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荣的诗性美与南朝新诗创作_诗歌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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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朝期间,正当永明声律理论及实践永明声律理论的新体诗大兴之际,钟荣却颇有微辞。他在《诗品序》中说:

昔曹、刘殆文章之圣,陆、谢为体贰之才,锐精研思,千百年中,而不闻宫商之辨,四声之论。或谓前达偶然不见,岂其然乎?尝试言之:古曰诗颂,皆被之金竹,故非调五音,无以谐会。若“置酒高堂上”,“明月照高楼”,为韵之首。故三祖之词,文或不工,而韵入歌唱,此重音韵之义也,与世之言宫商异矣。今既不被管弦,亦何取于声律耶!……王元长创其首,谢眺、沈约扬其波,三贤或贵公子孙,幼有文辩。于是士流景慕,务为精密,襞积细微,专相陵架,故使文多拘忌,伤其真美。余谓文制,本须讽读,不可蹇碍,但令清浊通流,口吻调利,斯为足矣。至平上去入,则余病未能;蜂腰鹤膝,闾里已具。钟嵘认为,古代诗歌为了配乐(“被之金竹”),不得不在音调上下功夫,以便使作品“韵入歌唱”。当今的诗歌既然不再入乐(“不被管弦”)就不必象古诗那样“取于声律”,更不应该为了追求“宫商之辨,四声之论”而“务为精密,襞积细微,专相陵架”,以致造成“文多拘忌,伤其真美”的弊病。钟嵘的批评有对的,也有不对的。他说“今既不被管弦,亦何取于声律”,显然有失偏颇。因为诗歌在长期的发展过程中,虽然逐渐与音乐分离,不再入乐歌唱(尤其是文人诗),但声律终究是构成诗歌语言音乐美的重要因素,也是诗歌有别于其他文学样式的一个重要的表现特征。永明声律说的创立及其在实践中的运用,正是为了强化“不被管弦”的诗歌的语言音乐美。对此,朱光潜曾有论述:“诗既离开乐调,不复可歌唱,如果没有新方法来使诗的文字本身上见出若干音乐,那就不免失其为诗了。音乐是诗的生命,从前外在的乐调的音乐既然丢去,诗人不得不在文字本身上做音乐的功夫,这是声律运动的主因之一。齐梁时代恰当离调制词运动的成功时期,所以当时声律运动最盛行。”〔1〕至于钟嵘反对过分拘泥于声律的种种清规戒律,以致伤了诗歌的“真美”,这意见又无疑是正确的。其实,钟嵘并非不懂声律,他推崇前人的“置酒高堂上”和“明月照高楼”为“韵之首”,这两个诗例,正是平仄格式工整的律句;其《诗品序》中的另一段文字,就很讲究平仄交错的声律美感:“楚臣去境,汉妾辞宫。或骨横朔野,魂逐飞蓬。或负戈外戌,杀气雄边。塞客衣单,孀闺泪尽。”前四句(去掉句中“或”字,下同)以“平平仄仄,仄仄平平”叠成四言对式;后四句则是以“平平仄仄,仄仄平平,仄仄平平,平平仄仄”构成四言粘式。他也并非排斥诗歌的音乐美,只不过是反对“务为精密,襞积细微,专相陵架”的过分拘忌,主张“清浊通流,口吻调利”的自然“真美”。“真美”,是钟嵘用以衡量诗歌音乐美的标准。然而,“真美”只是钟嵘诗歌美学的一个组成部分,要真正了解钟嵘对诗歌音乐美的态度,还必须全面深入探讨其整个诗歌美学体系的内涵与意义。

