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文学现象的当代长篇小说,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长篇小说论文,当代论文,现象论文,文学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在人们的记忆中,以往的作家大多是经历了短篇小说的千锤百炼之后,才缓缓走向长篇小说的殿堂,就像手艺人必须将一门手艺精通,然后,放手大胆,向更高的目标挺进。但从20世纪90年代起,一些写作者以蛙跳的方式,越过短篇写作的泥潭沼泽,直接进入长篇小说创作的开阔地带。如果我们问那些30、40、50,甚至是60年代出生的作者,你发表的第一部作品是什么样的?估计回答是惊人地相似,从短篇小说开始。但70年代出生的作家的情况有点改变。他们发表的第一部作品,很可能还是短篇,但紧接着长篇呼啸而来。滔滔江河,水涨船高,今天的写作者没有不写长篇的,他们从文坛一露面,就以长篇登场。这些写作者的理念之一,是短篇与长篇从写作技巧讲,属于完全不同的两种方式。一个写长篇小说的人,没有必要练完短篇后,再来练长篇。就像长跑运动员,没有必要练完了短跑之后,再来练长跑一样。由此开端,中国长篇小说的创作,进入到了一个完全不同于以往的生产状态。老老少少,一窝蜂地挤进了长篇小说的窄门。长篇小说的年产量,从最初的400部、800部,增至1,000部、2,000部,直至最近这些年的4,000部。[1]也因此,中国长篇小说的问题逐渐凸现出来。它已经不再是原有文学意义上的审美问题,而是与社会、时代急剧扩张的生产规模同步发展的文学时代问题。换句话说,今天长篇小说面对的问题,超出了原有的文学批评思考范围,不再仅仅是故事、细节、人物、叙事等层面的审美问题,而是一个特殊时代、特殊文化氛围所产生的时代问题。 在以往的文学理念中,上百万字的小说肯定属于文学恐龙,不仅数量稀少,而且令很多写作者望而生畏。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雨果的《悲惨世界》、肖洛霍夫的《静静的顿河》、普鲁斯特的《追忆逝去的时光》、曹雪芹的《红楼梦》,都是文学史上屈指可数的航母级巨型作品。但今天,百万字的小说在中国已不是一个令人咋舌、遥不可及的巨无霸概念。1998年刘震云的长篇小说《故乡、面和花朵》出版,200多万字的篇幅,首开中国当代长篇小说的新纪录。当时人们讨论的话题,已不再是作品写得好不好,而是如此巨型体量的文学作品,怎么读。这是小说理论无意间转向的一个信号。就在大家喋喋不休议论刘震云的小说是不是有必要写得如此冗长时,张炜的《你在高原》(2010年)、孙皓辉的《大秦帝国》(2008年),分别以10卷400多万字和11卷500多万字的篇幅,刷新了中国当代长篇小说的又一纪录。人们惊叹于小说家如此会写,一个时代、一个人物、一段历史,竟可以在不长的时间内用如此庞大的篇幅,打造完成。读者被这些作品的庞大体量所震撼,忘记了对作品本身的品读。他们以无法置信的眼光,打量眼前出现的庞然大物,就像一个初入雪山的登山者,头一次遇见连绵起伏、一眼望不到边的雪山冰川,感觉茫茫然不知所措。而不少评论家,同样也是带着迷茫的眼神,眺望着眼前这一拔地而起的巨型建筑。他们问自己,也问作者:长篇小说有必要写得那么长吗?