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多边经济外交：新形势与新思考，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中国论文,新形势论文,外交论文,经济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肇始于2008年9月的金融危机，波及范围和影响程度前所未有，而且至今还在蔓延和深化，这场危机必将对国际关系格局产生深刻影响，也给我国的多边经济外交工作带来新的机遇和挑战。
一、国际金融危机对国际关系的影响
（一）金融危机给国际关系带来的最突出变化是，美国实力、地位的加速下降，使其处理中美关系的思维发生新变化
这次金融危机对美国的经济和内外政策带来前所未有的影响。尽管美国不甘心失去“一超”地位，但它不得不承认新兴国家特别是中国崛起的事实，并进行必要的策略调整，以适应形势的变化。回顾20年来美国对华关系的思维，大致经历了“崩溃论”和“威胁论”，然后是“责任论”，目前正向“适应论”转化的过程。“适应论”不仅承认中国正在崛起的事实，而且看到中国崛起给美国带来利益的一面。但需要指出的是，“适应论”的核心仍然是把美国作为世界权力中心，试图借助中国的力量，维护美国的地位，而唱衰中国和叫嚷中国威胁的论调在美国依然随处可见。中美关系的基本格局仍然是“相互依存中相互防范，相互防范中相互依存”。
美国在进行新一轮的战略收缩。2009年美国防部长提出的2010年国防预算草案，要求国会削减“未来作战系统”的经费开支，并提出要降低对中俄等潜在大国的军事遏制。这种收缩对我国而言既是机遇也是挑战：一方面美国实行收缩，使我国可继续避其锋芒，加速发展；另一方面应看到，如果美国的收缩战略成功，将延缓其实力下降的速度，随着我国实力增加，我国在一些领域和问题上与美国的冲突和矛盾也难以完全回避。
目前流行的“G2”观点，实际上来源于“霸权稳定理论”。美国学者曾经用WTO多哈回合的僵局为例证，认为多哈谈判取得成功的难度比乌拉圭回合增加，是因为中国、印度、巴西、俄罗斯等金砖四国“权力极”上升，使得美欧无法按照以前的做法根据自己的意志制定国际规则。倘若美国突出中国作用，加强与中国合作，就可能避免“权力极”过于分散，避免全球化机制变得脆弱。应当说，“霸权稳定论”这种过时的理论是无法很好地解释经济全球化趋势下的国家关系和国际机制的。另外，经济实力不对称，政治制度和意识形态迥异，当今的国际环境与美苏争霸时代比发生根本变化，决定了不可能出现所谓“中美共治”的局面。
我们还应看到，随着中国经济持续增长，中美经济利益相互交织，冲突的可能增多，利益交集也在增多。中美之间的协调、合作、冲突对世界性问题的解决有重要影响。我们无法回避和美国在国际性事务上的博弈。我们必须充分利用金融危机对国际关系调整带来的机遇，努力增加我国在国际问题上的话语权和实际影响力，注重实际，不图虚名，维护国家核心利益，不断积蓄力量，为我国的可持续发展赢得更多的时间和空间。
（二）金融危机给国际经济体系带来巨大冲击，对各国宏观政策和贸易政策也提出挑战