钟嵘在《诗品序》中,对五言诗发展及表现的分析与论述,始终贯穿着艺术审美的标准。在抒情方面,钟嵘主张自然真挚的感情抒发。《诗品序》开篇即说:“气之动物,物之感人,故摇荡性情,形诸舞咏。……动天地,感鬼神,莫近于诗。”这段话本诸《毛诗序》,尤其是“动天地,感鬼神,莫近于诗”,更是直接套用《毛诗序》的原文。但钟嵘却摈弃了《毛诗序》这段原文之上的“正得失”、及之下的“先王以是经夫妇,成孝敬,厚人伦,美教化,移风俗”这一诗教的根本教义,显然是为了突出强调诗歌的抒情特征。诗中的情感抒发,必须是诗人在现实生活中的种种切身感受:“凡斯种种,感荡心灵,非陈诗何以展其义?非长歌何以骋其情”〔2〕从主张抒发真情出发, 钟嵘反对过于繁密地用事:“至于吟咏情性,亦何贵于用事?‘思君如流水’,既是即目;‘高台多悲风’,亦惟所见;‘清晨登陇首’,羌无故实;‘明月照积雪’,讵出经史。观古今胜语,多非补假,皆由直寻。颜延、谢庄,尤为繁密,于时化之……但自然英旨,罕值其人。”在这里,钟嵘强调通过“即目”“所见”去表现“直寻”——直接抒写心灵对外物的自然感受,从而体现出“自然英旨”的诗歌风貌。“自然英旨”,即自然精美,这也是钟嵘诗美观的一个重要表述。

最能集中体现钟嵘诗美观的当是“滋味说”:“夫四言文约意广,取效风骚,便可多得,每苦文繁而意少,故世罕习焉。五言居文词之要,是众作之有滋味者也,故云会于流俗。岂不以指事造形,穷情写物,最为详切者耶!故诗有三义焉:一曰兴,二曰比,三曰赋。文已尽而意有余,兴也;因物喻志,比也;直书其事,寓言写物,赋也。宏斯三义,酌而用之,干之以风力,润之以丹彩,使味之者无极,闻之者动心,是诗之至也。”历来的《诗品》研究者都十分重视“滋味说”,不少人还视之为钟嵘的诗歌批评最高标准。〔3〕从钟嵘的诗歌美学体系来看,“滋味说”无疑有较广泛的涵括性,但它跟“真美”及“自然英旨”也是相融互通的。钟嵘认为“取效风骚”的四言诗要求“文约意广”。而后之作者“每苦文繁而意少”,“会于流俗”的五言诗“是众作之有滋味者”,褒贬之意显然。五言诗之所以“有滋味”,是因为“指事造形,穷情写物,最为详切”。指事造形,穷情写物,跟上文所说的即目所见,直寻抒情是相通的。这只是五言诗创作的基本要求。要“有滋味”,还得将赋比兴三者“酌而用之”,并以“风力”(情感的感染力)为主干,以丹彩(华美的辞藻)为润饰,这样才能达到味之无极、闻之动心的艺术最高境界——“诗之至”。

从“干之以风力”看,钟嵘所说的“滋味”(味)显然跟情感美关系密切,这种认识在六朝人中是很普遍的。正始的嵇康云:“夫曲用每殊,而情之处变,犹滋味异美,而口辄识之也。”〔4〕刘宋的王微云:“文词不怨思抑扬,则流澹无味。”〔5〕齐梁的刘勰云:“繁采寡情,味之必厌。”〔6〕“味飘飘而轻举,情晔晔而更新。”〔7〕

从“润之以丹彩”看,“滋味”又跟形式美(包括辞采美与声律美)有关系。如《诗品》评张协诗云:“调彩葱菁,音韵铿锵,使人味之亹亹不倦。”《文心雕龙·声律》亦云:“声画妍蚩,寄在吟咏;吟咏滋味,流于字句;字句气力,穷于和韵。”

