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汉语同位同指组合的性质,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组合论文,现代汉语论文,性质论文,同位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本文研究的语法现象,在现在通行的论著里,一般称为“同位结构”。我们称之为“同位同指组合”,首先是为了从形式和语义两个角度来界定它:如果单纯强调两个名词共同出现在相同的句法位置上,则至少无法与并列结构区分清楚;如果单纯强调指称同一事物,那么可能把过多的不同句法性质的组合扯进来。其次,称之为“组合”而不是“结构”,是基于我们对这种句法关系不同于偏正、并列、主谓等一般句法结构的一个独特的观察。 在汉语研究的历史上,黎锦熙(1924:56-59)分别讨论了“相加的同位”、“总分的同位”和“重指的同位”,观察范围远远大于现在学者们一般认同的同位结构,原因就在他着眼的是意义上的同指;赵元任(Chao,1968[1979]:141)把同位关系分成三种:紧凑同位(close apposition,如:李大夫)、松散同位(loose apposition,如:我的朋友江一)和插入同位(interpolated apposition,如:江一,我的一位朋友,要来见你),显然是着眼于结构的;朱德熙(1982:144-145)则视有同位关系的两个成分组合为“同位性偏正结构”,这其实直接承袭的是马建忠(1898:190)“诸名先后连置,而所指同者,则所次同,同则必有为之加词者矣”的处理办法;至朱德熙(1993)则发展为:“同位性偏正结构在现代汉语各类名词性偏正结构里所占的比重极大。除了名词直接修饰名词(NN)和形容词直接修饰名词(AN)之外,几乎全都是同位性的。”这些不同说法所涵盖的语言事实出入非常大,语法学界面对如此大的分歧却相对平静,同位问题的探讨似乎从未成为热点。我们对汉语同位同指组合与其他句法结构的关系做了较为全面的考察,在关于汉语基本语法关系的新思考下,对同位同指组合的性质问题,提出了新的看法。 一 同位同指组合与定中式偏正结构 1.1 语义同指的确认 同位同指组合与定中式偏正结构的纠葛由来已久。如前所述,早在马建忠(1898:189-190)就认为“海春侯大司马曹咎”这样的同指短语里,“‘海春侯’勋名,‘大司马’官名,加于‘曹咎’人名之先。”至今,绝大多数汉语语法书上都把同位结构归入定中式偏正结构里。 朱德熙(1982:144)认为汉语里的“同位性偏正结构”包括以下几种类型: (a)“人”字 广东省 老王同志 (b)我李逵 咱们中文系 人家小王 (c)这本书 两块钱 五斤米 (d)我的眼镜 新来的老师 他写的诗 显而易见,这是纯粹从句法功能角度归类的(“同位性偏正结构的特点是定语可以指代整个偏正结构”,出处同上),朱先生同时也承认其中的某些形式可以表示不同的语义,如“孩子的脾气”定语表示领属,“珂罗版的书”定语表示性质。 我们所讨论的同位同指组合,与定中式偏正结构的不同,可以从以下两个方面来说明。 第一,偏正结构的要义在其“修饰关系”。赵元任(Chao,1968[1979]:280-281)说:“修饰语对被修饰语的意义,就是‘种’(species)对‘属’(genus)或特别对一般。”这说明修饰语和被修饰语的概念外延是不相同的,后者大于前者,修饰语的作用是为被修饰语限定外延。 而我们着重讨论的同位同指组合,一个最明显的区别于一般偏正结构的特点就是,它的前项和后项在具体句子中实现的外延完全相同。以下例子里,都有两个下标分别标为1和2的名词,每句中的这两个相邻的名词,在句子语境中的指称外延都是一样的,不存在一个为另一个限定外延的情况。 