1.各国都更加重视国内市场，但对国际市场的争夺不仅没有减缓，反而更加激烈。最近，美国学者克鲁格曼高调批评中国的巨额贸易顺差，而正是他在1993年指出，“出口本身不是目的，一个国家从贸易中真正受益的是获得进口它想要的东西的能力。”中国改革开放30年正是通过出口贸易获得了这种能力，并促进了整个国民经济的发展。当代世界经济的发展历史表明，贸易是经济增长的发动机，是后发国家经济起飞的必由之路。一般来说，外贸对小国的作用大于大国，在经济起飞阶段的作用大于成熟阶段，对于发展中国家的作用大于发达国家。内需与外需是互相影响的，扩大内需可以相应增加进口，内需的扩大也会增强外需优势，提高产业的竞争力；外需下滑也将拖累内需。从某种意义上说，稳定外需就是稳定内需。有些人提出我国外贸依存度问题，其实，外贸“依存”度并不等于国民经济对外贸的“依赖”度，更不等于风险度。考虑到我国近一半的外贸出口是加工贸易形式，以及汇率、购买力平价等不可比因素，我国外贸依存度明显低于世界平均水平。
我国需要积极推进对外贸易发展调整转型，同时要注意避免急躁冒进。长期的实践告诉我们，占领一个市场不易，守住更难，退出了要再杀回去就难上加难。美国市场研究公司AMR5月21日发布的一项最新调查显示，美国越来越多的生产商和零售商认为，中国劳动力成本提高，正在构成供应链风险。预计更多的公司将采取供应商多元化策略，哪怕是因此付出成本提高的代价，也不要“把鸡蛋都放在中国这一个篮子里”。世界进一步开放和经济全球化进程的大趋势不会改变，国际贸易仍将在总体上快于世界经济增长。我们要顺应这一潮流，继续积极扩大我国在国际市场上的份额。
2.世界贸易投资自由化进程受挫，但仍会在曲折中发展。金融危机波及的广泛性，说明全球化的传导机制是强有力的，各国经济相互联系、相互依赖的程度越来越高，没有一个国家可以独善其身。在科技进步的推动下，经济全球化进程没有停滞，而是继续加速，金融危机会刺激新材料、新能源、新技术的发展。多边贸易体制作为经济全球化的重要载体，会继续在推动世界范围的贸易自由化和便利化进程中发挥重要作用。
多边贸易体制具有两个基本功能，一个是制定新规则、开放市场；另一个是“维持现状”。在当前金融危机下，后一点尤为重要。正因为如此，两次G20金融峰会都强调了“维持现状”的承诺。在此次金融危机中，如果不是世贸组织规则的制约以及各国之间的相互制约，奥巴马政府的“购买美国货”条款就不会加上“以符合国际规则的方式实施”这个尾巴。
多哈回合谈判已取得了一些重要的进展，但受制于美国的国内政治，短期内难以突破。谈判如能早日成功结束，将是重振世界经济和提振国际社会对多边贸易体系信心的一剂“良药”，也是应对贸易保护主义的一张“保单”。一方面可以从制度层面更加有效地制约贸易保护主义，对今后10年、乃至20年的国际贸易起到规范作用；另一方面可以进一步降低关税，将使全球关税水平在现有基础上下降50%，扩大各国的市场开放水平，每年至少会为世界经济创造1500亿美元的收益。
3.各国都更加关注政府对经济的调控作用，但大多数发展中国家仍坚持市场经济和市场开放的基本取向。金融危机破除了“自由市场万能和政府干预万恶”的迷信，对我们防范金融风险和进行宏观调控也提供了有益的借鉴。但是应当看到，在世界范围内市场经济仍是主流，使资源在全球范围得到流动和有效配置是经济全球化的客观要求。关于“西方国家也在实行国有化”的论调，只是一少部分人在慌乱之下的直观反应和媒体的炒作，发达国家的大规模救市干预只是严重危机时刻的特殊举动。正像一些美国人说的，在美国“自由的市场经济被认为是经济的常态，是饭，而政府的介入是药，只是在经济有病时才吃”。经济危机消退后，必然会出现国有成分从私人企业退潮的现象。届时可能会对我们的海外投资产生影响，我们应当有所准备。
2009年5月《经济学人》发表了一篇关于发展中国家在金融危机爆发后是否仍要坚持市场经济问题的评论，答案是肯定的。最近20年发展较快的发展中国家普遍进行了以市场为导向的改革并逐渐对外开放市场。我国加入世贸组织无疑是一个成功的范例，印度的经验也可以作为佐证。当然，发展中国家推行贸易自由化不是没有条件和不需要付出代价的，事实上新产品的出现会导致部分旧产品停止生产，需要进行一些调整，有的时候这种调整是痛苦的。金融危机对发展中国家造成了程度不同的冲击，出于保护国内弱势产业的需要和受到国内利益集团的政治压力，一些发展中国家采取了一些新的贸易限制措施，而且有些是针对我国的，但这些国家均未因为金融危机从根本上改变之前的发展模式和贸易政策。