“滋味”(味)的概念本身,更具有美与审美的含义。作为名词,“滋味”有美味之义,如上引嵇康语中的“滋味”。《诗品序》中的“滋味”则是表示诗歌诸要素溶汇而呈现的美的状态。在这个意义上,“滋味”跟“自然英旨”及“真美”是同义的;作为动词,“味”便是品味、即审美。钟嵘的“味之者无极”,“使人味之亹亹不倦”之“味”,刘勰的“繁采寡情,味之必厌”(见上引),“使玩之者无穷,味之者不厌矣”〔8〕之“味”, 都同样具有品味——审美之义。从“无极”、“亹亹不倦”的形容看,其审美的价值取向便是“诗之至”的自然精美。

总而言之,钟嵘以“滋味说”为主体的诗学体系,涉及到情感、辞采、声律和表现技巧等各方面,无论在哪一方面,都贯穿着既重自然、又重精美的诗美观。尽管钟嵘对齐梁诗歌创作中的偏差有所批评(而且有的批评还不尽合理),但他的诗美观,却基本上应合了当时新体诗创作的主要倾向。

先看声律方面。前面分析过,钟嵘在声律方面的见解并不完全正确,他认为“今既不被管弦,亦何取于声律”的说法就有失偏颇。新体诗人“离调制词”,“在文字本身上做音乐的功夫”,〔9〕无疑是艺术上的进步,在某种意义上说,也是追求“雅美”的表现。虽然新体诗的声律运用,也有“襞积细微,专相陵架”的现象,但平心而论,这种现象并不十分严重。后人常指责:齐梁人虽自设声病之忌,但他们的诗作又常犯声病。确实如此,新体诗的声律运用,除“平头”“上尾”病少犯外,其余声病是较多的,四声平仄的运用也未能达到“精密”地步。这在诗律学创始阶段是必不可免的。从另一角度看,这也说明新体诗人能够面对现实,在自己的声律运用技巧未娴熟时,不做勉为其难的自拘之举。也就是说,新体诗人虽然努力追求人为声律之美,但在某种程度上,仍保留着只求“清浊通流,口吻调利”的天籁之趣。这种天籁之气,往往又跟钟嵘所赞许的“闾里”民歌的影响有关。〔10〕

新体诗创作的时代,虽然是“离调制词运动的时期”〔11〕,但拟作民歌、配乐制词之风也是十分盛行的。如:“(梁武帝萧衍)即位之后更造新声,帝自为词三曲(即拟民歌《襄阳蹋铜蹄》),又令沈约为三曲以被管弦。”〔12〕“(羊侃)善音律,自造《采莲》、《棹歌》两曲,甚有新致。”〔13〕大量的拟作民歌,无疑给诗坛带来了一股新风(“新声”“新致”),民歌“慷慨吐清音,明转出天然”(《大子夜歌》)的天籁声美,直接影响了新体诗人“配乐制词”的乐府拟作,也间接影响到“离调制词”的新体诗作。从这点看,新体诗在声律运用方面,又有“尚俗”的表现。民歌中虽然也有如“歌谣数百种(平平仄仄),子夜最堪怜(仄仄仄平平)”(《大子夜歌》)这样合乎平仄格式的诗例,但更多的却是如“执手双泪落(仄仄平仄仄),何时见欢还(平平仄平平)”(《石城乐》)之类不拘声律而犯声病的句子。〔14〕新体诗人的民歌拟作,也大都是采用不拘平仄的声律形式。这种声律形式虽有“明转出天然”的天籁之美,但从诗律学的角度看,确是有所缺陷的。因此,新体诗人在民歌拟作的声律方面,也有意识地作了一些调整改进工作。如沈约的《襄阳蹋铜蹄》其三:“蹀鞍飞尘起(仄仄平平仄),左右自生光(仄仄仄平平)。男儿得富贵(平平仄仄仄),何必在归乡(仄仄仄平平)。”前一联虽上下平仄不相对,但一句之中的平仄是交错的;后一联则不仅一句之中平仄交错,上下两句间的平仄亦相对。又如被称为“不知四声”的梁武帝萧衍;〔15〕其乐府拟作《芳树》的前四句:“绿树始摇芳(仄仄仄平平),芳生非一叶(平平平仄仄)。一叶度春风(仄仄仄平平),芳华自相接(平平仄平仄)。”除第四句犯“鹤膝”病外,前三句皆十分合律,首联更是上下平仄相对严整。