在以上例子里,“老刘”即“这个人”,“七彩玫瑰”即“这种花”,“他”即“一个卖花盆的”,“老村长”即“阎恒元”。都不存在后项比前项外延大的问题。 第二,根据朱德熙(1957:8),名词做定语时,可以用“谁的~?”或“什么东西的~?”来提问,以显示领属关系;用“什么~?”或“什么样的~?”来提问,显示定语表示某种性质。如下面划线部分就是涉及定中偏正结构的疑问词测试: 双项同位同指组合的前项都不能用这些词来提问。从这一点上也可以看出同位同指组合跟偏正结构在语义上的区别。比较下面两句话。 (9)面对着可爱的女儿,李二和满心慈爱,此时的李二和是慈父李二和,可是一出家门,李二和就迅速转换到工作状态,变成铁面无私、断案如神的。 (10)今年五月再次破获一起大案要案,荣立二等功。 第(9)和第(10)句中同样都有“刑警李二和”,但人们会明显觉得两句中的“刑警李二和”体现的语义和句法关系是不同的。(9)中的“刑警”与前面“慈父”形成对比焦点,都是“李二和”的修饰性的定语,形容“李二和”这个人不同环境下所展现的不同角色,这个定语实际上是说“慈父那样的”和“刑警那样的”,因此可以用“什么样的李二和”来提问。但(10)中的“刑警”和“李二和”之间不是修饰性关系,不是说“刑警那样的”,两者更多的是一种平等的互释关系。不能用“什么样的”来取代前项进行提问,下面的问答是不成立的: (11)*什么样的李二和今年五月再次破获一起大案要案,荣立二等功? ——刑警李二和 这两种不同的句法关系在语音上也有不同的表现,(9)句中的“刑警”要重读,是对比重音的落点,这正是修饰语的特点;而(10)句中的“刑警”则不需要重读,甚至可以轻于“李二和”。 用这种疑问词替换法,可以将很多一般人归入“同位结构”的偏正结构识别出来。 下面这个句子是歧义句,因为划线部分的名名组合既可以做同位关系理解,又可以做定中偏正关系理解: (12)今年考上北大中文系了。 a.谁的孩子? ——李小明的孩子(偏正) b.谁? ——李小明自己(同位) 我们看偏正结构的解读a,前项“李小明”为后项“孩子”增加了领有者的信息,以此给“孩子”划定外延。而同位关系的解读b,前项“李小明”并未给后项“孩子”增添信息,倒是后项为前项的所指提供了说话者的主观性信息。 如何辨识这种歧义结构的准确意义,一方面跟语境有关,如例(9)一直是在叙述“李二和”,作为与慈父相对比的刑警身份就只是一种修饰作用了;但例(10)刑警破案是默认情况,“李二和”作为一个较新的信息首次出现,便是对“刑警”的阐释说明。另一方面,也跟听话人的认知状态有关,例(12)听话人如果了解李小明本人是个高考年纪的孩子则理解为同位关系,如果了解李小明是个考生的父亲则理解为偏正关系。 1.2 带“的”的结构有没有同指问题 在这个前提下,我们要讨论前人关于“同位性定语”的两种说法。 一是吕叔湘(1976:441)的同位定语说。吕先生说:“一般说,de字短语对被修饰的名词所代表的事物加以限制,把它的范围缩小”,吕先生又把限制性的de字短语分为三种:1)领属性的限制:中国人民的志气;2)描写性的限制:竹壳的热水瓶;3)同位性的限制:人民战士的光荣称号。这样分类的形式依据是不同的句子对应式:“有”字句(中国人民有志气)、“是……的”句(热水瓶是竹壳的)和“是”字句(人民战士是光荣称号)。 二是朱德熙(1993)所强调的“同位性偏正结构在现代汉语各类名词性偏正结构里所占的比重极大。除了名词直接修饰名词和形容词直接修饰名词之外,几乎全都是同位性的。”朱先生看重的是名词性偏正结构里定语部分单说的时候与整个结构的指称相同,“承认‘S的N’里的‘S的’是一个表示转指意义的名词性成分,因此整个格式是同位性偏正结构”。 