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康定、庆历时期西北沿边屯田与宋夏战争的互动关系,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康定论文,沿边论文,互动关系论文,战争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自太宗时期宋夏开战以来,北宋政府便在西北沿边地区开展屯田生产,以此作为守边宋军后勤补给的一项重要来源。康定、庆历初年,宋夏战争进入了新的阶段,双方接连发生了几次大规模武装冲突,宋军连战连败。宋夏边界屯田的分布与规模对这几次战役的进程产生了决定性作用。而战局的失利也促使北宋政府对沿边地区的军事部署进行重新调整,在这一过程中,西北沿边屯田的发展又受到了至关重要的影响。屯田,作为后勤补给的方式之一,与守边军队以及沿边战事关系极为密切,屯田可以对战争产生巨大作用,甚至决定战争的进程以及战场的选择;反过来,战争结局也往往会决定屯田的发展趋势和方向。这种互动关系在康定、庆历时期的宋夏战争中体现得尤为明显。
大陆学者唐启宇《中国农史稿》① 和张泽咸等《中国屯垦史》② 是宋夏屯田方面研究的代表作。他们主要从农业发展的角度而不是从宋军后勤补给的角度来研究西北沿边屯田,其主要研究内容为屯田的制度和发展历程,如屯田承担者的权利与义务等,对于屯田的分布和扩展规律并不关心,更不去讨论屯田与宋夏战争之间的关系,而这些恰恰是本文的研究重点之一,加之这些成果均为通史性的研究,其对于北宋西北地区的关注仅为其中一小部分,研究程度并不深入。韩茂莉《宋代农业地理》③ 首次就西北沿边屯垦的分布进行了研究,她认为北宋军队所垦殖的土地,主要集中在沿边地区的宋夏交通要道上。这无疑是正确的,宋夏的交通要道大多沿河谷地带展开,而河谷地带往往环境较好,靠近水源,易于农耕,是屯田的主要分布地带。此外周伟洲《五代至宋初陕北的党项及宋夏在陕北之争战》④ 对横山地区的战略地位给予了重要说明。本文在这些成果的基础上继续探讨屯田的扩展和转移规律以及屯田与战争的关系。
一 西北屯田对战争进程以及战场选择的影响
庆历以前,北宋政府在西北沿边地区的屯田大多集中在泾原路等地。自真宗时期开始,泾原路陇山(六盘山)地区的屯田面积便不断增加,屯田发展迅速,泾原路知镇戎军曹玮在六盘山以西还修筑了笼干城以控制那里的屯田,“置笼竿城等四寨,募弓箭手,给田,使耕战自守”⑤。由于大量屯田的开垦,泾原路镇戎军以及附近陇山一带在宋夏沿边地区保持着“屯田核心区”这样的突出地位。北宋政府之所以将沿边屯田集中在镇戎军陇山地区主要是由于:(一)流经泾原路的泾河、清水河河谷较为宽平,有大量可耕田能够利用。“镇戎军川原广衍,地土饶沃,若置屯田其利犹博”⑥;知镇戎军曹玮也认为:“军境川原夷旷”⑦,这使泾原路镇戎军附近有大量农田可以利用。(二)宋夏灵州之战(996—1002年)时,镇戎军附近屯田已初具规模,后虽不再全力经营,但毕竟留下了许多可资借鉴的经验,当年的耕作为日后屯田的再度兴起奠定了基础。因此,泾原路镇戎军成为西北屯田的中心也就不足为怪了。
