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析的辩证唯物主义:张申府的哲学思想,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辩证唯物主义论文,哲学思想论文,张申府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张申府(1893—1986)深受罗素哲学的影响,认为数理逻辑是哲学里的科学方法,思维方法 特色是“辨而通”;同时他又推崇唯物辩证法,认为唯物辩证法是“方法的方法”,是“活 而通”。张申府认为逻辑分析方法和唯物辩证法结合起来可以解决知识的“全”与“分”的 问题,从而提出“解析的辩证唯物主义”,探讨通过逻辑的“辨”和辩证的“活”,而达到 知识的最后归宿——“通”。
一、逻辑解析:辨而通
张申府认同罗素的逻辑解析法,同时也对同时代哲学家的其他西方逻辑分析哲学极为关注 。罗素的高足、20世纪西方著名哲学家维特根斯坦,历时六年完成了一部20世纪西方哲学的 经典——《名理论》(又译《逻辑哲学论》),于1922年出版。《名理论》是早期分析哲学的 经典之作,“其影响之大和深,在现代哲学中恐怕是罕有其匹的。”(注:参见陈启伟:《<逻辑哲学论>从酝酿到写作以及出版和翻译的情况》,载维特根斯坦著 、张申府译《名理论》第125页。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8年3月版。下同。)而且,其研究、解说 此书的著作数量之多,在现代哲学中也是仅见的。维特根斯坦是以德文写作的,而德英对照 本中的英文是该书的第一个他种文字的翻译。这个翻译是维特根斯坦本人参加审改和认可了 的。1922年的德英对照本出版后,《名理论》在西方虽日益产生广泛的影响,但其他文字 的翻译则都是在50年代末以后才出现的,如西班牙版(1957),俄文版(1958),法文版(1961) ,意 大利文版(1964)等。出人意料的是,1922年德英对照本之后仅五年时间,却在远离西方的中 国出现了《名理论》其他文本中最早的一个译本,这就是张申府所翻译的。张申府所译的中 文《名理论》的出版,引起西方学者的关注和重视,在1983年由苏尔肯普出版社出版的《维 特根斯坦(生活史,附图片和说明)》一书中,插上了中译本《名理论》的书影和简介。张申 府是根据德文原文翻译《名理论》的,全书刊于《哲学评论》第1卷第5期(1927年)和第6期( 19 28年)。张申府参照原书的古典拉丁文书名,采用《名理论》作为中译书名,陈启伟认为 这个书名是“中国式的古奥典雅,‘名理’二字在中国古典哲学中似可尽逻辑哲学之义,维 特根什坦复生,当亦许斯名之雅而精,为之莞尔矣。”(同上)维特根斯坦认为“世界是事实 的总和,而非事物的总和。”“世界分成诸事实”。“事实的总和规定发生的事情,亦规定 未发生的事情。”(注:参见维特根斯坦著、张申府译《名理论》,第19页。)张申府认为维氏“世界分成诸事实”也就是“世界应是照逻辑上的意思 ”。由此,他认为可以解决中国哲学关于“理”的争论。“理”不是“共相”,也不是“规 律”,“‘理’不在个体,而在个体与个体间的关系;理可离个体,但不离个体与个体间的 关系。”(注:张申府:《事、理与事实——关于“理”的讨论的谈片》,载《张申府学术论文集》第6 0页。)