当然,作家自己从不回答这一问题。在他们看来,问题已经有答案了。他们之所以辛辛苦苦炮制出如此篇幅的巨著,不仅显示了他们饱满的艺术才情和过人的体力,而且,近现代以来中国历史的波谲云诡、精彩故事,完全有必要用如此篇幅的文字来书写。第八届茅盾文学奖授予张炜的《你在高原》,好像在表达一些评论家对长篇巨著的敬意。然而问题并没有就此停止。如果说,在一个纸质媒体时代,数百万字的小说堪称巨作,那么,在今天的网络时代,那些流行于网络世界的网络小说,单从篇幅上看,百万字已经算不得什么。一个普通的网络写手,轻易就可突破百万字的写作纪录。至于千万字的作品,也不少见。这对于纸质媒体上发表作品的写作者,一辈子都难以完成的天文数字,一个熟练的网络写手,用不了几年,就可顺利超越。文学评论家很少评价这些网络文学,或许是没有时间读完这些作品。但问题是当一些网络写手将触角伸进纸质媒体,并以纯文学的方式,在文学杂志、出版领域频频出击、全面开花,甚至进入茅盾文学奖的评奖行列,逼着评论家做出自己的评判时,一些评论家手忙脚乱,简直不知所措。尤其当一些纯文学作家也步其后尘,以巨大的文学产能,源源不断地推出自己的长篇和超长篇小说时,评论家们似乎感觉到情况越来越不妙。只要有人问:你读过那些作品吗?评论家们便面面相觑,王顾左右而言他。一方面,小说是越写越长,越出越多;另一方面,评论家感到越来越为难,不知如何评说。尽管很多长篇小说的封面和封底,填满了评论家的溢美之词,但谁都知道,这些廉价的赞美,只是评论家送给出版社的顺水人情罢了。 曾几何时,人们是那么崇拜长篇小说,将长篇小说视作民族、国家的文学象征。但面对今天长篇小说遍地开花的局面,没有人兴奋。反倒是像顾彬、葛浩文等海外汉学家,公开批评一些当代中国的著名作家,说他们写得太多太滥,产量太高,随意浪费自己的笔墨。他们认为,中国作家与其匆匆忙忙写得那么多那么滥,还不如将精力集中起来,写好一部作品。[2]但这些海外汉学家的言论,在一些中国作家眼里,简直是不值一谈。在他们看来,顾彬、葛浩文等根本不懂文学创作是怎么回事儿。一个作家如果不是那么没完没了持续不断地多写快写,根本就出不了好的状态,当然也不可能写出好作品。就像长跑运动员,你让他少跑一点,养精蓄锐,厚积薄发,这种美好的想象,只是外行人一厢情愿的空想而已。对写作者而言,长篇写作是一种坚持。硬着头皮,坚持下去,好状态有时就冒出来了。甚至莫言也说,文学质量的高低,与写作速度、写作篇幅无关。他的《丰乳肥臀》,50多万字,写了90天。一个暑假,他可以写16个短篇。一个寒假,可以写5个中篇。[3](P86)小说家的现身说法与批评家、学者根据文学史经验所做出的批评,两者之间针锋相对,很难获得平衡。 文学作品究竟是写得长好,还是写得短好;相关的问题是文学作品写得多好,还是集中精力写好一部?这些问题原本就不可能有圆满的答案,而是需要具体情况具体对待。结合中国长篇小说创作现状,以我自己的阅读体会,感觉到目前的纸质媒体中,数百万字以上的长篇小说,真正能让人有阅读快感的,几乎没有。我们惊愕那些超级作品的篇幅如此庞大,但又时时处处感觉到这些文本未经打磨的粗糙和叙事的啰嗦、紊乱。如果考察一下这些作家的创作,可以发现这些超长作品的创作,并不构成这些作家写作的最佳状态;换句话说,他们的名篇佳作似乎都在这些超长文本之外。以刘震云和张炜为例,人们记住这两位作家的代表作,并不是他们的百万字的超长小说,而是篇幅远远小得多的《一地鸡毛》和《九月寓言》。