连续的经营使泾原路镇戎军、渭州以及陇山一带的屯田发展到相当规模,沿边农业生产水平明显高出周边地区。陕西流民的逃难路线就可以证明这一点,天禧二年(1018年),“邠、宁、泾、原等州流民多往秦、陇州故关山及渭州山外镇戎军已来逐食”⑧。由此可见,泾原路屯田农业生产的确取得了显著的成效,在整个陕西地区都较为突出。除泾原路镇戎军外,环庆路、鄜延路沿边地区以及秦州等地也有蕃部弓箭手屯田的零星分布。
灵州之战使夏人夺取了银川平原,重新获得了生存和发展的空间。此后,党项族把注意力转移到河西走廊地区,宋夏战争遂告一段落。到康定、庆历初年,西夏国力蒸蒸日上,元昊感到时机成熟,具备了与北宋政权抗衡的实力,因此,他采取了主动进攻的态势,连续发动对宋的攻击,旨在一举击垮北宋边防力量。
庆历以前西北屯田状况对夏军的军事策略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夏人在选择进攻方向和目标时充分考虑了宋军屯田的分布情况。屯田发达,意味着驻守该地的军队有比较充足的后勤补给,军队气势和战斗力较高,西夏自然要尽量避开这样的地区,寻找薄弱环节发起攻击。在康定元年(1040年)三川口之战中,宋军屯田就成为夏军选择进攻目标时所考虑的重要因素之一。
康定、庆历初年,党项在元昊的带领下日益强盛,吞并河西走廊之后,其南下侵宋的野心也越来越大。宋夏边界东起麟府,西至陇山,绵延千里,从何处发起进攻是西夏必须慎重考虑的问题。毕竟,双方已十数年未有大规模军事接触,西夏对宋军实力并不了解。因此,选择一个薄弱环节打开缺口,并借以试探宋军实力及其守边策略和决心是非常必要的。
如前所述,泾原路镇戎军、渭州一带是宋军屯田经营最好,用力最多的地区,这里蕃部弓箭手的数量较他处为多,农业生产成效显著,是北宋沿边地区守备力量较强的区域之一,西夏不敢贸然进攻。环庆路也有部分蕃部属户及弓箭手居住屯垦,虽然不如泾原路数量多,但其地理位置距离泾原路近便,一旦有警,容易得到镇戎军、渭州等地的支持。麟府及河东地区虽然屯田薄弱,但过于偏僻,远离陕西中心地区,即使西夏入侵的战斗取胜也不足以震动关中,很难对宋军产生强大的震慑力。因此,夏军将首次攻击的主攻方向确定为鄜延路延州。
康定时期,延州地区蕃部属户数量不多,更没有弓箭手驻扎,是宋军沿边屯田经营的薄弱环节,夏军攻击鄜延路获胜把握极大。这里距离关中较近,对鄜延路攻击的胜利足以给北宋造成沉重的打击和强烈的恐惧。康定元年(1040年),夏军兵分三路向延州突击,迅速击溃了北宋守军的抵抗,并在延州三川口(今陕西安塞县延川、宜川、洛川汇合处)与前来增援的宋军展开决战,一举获胜。
关于夏军为何选择延州为攻击目标,知延州范雍认识得比较清楚:
自有边事以来,当州常控制不暇。其环庆路边寨甚密,远者不过四五十里,近者三十里,列据要塞,土兵得力。贼又不知彼处山川道路,兼有宿将刘平、赵振在彼。其泾原者,即镇戎军、渭州,城壁坚固,屯兵亦众,复有弓箭手、蕃落骑精强,……贼众不敢辄进。河东远在一隅,地阻兵强,并无事宜。惟知此路(指鄜延路)官军不多,土兵又少,间出冲突。⑨
范雍的分析很全面,他考虑了堡寨、兵力、弓箭手等几个因素,得出了夏军必然首先攻击延州的结论。他所提到的“土兵”就是进行屯田生产,兵农合一的蕃部弓箭手。可见,他把缺少土兵与屯田生产当作是决定战争进程的一个重要因素。泾原路屯田发展迅速,使得本地区“屯兵亦众,复有弓箭手、蕃落骑精强”,虽然这种守备力量的强大是相对其他地区而言,但足以使西夏望而却步,“不敢辄进”;而一向缺少经营、屯田又比较落后的延州因“官军不多,土兵又少”,则成为夏军首选打击目标,这不能不说是沿边屯田的经营状况决定了夏军的入侵路线,从而间接地决定了战场的大致范围。