由于张申府的努力,在二十世纪的二十年代,维特根斯坦的《名理论》影响了中国一代学 人的思维。现代新儒家学者的代表之一的牟宗三,被称为智者型、思想敏锐、独见而近于尖 刻、冷峻,自信而近于武断、狂傲,乐于标新立异的哲学家。(注:参见郑家栋:《道德理想主义的重建-牟宗三新儒学论著辑要·编序》,第1页。北京: 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1993年版。)他认为自己的逻辑学与西方 哲学的启蒙老师是张申府、金岳霖与张东荪三位先生。(注:参见牟宗三:《五十自述》,第41~42页,台北,鹅湖出版社,1993年版。转引自王兴 国《从逻辑思辨到哲学架构——牟宗三哲学思想进路》,南开大学博士研究生毕业(学位)论 文,2000年5月。下同。有关牟宗三的逻辑启蒙,本文参考了王兴国的博士论文第二章第一 节部分内容。)牟宗三就读北京大学哲学系时(192 9年),张申府在该系教授数理逻辑课程。牟宗三回忆道:“那四年中,给我帮助与影响最大 的,在校内是张申府与金岳霖两先生,在校外是张东荪先生。”(注:参见牟宗三:《五十自述》,第43页。)张申府和金岳霖两先生使 他受到了现代逻辑-数理逻辑的训练与启蒙,打开了他对罗素哲学、维特根斯坦哲学和新实 在论的视域,而张东荪先生则主要在西方哲学和认识论方面对他有所影响。“由于这三位先 生的帮助与影响,牟宗三亲切地接上数理逻辑,罗素哲学,维特根斯坦哲学、新实在论等西 方哲学。实际上,这三位先生对牟宗三的早期思想确实产生了重要的影响,甚至有的持续到 他晚年,而不仅仅限于大学的四年。张申府对牟宗三一个最大最关键的影响,就是维特根斯 坦的《名理论》译文。张申府对其中符号技术方面,尤其是Truth-table(真值图表)方面非 常熟练,作了许多展开,这一部分工作为牟宗三一生所继承。”(注:王兴国:《从逻辑思辨到哲学架构——牟宗三哲学思想进路》,第12页。)表现在牟宗三的早期著作 《逻辑典范》、《理则学》、《认识心之批判》和晚期译注的维特根斯坦《名理论》之中。 无疑,牟宗三是通过张申府的启蒙而进入维特根斯坦哲学的,在北大读《名理论》,就是读 张申府的译文,他对罗素的数理逻辑的认识和扭转,也是受到了维特根斯坦的启发。
张申府认为罗素的最大贡献就是数理逻辑,数理逻辑或逻辑解析是哲学里的科学方法。他 认为哲学里逻辑解析的对象有三种,“一是字或名词,二是句子或命题,三还有学问的系统 。”三种解析对象有各自的目的,“以字为对象的,目的在得于字的解析的界说,以句子为 对象的,目的在找出句子的切实意谓。以学问为对象的,目的则在组成逻辑的系统,显明其 所据。解析的界说,切实的意谓,意思也都在还原于直接经验上。有人尝说,懂得一句话一 向却不知其解析,意思就是只知其字面的意思,而不知其切实的意谓,也就是不知其与直接 经验的关联。逻辑解析都在把意思弄清楚。为什么要弄清楚?乃在使人不误会,怎么样弄清 楚?即在还原于每人的直接经验,就是诉每人所能直接经验者,说什么最后要能找出个什么 来。所以也可说逻辑解析就是由逻辑而到的经验,法似抽象,而其实,找的是具体。”(注:张申府:《解析的解析》,载《张申府学术论文集》,第80~84页。下同。)所 以,他认为语言文字对哲学至少有五个重大关系“一、哲学要以言语文字来陈说;二、哲学 不离逻辑,而逻辑是言语文字的;三、哲学所讲的知识,真理,意谓等都是与言语文字有关 ;四、哲学所讲的东西,关系,结构,常常就是言语文字所显示的东西,关系,结构;五、 哲学上的所谓理知的,理想的,以及有的哲学上所谓真的,都只是言语文字的方便。”(注:张申府:《思与文》,第133页。)