南朝新体诗人接受民歌的影响,故有“俗”的表现;而他们对民歌进行加工改造,又有“雅”的倾向。二者结合,促成了南朝新体诗创作雅俗兼善的风貌。

钟嵘全力推崇“会于流俗”“众作之有滋味”的五言体诗,是对尚俗时风的肯定。与此同时,钟嵘也在“情兼雅怨”、“体裁绮密,情喻渊深”、“赏心流亮”、“华靡可讽味”〔16〕的艺术审美意义上肯定了“雅”的作用。而对五方新体诗影响颇大的民歌俗谣,恰恰也正具有情味浓郁、清丽流亮的明显特征。因此,钟嵘针对五言诗所提出的“滋味说”,显然已包容了雅俗兼善的内涵。“吴歌”、“西曲”等民间歌谣,有两个十分显著的特征,一是情意浓郁,二是体裁短小且多为五言四句。如《子夜四时歌·秋歌》:“秋风入窗里,罗帐起飘扬。仰头看明月,寄情千里光。”这类体裁短小的民歌,深受新体诗人的喜爱,他们的民歌拟作,大部分都是五言四句体的小诗,其中以谢眺的成就最高。如他的《玉阶怨》:“夕殿下珠帘,流萤飞复息。长夜缝罗衣,思君此何极。”寥寥二十字,把思妇怀人的情景表现得真挚动人,沈德潜曾为之拍案叫绝:“竟是唐人绝句,在唐人中为最上者。”〔17〕李白的同名作:“玉阶生白露,夜久侵罗袜。却下水精帘,玲珑望秋月。”从主题构思到表现手法,都显见是受了谢眺诗的影响,正如胡应麟所说:“太白五言,如《静夜思》、《玉阶怨》等,妙绝古今,然亦齐梁体格。”〔18〕谢眺的其他小诗如“佳期期未归,望望下鸣机。徘徊东陌上,月出行人稀。”(《同王主薄有所思》)“落日高城上,余光入穗帷。寂寂深松晚,宁知琴瑟悲。”(《铜雀悲》)“渠碗送佳人,玉杯邀上客。车马一东西,别后思今夕。”(《金谷聚》)“绿草蔓如丝,杂树红英发。无论君不归,君归芳已歇。”(《王孙游》)都是情深味浓,清丽流亮的佳作,给唐人五言小诗以很深的影响,故胡应麟说:“唐人鲜为康乐者,五言短古,多法宣城。”〔19〕要补充说明的是,谢眺的小诗,首先也是受了民歌的影响。Kangyi Sun Chang虽然认为谢眺和鲍照等人的联句创作形成了梁代的“绝句”(即四行体小诗),但她也指出:作为诗歌形式,四行体在被称为绝句之前,早就存在于乐府民歌的传统创作中。但这种形式长期不为贵族诗人所重视,直到鲍照拟作,才成为受人欢迎的新体小诗。谢眺的贡献,则在于使这种较不稳定的四行体形式有一个精致的结构(Sophisticated Structure)——他轻易地将八行体的规则施行在这种通俗的民歌样式中,从而产生了新的文人诗形式。〔20〕这样一种源自民歌的“诗人创作的结晶”(a crystallization of the poet's creation)〔21〕无疑就是雅俗兼善的产物。

