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创伤性经验与艺术创作的关系--以蒙克绘画艺术为例_蒙克论文

论创伤性经验与艺术创作的关系--以蒙克绘画艺术为例_蒙克论文

试论创伤性体验与艺术创作之间的关系——以蒙克的绘画艺术为例,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为例论文,创伤论文,试论论文,艺术创作论文,关系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J0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6072(2011)01-0053-09

创伤性体验及由之引发的身心痛苦的情感,多被作为人类的两大基本情感(快乐与痛苦)之一来看待,体现为人们的一种悲伤的情绪或体验。纵观整个世界艺术史,许多不朽的具有极强感染力的艺术作品,都是在艺术家身心痛苦的情境中创作出来的。这种现象究竟是偶然还是必然?是艺术家的有意而为还是出于某种无意识?究竟创伤性体验或者说身心痛苦与艺术创作能否关联?如何关联?关联的意义何在?这些是本文试图探讨与解决的核心问题。

创伤性体验在个体痛苦升华为对人类的本质性体验之时能与艺术创作相关联,而实现这一关联的方式或前提条件即个体的痛苦经验必须诉诸艺术的语言,转化为具有审美意义的自我表达,身心痛苦与艺术家的创造力之间存在的内在的深层次的联系,必然会使得艺术家的作品呈现出独特的表达方式。从一些对身心痛苦有过深刻体验的艺术家的创作来看,作品在题材的选择上无一例外表现出的都是悲剧性的题材(例如疾病、死亡、爱的缺失或者至少是一种忧郁的气质的体现);在总体的绘画形式上,通常展现出的都是封闭的空间、压抑的却富有激情的色彩、古怪的异化了的人物形象、梦幻般的场景等等,或者至少营造出的是一种压抑恐怖的氛围。当然,这一点也因艺术家的个体因素的不同而呈现出不同的风格面貌。本部分将重点结合蒙克的具体作品来分析并阐释创伤性体验在艺术创作中的表达。

蒙克的艺术其实可以看做是对心灵进行的写实,即把人的内心活动以一种外在的表达方式外化了,这种表达方式正是艺术。根据以上论述,由童年的创伤性体验积淀并形成的创伤性情结对艺术家的创作心理起着弥足珍贵的作用,这与蒙克的作品中不断重复出现的对死亡、疾病以及爱的主题的表现是有着密切联系的。变态心理学的研究表明:强迫症(obsessive-compulsive disorder,OCD)主要是指一种“反复进入患者意识领域的思想、表象或意向。”[1]218也就是说这些意向其实对患者而言没有什么现实意义,但是却摆脱不掉,而强迫性行为的病因从心理分析学派的角度来看,就在于人幼年时受到了过于严厉的管教,自身的冲动及欲望受到了压抑,使自我和本我之间的强烈冲突形成了一系列的防御机制,最终导致了强迫性行为的产生。这或许也正如弗洛伊德理论中的“强迫性重复”原则所阐释:即“被压抑力量的表现……在强迫性重复中被重新体验到的更大一部分东西,一定会引起自我的不快乐,因为它使被压抑的本能冲动的活动开始显露出来。”[2]15因此,强迫性重复代表了本能生活的一条基本原则——人有重复以往经历或早期发展阶段的强迫性冲动。蒙克自己曾说:“我的家庭是疾病与死亡的家庭。的确,我未能战胜这种厄运。这对我的艺术起着决定性的影响。”[3]108童年伤痛与经历的不幸其实一直都存在于蒙克的潜意识中,由此所造成的创伤性体验使得这些不快在蒙克的艺术创作中被一遍遍的不断重演。

一、疾病与死亡的主题

“疾病、发疯和死亡是一直飞翔在我的摇篮上的黑色天使。”[4]345这是蒙克自己的独白。在蒙克的艺术创作中,疾病和死亡的主题可以说是他艺术创作的核心及精神主线。

例如作为蒙克的代表作之一的《病娃》:这幅作品的主角是蒙克同父亲出诊时见到的一个生病的女孩。从蒙克对这幅作品倾尽的情感来看,这一幕显然让他想起了死去的姐妹们。正如蒙克在一封信中说到:“这些画正是我的孩提时代和我父母的旧居,但是,我相信,这些画家中没有一位像我一样经历到《病中的孩子》画中所描述心灵深处的痛苦。因为坐在那里的不是我一个人,而是我所有爱的人。”[5]196所以,当我们在用心体味这幅作品时,我们可以感受到。除了同情之外,蒙克似乎更多的是以一种温柔的关切的情感来关注眼前这个被疾病折磨的处于生死边缘的孱弱的女孩——重病的女孩脸色惨白却又十分纯净,她安静地将侧脸靠在枕头上,棕红色的头发凌乱地散着,眼睛无力迷惘而又关切地看着靠在床边垂头哀伤的绝望无助的正为她祈祷着的母亲;母亲的双手颤抖而又苍白,与女孩的无助、柔弱以及疲倦相互映衬,引发人无限的怜悯与同情。不知所措、悲痛的情感以及浓烈的死亡气息交织着深刻的爱的绝望充斥着画面,也充斥着蒙克与观者的心灵。