他认为,逻辑解析是“理性的极致”,从根本上,“是与科学法一致的”。逻辑解析与科 学法的共同点都在于把问题分而解决,这种“分开而得的解决,就是真解决”。“除非科学 自己完全圆满,逻辑解析总是会有其需要的”。 (注:张申府:《解析的解析》。)逻辑解析“求事理”,“总是求之于迹象 中的,就是具体地,实际地,切实地,积极地,Positively。此与超乎象外,得其环中,只 是要笼统的契证者当然不能相容,一个要切、要实,一个要超,要不着边际,不但相着得远 ,直是相反。但相反者相成,二者其实也可以说,都是要切,要真,只是不免各真其真,各 切其切;一个利用语言文字,仅求分理;一个却以为不可思议,不可言诠,但这不是不可以 通的,调剂而通之者盖在于辨物的话;盖在于使各得其当,各当其所究极言之,仍是推进理 性”。(同上)“哲学所以学哲。欲哲必折。欲哲必通。欲通必辨。欲辨必折或析。”(注:张申府:《思与文》,第88页。)这是 张申府对逻辑解析的独到领悟。他认为逻辑的意义在于“表现一切可能关系与结构的形式与 变通”。不经过逻辑的“辨”,“不审其名实,慎其所谓”,就没有真“通”,而没有通, 没 有“以当而当”,“也不成大辨,不会大厘清,不能大清楚,不得大条理。”(同上,第133 页)逻辑解析的作用就在于疏与通,条分缕析与融会贯通,通过“辨”而“通”。逻辑解析 是哲学的“入手方法”:“依据事实,厘字谊,清辞谓,分别类型,陈示可能,表见关联衍 变,以构代推,责实核实,具体是归。”(同上,第134页)
张申府认为逻辑解析的假定以“多”为出发,主“辨”。而“析辨”正是“成德之端”。 “智生于当”(《管子》),而“辩胜,当也”(《墨经》)。他相信知识可以通过逻辑解析方 法而获得。他总结出治学三步骤:“第一必须以实际出发,必须以事实为最后根据,必须以 实践为最后归宿。……第二就要作正名工夫,必须把所用的名词的意义弄清楚,弄确切、弄 得 相通。……第三就还要依据逻辑(现代数理逻辑),从事解析,谨严分别、条理系统、是是非 非,井然无紊,三者之间当然并不能机械地划开。”(同上,第132页)在他看来,“分”而 “辨”的逻辑解析正是“智”的途径。他认为知识的第一步是“于异见同”,知识的第二步 是“于同见异”,逻辑解析所要“分”和“辨”的,正是知识的“于异见同”和“于同见异 ”。
逻辑分析哲学常被认为过分追求细节的推敲,局限于具体个别问题的解决,显得零碎而缺 乏整体性,从而缺乏思想的系统性。张申府认为“系统与解析并不是不相容,解析的哲家只 是反对轻于系统,只是反对为了整个的系统,而忽弃了部分的真理。但解析的最后必然要成 系统。解析乃求清楚,清楚之极致当然即是系统。解析者乃要就部分的问题作零碎的解决。 但部分问题都解决完成,定然是在系统之中。”(注:张申府:《所思》,第189页。)思想的系统必然要经过“解析”。
罗素坚信,逻辑解析能使哲学变得象自然科学般精确,逻辑解析也是他用来解决几千年来 的 哲学论争“药方”。张申府相信,逻辑解析是理性的极致,哲学里的科学法,哲学的问题 可以通过逻辑解析的“辨”而“通”。但是,逻辑解析仍有所缺欠,它的缺欠在偏于细节而 忽略了事物的全体和事物之间的相互关联,“逻辑解析不免要有所分”,“解析免不了支离 与破碎”。 (注:张申府:《现代哲学的主潮》,载《张申府学术论文集》,第66页。)张申府找到了匡正办法-唯物辩证法!这一发现,使他从罗素的哲学世界里抽离 出来,也正是这一发现,使他真正在近代中国哲学史中,留下自己的足迹,而不仅仅是罗素 哲学在中国的一个影子。
