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卦》的发生,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发生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B22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 055X(2 000)02—0050—08
《说卦》是《易传》中的一篇,以八卦取象之法对六十四卦进行解释。传统易学的突出特征是“圣人作《易》;经传合一”,认为《易传》全是孔子一人之作,把《易传》的成书当成了孔子的个人行为,因而,传统易学一直掩盖着《易传》的发生问题。“五四”以后,现代易学兴起,“圣人作《易》”被推翻,《周易》经传的发生问题再也掩盖不住,成为探讨的所向,《易传》各篇的发生,从此成为现代易学的重要课题。
和《易传》各篇的发生相同,《说卦》也是为着解释《周易》而发生的。但和《易传》各篇的情况不同,《说卦》的发生背负着“重卦说”的沉重负担。“重卦说”是传统易学的重要理论支柱,它宣扬“八卦相重为六十四卦”,说是先已有了八卦,然后相重为六十四卦。若依此说,则八卦的意义当早已明确,《说卦》也当早已产生,然后再相重为《周易》的六十四卦,由此就导致“先传后经”的悖论。这个悖论与《说卦》紧密相关,八卦的意义究竟是由《说卦》表达的还是在《说卦》之外另有用于“重卦”的八卦?就是《说卦》作为《易传》发生所必须解决的问题。
但这个问题并未受到应有的关注,大家的注意力集中在《说卦》发生的年代方面,有说“最早也不迟于焦(赣)京(房)之前”[1] (第32页)的,有赞成是西周作品的,大多数人持“战国发生说”[2] (第45页),其中又有早、中、晚期的不同说法,其聚讼很是热闹。但是,如果前面所指出的问题不予明确解决,则所有的年代争论,都不过是空中楼阁,没有实际意义。在一些出版物中,经常能见到如下自相矛盾的情景:一边是关于《说卦》发生的滔滔实证,另一边又是“伏羲观物取象作八卦”的引证或议论;而且,作者竟然不知这两者是不相容的,所谓“伏羲观物取象作八卦”不就是议论八卦的取象意义吗?不就是议论《说卦》的发生吗?不就是制造“先传后经”的悖论吗?因此,惟当悖论得以澄清,《说卦》发生年代的讨论,才有可能在可靠的基础上进行。
《说卦》的发生,涉及到非常广泛而又非常复杂的问题,本文不作全面讨论,只回答其中的三个问题:第一,八卦取象有何作用?第二,八卦取象自身如何发展?第三,八卦取象与《易传》各篇是怎样的关系?
一、八卦取象开始了卦画的自源性解释
传统易学是哲理性质的思想理论体系,这种性质是由《易传》的发生造成的,故而领袖群经的《周易》,必须采取经传合一的形式。在《易传》发生之前,易学不具哲理形态,对《周易》文本的解释通过占筮来进行,是为占筮易学。占筮易学的存在,可从《左传》《国语》等典籍中找到大量的古文献证据,又可从考古发现的数字卦中找到大量的实物证据,其历史存在是不用怀疑的。占筮易学属巫性文化,祈请神灵作命运关怀,与传统易学之追求哲理和境界大异其趣,它们分别是两个不同的易学范式(注:这里是一个大大简化了的说法。《传》前易学目前正被开辟为一个新的易学领域,它被分为两个部分:占筮易学和《易传》发生。前者是其本体的存在,可上溯至新石器时期;后者是其核心问题,说明易学怎样从占筮范式变革为哲理范式,它同时也能说明中国传统思维形式(象思维)的定型和中国形而上学(易道阴阳)的发生。事实正在证明,《传》前易学是朝阳升腾的崭新易学领域,富于理论和时代精神,努力从历史的反省中把握现代精神走向。)。