蒙克在创作这幅作品时曾说:“我曾在这一年中,把这幅画反复描绘多次。我把颜料刮掉,用松节油洗掉后,多次设法找回那最初的印象,那紧贴着枕头、透明而苍白的皮肤,那发抖的嘴唇,和那发抖的双手……”[6]4由此可见,创伤性情结在蒙克的心中积压而产生的一种极其强烈的苦痛的情感无法释放,在此通过一个病重孱弱的少女表达出来,带给人一种摄人心魄的力量。《病孩》这幅作品事实上也是蒙克在描述姐姐苏菲的死亡,但是其中,又表达出了蒙克自己对死亡的恐惧——虽然死亡的经验已是过去的事,但它在艺术家的心中却依旧鲜活,艺术家或许想忘却这段经历,但是它却无时无刻在艺术家的脑子中出现。

二、生命、死亡与爱的主题

蒙克的绘画作品除了表现疾病与死亡的主题外,也有反映生命、死亡与爱交织纠缠的主题,这一类主题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和艺术家表现死亡与疾病的主题也是殊途同归的,因为它们均是对艺术家内心创伤性情结或者说是死亡情结的强迫性的重复、表达和延伸。如果说《病孩》这类作品描绘的更多是关于疾病与死亡的题材的话,蒙克的组画《爱》及《生命的饰带》则更多的充溢着对死亡与人生的迷茫、对生命的无奈的憧憬以及对爱的强烈的渴望。总的来说,这些作品表现的都是有关人类的痛苦、恐惧与爱交织的心理的主题。

蒙克曾在写给丹麦画家约翰@罗德的信中说:“此刻,把我的这批画集合成一组画……我相信,当它们摆放在一起时,人们会更加理解它。这组画将以爱与死亡为主题……那些画被安置在一起时。他们就象组成了一个和弦。这样的一种彼此间亲密的关系与他们孤立的存在有着极大的不同。他们谱成了一曲和谐壮阔的交响乐。而我就是这样开始《生命的饰带》的创作的.”[7]48他也曾这样描述过这一组画:“《生命的饰带》之构想是使其成为一组赋予装饰性的绘画,来共同表现生活无限动人的图景。这里有起伏跌宕的海岸线,那动情流畅的线条之下便是那沉寂静谧的大海……枝繁叶茂的树木下就是人类多姿多彩、满载欢乐与苦难的生活。”“《生命的饰带》就是这样一首关于生命、爱情与死亡的赞美诗。”[7]48这一系列作品均反映出了蒙克敏感的心理感受以及作为一个现代人的精神生活的全部剖析。

在《爱》的组画中,蒙克为我们描述了一个一个令人心动而又心痛的画面和故事:这组画由包括《吻》、《吸血鬼》等在内的作品构成,多表现的是一种孤独感,同时也有妒忌、有猜疑、有异化、有死亡和忧郁。甚至有时让人分不清到底艺术家是在表现爱情,还是在表现仇恨;究竟是对生命的渴望还是对死亡的恐惧。但不论怎样,人类需要爱得以拥有情感寄托,蒙克也是如此,我们在蒙克的这一组作品中体会到的是炽烈的情感中的强烈的孤独感。这种孤独感,正是当爱的欲望在现实中得不到满足或受挫时产生,而使得艺术家不得不努力摆脱现实的束缚而在艺术领域中进行追求,也正是蒙克独有的情感结构中强烈到神经质地步的情绪倾向。“即使两个人紧紧地拥抱着,彼此的心也是孤独的。”这是蒙克自己的精神写照,也是整个一代又一代现代人的精神写照。

赫伯特·里德曾这样揭示过作为艺术家的蒙克的孤立性和独立性:“他是所有这些性情忧郁的人中最孤独、最内向和最辛辣的——他不时访问巴黎,在德国也逗留了较长时间,但是从地理和生理上来说,他是一个‘局外人’……”[8]45但或许也正是由于这种孤独的体验,使得原本心灵受过创伤的蒙克更加深入了对生活的体验,并更能真切地聆听自己的心灵与灵魂。

蒙克的作品表现疾病、表现死亡、表现爱、表现生命,他的创作无一例外都可以归结为是由创伤性情结及由创伤性情结引发的敏感的个性和自己生活中遭受的一次次磨难而推动的。正如他在童年时经历的母亲与姐姐的死亡以及支离破碎的家庭生活,使自身天赋的艺术性思考迸发,并将这种思考以艺术的方式展示了出来,从而倾泻自己压抑在心中的情感。可以这么说,蒙克的创作是在死亡的阴影下进行的,他惧怕着死亡、描绘着死亡却又因为仅存的生的希望而与死亡共舞。但是蒙克毕竟需要一个出口,因为他的创伤性情结压抑着他的内心,他要继续生存,就必须要冲破这一压抑,寻找释放的缺口。此时,艺术创作就成了一种替代性补偿,使艺术家从中获得快感、获得释放、获得满足。因此,在研究蒙克作品的主题时,我们可以发现:蒙克的创作虽然在描绘疾病和死亡,却又体现出一种爱的意味;虽然在描绘爱与生命的主题,却又体现出对死亡的恐惧与挑战;或许还有一种幸福看似永恒其实却转瞬即逝的孤独感——即使是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也有一种天涯陌路似的孤独感。