唯物辩证法也使张申府对罗素的评论变得辩证和客观。张申府认为罗素也是一个有唯物倾 向的哲学家,因为他“在观点看法见解上有许多与唯物论接近的地方”,这只是张申府的看 法,罗素本人对唯物辩证法并“没大了解”。1942年5月21日,张申府在《新华日报》发表 《祝罗素七十》一文时,写道“罗素一生讲学,直至今日为止,自也不能无所缺欠。主要的 就是:一、未甚重视生物学,二、没大了解唯物辩证法或辩证唯物论。”(注:张申府:《祝罗素七十》,载《罗素哲学译述集》,第230页。)在同一天的《新 华日报》上,还刊登了张申府《海登教授(注:英国数理生物学家J.B.S.Haldane,又译小海登。)论罗素的科学观》一文,该文介绍海登对罗素《 科学观》一书的评介,除了对罗素的肯定,海登认为“罗素没作过科学观察,更没作过科学 实验,因此所有的实验不免几乎完全限于组织已知的事实,而不是从自然中抽出新事实”, (注:张申府:《海登教授论罗素的科学观》,载《罗素哲学译述集》,第232页。)认为罗素轻视生物学上的统计方法。显然,张申府认同了海登对罗素的评价,而且认为造 成罗素哲学这些不足的原因是社会时代、思想习惯的限制。
二、唯物辩证:活而通
张申府从二十年代开始接触唯物辩证法,认同唯物辩证法客观的方法态度,开始宣传辩证 法的价值。他从“承认社会各种现象的关系”、“参照社会政治上的变化”、“顾及理论的 社会生活背景”、从“循读西洋哲学的历史”,得出“哲学史上的世变的公例”,这个“公 例”就是“凡是一个旧时代衰落的时候,怀疑论必流行;同时,凡当一个新时代要到来,唯 物论必盛旺。”(注:张申府:《哲学史上的世变的公例》,载《张申府学术论文集》,第85页。)他认为人的社会存在规定人的意识,“当社会结构暴露了裂痕,秩序发生 了动摇的时候,人的生活臬兀不宁,旧价值也失掉了维系的作用,人心里自然感着不安。” (同上,第87页)在这种情况下,在哲学上必然产生怀疑论。而当人们想要创造一个新的时代 ,就要敢于切实,敢于实践,敢于正识事实,脚踏实地,实事求是;承认客观实在,人也是 客观实在的一分子,同时承认人具有变革的物质力量。这就是唯物论,就是辩证法。怀疑论 是消极的,唯物论是积极的、进步的。如果只有怀疑论,而不继以唯物论,必归于幻灭,“ 怀疑是破往的,唯物是尊来的。……但要建来,而不只尊来,又须以唯物为是体现理想。” (注:张申府:《思与文》,第54页。)唯物辩证法不但承认客观实在,同时也承认人的主观能动。他认为唯物论“虽说人力有限 ,人却绝非全无力量。人既也是一种物质力量,而且也有其精神力量,也有其理想力量,人 的理论就可以成为一种物质力量。”“真正的唯物论,不但不反对理想,实在自己就是一种 高 尚远大的理想,只是不迷于幻想,不惑于空想罢了。”(注:张申府:《唯物论的重要》,载《张申府学术论文集》,第119~120页。)张申府认为辩证唯物论的方法就是 把客观主义与主观主义的会通综合,使主观客观的对立,科学地归于辩证地谐和。