占筮易学的本质特征,是通过占筮实现对《易》文本的解释,是占筮主导下的易学。这时,《易》文本的解释是被动的,它根源于占筮,故而是巫源性解释。在这种情况下,卦画(“—/--”六联体)的作用有三:一是象征命运神灵,二是作筮法操演的中介,三是引导卦爻辞。除此之外,卦画的意义还是混沌着的,还没有分解出八卦(“—/--”三联体)和阴阳(“—/--”单体)的意义;这绝不是说卦画图形不含八卦或阴阳的成分,而是说,这些成分还没有显出独立意义。例如,氧氮氢氦等自古就是空气的成分,但古人只知混沌的“气”,这些成分还不曾显出自身的意义。这是一个从混沌到清晰的发展过程,占筮易学需要卦画处于“—/--”六联体的混沌水平,以便与筮法相适应,无需有八卦和阴阳的分化,分化则意味占筮自身的灭亡。
六联体混沌状态和数字卦的形式是十分吻合的,西周以前的数字卦皆六数一组,与混沌的卦画相对应。这种状态还与《系辞》所记筮法相对应,筮法中没有八卦和阴阳的地位,表明占筮所依,惟卦画六联体。数字卦中三数一组的情况,多见于西周以来的彝器,它们与八卦的发生相联系:《左》《国》筮案中常见八卦取象参与占断解释,这是八卦取象发生后的情形,说明取象之学从占筮中发生,并从内部颠覆占筮[3]。这两点后面还会展开。倒是“重卦说”,不见于先秦文献,而首倡于《史记》[4](第97页),距八卦取象的最初发生已经相当遥远。《易传》发生之后,易学已经哲理化了,后世经学更羞于议论占筮而重新塑造自己的历史,便演绎出了“圣人作《易》”的易学史。在传统易学的框架内,“重卦说”尚能自圆其说,但一当追溯经传发生的历史,要把占筮易学转化为哲理易学的历史揭露出来,其自圆其说就会显得破绽百出。
八卦取象的突出性质,就是实现卦画的自源性解释。一个“—/--”六联体被分解为两个“—/--”三联体;每个三联体各自取象(例如
便可解释为“云雷屯”)。特别要注意的是,这种意义的根源来自于“—/--”符号系统的内部,来自于八卦取象的“能指—所指”关系,它不假外求,不再需要其他的假设和前提,因而是自源性的。而且这种自源性意义是八卦取象造成的。
在今天看来,卦画意义来自于八卦取象的复合,似乎是天经地义的。但在占筮易学里,卦画作为命运神灵的象征和筮法中介,其意义是巫源性的,它需要命运神灵存在的假设,也需要进行占筮的操演方能显出意义。在这种情况下,任何自源性意义都将亵渎神灵和干扰筮法,人们的追求并不在卦画意义的自身,而在于隐藏在卦画之后那神秘力量对命运的庇祐,并把通达神灵的筮法视为严肃而神圣的东西。因此,卦画的巫源性意义,在占筮易学中也具自足性,本质上是排斥自源性意义的。
占筮易学发展至《周易》,既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文化高度,又陷入了不可克服的解释危机。最为突出的是:《周易》筮法实现为高度形式化系统,使每一个有意义的占筮陈述“《A》之《B》”(《A 》为本卦,《B》为之卦)具有严格的惟一性[5]。其筮法的严谨美妙令人叹为观止,但“《A》之《B》”的惟一性又予占断解释以严格限制,它表现为严格规定的条状解释模式:一次占筮→成于→卦→定于→爻→解释惟一的爻辞语句。这种模式是巫源性解释发展的必然,巫源本质的发展是日臻精致的筮法形式,它把对于命运的生动关怀压迫在非常狭窄的解释视野里,使易学陷入解释危机。危机中的易学有两种可能,要么随着占筮一起灭亡,要么实行变革,获得新的解释,展示新的意义。