雅俗兼备的特征并非仅表现于五言诗,还明显表现在七言诗的创作之中。虽然汉末张衡的《四愁诗》与建安曹丕的《燕歌行》先后创下了七言体的初步格式,但长久以来,七言体未得到文人的重视。晋初的傅玄还将七言体视为“体小而俗”〔22〕。刘宋时期,鲍照的《拟行路难》、《代白纻舞歌词四首》、《代鸣雁行》、和汤惠休的《白纻歌三首》、《秋思引》等七言乐府,掀开了文人七言体创作新阶段的序幕。乘着永明新变的热潮,新体诗人更是自觉地以探索创新的态度,写下了为数不少的的七言新体诗,将“体小而俗”的七言体,推上了诗歌艺术的大雅之堂。与五言诗一样,七言诗也来自民间歌谣,《燕歌行》、《白纻歌》等即民间乐府名。南方民歌多五言体,七言体则多出自北方民歌。鲍照所拟作的《行路难》,便是属于北方的民歌曲名。〔23〕北朝民歌《横吹曲辞》中的《地驱乐歌》、《雀劳利歌辞》、《隔谷歌》和《捉搦歌》等,皆是七言二句或七言四句的体裁。齐梁之际,北方民歌大量流入南方,王融的《阳翟新声》、江总的《横吹曲》、萧衍和吴均的《雍台》等,皆是仿拟北方民歌的五言诗。〔24〕梁代释智匠将北方民歌辑入《古今乐录》,标名为《梁鼓角横吹曲》,北方民歌对梁代文人的影响益加显著,七言体也因此在梁代得到长足发展。

文人的七言诗创作虽然受到民歌的影响,但却有极明显的艺术再创作表现,唯美的特征甚为突出。如鲍照的《夜听妓》:“兰膏销耗夜转多,乱筵杂坐更弦歌。倾情逐节宁不苦,特为盛年惜容华。”后人已评为“语皆绮艳,而声调全乖,然实七言绝之始也。”〔25〕而江总的《怨诗》:“新梅嫩柳未障羞,情去恩移那可留,团扇箧中言不分,纤腰掌上讵胜愁。”不仅情绵辞丽,而且平仄大致协调,前后联之间亦全粘合,更具唐人七绝的特征了。《乌夜啼》是清商曲调的旧题,本为五言体,萧纲却用七言体进行创作:“绿草庭中望明月,碧玉堂里对金铺。鸣弦拨捩发初异,挑琴欲吹众曲殊。不疑三足朝含影,直言九子夜相呼。羞言独眠枕下泪,托道单栖城上乌。”虽然平仄上不尽协律,但辞采美的表现却相当突出,而且全诗四联中一、三、四联对仗工整,颇有形式整饬之美。

钟嵘反对“贵于用事”,主张即目所见,直寻抒情,其实也正是新体诗人所追求的平易通俗诗风。

“即目”,并非仅是将眼前所见之景直接印模;“直寻”,也并非仅是将心中所积之情直接倾泄。很多时候,即目所见之景与直寻所抒之情是交融在一起的。谢眺曾说:“好诗圆美流转如弹丸。”〔26〕“圆美”,当指诗歌在整体上所呈现出来的完美形态。“流转”既指诗中辞语运用的流利通畅,也指诗中情韵的蕴藉流转,由于情韵是通过辞语(及辞语构成的画面、意象)来表现的,所以,“流转”往往也涵括了辞语与情韵两方面的内容。惟有“流转”,才能“圆美”。“圆美”,意味着诗歌形成一个严整自足的审美系统,王夫之所谓“光不在内,亦不在外;既无轮廓,亦无丝理;可以生无穷之情,而情了无寄。”〔27〕也正可作为“圆美”诗歌系统的表述;而“流转”,则又意味着这个诗歌系统内蕴有无穷的审美张力,这种审美张力,常常造成超逸出诗歌系统范围的“弦外之音”和“诗外之味”。从这点看,“圆美流转”跟钟嵘以“滋味说”为主体的诗美观相通,代表着当时诗歌创作的最高审美境界。