法国十九世纪哲学家孔德,曾把人类思想的进步分成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神学的,第二 阶段是玄学的,第三阶段是科学的或实证的。张申府认为这种观点已经过时了。他提出自己 的三阶段说,“到了今日,仍然还可以分成三段,但已应是:1.有灵论的。2.机械论的。3.辩证论的。”(注:张申府:《非科学的思想》,载《张申府学术论文集》,第77页。)这三阶段,单就方法上说,则是:“中国传统囫囵方法,近代西洋机械方法 ,今后世界切实而活的辩证方法。”(注:张申府:《辩证方法与机械主义方法的对比》,载《张申府学术论文集》,第88页。)他认为这三阶段三方法的演进本身也是辩证的,三方 法的辩证演进,“也正合了相反相成,否定否定;由对立统一,矛盾斗争,互相关联着,量 质相转,渐骤相因着,以运动变迁,进化发展;即由辩而证,由正而反而合的辩证法。”( 同 上,第88页)由“机械方法”演进“辩证方法”正是科学法的倡导,“由巨到细,由同到异 ,由死到活,由分到合,尤其由客观到主动,遂致统计与概然的抬头。”(同上,第89页) 张申府认为“现代唯物论的重要本在它是方法,本在它是实践的,本在它大有助于实践, 本在它是大可用的方法,本在它是用来可以大有效验的利器。”“辩证唯物论在实践上,最 最中心的精蕴就是活,而反死板,反割裂,反机械。”(注:张申府:《唯物论的重要》,载《张申府学术论文集》,第117~118页。)他认为辩证法的第一要义在于“活 ”,其次是“全”(或周),“辩证法要在活,重在通。”“辩证法是经络的,上下文的。” “辩证法偏于过程全体。”(注:张申府:《思与文》,第8页。)唯物辩证法的价值还在于它的客观如实,唯物辩证法也就是科 学的态度、科学的方法。佛家的“如实”,孔子的毋意、毋必、毋固、毋我都是客观如实, 墨子的“三表”(本、原、用):“上本之于古者圣王之事”,“下原察百姓耳目之实”,在 用上“发以为刑政,观其中国家百姓人民之利。”说明其学说是大众的和革命的、重实践的 ,是唯物的。
张申府认为“唯物”就是“实”,“辩证”就是“活”。“辩证法的第一要义”就在于“ 活”,在于具体问题的具体分析,在于相反相成、对立统一的运用,在于了解事物是发展的 ,而我们能够在事物的发展过程中“弃之,扬之”。中国哲学的出发点是活的,是合乎辩证 法 的。“中国哲学所见的生活,识生之要,而仁以行之。中国哲学所见的生活,乃是熙熙融融 为其象,而实大刚健为其体。中国哲学的出发点确在是活的。中国哲学的言仁,生,易,实 深有合乎辩证法,有顺乎大客观。”(注:张申府:《所思》,第192页。)张申府认为中国传统思想也富含辩证唯物的思想,中 国传统思想中的“中”与“易”都是辩证的思想。“‘中’为人的行动的标准,‘易’表示 了宇宙实象。而且中国的‘易’是说的天地万物、而非指的观念思想,尤合乎辩证唯物的意 思。”(注:张申府:《思与文》,第173页。)他认为中国传统思想不在现象之外求本体,不在现世之外寻天堂,而提出“仁”的 最高理想,“仁,行起来就是忠与恕。”“仁及忠恕之道都是理性之道。”而理性就是以“ 辩通为极致”。“仁”的思想也是唯物、辩证的,“仁”的态度在于“活”。张申府认为中 国重“自强不息”、与境为乐也是辩证的思想、合乎“中”的标准。
唯物辩证法由“活”而“通”。除此之外,张申府认为唯物辩证法的重要意义还在“论事 作事要‘先质而后文’,一定要如实切实,朴实确实,实落实验实践,脚踏实地,实事求是 ,重视事实,尤重视事实的因果关联,可能发展。”(注:张申府:《唯物论的重要》,载《张申府学术论文集》,第118页。)这也是他独特的思想方法:纯客观法 。他称纯客观法也是“实法”。
三、纯客观法与具体相对论