4.国际金融机构和多边贸易体制亟待改革，与此同时，多边机构的作用更加重要，建立国际经济新秩序任重道远。金融危机动摇了国际社会对美元的信心，从长远看无疑将推动国际货币体系朝着多元化方向发展，美国再也无法以各种借口拒绝货币基金组织的改革。以世贸组织为代表的多边贸易体制也面临着改革的任务。除了多哈回合久拖未决外，现有的争端解决机制对新形式的贸易摩擦应对乏力。例如，对气候变化和贸易规则的关系等亟待解决的新议题，没有谈判授权，鞭长莫及；决策机制没有效率，缺乏民主，屡遭诟病。
但应该看到，金融危机并没有从根本上动摇美国和美元在国际货币体系中的主导地位。在世贸组织中发展中国家力量在上升，但并未从根本上改变发达国家占优势的力量格局。在应对金融危机和管理全球经济方面，以世界银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和世贸组织为代表的世界经济“三大支柱”仍然发挥着不可或缺、甚至更为重要的作用。
毫无疑问，现有的国际经济、金融、贸易体制存在着很多不平衡、不合理的因素，需要逐步加以改变。但这个过程将是漫长的，不可能一蹴而就。“建立更加公平合理的国际经济新秩序”还是一个相当遥远的目标，我们不应当把它作为口号每天放在嘴边。我们必须立足现有的多边机构，以建设性姿态参与现行国际体系，把工作的着力点放在维护和拓展我国的实际利益上，逐步扩大参与范围、深度和质量，逐步推动现有体系向于我有利的方向发展。
二、几个与多边经济外交相关的问题
（一）如何处理多边经贸体制和区域贸易自由化的关系
关于多边贸易体制和区域贸易自由化的关系，国际上有很大的争议。美国主流学者强烈批评美国政府推行自贸区战略，认为构成了“意大利面条碗”效应（指在双边自由贸易协定和区域贸易协定——统称特惠贸易协议下，各个协议的不同的优惠待遇和原产地规则就像碗里的意大利面条，一根根地绞在一起，剪不断，理还乱），对统一的多边贸易规则和多边体制构成了威胁。实际上，美国这场争论的背后是探索通过什么手段更好地实现美国的自身利益。对于多边贸易体制和自由贸易区，美国从来都是采取实用主义的态度。
从理论上讲，多边贸易体制的作用是基础性的，规则性的，作用是长久的，全面的；而区域贸易安排是辅助性的，可以使相关国家和区域的市场开放更深入、更彻底。如果世界上各种区域自由贸易安排都是开放的，确实可以对多边贸易体制起到补充的作用。但前提是多边贸易体制不断得到加强，世界范围的贸易自由化进程不断推向前进。现在的问题是多边贸易谈判久拖不决，而在美欧的影响下，各国纷纷转向区域安排，这的确使多边贸易体制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
党的十七大提出了“实施自由贸易区战略”，同时也有“支持完善国际贸易和金融体制，推进贸易和投资自由化、便利化”的长期、一贯的重要表述。参与多边贸易体制和建立区域贸易安排，对我国实现新时期的发展目标都很重要，不可偏废。
（二）如何处理发展中国家和发达国家的关系
在经济全球化中，发展中国家国内条件不同，受益状况不平衡。在多边机制中，发展中国家情况与我们的差异，有的是由于发展阶段不同，我们现在的问题是他们将来会遇到的问题。比如发达国家利用标准和知识产权作为工具，抑制发展中国家的竞争力，我们对此很敏感，但大多数发展中国家反应迟钝，难以说服他们和我们采取一致的立场。有的则是由于产品结构相冲突，我们的产品有优势，很多发展中国家对我有畏惧情绪，甚至超过对与发达国家竞争的畏惧。