综上所述,创伤性体验或者说是身心痛苦由于其本身具有的体验的共通性及艺术家个人经历的独特性,对艺术家创作主题选择的影响是非常大的。一般来说,艺术家有什么样的生活经历,在作品中便必然会渗透出艺术家自身生活或情感体验的影响。所以,当艺术家将身心痛苦的体验投射到艺术作品中时,也就自然呈现出了一种悲剧意识或伤痛体验。正如蒙克一样,他在童年时就被死亡、疾病的阴影环绕着,这种阴影同时带给他的是爱的情感缺失,因此,蒙克的作品表现的均是死亡、疾病和爱的缺失这一类悲剧性的题材,其中,也渗透着他对死亡和疾病的恐惧以及对生命和爱的渴望。

由创伤性情结衍生出的超常的精神状态是形成独特的绘画形式的重要原因之一,当然,这一点也与艺术家本身的独特个性相关。蒙克的艺术作品的绘画形式极为鲜明,主要体现为火焰般的色彩、动荡扭曲的线条、抽象枯槁的人物形象、以及封闭而又延伸的空间构图。

(一)色彩——燃烧的火焰

蒙克是一位玩弄色彩的大师。在他对色彩的表现中,无论是红色、黄色、黑色还是绿色,给人的感觉都是如火焰般在燃烧着的。但是,这种感觉并非温暖,而是一种从精神上能将人焚烧和淹没的不安的骚乱的感觉。这样极具表现力的色彩不仅反映出了艺术家的独特性情,也从某个层面上展现出了艺术家的内心和灵魂由于遭受的创伤性的体验产生的不安、焦虑、痛苦和恐惧。在蒙克的作品中,红色、黄色和黑色一直是主旋律:红色多代表着艺术家的渴望和激情,同时又能渲染紧张的气氛。或许也是因为红色在人类社会中是最早使用的颜色之一,它作为与原始生命同一的颜色,由于与人类生命共生的历史积淀,所以具有最明显的能激起人的生命情感的力量;黄色在蒙克的作品中令人联想到妒忌、彷徨和衰败;黑色则给人以恐惧、黑暗以及对生命和生活的压抑、绝望之感。虽然黑色属于暗色系,但在蒙克的作品中,则融入了鲜亮色彩的大环境,甚至是与其它鲜亮的色彩形成鲜明的比对,从而使人感觉到压抑窒息而无喘息的余地。正是由于这种独特的表现力,色彩便成了蒙克发泄充满内心的痛苦与绝望情感的符号。

在代表作《呐喊》中:蒙克几乎是以一种“直抒胸臆”的手法书写出了自己的内心。画面上,不论是天空、桥面、江面还是人物都由滚动的波浪线和令人眩晕的色彩构成:激荡的黑色旋涡与血红的漩涡占据了画面的大部分,似乎整个画面都是由旋动的波浪般的线条以及滚动着的刺目的如火焰般燃烧的色彩构成,使得画面中的人物仿佛要被焚烧和淹没;画中主角捂住双耳,大声叫喊,发出了令人震颤的尖叫;人物形象是由一条条扭动的粗线条构成,往内层层缩小,到最后,脸部扭曲变形如同一具骷髅;主角人物身后的两个抽象的被拉长的无动于衷的人影形象,则更加增强了画面的恐怖焦虑的氛围,也更加揭示出痛苦的沉重和无法消解,让人感觉到强烈的孤独、不安、恐惧、以及无限的绝望与压抑。显然,这种艺术手法与蒙克对死亡的恐惧以及对创伤性经历的体验是分不开的,正如他在创作《呐喊》时所讲:“我和两个朋友走在路上,正看见日落。天空变成血一样的红色。我站住,靠在栏杆上,累极了,血红的云霞像火一样染遍深蓝色海湾和城镇的上空。朋友继续走去,我却留下,吓得颤抖,我仿佛听到一声永无休止的呐喊划过这一片风景——我觉得我听到了尖叫——我画了这幅画——把天空画得像真的血一样。所有的色彩都在尖叫。”[9]469正是如此,蒙克运用极富激情的夸张的色彩将听觉视觉化,表达着自己强烈而又炽热的情感,有力地将自己的苦闷的情感升腾并发泄,使自己的灵魂在色彩的挥洒中得到了解脱。

(二)线条——动荡扭曲的波浪

抽象而富有激情的扭曲的波动着的线条是蒙克富有个性的绘画语言的另一个方面。其实线条和色彩一样,都是相当具有表现力的符号。笔者认为,如果说蒙克在艺术创作中对色彩的运用是源自内心的创伤性情结,那么他对线条的运用及表现也是来源于深受痛苦折磨的心灵的:正因为蒙克的生命中充满着悲伤、痛苦、死亡、疾病,恐惧感、哀伤感与绝望感一直萦绕在他的心头挥之不去,所以,扭曲动荡的能带给人不安与焦虑感的线条则正好能被艺术家用于表达自己内心以及灵魂深处的痛楚。或许,这也正是为什么我们在蒙克作品中看到的大多都是动荡着的战栗的扭曲的线条。同蒙克作品中的色彩一样,这些线条也是极其富有激情的,它们带给人的也同样是一种不安以及恐惧的体验。

例如作品《耶稣受难地》正是艺术家本人内心真实的反映。在这幅作品中,蒙克运用波动的线条勾画出了远处的天及山石背景;前景中的人物抽象而怪异,有的露出一种迷茫的表情、有的则面目狰狞、而有的却面容忧伤,它们无一例外都是用扭曲的线条简单勾勒而成,却由此加重了画面压抑而恐惧的气氛——仿佛这一切都不仅仅是不可能在现实生活中出现的,而且是源自地狱的魔窟般的场景。的确,这种线条、场景与人物勾画确实不可能源于现实生活,它只能是源自艺术家自己内心深处的“地狱”的。因此,这幅作品的确可以称得上是蒙克内心的真实写照——极其恐惧、压抑和苦闷,创伤性的童年经历和成年后萎靡不顺的生活使艺术家感到一种恐慌,这种感觉深深地压在心底,必须要找一个出口释放出来,才能复归内心的平衡,获得精神上的解脱。如此扭曲动荡的波浪似的线条,则同蒙克对色彩的表现一道,构成了他宣泄情感的出口。