朱德熙(1982:144)判断同位关系的主要依据就是“定语可以指代整个偏正结构”。单说时与整体具有相同的指称,是不是意味着与做定语时指称相同,恰恰是有问题的。杨成凯(1996:155)指出,词语的固有信息量和场合信息量不能轻率地划等号,他说:“(单说的‘a’的信息量跟‘a+b’中的‘a’包含着同样的信息量)这个命题一般地讲是不成立的,需要慎重对待。……我们不能因为‘the rich’单用可以表示富人,就说‘the rich men’中的‘the rich’跟单用的‘the rich’是同一个单位”。 除去杨成凯所指出的问题外,我们还注意到,朱先生只是强调定语部分与整个偏正结构的指称相同,没有谈及定语与中心语指称是否相同的问题。朱德熙(1993)曾经提到“凡是由名词性成分组成的同位性偏正结构都能变换为形式为‘是’的判断句。‘S的N’正好也有同样的变换式:木头的房子——房子是木头的”。我们认为,这种“是”字变换式并不能证明中心语与定语的同指关系,因为汉语判断句“是”字前后的成分指称范围往往并不等同(丁声树等,1961:83-84;张黎、于康,2000)。吕叔湘(1976)所说的定语把中心语范围缩小也从侧面说明汉语普通偏正结构定语和中心语的指称范围并不必然相同。 相对于朱先生侧重形式标准而言,吕叔湘(1976)更看重语义上的指同关系,吕先生承认多数情况里中心语的指称范围大于定语,仅指出“人民战士的光荣称号”和“我的小组长[当了半年了]”这样的例子里“的”相当于“这个”,可以看出吕先生认为这两例里定语与中心语范围相同。值得注意的是,吕先生同时指出“如果换成‘这个’就是另外一种结构了”,这也就意味着,“人民战士这个光荣称号”和“我这个小组长”才是真正的同位同指现象。 吕先生讨论的“人民战士的光荣称号”和“我的小组长[当了半年了]”一类结构,或许不宜看作同位同指,原因就在其中“的”字的存在。“‘的’具有提高参照体指别度的功能,最终提高了目标体的指别度。”(完权,2012)同位同指组合的组成部分,都具有极高的指别度,而且指称等同,不需要靠谁来辨识谁。由是可见,含“的”的名词短语里至少存在一个需要提高指别度的成分,可以说,含“的”的名词短语,都属于吕先生所说的定语把中心语范围缩小的情况。 二 同位同指组合与主谓结构 2.1 同位关系与主谓关系 同位关系既然不是偏正式修饰关系,其组成成分之间是什么关系呢?我们注意到,马建忠(1898:182-184)曾经把同位关系的意义概括为三种:“一,申言以重所事也。二,重言以解前文也。三,叠言以为惊叹也。”除去第三种(“天乎天乎”)不在我们考虑范围以外,“申言”和“解前文”的说法很好地概括了同位同指组合中后项对前项的语义作用。从其后项对前项总是有语义上的进一步阐释这一点来看,同位同指组合跟主谓结构有一定的可比性。 汉语主语和谓语之间的关系,依赵元任(Chao,1968[1979]:45)的看法,是“话题”与“说明”的关系,亦即,汉语谓语是提出关于主语的一些新的信息内容。这种说明性的信息提供,其实质是指称性的(沈家煊,2013)。两个指称性的成分相连,后者对前者做进一步的语义阐释,阐释(remark)是说明(comment)的一种,这是汉语主谓结构与同位同指组合语法意义上的相通处。汉语话题与说明的关系,实际上是一种宽泛意义上的判断关系。沈家煊(2012)指出汉语的主谓结构之间都可以加“是”,而汉语同位同指组合的前项与后项之间也总是能加“是”(“也就是”),这是汉语主谓结构与同位同指组合句法形式上的相通处。 同位同指组合可不可以直接看作主谓关系的一种呢?我们讨论一个简单的例子: (13) 这个片段里,首先两个名词项和是同指的,其次后项是对前项语义的进一步阐释,语义上似无歧义。但是从句法角度看,处理成主谓短语还是同位短语还是有所不同的。