钟嵘《诗品》评范云的诗风为“清便宛转,如流风回雪。”正是“圆美流转”的同义表述。范云诗也确实在较大程度上体现了这一点。如:“江干远树浮,天末孤烟起。江天自如合,烟树还相似。沧流未可源,高去何已?”(《之零陵郡次新亭》)“桂水澄夜氛,楚山清晓云。秋风两乡愁,秋月千里分。寒枝宁共采,霜猿行独闻。扪萝忽遗我,折桂方思君。”(《送沈记室夜别》)二诗皆以物象铺写为主,这些物象皆有相似的自然征状,前诗以回环流转(江干远树、天未孤烟江天如合、烟树相似)而后诗以递现迭呈(夜氛→晓云,秋风→秋月,寒枝→霜猿)的方式构成独特的环境气氛,其中“远”、“孤”、“夜”、“晓”、“寒”、“霜”等物象特征的强调,又点染着诗人的情感色彩,于是,诗中景物的递迭流转,也同时是诗人情思的直寻抒发。

综上所述可见,钟嵘虽然对永明声律说及新体诗创作有所批评,但他以“滋味”说为核心,强调自然又重视精美的诗美观,却是南朝诗歌变革潮流的产物,对当时诗坛状况做了较为客观而恰当的总结,并且还肇示了后世诗歌发展的新方向。

注释:

〔1〕〔9〕〔11〕朱光潜《诗论》(北京:三联书店,1984),页227。

〔2〕《诗品序》。下面的引文不加注明者,皆出自《诗品序》。

〔3〕如罗立乾云:“(钟嵘)以‘滋味’为诗歌批评的最高标尺。”(《钟嵘诗歌美学》,台北,东大图书股份有限公司出版,1990,页47)姜小青云:“‘滋味’是他诗歌理论以及实践的最高理想和准则。”(《“滋味”解说》,见《文史哲》,济南,山东大学出版社,1991年第一期,页85)

〔4〕《声无哀乐论》。

〔5〕见《宋书·王微传》。

〔6〕《文心雕龙·情采》。

〔7〕《文心雕龙·物色》。

〔8〕《文心雕龙·隐秀》。

〔10〕钟嵘《诗品序》中云:“蜂腰鹤膝,闾里已具。”意即蜂腰、鹤膝等声律现象,在民间歌谣中本来就是有的,因此没有讲究的必要。又,钟氏主张“清浊通流,口吻调利”的自然天籁声美,而民歌正具此特点,可见钟嵘对民歌是持赞许态度的。

〔12〕《隋书·乐志》。

〔13〕《梁书·羊侃传》。

〔14〕《石城乐》的两句诗分别犯“蜂腰”与“鹤膝”病,正是钟嵘所谓“蜂腰鹤膝,闾里已具”之显例。

〔15〕见刘善经《四声论》。

〔16〕俱见《诗品》。

〔17〕《古诗源》卷七。

〔18〕〔19〕《诗薮·内编》卷六。

〔20〕"Aesthetics of the Miniature Form" .Six Dynasties Poetry (New Jersay:Prunceton University Press,1986),PP138—144.

〔21〕同〔20〕,页142。

〔22〕傅玄《拟四愁诗序》。

〔23〕《世说新语·任诞》引《续晋阳秋》云:“袁山松善音乐。北人旧歌有《行路难》曲,辞颇疏质。山松好之,乃为文其章句,婉其节制,每因酒酣,从而歌之,听者莫不流涕。”

〔24〕《隋书·音乐志》云:“西凉乐曲,《阳翟新声》、《神白马》之类,皆生于胡戎之歌,非汉魏遗曲也。”江总的《横吹曲》,被《乐府诗集》载入《梁鼓角横吹曲》卷一。《雍台》曲名,见于《古今乐录·胡吹旧曲》。

〔25〕许学夷《诗源辨体》卷七。

〔26〕《南史·王昙首传附筠传》引。

〔27〕王夫之《船山古诗评选》卷三评王俭《春诗》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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