超长文本的写作,有点像是这些作家创作的酝酿期,在冗长而繁复的文学累积过程中,孕育着新的文学生命。但可惜,新生命还没有完全成熟,便提前出世了。所以,从严格的文学意义上讲,这些作品离毛坯不远。未经细细打磨的痕迹和随意任性的叙事,随处可见。在这些作品中,一些主要人物的经历,常常可以衍生出几万字,甚至是十几万字的篇幅。如果照这样的写法,一个接一个人物的出场,每个人物都用上10多万字的篇幅,数个人物加在一起,就是近百万字。再加上人物之间的关系交代和故事情节的穿插,几百万字的巨型篇幅,的确不成问题。但这样的写法与长篇小说完美精致的结构形式之间,是一回事吗?我觉得不是。如果长篇小说仅仅是无限放大的人物故事和没完没了的情节铺成,那么,《安娜·卡列尼娜》一出场,托尔斯泰就应该用数万字的篇幅来交代和介绍安娜的经历,而不是像我们现在读到的那样。事实上,长篇小说的人物、故事,是作家精心安排、反复提炼的结果,不是随意放大篇幅,毫无节制地堆砌。这就犹如泥料堆起的粗坯,与最后完成的精美雕塑不是一回事一样。从体量上看,粗坯当然外形体积庞大,但雕塑的最后定型,就是要削去很多枝枝蔓蔓、不相关的多余之物,将人物的情绪和神态,调节到最富表现力的支点上。这种去芜取精的创作过程,是艺术家呕心沥血的结果,也是艺术家创造力的最集中体现。眼下纸质媒体中的巨型小说,对作品每一个主要人物的叙述,几乎就是一部小长篇的篇幅,这样的写作尝试,可以是一种探索,但从长篇小说精美的艺术结构来考虑,这之间肯定不是简单的直通车关系。对长篇小说来说,不是材料堆积得越多越好,细节交代得越详尽越好,篇幅拖得越长越好,而在于作家在叙述人物、故事情节时,要根据需要,有所提炼,有所删减。俗话说,满则损。写得满满当当,不一定就是丰富的体现。简约含蓄,有时包藏着巨大的审美能量。很多读者都熟悉古希腊《伊利亚特》中对王后海伦美貌的描写。作者没有用太多的笔墨直接赞美海伦的美,而是间接地通过将军们的眼光和议论来写,这样的描写,尽管文字简洁,但能起到事半功倍的作用。同样的情况,也出现在中国历代文学作品中。像乐府诗《孔雀东南飞》中,对于焦仲卿妻子的描写;《陌上桑》中,对于罗敷的描写;《长恨歌》中,对于杨贵妃的描写,极其简约,但让人过目不忘。如果作品用大段大段的文字,直接抒发作者对这些美人的赞美,文字篇幅肯定大大增加,但审美效果未必理想。所以,叙事的强弱轻重繁简的选择,一方面是审美变化节奏的需要,另一方面也是写作者艺术功力的体现。沈从文在《从文自传》中,总结自己的创作经验,认为“宇宙万汇的运动中,在静止中,在我印象里,我都能抓定它的最美丽与最调和的风度”[4](P323)。这“最美丽与最调和的风度”,就是一种有节制的书写。一个写作者如果不能很好地对笔底下的人物、故事,有所掌控,有所节制,那对长篇小说的创作而言,简直就是一场巨大的文字灾难。所以,汪曾祺要求小说文字一定要“干净”,不能拖泥带水。[5](P61) 回顾以往的文学经典,长篇巨作凤毛麟角,一方面是因为长篇小说结构复杂,写作难度大,对写作者有很高的文学要求;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受客观条件的限制,写作者不可能像今天这样铺陈文字、洋洋洒洒,出版媒体也做不到像今天网络传播那样轻而易举,随意炒作。但无论如何,以往长篇小说创作所追求的文学精神的历练和精美结构的把握,古今相通,至今还有意义。