纯客观法和具体相对论是张申府关于思想方法的两种观点,也是他对思维方法的独到心得 。他列出“纯客观法”的程式:“跳出主客,主亦为客:是为纯客。纯客所证:厥为事情。 ” (注:张申府:《纯客观法》,载《张申府学术论文集》,第14~17页。“事情”与罗素的“ 一切皆事”的“事”同,罗素的“event”,张申府译为“事情”。)他的主观就是“我见”,是“私”的(private),是自内的;而客观是“公的”(public ),“共的”(common),是自外的,也可说就是“外观”(viewed from without)。但到了纯 客观,便内的也看成外的了。“主客本是对待的,相对的,依它的。也还可说是相反相成的 。”(同上,第14~15页)按照张岱年先生的理解,张申府的“纯客观法”程式的意思是“讨 论问题,各有所见,于是有主客之分。要超越主客的对立,站在第三者的立场,来观察主客 的两方,于是主亦成为观察的对象,这样就能达到纯客观的。”“所谓纯客观法其实是消除 主 观成见的方法”,“纯客观法其实即是唯物观点”。 (注:张岱年:《张申府的哲学思想》,载张岱年、汤一介等《文化的冲突与融合》,第4页。)这个“第三者”是“跳出主客”后逻 辑的虚构,假设的一个见地(standpoint)。张申府认为这个跳出主客的“假设的见地”不仅 仅是一个愿望,而是有事实的根据的。从这个standpoint所见,是本来的“实在”,是“绝 对地如实”。他相信,这个方法是合于科学的精神,合于科学的趋势的。而且,他认为“相 对 论的物理学,与行为论的心理学,都趋于这个方法。如果承认相对论与行为论站得住,便 无从怀疑这个纯客观法站不住。本来,活动先有,方法后成,活动既成,何难于方法?”(注:张申府:《纯客观法》,载《张申府学术论文集》,第16页。) 张申府认为他的“纯客观法”,也可另名为“实法”,但不是英语realism(实在论)的意义 ,而是客观如实的“实”,是“虚心、切实、如实”。
张申府称他的“纯客观法”为“大客观主义”。从纯客观法的方法论,张申府进而提出知 识的“具体相对论”。“也就是说,一句说话,一段论断,甚至一种理论或学说,在一般情 形下,要断定它的对与不对,或是不是真理,都要看它是照那种意义,作怎样解释,为什么 问题,在什么范围,就什么或哪方面或哪点说。”也就是说,“一句说话,这样解释,在某 范围,就某方面说,可以是对的,但是换一样解释,或出了那范围,就另一方面说,也许就 错了。一个道理,在这个时候,对这个地方,处这个环境之下,可以是对的,但是换一个时 候,对另一种地方,处另一样环境之下,也许就错了。”(注:张申府:《我的哲学的中心点——具体相对论》,载《张申府学术论文集》,第128~13 3页。)张申府表明他的“具体相对论” 的渊源是罗素的逻辑解析、现代物理学上的相对论、马克思主义的唯物辩证法、中国哲学传 统。他曾用黑格尔的的两句话来说明他的具体相对论,“真理是具体的”,“绝对是相对之 积 ”。张申府的“具体相对论”是符合唯物辩证法的。
张岱年先生认为,“纯客观法”就是唯物的观点,而“具体相对论”就是辩证法的运用。 (注:张岱年:《张申府的哲学思想》,载张岱年、汤一介等《文化的冲突与融合》,第4页。)“客观的本义,本在如实而观,不以情欲好恶而谓黑为白。客观者是承认有公共世界,承 认实在是不依附于人的。辩证法唯物论的根本义便也在此。”(注:张申府:《客观与唯物》,载《张申府学术论文集》,第63页。)张申府的具体相对论“要而 言之,就在看其所、分、当。”或者说“不论对于一句话,对于一个道理,或一种理论,都 不可以孤立来看,更不可以抽象来说,也不可以笼统模糊含混就算了然,就断定其是非。” (注:张申府:《我的哲学的中心点——具体相对论》,载《张申府学术论文集》,第129~13 0 页。)张申府的具体相对论不但认为“真理是具体的”,而且真理的最后归宿或最后标准也是具 体的,“必须是说到具体事实上去”。张申府关于“真理是具体的”阐述是深刻的,他的观 点是符合唯物辩证法的。