(三)造型——抽象枯槁的人形

分析蒙克作品可以注意到这样一点:即蒙克作品中的人物形象几乎千篇一律都是抽象的——它们或只是一个象征性的人形,或是只有象征性的眼睛和嘴巴,面部均毫无表情,形容枯槁,没有一丝生命的感觉,或者仅仅可以称其为是有生命的“骷髅”。这一点或许也是由于蒙克天生的神经质而与生俱来的一种独特敏感的感知力,这种感知力在身心痛苦的激化下铸造出了能够被感知的特异的形态。正如叔本华所说:“如果一个人凭借精神力量提升自己,抛开通常观察事物的方式……把他的全部身心付与直观,使自己完全沉浸在直观中……即忘却了他自己的个性和意志,而只作为纯粹的主体、作为客体的清晰的镜子而存在,因此,就好像只有对象单独存在于那里,并没有人感触它,于此,他就不能再把观者从关照中区分出来,二者合而为一,他的全部意识和一个单纯而具体的对象恰相叠合。”[10]22这句话虽然是说审美观照的,但它也可以很好地解释为何蒙克作品中的人物形象是如此之独特而前所未见。笔者认为,这种独特的视觉形象正是由艺术家内心的创伤性体验激发而引发的一种幻象:对死亡和疾病的恐惧,让蒙克感觉到任何人在死亡面前都是无能为力的,都是没有生气的,人性也正因此冷漠,人们也正因此感觉到陌生、孤独和迷茫。

所以我们看到蒙克的作品——不论是《呐喊》中在歇斯底里呐喊的主角人物,还是在《卡尔约翰街的夕暮》中如同幽灵鬼魅般的人物形象,亦或是《青春期》中茫然地看着观者的那个处于青春期的少女——它们无一例外都是被抽象了的人形,没有肉感,没有表情,没有生命力,是形容枯槁的几乎没有生气的骷髅,给人一种飘荡的不能永恒的感觉。例如在《卡尔约翰街的夕暮》中,画面虽然给人一种还比较安宁的感觉,但是这种安宁并不是一种幸福,而好像是因为人们由于对复杂的生活不可理解而隔断自己与外部世界的联系而获得的,是一种没有生命力的生存状态。当然,这也是艺术家基于自己身心痛苦而引发的思考:生命到底是什么?人类的终极命运究竟怎样?但艺术家和人类却因这个思考得不到答案而感到恐惧和迷茫。

(四)构图——封闭却延伸的空间

蒙克的艺术创作在构图上实则是在营造一种狭小而封闭的空间,他的作品也因这个因素会常常让人感受到一种压抑与孤独的情感。蒙克运用的手法通常是夸大主体人物的形象,并将主角置于画面的偏中央的位置或者是干脆直接充满整个画面的大于二分之一的部分;此外,他又通过色彩线条的横竖排列营造出一个封闭的空间,让主体人物在大片的红色或是鲜亮色彩的背景中感到孤独无助;与此同时,蒙克的作品又往往会运用一些具有透视效果的线条或者是一扇窗户或者是一束光、一个小孔圆形使画面的视觉感有所延伸,最终因总体营造出的封闭空间引发的孤独压抑的情感而更使人在痛苦压抑中感觉到个体生命在大千世界中的如同蝼蚁般的脆弱渺小,或者是有一种被牢笼束缚毫无自由的感觉在其中。当压抑、彷徨、痛苦、孤独的情感一涌而上,是痛苦的情感体验达到极致——此时已不再只是具有个人的情感体验了,而是升华到了对于整个人类终极命运的思考与关怀了。

例如作品《病房中的死亡》即是如此:一个小房间营造出了一个极为封闭的环境,所有人物充斥了画面的各个角落,让人感觉死亡其实与自己的距离如此之近而感到恐惧窒息。但是同时,画面左侧却出现了一扇具有象征意味的门,正是这扇门,让人在体会到一种压抑的体验后会有一种推门出去逃离死亡气息的冲动,这也是画面在封闭空间中对视觉维度的一个延伸——仅一扇门,却隔开生与死,房内气氛压抑,那么推开门,又会是怎样的一片新天地呢?因此,对封闭空间的营造,也是艺术家对内心创伤性情感的表达的需要——正是极度的苦闷使内心压抑而封闭,但对生命之爱却又有一种冲破封闭的冲动。

“真正的艺术在任何时候都满足了一种深层的心理需要。”[10]9对于蒙克而言,这种心理需要就是找一个释放内心创伤性情结的出口,然后将这种痛苦升华。根据沃林格的理论,抽象其实是移情的最好的方式,因为只有抽象的表现手法才能更真切、更痛快地将内心的情感抒发出来,这也许能够很好的诠释为什么蒙克的艺术创作中会展现出的如此独特的艺术语言吧。