作家应该在长篇小说的结构提炼上,精雕细琢,反复掂量;在文字的叙述上,节俭节制,去芜取精。今天那些巨型小说,之所以让人难以承受,主要问题还不在于巨型篇幅的体量上,而在于繁复冗长的文字、结构缺乏美感,难以让读者兴奋起来。的确,写人物故事,没有必要将大大小小的事情统统交代出来,而是要选取最具代表性的事件来加以表现。司马迁《史记》中对刘邦、项羽争权夺位的叙述,集中体现在“鸿门宴”一节。读完此节,读者心中有数,天下非刘邦莫属。同样,对于项羽性格的表现,《史记》也没有面面俱到,一一道来,而是选择了垓下之围,在这一高度凝练的环境气氛中,凸显楚霸王项羽的悲剧性格。相对于文学史上那些经典的处理手法,如今的超长文本,似乎都淡忘了打磨和锻造材料的重要性。读者耐着性子读完这些巨著,仿佛经历了一次疲惫的远行。几乎没有一个读者有能力再度复述这些作品的故事情节,也没有一个读者会为这些作品的阅读而兴奋不已。长篇小说不是要用篇幅来征服读者,让读者在漫无边际的字里行间,绕来绕去,云里雾里,不知所终。好的长篇,可以千言万语、千头万绪,但最终总能够提炼为一两句话加以概括。 当下的超长篇小说给我的印象,文学的意味太少,阅读的美感太弱,距离理想的文学,还有不小的距离。但问题是作者为什么明知巨型篇幅难以驾驭,还要冒险尝试呢?要知道这些巨型作品的写作者,有的还曾是长篇小说的能手啊。 我以为这其中隐含着影响当下长篇小说创作突变的一些基本因素。长篇小说越来越多,篇幅越写越长,这似乎是当下中国文学发展的一个突出现象。越来越多的作家愿意到长篇领域发展自己,原因或许是长篇小说市场开阔。如果从作家激励机制来考虑,长篇小说写作是最容易获得高额回报的。当越来越多的写作者选择职业写作,那么,写长篇无疑是一条绝佳的谋生之道。上世纪末,一些作家主动辞职,离开单位,可能还有人事原因、意识形态方面的考虑,如今一些年轻的写作者,更多的是从职业角度来考虑问题。当写作成为一种职业,很多人谋求在写作领域发展自己时,长篇小说写作总是成为首选,因为这是写作职业最能够获取收益的途径。不要将文学的职业写作简单理解成谋取稿酬、机械复制,而是需要从一个时代的文学写作环境角度来理解。如果单从个人写作能力讲,古人的文学才情一点也不比现代人弱,但在一个诗文占据正统地位的传统社会里,很少有人愿意将小说当作文学主业,就像钱锺书先生所说的,各种文体在当时平行并存,但“文”的等次最高。[6](P4)小说在传统社会中,一直处于低端,呈现出业余写作的非正统状态,以至于中国传统小说中,存在大量匿名写作现象。进入现代社会之后,新闻出版业兴起,小说成为支撑新闻出版产业的主要文学样式,所以,近代以来,小说杂志一枝独秀,小说家也是职业文人中,人数最多、收益最好的族群。通常人们所讲的文学市场化,主要体现在小说文体的市场选择上,尤其是长篇小说。报刊连载小说,从清末延续至今,从未停息过。书商经营的诸多文学体裁中,长篇小说一直是主打产品。在20世纪中国文学史上,二三十年代是如此,90年代至今,还是如此。 或许有人会说,一些西方学者,包括本雅明,对资本主义机械复制的文学文化行为,持批判态度,我们是不是也应该对职业的文学写作,持批判态度?我以为,在文学内部,对职业写作与文学独创之间的争执,从近代开始,一直就没有停止过,早在五四新文化运动开始之初,甚至是之前,就冲突不断。像20世纪初,商务印书馆支持李伯元创办《绣像小说》,就是源于张元济等看不惯沪上流行的侦探、言情小说的泛滥,而希望以趣味纯正的文学创作来引导文学。