四、和豫相通的哲学归宿
“具体相对论”所要达到的就是辩证解析的极致,以通为旨,以用为归。张申府说“我始 终相信哲学的最后目的只是一个通字。”(注:张申府:《所思》,第128页。)“人生一切必须以通为归宿。”(同上,第159页 )他认为“哲学之要在天人体用,条贯疏通,因此术(道)在辩证,而法(方)在解析,以通为 旨,而以用为归。”“用也者通也。通也者得也。适得而几已。”(注:张申府:《我的哲学的中心占——具体相对论》,载《张申府学术论文集》,第133页。
)通过解析辩证的方法, 达到天人合融,物我不隔的境界。
1934年,张申府在《清华周刊》发表《现代哲学的主潮》一文,认为“现代世界哲学的主 要潮流有二:一为解析,详说逻辑解析。二为唯物,详说辩证唯物。”(注:张申府:《现代哲学的主潮》,载《张学府学术论文集》,第66~69页。下同。)他认为逻辑解析与 辩 证唯物是可以相补相充的。“解析的目的在把思想,把言辞,弄清楚,藉以见出客观的实在 。唯物在承认有客观的实在,而由科学的方法,革命的实践,本着活的态度,以渐渐表现 之。逻辑解析不免要有所分,照例是根据原子论的观点的;而辩证唯物则侧重于全,于变, 于 事象的相关关联。”(同上)从方法上,解析与唯物似乎是相反的,张申府认为两者相反相成 ,逻辑解析与唯物辩证也是相通的,相通之处在于两者都是以科学为根据,反对承认不变 的本体的玄学;解析与唯物都重视方法,两者方法的相通之处在于“实”,“解析的第一步 工夫固在言辞文字上,但也是要切实如实的。唯物则尤要脚踏实地,实事求是。”“解析之 极致可使一切学问统于一,统一于物理。这一点至少也是唯物之所从同。”(同上)两者不但 相通,而且“相补”,张申府认为“逻辑与辩证法,非特相需以为用,也相资以补正。不宜 偏废。”(注:张申府:《思与文》,第9页。)他这样论述逻辑与辩证法要“相补相充”:“逻辑主在辨,而辩证法要在活,重 在通。逻辑是原子的,而辩证法是经络的,上下文的。逻辑诚或局于片段;而辩证法偏于过 程全体。逻辑末流之弊在支离破碎;辩证滥用之弊在笼笼统统,漠忽迷蒙。”(同上,第8~ 9页)因此,“解析与唯物,实正相补。解析而辩证唯物,可以不至于茫无归宿。辩证唯物而 兼解析,也庶几免粗略或神秘。”“世界哲学里两个最有生气的主潮是可以合于一的;而且 合一,乃始两益。而且合一,乃合辩证之理。在理想上,将来的世界哲学实应是一种解析的 辩证唯物论。”“解析的辩证唯物论”是实现“通”的归宿。“解析与唯物,这是两方方兴 的趋势。两势会归,必然于人类思想的改造,世界状态的变更,均大有所成就,夫岂止于解 决此哲学的问题而已?”(注:张申府:《现代哲学的主潮》。)
张申府认为解析与辩证不但可以相补相充,实际上,两者是不可分的。他认为辩证法中的 量变质变规律,如果没有逻辑解析的“分”,就不可能有“数”或“量”,所以,“理性的 辩证法就是来自具体而发展的逻辑”,“重全的辩证法并不能离开分。”(注:张申府:《思与文》,第122页。)反过来,“从分 出 发的一般逻辑,以及离不开分的实验科学,现在所以发生一些根本问题,至少是由于轻忽全 以及关联的缘故。”(同上,第122页)张申府认为数理逻辑在十九、二十世纪遭遇所谓的诡 论,就是因为缺乏唯物辩证法。他认为罗素的类型论就是对“全”的一种厘理。由此,足可 证明,辩证法与逻辑的不可分的关系。