主谓结构的结构意义在于主语和谓语之间的陈述关系,说话者用主语和谓语的组合表达一个事件,而同位同指组合的意义只相当于它所指称的那个事物,于是我们看到: 尽管汉语主谓结构做主语比较受限,但是例(14a)还是可以明确断定为“今天星期六”作为一个事件陈述做“让我很兴奋”的主语的,也因此(14b)和(14c)让“今天”和“星期六”分别单独做主语并不相当于原句的意思;而例(15)的三个例子则是语义相同的三个句子。例(14)“让我很兴奋”属于文献中说的事件谓语(stage-level predicate),事件谓语可以选择事件性的主语;例(15)“就该好好休息”为属性谓语(individual-level predicate),只能选择属性主语。这种关系如下页左图所示。 与此同时,主谓结构不能单独出现在体宾动词的宾语位置上。如果要做宾语,只能出现在谓宾动词的宾语位置上。而同位同指组合则可以自如地出现在主语、宾语、定语、兼语等一切名词性成分能够出现的位置上。比较下面几个句子: 这种关系如下右图所示。 2.2 从汉语本质语法关系看同位与主谓 以上是对两项名词性成分的组合属于主谓关系还是同位关系的一个简单辨析。但汉语相邻指称性成分之间的关系还值得做更深的思考。以“她一个孤身女人”为例,孤立地看无法确定是主谓关系还是同位关系。放到不同的语境中会得出不同的判断。如下面一段话: (20)家珍那天晚上走了十多里夜路回到了我家。,又怀着七个多月的有庆,一路上到处都是狗吠,下过一场大雨的路又坑坑洼洼。(余华《活着》) 副词“又”的存在表明“一个孤身女人”和“怀着七个多月的有庆”是并列或递进的关系。正如于泳波(2012)提到的,“又”一般只能连接两个谓词性结构。因此在这段话中,将“一个孤身女人”看作是名词谓语、“她一个孤身女人”看做是名词性成分作谓语的主谓结构是合理的。 但“她一个孤身女人”在很多句子中能实现为同位关系,比如当这个组合做动词宾语和介词宾语时,实现为同位关系。如下面的例子: 像这样从句法角度辨析出不同性质的名词项组合来,或许是个可操作的办法。但显而易见的事实是,“她一个孤身女人”在以上三个例子里并无实质性的语义区别,换句话说,我们都能从中体会出“一个孤身女人”对“她”的陈述意味。这是为什么呢? 沈家煊(2012)对汉语的“流水句”问题提出了一个全新的看法:“我们由此得出一个‘令人惊异然而明明白白的’结论,汉语的流水句是:,……组成流水句的每一个句段S’都具有指称性,可以标为。”他并且指出,汉语的流水句里,“我们可以把任何两个前后相继的零句组合为一个整句”,他举的例子是: (23)a.老王呢,生病也该请个假,走不动的话儿子女儿呢?上班忙就请个保姆嚒,工资低就先借点。(真是)犟脾气一个! b.老王又生病了,请假又走不动,儿子女儿上班忙,请个保姆工资低,先借点呢犟脾气一个! 就是说,相邻的两个之间都具有陈述关系。这给我们观察汉语多项同位同指组合以重要的启发。我们注意到,多项同位同指组合相邻两项之间也都存在着可能的陈述关系: (24)一听说这事马上就赶到了现场。 a.人家啊,局长书记 b.局长书记,他们 c.他们呢,两位老党员 当凝结为同位同指组合时,这种主谓关系就变成隐性的了。这就揭示了汉语同位同指组合的形成机制:同位同指组合实际上是说话人先想到并且先说出已知信息,为了使这一信息更加立体丰满,然后说出跟它相关的一个或几个侧面的信息……而这些信息,其实单独说出来都是一个一个的零句,但说话人出于句子结构的需要,以名词性成分的形式将多个零句的意思整合在一起,成为一个有同位关系的组合。这就是在线包装(online package)的过程。 说话人的在线包装,在听话人那里得到什么样的效果,又与听话人当时的认知状态有关,我们在§1.1曾经提到这一点,谈的是修饰关系与阐释关系的区别。