五四时期,新文学家对于鸳鸯蝴蝶派的批判,也是希望将文学创作与“稻粱谋”的职业写作区分开来。这种将文学创作与职业写作严格区分的愿望,当然是一种正当的文学价值体现,但从文学史角度看,我们不得不说,职业写作维持着一个时代的文学写作的常态和门槛。如果都是业余写作,文学产业就很难维持稳定。而在文学产业内部,如果这一产业要持续发展下去,就一定要有长线作品,源源不断地吸引作家写下去,也源源不断地招徕读者读下去。所以,长篇小说是一种与时代生产水平和社会需要相匹配的文学形式,不管是谁,只要深入这一行业内部,就会体会到长篇写作的市场价值和行业意义。职业化的文学写作,有不同于人们理解的文学独创的地方,它比较多地与市场打交道,接受和认同现有的文学规范,而不是文学原创意义上的与人的思想、情感相关,像纯文学那样寻求突破和创新。但这并不意味着职业写作不关心人,不顾及文学创作的一般要求。像民国时期流行一时的张恨水的小说,曾遭新文学家的严厉批评和否定,但多少年后,郑振铎、老舍等人,从一个写作者的立场,对张恨水的文学创作,持有同情和理解。[7](P110)毕竟,一个职业写作者坚持数十年写作,而且作品有读者欢迎,这样的写作的确很不容易。20世纪90年代起,中国的职业写作也风生水起,渐成气候,一些专业作家将自己定位为手艺人,坚持日常写作,就像手艺人那样,每天做一点,积少成多,铺成长篇。这样的文学意识,影响到当代长篇小说创作,不仅外观形态,趋于大型化;而且内部结构,也向说书人的艺术要求靠近,紧贴读者的阅读期待,不断放低小说家的身段,从为老百姓的写作,趋向作为老百姓的写作。[8](P15-20)这种长篇小说创作意识的变化,最终效果如何,有待时间来检验。 在长篇小说异军突起的过程中,除了市场影响、创作理念的转变之外,网络技术是一股强劲的助推剂。没有网络的影响,恐怕就不会有那种海量级的文学创作的持续冲动。技术发展对于文学写作的影响,一直以来,深受文学写作者的内心抵触。在他们看来,文学创作属于天才独创,技术不技术,没有关系,或者没有太大关系。但事情有时是当局者迷。作家们凭经验行事,以为文学创作仅仅与作者的情感活动有关。其实这只是文学活动环节的一部分。文学史上较为公认的事实是,机器印刷时代的文学,与此前的雕版印刷时代的文学,以及此后的网络时代的文学,有着各领风骚的划时代的差异。雕版技术时代,《西游记》中孙悟空的世界,也就十万八千里;机器印刷时代,有了凡尔纳《八十天环游地球》的环球眼光以及《海底两万里》的海底多维想象;网络时代,太空宇宙、星球大战等等星际想象,弥漫于文学世界,激发起无数年轻的读者想象月球、火星和更加遥远的宇宙天际。技术力量改变了人类的文学想象和创作文学的基本因素。在前现代社会,写作者较多地沉浸于自我和外部世界,物我二元,构成了文学的两极。现代社会,写作者第一次品尝到技术力量的甜头,无所不能的现代科技,让很多写作者第一次有了全景式表现人类生活整体的写作冲动。巴尔扎克雄心勃勃,要做时代的书记员,以文学的方式,记录下整个时代的社会生活。左拉也是如此,龚古尔兄弟在日记中,记录下了左拉的谈话,左拉希望出版商资助6年,以帮助他完成《家族史》和一部十卷本的小说。[9](P1-2)此时的作家,都信心十足,全知全能的写作方式与蒸汽机的隆隆轰鸣,构成了资本主义最为壮阔的文学景观和时代标志。后现代社会,网络技术崛起,星星点点的终端,散布于世界无数个隐匿角落。写作不再是少数天才的伟大事业,而是浮游于无名世界草民百姓的集体娱乐。