张申府还把辩证法比作是“战略”,把逻辑比作是“战术”。“辩证法可以运用逻辑;而 逻 辑可以使辩证法具体实现。……辩证法可以使逻辑发展;而由于逻辑,辩证法的程式说法可 以变得更精审,更周密,更适切。”(同上,第107页)
解析的“分”与辩证的“全”是可以相反相成的,解析与辩证的相反相成也是张申府的认 识论所在。“吾一向相信逻辑与辩证法相反相成。吾今更相信逻辑是辩证法的特例。由逻辑 到辩证法是又通了一层。而融会唯物辩证法与现代数理逻辑便当达到学问方法的大通或大同 。 ”(同上,第133页)从“解析的辩证唯论”的学问方法,张申府提出自己的哲学观点是“合 孔子、列宁、罗素,而一之。……孔子代表中国古来最好的传统。罗素代表西洋历来最好的 传统。列宁代表世界新的方在开始的传统。……列宁表示集过去世界传统最优良成份的一般 方法,即唯物辩证法与辩证唯物论,以及从一个实际角落来实践最高的人生理想的社会科学 。”(同上,第128页)他坚信,这种“三结合”的体系必定是未来中国哲学的道路,是“新 世界中的新中国的新指标、新象征。”这是张申府三十年代初对中国哲学的未来所表达的主 观愿望,他试图将中国传统哲学、西方分析哲学与辩证唯物主义哲学融会贯通,从而建立一 种综合的、全新的哲学。
通过审读张申府的“解析的辩证唯物主义”,可以看出在张申府的“解析的辩证唯物”的 方法论里,“解析”与“辩证唯物”并不是平等的,“解析”是“通”的前提,“不审其名 实,慎其所谓”就没有真“通”。而“辩证唯物”却是张申府自觉运用的“主宰”。在他的 “治学三步骤”中(从实际出发依据事实并以实践为归宿—正名—逻辑解析),张申府认为三 者不能机械地划开,“在三者之上更要已经相习而不自觉地时时以辩证唯物主义为主宰,把 它贯通到各角落各方面:时时要确在‘实’,如实,踏实,时时要活,时时要注意各方面的 关联,时时要注意变化发展,时时要注意各类对立与矛盾,时时要注意相互斗争与否定,时 时要勿忘相反相成。”(同上,第132页)由此看出,张申府更重视辩证唯物的价值。虽然, 由于时代的限制,张申府还没有明确提出以唯物辩证法作为社会意识形态的指导思想——甚 至我们可以推测,由于他身上的个人自由主义倾向以及对传统的某种留恋,他可能不会提出 这种主张。不过,在三十年代初,张申府推崇辩证唯物主义的学术倾向已经十分明显。对既 认同中国哲学传统,又推崇西方哲学的张申府来说,是十分难能可贵的。如果我们联系到三 十年代的诸多社会性质、文化的论战,以及建国以后哲学发展及研究道路,更觉得张申府思 想的 难能可贵。从总体上看,张申府的哲学思想,属于解析的辩证唯物主义范畴,他努力挖掘中 国传统哲学的资源,开掘西方哲学的新精神,努力会通中西,融贯古今,想创建一个新的哲 学体系,由于种种原因,而最终没有成功。但是,在五四以后的中国现代哲学史上,相对于 现代新儒学的努力,相对于全盘西化派的尝试,以及同时代的马克思主义者在哲学建构方面 的尝试 ,张申府的哲学努力,是具有开创精神的,属于理论创新的范畴。在这个意义上讲,当学术 界在努力建构当代马克思主义哲学新形态,张申府的哲学思想是中国现代哲学史上的最重要 资源,具有值得我们总结的理论价值和实践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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