正是在占筮解释的危机中,八卦取象登上了历史舞台,打破了占筮对《周易》文本解释的垄断,开始了自源性解释。具体地说,占筮陈述“《A》之《B》”本是指示占筮结果的语句,它们自身不具有意义;但因八卦取象,本卦《A》和之卦《B》却都变成了取象对象,都因取象的复合而获得了意义。这即是说,占断解释突破了筮法的条状规定,通过八卦取象而获得新的解释能力。占断解释危机因八卦取象而暂时得以缓解,但其巫源性也因此而遭到破坏。八卦取象立足于“—/--”三联体符号的“能指—所指”关系,它无须取悦神灵,也无须求助筮法,完全是占筮的异己力量。因此,八卦取象越是在占断解释中显示出合理性,就越是显得神灵的无能和筮法的多余,其结果就是巫源性解释的消亡,由自源性解释取而代之。哲理易学取得了对占筮易学的历史胜利。
八卦取象从内部颠覆占筮,在《左》《国》筮案中表现得非常明白。《左传》《国语》的取象筮案共17例,若依历史之序将其排列出来,取象之法对筮法的破坏和取代便历历在目。最后,筮法完全成了一具无用的空壳,完全被废止,易学完全摆脱了对占筮的依附,获得广阔发展的新天地而走向哲理。在此过程中,八卦取象具有非常的革命性质,它首先打破“—/--”六联体的混沌,赋予其自源性的意义,奠立了《周易》文本解放的基石。《易传》的发生,从八卦取象开始。
二、《说卦》成书的四个阶段
八卦取象的意义,是通过《说卦》作出说明的。作为历史上的新生事物,八卦取象不是一下子就完善起来,而是经过了由散乱到系统,由一般系统到宇宙论系统,再到形而上学化的长期发展过程,这种发展的文本表现,就是《说卦》的成书经历了四个阶段。这也同时排除了《说卦》之外另有八卦取象的可能性。
这是一个全新的易学观点。其根据不是因为什么新发现,而是在于对《说卦》的新认识:从前往后读,是愈来愈具象化,也愈来愈混乱;从后往前读,是愈来愈显系统条理,也愈来愈概括深入。它说明《说卦》的取象不在同一水平,犹如地层资料,愈后愈古,新的方法层层压在古旧一些的材料上,层层相叠,透出了不同时期的历史信息。这种新观点,符合易学和符号学的发展逻辑,也对应着与之相关的历史。
(一)八卦的随机取象
这是八卦取象的最初阶段,见于《说卦》的最后八章。这时的八卦取象尚未形成系统,各“—/--”三联体单独取象,只显最简单的“能指—所指”关系。它说明,当卦画符号开始作自源性解释时,还只能简单地应对占筮,故而八卦取象随机而无序,表现为取象之初的原始性。西周铭器上所见的三位数字卦(注:可见张政烺:《试释周初青铜器铭文中的易卦》;张亚初,刘雨:《从商周八卦数字符号谈筮法的几个问题》;两文皆有关于数字卦的统计表,其中的三位数字卦多为西周铭器。),当是八卦取象伊始的表现,所取之象亦见于《左传》《国语》。《说卦》的第一阶段,当成书于西周中期(见表1)。
表1 《说卦》第一阶段的八卦取象
(二)八卦取象的系统化阶段
最后八章前面的四章,是《说卦》成书的第二阶段。八卦取象已超越了简单的“能指—所指”关系,八种“—/--”三联体符号的系统性在这里有了明确显示,使所取之象组织为相互关联的系统整体。
这种系统性的取象,《左》《国》筮案中多有所见,说明系统的八卦取象已广布于春秋诸国。其中的首例筮案《生敬仲筮》,纪事于《左·庄二十二年》,而此时的陈敬仲已经成年且奔鲁,占筮的发生之年是鲁桓公六年(前706年),属春秋早期无疑,而案中取象(“坤, 土也。巽,风也。乾,天也。风为天行于土上……”),已圆熟地运用系统化成果。由此可以推定,八卦取象的系统化,不迟于两周之交。