这里,我们还要进一步指出,听话人的认知状态,其实也影响着阐释性的强弱。如“医院重地,禁止燃放烟花爆竹”这句话,如果听话人知道医院即重地,句子表达“医院这样的重地禁止燃放烟花爆竹”的意思,那么“重地”是作为“医院”的补充和提示,“医院重地”就是同位同指组合,组合整体依然指称一个处所,做句子的主语,整个句子说的是一件事;如果听话人不知道医院是重地,句子表达“医院是重地,重地禁止燃放烟花爆竹”的意思,那么“重地”是焦点新信息,“医院重地”就是主谓结构,是完整陈述的事件,整个句子是由两个分句构成的,指称两个事件①。这就是说,对于每个同位同指组合而言,说话人总是以阐释为主要的构造原则的,但是传达到听话人那里之所以有不同的理解倾向,就是因为这样的表面形式表义功能的多能性。 同位同指组合相邻两项的关系虽然是阐释关系,但整个组合的基本句法性质是名词性的,是作为一个整体充任主语、宾语和定语等句法成分的,独立成句的情况少并且有特殊的语用含义。而主谓结构是汉语句子的主要结构模式,主要用于相对独立、完整陈述的事件,主谓结构整体做主语在汉语中十分受限。 三 同位同指组合与并列结构 3.1 不同的认知过程 以前的汉语“同位结构”研究中,较多地关注它与定中式偏正结构的关系以及与并列结构的关系,较少论及与主谓结构的关系。在我们看来,汉语同位同指组合与定中式偏正结构和并列结构有本质性不同,倒是与主谓结构有近密的关联。 同位与偏正的区别,除了上文已经指出的偏正结构“定语把中心语范围缩小”即前项为后项划定外延以外,我们还可以从说话人编码模式的不同来认识。张伯江(2014)指出,“偏正结构里是说话人预料听话人头脑中已有的一个概念,当说话人用对它进行限制性操作时,所带来的新的信息内容是与之间的关系。”而同位同指组合,是说话人先想到并且先说出,然后才说跟它相关的另一个侧面的信息。可以这样理解,同位同指组合相邻的两个名词项提供的信息本来都是关于同一个事物的独立零句,由于他们两者有共同的背景知识部分,因此将两个零句整合在一起,提取共同的背景知识,做句子的其他部分,而关于同一个事物的不同侧面的信息则并立起来变成一个名词性的组合。 3.2 不同识解策略的形式辨析 这种识解策略还可以用来说明同位同指组合与并列结构的区别。赵元任(Chao,1968[1979]:136)就是基于“有两个或更多中心的内中心结构,每个中心都有大致跟整个结构相同的功能”而把“同位结构”看做并列结构的一种的。刘街生(2004:17)曾指出双项同位组构的两项之间存在相当程度的并立性,而并列结构的句法语义基础就是并立性,同时“同位”这个概念就包含着语法地位等同的含义。“并立”、“同位”这两点是名词性并列结构和同位同指组合的共同点。我们想要指出的是,对这两种句法关系,需要从它们的形成理据去认识:同位同指组合虽然前后项具有形式上并立的地位,但同时存在着后项对前项进行阐释的要素;并列结构的组成项之间却不存在这种阐释意义。所以,并列关系可以用顿号或者并列连词插入其间,而同位同指组合不能: 这个例子中“他的父亲”与“我的爷爷”由于事实上指的是同一个人,很容易被认作同位关系,而用上述方式测试一下: 并列关系比较明显。 着眼于我们强调的同位同指组合中的阐释关系,也可以看出二者的区别: 例(30)中“他的父亲”跟“我的爷爷”调换次序以后整句的基本语义和语用意义都没有明显变化;例(31)中“吴汉雄吴老师”跟“吴老师吴汉雄”语用意义差异明显:前者是用“吴老师”这种尊称来给“吴汉雄”增添情感意义,后者则是用“吴汉雄”这个具体的姓名为“吴老师”这个称呼增添信息量。 由此可见,两个指称性成分相邻并且句法地位相同时,辨认其间的关系是同位还是并列,“语义同指”并不是必要条件,还需从句法形式和语义关系两个角度细加辨析。 