可见,屯田对于战争进程的影响非常之大,它直接决定了战场以及战局的结果。实际上,这是后勤补给影响战争进程的具体表现,后勤补给工作做得越充分、越完备,军队的战斗力就越强,甚至不需要战斗,它就足以给敌人以强大的震慑力。相反,后勤补给工作薄弱的地区就容易受敌以隙,驻扎在这里的军队战斗力较低,这对战争的结局具有一定的消极影响。
二 战争对屯田发展的影响
屯田与战争是相互作用、相互影响的,屯田有时能够影响战争的进程,决定战场的选择,而战争结局有时也会左右屯田的发展方向,使某一地区的屯田或兴盛或衰落。三川口与定川寨之战以后北宋屯田发展就表现出明显受战争结局影响的特点,上述两次战役对于西北屯田起到了一定程度的促进作用。
1.三川口之战对鄜延路延州屯田的影响
三川口之战使北宋政府深感其对延州经营的不足,战后宋军开始了对延州地区的重建。为了加强守备,延州地区的守军数量开始大幅增加,庆历以前西北各州禁军为5000左右,三川口之战后,延州禁军已达21指挥⑩,一万余人,加上厢军、乡兵等,“鄜延兵五万人矣”(11)。可见,延州守军由战前数千猛增到数万人,而鄜延总兵力则达5万之多。这无疑加重了鄜延路,尤其是延州地区后勤补给的负担。于是,宋军采取了招募弓箭手大兴屯田以解决后勤需求增加的问题。战争结束后的第二年,即庆历元年(1041年),仁宗便下诏“陕西都总管司经置营田以助边计”(12)。延州以北“塞门至金明二百里,须列修三城。每城屯精卒千人,招土民为弓箭手”(13);鄜延路守将范仲淹、葛怀敏在“领兵驱逐塞门寨虏骑出境”以后,于塞门寨“募弓箭手,给地居之”(14);“延安东北二百里有故宽州,(种世衡)请田其废垒而兴之”(15),于是在其地筑清涧城“建营田百千顷,岁得其利”(16)。由此,鄜延路屯田进入了一个高速发展的时期。知延州庞籍“命钤辖狄青将万余人,筑招安寨于谷旁,募民耕垦,得粟甚多”(17),此外,庞籍还在延州附近地区“筑十一城于险要,其腹中可食之田,尽募民耕之”(18)。周美屯永平寨“令士卒益种营田,岁收谷六千斛”(19)。这些材料显示,北宋积极发展延州屯田收到了较好的效果,一些地区的后勤补给由此得到了保证,鄜延路正日益形成除泾原路外的另一个屯田中心,这正是受到三川口之战影响的结果。
战争与屯田的互动关系在宋夏三川口之战前后体现的最为充分。战前,屯田的发展状况决定了夏军的入侵路线以及战场的大致范围;战后,鄜延地区在战局失利的触动下加紧经营,增加驻军以及随之而来的大兴屯田都是战争带来的直接后果。
2.定川寨战役对泾原路屯田的影响
如果说三川口之战使鄜延路屯田得到了发展,那么庆历二年的定川寨战役则使北宋加大了对泾原路屯田的经营力度。
西夏在三川口一战中攻鄜延得逞后,基本了解了宋军的实力和作战策略,侵宋的信心大增。因此,当西夏再次挥军南下时,它已经不需要象与宋军做试探性接触那样把进攻方向选在屯田较弱的鄜延路地区,而是把兵锋指向了屯田基础较好的泾原路。泾原、环庆等地屯田经营较好,粮食储备充足,能够满足夏军的劫掠欲望,其给北宋政府所造成的损失也要远远大于对延州地区的攻击。宋夏双方在泾原路定川寨激战,宋军惨败,夏军攻入泾原路,“长驱直抵渭州,幅员六七百里,焚荡庐舍,屠掠居民而去”(20),关西为之震动!