八卦取象系统化的情况,可见下页表2。
表2 八卦的系统取象
(三)八卦取象的宇宙论扩张
《说卦》成书的第三阶段,是利用八卦取象作宇宙论性质的扩张,其位置正好在上述四段的前面。这时的八卦取象,不仅是“能指—所谓”关系表现出系统性,而且,这种系统性还被展开为宇宙论的框架,它以“万物”的名义说话,为“万物之在”设置理由,为宇宙设置时空框架,把整个宇宙概括在八卦取象的图景中。八卦取象因此而具有宇宙论的理论功能(见表3)。
表3 八卦取象的宇宙论扩张
在这里,八卦取象确确实实地打造出了一个宇宙论框架,著名的“后天八卦”即源于此。这时的八卦取象已经远离最初随机取象的原始状况,也不限于对象的系统刻画,而是达到了理性思维的相当高度;它所面对的问题,再也不是去克服巫源性的解释危机,也不是作一般的系统建构,而是让世界敞开道理。因此,在《左》《国》筮案中,全找不到《说卦》第三阶段的内容,倒是在孔子易学中,发现了它的存在:
孔子繇《易》,至于《损》《益》一卦,未尚不废书而叹,戒门弟子曰:二参(三)子,夫《损》《益》之道,不可不审察也,吉凶之□也。《益》之为卦也,春以授夏之时也,万勿(物)之所出也,长日之所至也,产之室也,故曰《益》。《损》者,秋以授冬之时也,万勿(物)之所老衰也,长夕之所至也,故曰产。道穷□□□□□□□。《益》之始也吉,其冬(终)也凶。《损》之始凶,其冬(终)也吉。《损》《益》之道,是以观天地之变,而君者之事已。
(帛书《要》)
这里的解释气度,是筮案无法与之相比的。吉凶之事本是占筮的中心主题,本是命运神灵所把握的东西,但在这里却升华为宇宙的流转之道,提炼为君子人格的修养之事。其理论的承担者,就是第三阶段成书的《说卦》。
《益》的卦画为
,震下巽上,据第三阶段的《说卦》,震象正春,巽象春夏之交,正所谓“春以授夏之时也,万物之所出也,长日之所至也”的生长季节,当然有益于人,有益于年,故谓之《益》。春日和风暖雨,万物竞发;夏日酷暑难耐,旱涝频繁;故而《益》始吉终凶。在这里,吉凶去掉了一切神秘,完全变成天道的坦荡显示,而且吉者不是永吉,凶者不是永凶,吉凶在天道演化中相互转化。同样,《损》的卦画为
,兑下艮上,据第三阶段《说卦》,兑象正秋,艮象冬春之交,正所谓“秋以授冬之时也,万物之所老衰也,长夕之所至也”的季节,景物萧瑟,人的活动也受到许多限制,故谓之《损》。秋时万物肃杀,冬春之交则万物萌生,故始凶终吉,吉凶之转化也于坦荡的天道运动之中。因此,君子不可以忧心忡忡于吉凶祸福,“顺于天地之道也,此谓易道”。
详析孔子的“损益之道”,非本文之务。但它至少说明,八卦取象在孔子生前已经达到很高的思想水平,孔子谓之为“天地之道”者,在相当大的程度上就是今天所谓的“宇宙论”。孔子把“顺于天地之道”称为“易道”,是对“易学”的重新定义,也是“天人合一”的理性表述。由此也可看到,八卦取象所造成的易学进步,是孔子思想的一个来源,它们滋养了孔子的思想。而孔子则把八卦取象推向更高的理论层次。
(四)孔子为《说卦》加冕
加冕即是戴帽子。孔子为《说卦》加冕,即《说卦》的前三章为孔子所作。