四 动静之间 4.1 “阐释”重于“并立” 通过以上的讨论我们试图说明,同位同指组合,句法上的“同位”和语义上的“同指”都只是形成这种结构的充分条件,而后项对前项的阐释关系,才是这种组合的必要条件。 作为一种常常充当论元角色的体词性短语,同位同指组合有其与一般体词性短语相同的“静态”特征;而观察到同位同指组合内部存在的阐释关系,这又可以看作一种“动态”特点。这里的“动”和“静”都是比况的说法,我们想要强调的是,同位同指组合里“动”的一面是更为值得关注的。 以往对汉语同位关系的研究,往往认为“并立性”是这种句法关系的关键点(刘街生,2004),这就是过于关注“静”的一面。“并立性”意味着并立的诸项不仅语义指同而且语法地位相同,那么是不是可以推导出“每一项都可以独立地参与到整个同位结构所处的表述中”呢?也就是说,每一项单独形成表述都是等值的。我们看这个例子: 分解的例释显示,原句的真值语义既不是“不能欺骗老王”,也不是“不能欺骗老同志”,而是“具有‘老同志’这种属性的‘老王’”,“老同志”对“老王”的阐释意义非常显著。再看一个两项同位组合的例子: (33)我们对都没有任何优惠。 a.我们对都没有任何优惠。b.我们对都没有任何优惠。 a句和b句虽然都是原句真值语义中的组成部分,但都不是原句的全部语义。可见同位同指组合的语义不是其组成部分的简单加合。 另有一些情况,分解后的命题甚至不是原句意义的组成部分: 如果这个例子显示真值语义的词语不是处所词(北京)而是一个人名的话,或许可以说每个分解的表述都是符合真值语义的;但正是因为例(34)这样句子的存在,证明了代词的作用不是简单的称代,而是具有一定的语用价值。张伯江(2010)曾经讨论过同位同指组合里包含人称代词的一种情况,他指出人称代词的作用“或是强调个人立场(第一人称),或是用以拉近与被叙述者的距离(第二人称),或是把整句话的意义带入了专有名词那个人物的自我表白(第三人称)”,这个概括同样适用于本文所观察的同位同指组合中的代词。也就是说,代词与实体名词之间在同位同指组合里建立了语用意义的阐释关系。 以上观察中得出一个清楚的结论:汉语的同位同指组合中,各个组成项之间的语法关系,既不是等立,又不是修饰,而是阐释关系,亦即一种陈述关系。例(32)、(33)和(34)足以说明,处于宾语位置上的同位同指组合所参与的命题里,各个组成项分解后的命题并不是原句命题意义的替代物甚至不能准确传达原句意义,原句“你不能欺骗……”、“我们对……都没有任何优惠”和“我就喜欢……”所支配的都不是任何一个名词本身,而是整个的阐释性的组合,而这个组合的名词性则是它和主谓结构的主要区别。 4.2 “在线生成”是实质 基于前面与偏正结构、并列结构和主谓结构的对比观察,我们得出汉语同位同指组合与前两者有很大不同、与后者有些共性的看法。但同位同指组合毕竟不是主谓结构,因为它整体的体词性非常明确,最主要的句法功能就是实现论元角色。这就是我们称之为“动静之间”的缘由。 作为一种外部功能地道的体词性短语,而其内部结构又不同于汉语语法系统里既有的体词性结构,该怎么认识这个现象?朱德熙(1985:78)在强调“汉语的句子的构造原则跟词组的构造原则是一致的”的时候还说到:“不过句子跟词组终究是两回事,不能混为一谈。”这事实上已经注意到了汉语使用中的特殊句法现象了。朱先生考虑到的特殊现象有哪些呢?他说:“要是有的句子不能还原为词组的话,那就是说光描写词组的结构还不能穷尽全部句子,有的句子只能从句子的平面上去描写。”“肯定有一部分句子是无法还原为词组的。最明显的是所谓‘易位句’,例如:他走了,就。/放假了吗,你们?/他骑走了,把车。”事实上,句子层面的“在线组合”现象远比朱先生估计的“组成部分仍然是符合词组的构造原则的”要复杂。