符号美学家苏珊·朗格认为:艺术的表现形式正是以抽象手段表现人类情感的符号。所以艺术的价值正在于它能为人类的情感提供形式,并实现对人类情感的本质性的认识与理解。从这个意义上讲,艺术的形式正是人的情感的形式,而这种形式正是同人类的生命与人类的情感和精神相关的。由此可见,创伤性体验在蒙克的绘画中主要表现为悲剧性的主题、富有表现力和感染力的色彩、线条、不具备生命力的人物造型以及封闭而延伸的空间,他是将现实中的感受用符号化和形象化的语言表达了出来——这即是身心痛苦的情感在艺术创作中的具体形式的表现,这种表现虽然因艺术创作主体的不同而异,但痛苦的体验无疑还是影响艺术创作面貌的、根植于内心和精神的深层动因。当然,艺术家必须运用独特的艺术表现手法将自己的痛苦、自己的沉思与自己的关怀表达出来,这才会使痛苦在艺术创作中具有审美意义,这也是为什么我们在面对蒙克的作品时会体悟到例如爱、恨、痛苦、不安、恐惧等等多种矛盾而又复杂的感情。

综上所述,由创伤性体验引发的身心痛苦的情感在艺术创作中已经不再单纯的是人类的一种情感体验了,应该被视为艺术创作中的一种特殊的或者超常的心理状态。因为艺术从某种程度上来看正是艺术家心物交感的产物,它真正的魅力在于创作主体的心灵与客体世界交互作用时所迸发的艺术火花。所以,对于艺术家而言,永久而深刻地观察生活、体验生活、拥有生活、挖掘构成生活的诸多具有鲜活的生命的活动,剥离纷繁杂乱的生活现象,从而超越生活,直抵生命存在与活动的本质,反映生命的活跃,便是进入艺术世界的必经途径。艺术家的创作源泉与其说是对生活的拥有,倒不如说是对生命律动的体验、感悟和理解。从这个角度来看,对生命的体验、对生命发展之苦及生活之苦的承载与超越,便是各个艺术主体必须的一种体验。这对于经历过创伤性体验的艺术家而言,更具有一种自然自发的思考在其中。因此,创伤性体验在痛苦能具有一种自然自发的向全人类诉说的意义上与能够被艺术家运用独特的表现手法表达出来时,的确与艺术创作有着某种必然的内在的联系,这种关联同时也对艺术创作具有不可忽视的意义。

由创伤性体验引发的反映从心灵至肉体的痛苦的艺术创作,往往比未受过身心震颤的痛苦而创作出的艺术作品更深刻、更感人。对于遭受了人生的挫折、社会的压抑或生理的疾患的具有天生敏感气质的艺术家而言,他们的内心往往会被痛苦挑起一种极端的与现实冲突对立的理想,这种理想越是强烈,它与现实的错位便更为触目惊心。“变态心理学的研究表明,当记忆牵动绵绵不绝的情感活动时,它的激活程度就连本人也是难以逆料的。人完全遗忘几乎是不可能的,因为做梦、昏澹、迷睡状态以及情绪激动等,都可以使人生动地回忆起许多年以前经历过的,在此期间又无意回忆的经验。就此而言,艺术家的痛苦反应在恍如隔世的情况下,也能历历在目地重现过去的经验。当然,艺术家来自特别是疾患或经历的痛苦,也是或突然而发,或缓慢形成,或隐隐约约,或触目惊心,呈现为扑朔迷离的状态。”[11]194由此可见,身心痛苦对于具体的艺术创作的作用确实是不可忽视的,并且,我们甚至可以说,由身心痛苦或者是由创伤性体验引发的艺术创作往往都有某些共性,这在美术创作中是尤其明显的。笔者认为,这种作用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1、创伤性体验对艺术感知形态的影响

创伤性体验或者说身心痛苦在艺术创作中能够使艺术家的感知能力超常的敏锐,并在感知一般视知觉形象的基础上进而根据这种超常的感知能力,通过自己痛苦的体验来营造一种特异的视觉幻象。

譬如蒙克作品中的人物形象都是抽象的不具备生命感的,并运用了类似于视觉变异的手法,选取了波浪般扭曲的线条与极富表现力的色彩,使得现实与梦幻、理智与疯狂结合在了一起。这正是艺术创作通过痛苦的体验营造特殊的视觉幻象的手段与表现形式,它使艺术家的创作能够轻易跨越梦想与现实、理智与狂想的界限。蒙克自己曾在创作《卡尔约翰街之夜》表达自己怅然若失以及对当时社会人与人之间冷漠关系的苦闷之情时说过:“所有经过的人都露出一幅古怪的面孔,他感到这些人个个都在望着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所有的面孔在夜光下都显得那么苍白,他试图想个办法,但却不能够,他全身都颤抖了,汗水如雨水般倾泻下来。”[12]43正是如此,我们在这幅作品中看到的是一种近乎梦幻的经历——出现在画幅右下角的艺术家本人作为一个孤单的人影出现,他似乎是意外地遇到了川流不息的人流,但人群中的所有人都露出严峻而古怪的面孔,彼此似乎毫无联系。这种感觉是同艺术家的灵魂与内心相关的,蒙克的作品呈现出的独特古怪的面貌与表现形式也是同自己的精神世界紧密联系在一起的。“身心痛苦在感知级上铸造特异的型态”[11]194,这句话正揭示了艺术创作中特异形态的呈现是具有与精神相关的内在的意义的。