八卦取象经历了三个阶段的发展,勃发出了旺盛的解释生机,拥有了宇宙论性质的强大解释能力。但它也面临严峻的考问:这些性质是哪里来的?八卦取象自身如何所依?这样的考问是本体论的考问,如果不能从根本上作出回答,八卦取象将只是游离于本体的“理论工具”,其理论形态是有缺陷的。这一工作,在孔子易学中得到相当完满的解决。在《易之义》中,孔子开宗明义地指出“易之义,唯阴与阳”,把全部易学规定为“阴阳”本体的规象(注:在易学史上,“万物负阳而抱阳”、“易之义,唯阴与阳”和“一阴一阳之谓道”,是中国形上学发生的命题演进形式,阴阳本体论由此而建立。“易以道阴阳”从本体论上把握住了《易传》以后的易学,但与占筮易学无关,《周易》经文和《左》《国》筮案皆不见“阴阳”概念。),赋予涅槃后再生的易学以明确的哲理方向。这种背景是全新的,八卦和全部卦画符号全都是阴阳本体的存在形式,这就是《说卦》的前三章。这个问题过去不清楚,考古工作将其证据发掘出来:
赞于神明而生占也,参天雨(两)地而义数也,观变于阴阳而立卦也,发挥于刚柔而生爻也,和顺于道德而理于义也,穷理尽生(性)而至于命□□□□□□□□□□□理也,是故位(立)天之道曰阴与阳,位(立)地之道曰柔与刚,位(立)人之道曰仁与义,兼三财(才)两之,六画而成卦。分阴分阳,迭用柔刚,故《易》六画而为章也。天地定立(位),山泽通气,火水相射,雷风相搏(薄),八卦相厝(错)。数往者顺,知来者逆,故《易》逆数也。
(帛书《易之义》)
这里的文字和传世本《说卦》的前三章大同小异,可见是后人将其冠于《说卦》篇首,用以统率全篇。因此,说“孔子为《说卦》加冕”,是能够成立的。
在这里,八卦取象、所有的“—/--”符号和全部易学,都被归结为阴阳本体的存在表现,所谓“天道阴阳,地道柔刚,人道仁义”,“六画而成卦。分阴分阳,迭用柔刚”,都是对八卦取象如“—/--”符号的本体论解释。而八卦自身的存在,即是“天地定位、山泽通气、火水相射、雷风相薄”形式的阴阳对偶互补:
。在传统易学中,它被大肆渲染为“先天八卦”与“后天八卦”的相对,理由是《文言》有言:“先天而天弗为,后天而奉天时”,把问题弄得似是而非,让人也满头雾水。其实,事情本身是简单明白的,八卦取象经此改造,便超越了“工具”的范畴,成为“阴阳”本体的展开形式,获得了本体的根据。
以上是《说卦》成书的四个阶段,它记载并描述了八卦取象的确立和理论发展过程,此外再无别的八卦。八卦取象在确立之初,是附庸于占筮而存在的,但它所显示的却是符号的力量,是与占筮本质上对立的自源性解释。因此,八卦取象是作为新生的革命力量而登上历史舞台的,其后的“取象渐长而占筮渐消”,则是文化转型的变革过程。八卦取象的发展,是“—/--”三联体符号的理性推进,呈显出由“散乱的随机取象→系统取象→宇宙论的扩张→形上本体化”的不同阶段。这个方向,是把卦画和《周易》的解释引向哲理,而不是导入“重卦说”。这个方向,正是全部《易传》的历史文化方向。事实上,八卦取象也正是《易传》各篇的祖源性基因。
三、八卦取象是《易传》各篇的祖源
为其“祖源”,必具两个条件。一是发生得最早,为其“祖”;二是对他者发生影响,表现出源流关系,为其“源”。八卦取象对《易传》各篇,具有祖源关系。
占筮易学因占断解释危机而中止了其发展的势头。为克服危机,八卦取象作为自源性的解释力量而投入易学。表面上看,占筮因获得这种解释力量使危机有所缓解,但是,自源性解释要求直接对卦画和《周易》文本进行解释,它的本质是排除一切巫性力量。因此,占筮易学因八卦取象的介入表现出了一时的辉煌,在《左》《国》筮案中,我们能见到这种辉煌,但这辉煌只是死亡之前的回光返照,它将无可挽救地逝去。《易传》的发生全面地改变了易学的存在方式。占筮易学让位于哲理范式。