完权(2014)详细讨论了复合词的在线组合现象,指出许多在线组合的“复合词”现象的实质是“语言使用者打包在短期记忆中的所知所想,在听说的过程中构成,可以却未必和长期记忆中的认知图式(schema)相联系”,本文讨论的情况即是如此。如前文§2.2所述,汉语同位同指组合是说话人先想到并且先说出已知信息,为了使这一信息更加立体丰满,然后说出跟它相关的一个或几个侧面的信息的在线包装过程。 这里我们就观察一下,在线包装产生了哪些语言事实。有些从句子中切分出来的结构体,在抽象的词组层面是不能说的。比如吕叔湘(1942:72)就指出,“我们不能说‘动物马’或‘马动物’或加‘之’字成‘动物之马’或‘马之动物’。”在实际句子中,我们却不难发现这些类型的实例: (35)在大自然中,属于草食性家畜,原产于中亚草原,4000多年前就被人类驯化,15世纪后,才被殖民者带到美洲和澳洲。(科教片中的配词) 以上这些同位同指组合的例子,大量存在于现代汉语的书面和口语表达中,类型远超出吕先生所举的“动物马”、“马动物”说法,却都是汉语静态名词短语所不允许的结构形式。这是我们所说汉语同位同指组合“在线组合性”的最好证明。 值得注意的是,本文§1.1曾经指出同位项外延相同是同位同指组合的最主要特点之一,在例(35)-(45)这些例子里,似乎存在不少外延大小不一样的情况,需要作出解释。先看例(35)-(37),似乎都是前项外延大于后项,但是我们体会一下这几个句子的真实意义,就会看出这样的事实: 再看(38)-(42)诸例,“猫狗动物”、“你大人”、“你教师”、“爸爸大博士”和“刘震云作者”中,似乎都是后项外延大于前项,但与偏正结构一个明显的区别是,前项并不是用来给后项限定外延的: (38’)猫狗动物=猫狗这两种动物≠动物中猫和狗 (39’)你大人=你这位大人≠大人中你这位 (40’)你教师=你这个教师≠教师中你这一位 (41’)爸爸大博士=爸爸这个大博士≠博士中的爸爸 (42’)刘震云作者=刘震云这位作者≠作者中刘震云这一位仔细体会句意,这几个名词项的外延在具体句子里事实上还是等同的。至于例(43)-(45)“两个小学生婷婷和倩倩”、“五种动物老虎、大象、猴子、孔雀和狗”以及“作者他人”几例,前后项外延等同是十分显明的。 以上这些例子,我们说是在线组合形成的,并不意味着它们是不稳定的临时形式。乍一看这些例子,总会有点“临时性”的感觉,这种感觉往往是来自我们拿偏正结构或联合结构那样的模式作为衡量标准的习惯性思维。如果我们理解了在线生成是汉语同位同指组合的实质,也就可以说,这些例子没什么特殊,正是汉语同位同指组合的典型实例。 五 结语 在传统的语法体系里,“同位结构”的地位似乎并不重要,下属于偏正结构、下属于并列结构的归类方式看上去显得有些随意,事实上是学者们面对同位现象犹疑不定的反映。究其原因,一是在于对汉语名词性短语构成方式过于拘泥的保守认识,二是对在线生成的结构形式重视不够。除此之外,我们认为最重要的一点是,对汉语语法关系的实质探究深度不够。本文是在沈家煊(2012)对赵元任“零句说”和“主谓关系即话题说明”学说的深刻阐释启发下形成的看法。我们认识到,汉语体词性的零句相互组合,形成汉语最基本的语法关系——话题与说明的关系,这种关系对汉语语法的影响是深刻的,渗透在许多方面。同位同指组合过去较多地被习惯性地归入定中结构,而我们受零句说明性的启发,观察到同位项之间的阐释性关系,并且观察到同位组合的在线生成性。这个实例说明,汉语语法特点的发现,有赖于新的视角和新的思考。 ①感谢匿名审稿人提供这一例证。现代汉语同音词组合的性质_现代汉语论文
现代汉语同音词组合的性质_现代汉语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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