谁能想到,《哈利·波特》竟会是一名邻家宅女的日常作业。很多年前,当这位名叫J.K.罗琳的英国单亲母亲,每天坐在爱丁堡一家咖啡馆里,打开电脑,随意写作时,没有人想到她的作品竟会撼动全世界年轻读者的心。中国的互联网时代,也诞生了一批写作明星,唐家三少、南派三叔,这些草根写手的写作道路,与纯文学家的文学理念,真是天南地北,不可同日而语。网络写手们在网络世界自娱自乐,海阔天空;而依托现代印刷技术的纯文学家们,则拥挤在出版社、文学编辑部的狭窄空间,费尽心思,寻找出版、发表的机会。一方面是新技术加资本助力,人气爆棚;另一方面是人情社会和出版门槛的阻拦,道路坎坷。两个不同的写作世界,冰火两重天。网络世界,写作自由,什么人都可以写,只要你愿意,写多少都无所谓,不存在因为发表的门槛而影响到你的写作激情。但纸质世界,出版、发表都有门槛,写作的命运不在写作者自己手里。一部优秀处女作的出版、发表,几乎都会遇到因出版社和杂志编辑的原因,多方辗转、命运多舛的坎坷经历。所以,网络技术,对写作者而言,是一种彻底解放。困扰写作者的出版、发表的阻碍,一夜之间,彻底消除。写作者可以尽情地写,不怕你出不了,只怕你写不出。网络世界以海量的胸怀,容纳所有的写作,并以云计算的速度,推陈出新,传播四方。 相比之下,纸质媒体中生存的作家,此刻变成了真正的小众,虽然还没有人用“死文学”“活文学”来刺激他们的神经,但在网络时代,纸质媒体风光不再,尤其是那些昔日不可一世的传媒大亨,不得不将注意力转向新媒体平台。一些长久在纸质媒体中生存的作家,不得不走出一笔一画文字书写的堡垒,到网络世界放手一搏。张炜在《纸与笔的温情》中,感慨网络技术的发展、电脑写作的快捷,但强调他自己的写作是“用笔来写”[10](P6)。不知道他那400多万字的《你在高原》,是不是一笔一画全都在纸上写出来的,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在他创作这一超长巨著时,网络写作已经进入到他的视野,并且对原有的写作构成压抑,让他明确感到,要从写作工具的变化历史,去寻找文学退化的根源。他很可能有意要用自己的长篇巨著来与网络文学一争高下。这样的挑战性写作,古往今来,在文学史变革的关键时刻,都有呈现。张炜说,他在写作上是保守的。的确,与网络世界那些随心所欲、自由奔放的创作相比,张炜的写作方式有点古色古香。他用笔书写,读旧书,尤其是他对文学死亡的话题特别敏感,他是当下中国作家中谈论这一话题最多的。不知道他为什么总会想到文学死亡问题。因为有文学死亡的阴影笼罩,一个作家的创作潜力不知不觉间会挣扎着全力释放,就像一个在激流中搏击的人一样,这或许也是《你在高原》超长篇幅的原因之一吧。换句话说,如果没有网络文学的刺激,也许就不会有张炜那种拼将出去的搏命式写作了。有意思的是,同为山东出来的作家,而且在写作上同样喜欢一笔一画用笔写作的莫言,对于网络文学,似乎没有张炜那样高的戒心。在《人一上网就变得厚颜无耻》中,莫言说自己在上世纪90年代“终于上网了。上网之后发现,所谓网上文学跟网下文学其实也没有什么根本的区别。如果硬要找出一些区别,那就是:网上的文学比网下的文学,更加随意,更加大胆,换言之,就是更加可以胡说八道”[11](P163)。莫言甚至答应人家,在网上开设专栏。不知道多少年后的今天,莫言是否还在网上开设专栏,但他与张炜的感受,有所区别,这区别在于张炜以文学死亡的话题,回应网络时代的文学感受,以此激励自己的写作。