。
(15)朱荣基:《哪些档案具有长久利用价值》,《中国档案》1998年第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