《左》《国》筮案的八卦取象,与《说卦》基本相同,是一个不难解决的问题,只要把筮案中的取象与《说卦》对照一下,立即就明明白白。这表明在春秋之世,《说卦》已具文本形式,诸国的取象都依此范本的规定行事。否则便无法解释:诸国的取象何以皆与《说卦》基本相同?高亨先生对此曾作过校对式的考察,发现两者“基本卦象皆同,引申卦象或同或异”,这本是《说卦》流动于春秋之世的证实,但高亨先生的结论却与之相反:谓《说卦》“疑亦作于战国时代”,理由是“《说卦》仅记一家之言,未可专信”[6](第8、637、638页)。这是实证易学理论失败的一则典例,它不是把八卦取象当着新兴解释力量的生命活动,而是把《说卦》当作僵死的对象,结果走向了自我否定。但是,不论高先生的“战国成书说”表达有多么委婉,得到多少人的响应,都改变不了他所校勘的事实:《左》《国》筮案中的八卦取象与《说卦》基本相同,参与了《易传》的建构,为《易传》之不可或缺的内容。但《说卦》在春秋的存在,不是一家之言,而是遍及春秋诸国。
仅据此就足以说明,八卦取象为《易传》之“祖”。它与《易传》各篇是否有源流关系,考察也不甚困难,只须对《易传》各篇作认真检查,看看各篇是否有八卦取象。如果有,其源流关系立现;如果无,一般是难以成立的。这样的检查我已逐篇做过,八卦取象在《易传》各篇的存在是明明白白的,说明各篇皆要借重八卦取象来表达意义,故而我有“《说卦》乃《易传》诸篇之首,诸篇之祖”的结论[7]。 这样的检查,李镜池、高亨先生等也曾做过[1][6],特别是高亨作《〈彖传〉〈象传〉中之卦象备查表》,详列《彖》《象》中的八卦取象,并与《说卦》对照,皆能相合;又作《卦象与卦位》专题,以《说卦》中的取象为准,搜索《易传》各篇,皆能列出响应者,说明各篇皆依《说卦》取象。这里的源流关系本是非常清楚的,八卦取象是源,它“流经”《易传》各篇;反过来说也是一样:《易传》各篇从《说卦》那里承继了八卦取象的基因。但是,李、高二氏的结论却与之相反,他们把《彖》《象》《文言》《系辞》的成书放在《说卦》之前。在这里,实证易学又留下一个悖论的典例:先成之书居然能够引用晚出的作品!
李、高二先生皆现代易学的一代宗师,他们的观点具有权威的代表性,但也暴露出时代的局限和实证方法的缺陷。事实上,他们已经牢牢地把握住了《左传》《国语》中的八卦取象,也牢牢地把握住了《易传》各篇中的八卦取象,这些材料足以揭示,八卦取象早就集结为《说卦》文本,并参与了《易传》各篇的建构,当为《易传》祖源无疑。但他们的结论却与考察的内容大相径庭,制造出悖论性质的东西。局面之所以这样尴尬,也有其易学方面的原因。他们为“重卦说”所困,总以为在《说卦》之外,另有用于“重卦”的八卦存在,所以他们把八卦取象和《说卦》当作分开的两码事,总是为“重卦说”开一个“后门”。这就是造成悖论的易学根源。
解释学原理指出,前理解(preunderstanding)使理解成为可能。所谓“前理解”即理解之前的有所理解,医生的前理解是他的医学知识和经验,向导的前理解是他对地形的熟悉,能够阅读是因为事前已经识字,相互交谈是因事先已经掌握了用于交谈的语言,若事先不懂对方的语言,那就只能听到声音而无法理解语言。也就是说,人只能理解他已有所理解的东西,人之所言也皆是他的前理解。因此,《易传》各篇皆运用八卦取象,其绝对条件就是;八卦取象已经成为了它们的前理解。由此而一举说明了“祖源”所要求的两点:八卦取象先它们而存在;它们须借助八卦取象来显示意义。
以上三条,分别回答篇首所提的三个问题。
收稿日期:2000—09—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