这种状况的产生,正是由于身心的巨大创伤使艺术家其实一直都是处于一种超常的精神状态中的。此时的艺术家在某种程度上同精神病人有着相似之处,不同的是,艺术家往往能够成功地找到一种方式绕过挫折与压抑,并实现对这种压抑的替代性补偿。所以,这种超常的精神状态,实际上是形成独特艺术样式的一个重要原因,这一点也关系到了艺术创作中一个十分重要的领域——幻觉以及想象,更进一步来讲,正是由于这种超常精神状态下的幻觉与错觉,使得艺术创作达到了艺术的境界,甚至还有些哲学的意味在其中,这对艺术家及其创作而言,未尝不是一种天才般的创造力。

2、创伤性体验对艺术体验形式的影响

痛苦的经历使艺术家在情感体验上也形成了自己独特的形式。所谓痛苦,是主体对客体不能符合自己的需要、欲望或理想而产生的一种具有否定性的情感体验。它往往来自于某种缺失(譬如爱的缺失),是生命的基本存在形式之一,产生于主体在自身的生命的不断运动过程中的心理失衡。艺术则实现和弥补了这种人们在现实中受阻或缺失的情感体验,所以,许多艺术家往往用格外强烈的方式执着地表现对这种缺失的情感体验的向往。“身心痛苦也在体验级上衍生自己的独特形式”。[11]195笔者认为,由身心痛苦衍生出的体验级的独特形式主要体现为下述几种:

(1)爱的原体验

屠格涅夫有言:“爱比死,比死所带来的恐惧还更强有力。因为有爱,只因为有爱,生命才能撑住,才能进行。”[13]334

在有过创伤性经验的艺术家的创作里,我们在感受到艺术家极度痛苦与压抑的情感的同时,经常还会感受到一种无所不在的时时刻刻都能为人所体验到的感受——爱——无论是充满渴望的也好,抑或是绝望的也好。对于任何一个宇宙中的个体来说,爱是任何主体都不可缺少、不可失去的,爱一旦有所缺失,那么在人的心中就会涌起遗憾、痛感与抑郁。虽然艺术家的身心痛苦可能是由许多外在事件造成的,但内在的爱的情感与本能却是所有艺术家甚至包括非艺术家共有的、共通的情感体验,所以,某些曾激起艺术家内心痛苦的对象往往就是其爱的情感投射的去处。只有“经过爱的体认,外在的对象或事件才有可能在创作中内化成深沉而富有情致的心力,凸显出感人肺腑的表现性,为人性的阐释提供一束强光。”[11]196的确,这也正如德国美学家谢林所说:“灵魂不是生硬的、没有感受性的,更不会放弃爱,她倒是在痛苦中表现爱,把爱表现为比感性存在更加青春永驻的情感;这样,她便从外在生命或幸福的废墟之上升起,显现为神奇的灵光”[14]196。由此,艺术便在某种程度上实现了在现实中无法实现的爱的原体验。这也正是为什么我们在蒙克的作品中看到的不仅有恐惧、痛苦、压抑之感,也有一种对爱的强烈的渴望。对于爱的主题的表达也和死亡、疾病等题材一道,伴随了蒙克的一生。

可见,蒙克就是将现实中的对立(生与死、男与女等)用爱的形式统一起来,以此来弥补他情感上的缺失(譬如上文论述到其作品《病娃》),或者,他比常人更执迷于在艺术中表现痛苦的体验,这也可以看作是他情感体验上的特殊性,他用这种方式再现自身的不幸,并以此获得宣泄与升华。正如李斯托威尔所说:“爱是这样一种冲动,她驱使我们永恒向前,去实现人类高尚的命运;它不断地把真正人性的东西,从我们天性中的那些粗野的世俗的东西中拯救出来;它把我们燃烧着的对于精神上的完满的追求,世世代代地保持下去;同时,它又把我们内心经验深处的那种对于宗教、神圣和艺术的珍贵而又深挚的情感保持下去。的确,就是这样一种奇异的创造性的力量,把人生神圣化、理想化。”[15]237-238或许我们也可以这么说:伟大的艺术家的创作有时就是爱与痛苦在最高形式上的交织。

(2)孤独感

孤独,是人们对自我的生命个体之间的关系状态的一种体验。从社会心理学的角度看,人人都需要与他人进行直接或间接的交往,需要通过交往了解他人并让他人了解自己,以此来得到他人的帮助,获得并实现明确的自我价值。因此,人的存在具有逃避孤独的主动性,艺术家也不例外。虽然人们会主动逃避孤独,但作为生命进化过程的必然产物,人人又都免不了几分孤独的体验,尤其是在科技、工业及经济发展的社会中,人类这种孤独的情感体验就更加深刻并被上升到生命本体的范畴与哲学、心理学的高度了,这一点,也是身心痛苦的艺术家的情感结构中强烈到神经质地步的一种情绪倾向。

就艺术创作在体验级上产生的孤独感而言,观者在蒙克的艺术中就能够比较深刻地体会到:正如其作品《吻》——即使两个人紧紧的相拥着,彼此的心也是孤独的——这也是蒙克自我的精神写照。但是,艺术家竟然对孤独感有一种执着的追求以至对于蒙克而言,他已不止只是把孤独当做一种体验,而是将之当做了一种创造性的心理状态了。这或许也正是因为在蒙克进行创作的心理状态中,孤独感已经根植在了自己的内心中,那种由孤独感引发的强烈的不安与缺乏和愈加深刻的痛苦,已经成为了一种内化的情感状态与创作心理而不可缺乏。对于有切实体验的艺术家来讲,孤独感或者说是悲剧意识会提升艺术家的痛的体验,使艺术的创作与表达更加深刻。