西夏进攻过后,战争失利的结局开始刺激北宋政府逐渐加强对边境地区的全面经营,守边宋军数量不断增加,“四路缘边所守地界,约二千里,屯兵二十万,鄜延六万八千,环庆路五万,泾原路七万,秦凤路二万七千余”(21),尤其是发生三川口与定川寨战役的鄜延路和泾原路,屯兵数量居各路之首,达7万左右。庞大的军队对粮食补给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守边军队的增加带动了屯田在鄜延、泾原沿边地区的全面发展。鄜延路的情况前面已经讨论过。对于泾原路内屯田的薄弱地区,北宋政府投入人力物力大力发展;对于屯田已有成效但遭破坏严重的地区,则着手恢复。右正言、直集贤院田况称:“镇戎、原、渭,地方数百里,尝被西贼寇钞,无复农作”。因此,他要求“以贼马所贱,无人耕种之地,大兴营田,……每五百人置一堡,等第补人员,每三两堡置营田官一员,令以时耕种,农隙则教习武艺,以备战斗”(22)。在田况的领导下,泾原路采用了修筑堡寨的办法来保护屯田以及耕垦人员的安全,还设置了营田官对屯田进行管理和监督,这些措施庆历以前都不曾施行,它们完全是受定川寨战役影响而产生的。庆历三年(1043年),为了恢复六盘山屯田,在陕西安抚使王尧臣的建议下,北宋政府提高了泾原路笼干城的行政级别,建渭州笼干城为德顺军(23)。前面提到,知镇戎军曹玮设立笼干城就是为了控制那里的屯田,现在,北宋使笼干城脱离了位于其东南部渭州的管辖而上升为“军”,军政权限进一步扩大,德顺军的建立表明北宋政府提高了对泾原路屯田的重视程度。伴随着泾原屯田的恢复和拓展,招募蕃部弓箭手的活动又重新进入了新的高潮,如泾原路“叶燮寨募置强壮、弓箭手十指挥”(24),同样是依靠堡寨发展屯田。弓箭手的招募保证了屯田对劳动力的需求,使农业生产得以顺利的进行。北宋政府的大力经营使泾原路屯田迅速恢复,很快达到了“农田不荒,而边计可纾”的局面(25)。客观地讲,如果没有定川寨之战对北宋政府的刺激和影响,泾原路屯田决不可能发展到如此程度,战争对屯田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
屯田发展与战争关系密切,二者相互作用,相互影响。屯田有时能够决定战争的进程和战场的选择,战争则影响屯田的发展方向,左右某一地区屯田的兴衰。这种互动关系在庆历时期宋夏三川口、定川寨两次战争中体现得尤为明显。受到北宋屯田状况的影响,夏军为了摸清宋军实力,在与宋军试探性接触时选择了延州作为最先的突破口实施攻击,战后,北宋亡羊补牢,开始在延州增兵,兵力增加又带动作为后勤补给方式的屯田的发展,鄜延路屯田由此得到加强;在摸清宋军实力后,夏人的信心增强,掠夺野心更大,而泾原路则因为屯田发达刺激了夏人的掠夺欲望而成为双方争夺的战场,战后,北宋大力提高泾原路守军数量,而兵力的增加反过来也拉动了后勤补给的规模,使泾原路屯田超过了原有的水平。康定、庆历时期西北沿边屯田与宋夏战争之间的关系是军事后勤补给地理与战争进程相互影响、相互作用的一个典型例证。
注释:
①唐启宇编著《中国农史稿》,(北京)农业出版社,1985年。
②张泽咸、郭松义著:《中国屯垦史》,(台北)文津出版社,1997年。
③韩茂莉:《宋代农业地理》,山西古籍出版社,1993年。
④李范文主编《首届西夏学国际学术会议论文集》,宁夏人民出版社,1998年。
⑤《续资治通鉴长编》卷139,庆历三年正月辛卯。
⑥《宋会要辑稿》食货六三之三九。
⑦《续资治通鉴长编》卷60,景德二年五月癸丑。
⑧《宋会要辑稿》兵二七之二○。
⑨《续资治通鉴长编》卷125,宝元二年末。
⑩《宋史》卷187《兵志一》。
(11)《续资治通鉴长编》卷128,康定元年七月癸亥。
(12)《玉海》卷177《食货·屯田》。
(13)《续资治通鉴长编》卷126,康定元年三月庚申。
(14)《续资治通鉴长编》卷128,康定元年八月辛亥。
(15)[宋]范仲淹:《范文正公集》卷13《东染院使种君墓志铭》,四部丛刊本。
(16)[宋]田况:《儒林公议》卷下,中华书局,1985年。
(17)[宋]曾巩:《隆平集》卷5《庞籍传》,巴蜀书社影印清康熙刻本。
(18)[宋]司马光:《温国文正司马公文集》卷76《太子太保庞公墓志》,四部丛刊本。
(19)《续资治通鉴长编》卷135,庆历二年四月戊子。
(20)《续资治通鉴长编》卷137,庆历二年九月癸巳。
(21)《续资治通鉴长编》卷132,庆历元年六月已亥。
(22)《续资治通鉴长编》卷134,庆历元年十一月乙卯。
(23)《宋史》卷87《地理志三》。
(24)《续资治通鉴长编》卷134,庆历元年十一月壬子。
(25)《续资治通鉴长编》卷134,庆历元年十一月乙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