由于我国兼具贸易大国和发展中国家的特征，主要由发达国家推动的世界范围的贸易自由化进程，总体有利于我国，我们应乐观其成，并在维护自身权益基础上参与其中，在可能的情况下，还可以发挥桥梁和推动作用。但在此过程中，我们应坚持发展中国家地位，反对把发展中国家分成“三六九等”，不接受“先进的发展中国家”的帽子。对于反映大多数国家特别是发展中国家利益和诉求的，我们应积极支持，努力促成。不挑头针对发展中国家，对发达国家的挑拨离间、分化瓦解应保持警惕，及时揭露，释疑解惑。对发展中国家的涉我诉求，只要不涉及我国的核心利益，我们应顾全大局，适当照顾。
（三）如何处理“决不当头”和“有所作为”的关系
参与多边经济外交，就要遵守多边的游戏规则。多边游戏规则最重要的一条就是“谁是孤立者谁就是失败者”。在多边机制中，能够一家阻挠所有其他国家达成协议的只有美国。但即使是美国，也不能长期阻挡世界潮流。2003年的世贸组织《知识产权和公共健康协议》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当时130多个成员都同意了，只有美国不同意，为此美国承担了极大的道德和政治压力，也使它无法实现自身的利益。经过半年的讨价还价，终于接受了协议。我国必须努力避免成为多边矛盾的焦点，要把工作做在前面，争取同情，建立同盟军，这样可以避免“扛旗”，也不妨碍在必要时与有关方面进行利益交换，实现整体上的利益平衡，避免在谈判最后被挤到墙角，或者因为准备不足出现“天上掉下帽子砸到自己头上”的情况。
三、对于在新形势下做好多边外交工作的几点建议
（一）进一步扩大对外开放是做好多边经济外交工作的国内基础
加入世贸组织是我国对外开放的新起点，而不是不可逾越的“红线”。没有对外开放的新思维、新举措，我国在多边经济外交中就很难发挥建设性作用，自由贸易区域战略也难以取得实质性进展。在对我国政治、经济的各方面利益、利弊、影响进行统筹分析、综合评估的基础上，现在迫切需要制定我国新时期切实可行的对外开放的新规划和具体安排，通过相关多边经济外交适时推出，实现对内对外的最佳效果。
（二）进一步增加遵守国际规则和参与规则制定的意识
入世之初，党中央高度重视，进行了全国性的培训，中央领导同志亲自为高级干部授课，为我国成功应对加入世贸组织的挑战奠定了思想基础，也为完善国内的市场经济体系创造了条件。然而，现在某些部门和地方，一些领导干部的国际规则意识淡漠了，甚至认为中国现在强大了，想怎么干就怎么干，谁也奈何不了我们。在与贸易相关的政策上，“以我为主”等似是而非的概念还有一定市场。这些应当引起我们的高度重视，要对各级干部不断进行有关国际规则的教育，澄清模糊认识。努力在认真遵守国际规则的基础上，充分利用国际规则，依法维护我国及各地方权益，并积极参与国际规则的修订和新规则的制订。
（三）以更积极、更主动的策略开拓多边经济外交新局面
在新的形势下，我们需要在客观、冷静地把握我国基本国情和现实国力的前提下，适应国际环境变化的趋势，积极稳妥地增强我国在多边经济外交中的创造性和进取性。从体制、机制、人才等方面做好充分准备，加强对多边经济外交的指导，加强在参与国际金融机构改革、世贸组织谈判、国际气候变化谈判、联合国专门机构工作等多边外交活动中的统筹、协调、配合，努力使我国成为世界多边经济、金融、贸易体系的重要的、建设性的参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