所以说,艺术家对生命本体的孤独体验将会极有利于自身人格的构筑和艺术的创作,优秀的艺术创造是需要艺术家具备孤独的生命经验、并勇于追求孤独的,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排除散乱的心念进入到一种在想象中构筑的心理境界,使自己的整个心灵与要表现的艺术世界融为一体,从而使得艺术作品的创造具有哲学家似的睿智与深刻的洞察力、透析力以及真理性的哲学内涵。这也许就是为什么艺术家们常说:“只有忘掉一个世界,才能创造一个世界”的原因吧。

(3)同情感与忧患意识

同情感是由创伤性情结引发的对痛苦情感的敏感和忍受,它常常使得人们能够自然地将自己未满足的欲望或缺失的爱引发的创伤性情感投射到与自己有相同经历或体验的他人的身上。这种情感实质上是人们对他人痛苦的感同身受,是将他人的痛苦与自己的情感视为一体的一种与生俱来的本能,往往是同对人性的终极关怀联系在一起的,它深刻的程度与人们所承受的痛苦的强度成正比。

对于艺术家的创作而言,只有深刻感受过痛苦的艺术家,才有可能将自己的情感内化在自己的艺术创作中,并将这种情感上升至对全人类的终极关怀。正如L·维特根斯坦所言:“只有非常不幸的人才有怜悯别人的力量。”[16]66这一点,我们在蒙克的作品中也可以明显见出:蒙克的作品描绘的多是人灵魂与精神上的苦痛,但在创作的深层次内涵中,其实是在描绘人们真实的生存状态,并对这种状态进行着一种批判地沉思;就爱的体验来讲,它是孤独感和同情感的升华,从某种意义上而言,爱可以说是痛苦情感的最高形式、是孤独体验的最高形式、是同情感和忧患意识的最高形式,总言之,它是一种最高和最深刻的体验。爱无所不在,无人不欲。如果没有爱,人类就等于失去了精神的港湾。只有经历过爱的体验,或者是极度地渴望爱,艺术家才能够自觉地本能地将这种情感融入自己的作品中,将其内化为对人类生存现状的关怀与同情,凸显出动人肺腑的表现性。这种对爱的欲望,恰恰是身心痛苦的艺术家的痛苦情感的投射之处,也是为什么在许多像蒙克一样的具有强烈创伤性情结的艺术家的创作里,虽然表现的是死亡或疾病的主题、痛苦与恐惧的情感,却仍然能让人深深感受到一种强烈的爱与同情感在其中。当然,这种情感不是单纯对于某个个体而言的,而是具有与整个人类命运与人性相关的普遍性的。

从另一方面来看,同情感在某种条件下,会经由一种理性的思维上升到一种忧患意识——人们的同情感其实是根植于一种爱的原体验,因为只有爱,才会让艺术家去关注人类的生存状况,当艺术家发现人类的生存状况并不是如其所理想的时候,他(她)对人类的苦难就会产生同情,然而当同情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时,忧患意识便由此而生。所以,导向生命发展与进步的内驱力是对自由的追求和这种追求所必然带来的忧患意识,这是一种自古就有的、本体的、潜在的人类意识的发展历程,从本质上说它是无法被根除的。

纵观艺术史的长河,整个人类艺术的发展史中都深深地印刻着人类忧患心路历程的活动轨迹,正是这样的痛苦哀愁之情,酿就了艺术作品中的金石之声,发人深省,令人荡气回肠。对艺术家来说,只要有不息的生命力与不竭的创造力,优秀的艺术品就必然会诞生,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忧患是人类自我生命的净化器。笔者认为,由创伤性体验所引发的艺术创作往往比由快感引发的艺术创作更为深刻,更具一种根植于人性的关怀力量。所以,真正的艺术创作是能够通过艺术的方式使人们将孤独感、同情感以及忧患意识转向、升迁到哲学的高度,并对人类的发展展开深刻的思考,从而引导人类反省自身,反省人生;而真正的艺术家则能够站在哲学的高度,深刻地体验现代人的种种痛苦、孤独、忧患的情绪,并从中悟得真谛,使自己的创作能够具有一种洞悉人性、照亮人生的超越精神,自觉地承载并强化孤独与忧患意识,以艺术的方式坚持不懈地探求阻碍现代人类精神和人类命运正向运转的问题的症结所在以及解决这个问题的途径,旨在启迪人类积极进取、努力开拓、走向未来。

综上所述,身心痛苦在艺术的体验形式上主要体现为爱的原体验、孤独感、同情感与忧患意识,这些体验归终是由人们内心的创伤性情感触动人类的爱的本能而引发的。虽然痛苦的情感、孤独的意识、忧患的情绪需要承担、需要抒发、需要勇于承认并积极追逐,但更重要的是,艺术家在艺术创作中如何揭示出这些情感与意识在生命发展过程中的意义,从而告诉人们如何驾驭生活、驾驭生命。

3、创伤性体验对艺术象征能力的影响

现实中的痛苦与不幸,使艺术家更倾向于将自我投身于一个对象化的艺术世界之中,依照自己的理想与想象来营造一个新的世界——象征世界。换句话说,这个象征世界的建立正是由于陷入身心矛盾痛苦的艺术家将自己的理想与体验的世界戏剧化冲突化而成:一方面是艺术家对人生及现实的人和事的具体的感知与体验;另一方面是自己理想中的幻觉的世界,二者的落差越大,现实与理想的冲突便会加剧,艺术家的痛苦也越会升腾。费尔巴哈曾说过:“我们越是痛苦,我们就越是用幻想跳跃得很高。”[11]287所以,当艺术家的情感在现实中得不到满足时,他(她)便会依照自己的理想去营造一个想象中的体现自己意愿的幻象的世界,从而在冲突的体验中寻求象征的跳跃。笔者认为,这种跳跃在艺术创作中呈现出两种情形:一种即艺术家通过艺术创作营造自己理想中的与现实世界有冲突的幻象世界;另一种则是隐喻了现实世界和人的生命中的某些能被戏剧化与哲理化的现象的幻象世界。

这两种情况在蒙克的艺术创作中皆有体现:譬如蒙克在身心极度痛苦、饱受疾病折磨与死亡威胁以及爱的极度缺失时,将自身的感觉与体验戏剧化,通过艺术的方式营造了一个与现实世界形成巨大反差的幻象世界,这恰恰是用艺术的象征性语言对内心痛苦的另一种抒发。例如其作品《吻》便是如此:在这幅作品中,一对男女拥抱在一起深情亲吻。这显然是对爱的题材的反映,它是艺术家因情感生活遭受挫折而所希望营造的一个与真实生活相对的理想的世界,作品在表达爱的同时却明显让人感受到一种不现实的感觉:两个人虽然紧紧相拥,但是彼此的心灵却是孤独的;虽然此刻拥抱在一起,但是却可能转瞬即逝,不能得到永恒。而作品《青春期》则是极具隐喻及象征意味,隐喻了现实世界和人的生命中的某些能被戏剧化与哲理化的现象的幻象世界:从作品的构图来看,艺术家营建了一个相当封闭的空间,给人一种因陷入某种困境而不知所措的极其压抑不安的感觉,这或许也是对西方现代文明的一种怀疑态度及对人类不幸的一种深厚的人道主义情感。作品描绘了一位裸体的少女形象,她惊恐而又迷惘地注视着观者,光线从右下方照射,将她的身影投在沉沉的夜色背景上,更增加了人心灵的不安,并增强了一种浓厚而沉重的孤独的气氛;少女的身躯与红色的床帮形成一个很有寓意的“十”字,意在暗示少女的作为牺牲者的命运。艺术家对少女的描绘其实是对人生命运的一种预言:即青春期标志着人的成熟,是人的自我意识的来临,但也是对痛苦体验的开始,也即整个人生都是对痛苦的体验。《生命之舞》虽然描绘的是男女舞蹈的场面,本应该是一种兴高采烈的状态,但是这里的人物一方面是不具备生命感的人形,一方面却又流露出一种超常态的甚至是有点暗淡的、嫉妒的表情,仿佛暗示着:生命其实是令人如此的不安!蒙克是一位玩弄绘画语言的大师,他寻求的是一种直接的、强烈的而又开放的语言,运用简练的笔法、旋动粗犷的线条、燃烧的大面积的色彩,构出了作品的内容、情感以及象征意味。正如他自己所认为:“一件艺术品就像一块水晶——一块拥有灵魂和放射力的水晶。”[17]除此之外,蒙克的其他的一些作品例如上文所提到的《病孩》、《呐喊》,还有一些作品例如《马拉之死》、《吸血鬼》、《吻》、《自画像》等等,都是在反映人类的彷徨、对死亡的恐惧、对生命的希望、对现实处境的焦虑、对爱的渴望,带给了观者极大的触动,触及人类最脆弱的心弦,让人感受到了灵魂极大的震撼。蒙克正是以如此独特的艺术手法来对人内心的本质进行挖掘与表现、对人心中的悲痛与爱欲进行唤醒、对人灵魂上的苦痛进行升华的,即使他有些作品是对现实的写照,事实上也是对内心创伤体验的形而上学的象征。所以,蒙克作品的意义远远超越了图像本身的意义。“身心痛苦还可能在象征层次上得到浓缩的、哲理化的具现”[11]198:这正是创伤性体验对艺术创作的象征能力的影响。

综上所述,创伤性体验影响并极大地左右了艺术创作中的感知能力、体验能力以及象征能力。这种体验在感知级上铸造了特异的艺术形态;在体验级上衍生了包含爱的原体验、孤独感、同情感和忧患意识的独特的形式;同时在象征层次上使得艺术创作的象征层次得到了浓缩的哲理化的具现。由此,艺术创作便因艺术家的灵魂痛苦与深刻而处于一种正向的对应关系中:因为只有一个对自身生命与存在的痛苦有深刻体验的人才会对时代对社会做出具有深度与强度的洞察性思考;而只有在挫折磨难之下,打破梦幻,走出幸福的得意之中,才不得不学着思考逼人正视的现实,思考人生的真正意义。许多伟大的艺术家总是在深刻而又真切地体验、咀嚼过生命的痛苦之后,才创作出了道明人生真谛、揭示生命发展奥秘的不朽作品。

标签:;  ;  ;  ;  ;  

论创伤性经验与艺术创作的关系--以蒙克绘画艺术为例_蒙克论文
下载Doc文档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