莫言是客串网络文学,将自己《会唱歌的墙》的《序言》,贴到网上,以此证明自己也可以在网上写作。显然,这两位纸质媒体培养出来的作家,与网络文学之间,隔着千山万水。网络有网络的规则和思维,那些在网络上每天都写作的网络写手,有着自己熟悉的语言和气息。张炜、莫言这一代作家,充其量只是网络时代的作家,他们的写作,因为有了网络文学的存在,而变得与以前的作家写作有所不同。这种不同,表现为缠绕他们写作的主要问题,与以往作家有些不一样。在网络时代之前,没有一位写作者会论及网络写作问题,但在莫言、张炜这样的作家笔下,网络常常会变成一个引发他创作思考的问题。而对于那些70、80年代出生以及更加年轻的写作者,网络写作不再是一个值得反复讨论的问题。所以,网络文学成为文学写作的一个问题,主要是像莫言、张炜这样一批在纸质媒体培养下成长起来的作家所面临的,他们有一个对比和需要转型的问题。不管是像张炜那样对网络文学心存芥蒂,还是像莫言那样悉听尊便,总之,他们都将以自己的创作来回应网络时代的文学问题。 张炜的回应是超长篇幅的文字结构,而莫言的回应是一部接一部拼命地写。其实,还有其他一些作家,像贾平凹、阎连科、严歌苓等,都在不同程度地以自己的创作回应着网络时代的文学问题。在我看来,这些作家在长篇写作上的潜能释放,并不完全是一种自觉的过程,而是被这个网络时代催逼出来的。之前和之后,中国文学或许再也不会有这样的创作现象了。先于莫言、张炜他们的王蒙、张贤亮和张洁等作家,似乎拿得起、放得下,甚至像张贤亮干脆淡出文坛,走进商圈,将文学轻轻放在身后。此后的作家,像苏童、余华一辈,渐趋老来笔更宽,不再把目光紧盯在长篇小说这一种文体上,而是散文随笔,东一篇西一篇,悠然自得,游刃有余。至于那些更加年轻的作者,简直很少见到他们因为写作的问题而产生无穷的紧张和神经焦虑。只有像莫言、张炜、贾平凹那一批作家,似乎急于用自己的长篇写作来证明什么。如果他们不是选择用今天人们所见到的方式来写作,而是像文学史前辈那样,十年磨一剑,或者用毕生精力打造一部精品力作,这样的写作不知道这些作家们是否还能接受?莫言的高产纪录,终于以诺贝尔文学奖的获得而暂告一个段落。但其他的那些作家,像贾平凹、阎连科、严歌苓等,还在拼命写。这样的长篇写作在今天这个网络时代,还有没有意义?一些网络作家每天都要写上几千字,这是因为他们的写作,与很多网络相关的产业联系在一起,但那些在纸质媒体中生活的作家,那样拼命地写,又是为了什么呢?文学批评在度过了对长篇小说盲目崇拜的周期之后,也在思考当下长篇小说创作为什么如此之多、如此之长的问题。但批评的思考似乎还只是以过去的文学史经验来观照今天。那些一味批评今天的长篇小说形同垃圾的否定派,感觉到当下长篇小说与文学史上那些经典作品的文学品味完全不同。这一意见是对的,但这样的结论并不让人感到惊异。谁会将当下那些长篇小说简单等同于托尔斯泰、雨果、陀思妥耶夫斯基、乔伊斯以及曹雪芹的伟大作品呢?至于那些发自内心认为当下的长篇小说创作已经超越了20世纪初的文学成就,那样的评价也只是极少数人的个人偏好罢了。在一个拥有梁启超、章太炎、严复、王国维、鲁迅、陈独秀、胡适等强大阵容的20世纪初的文学世界面前,今天的后浪是不是一定推动,乃至超越前浪,恐怕还轮不到匆忙断语。我以为评价问题可以留给未来,但发现问题应该是今天抓紧要做的事情。今天长篇小说一枝独秀的状况,与20世纪初沪上小说大观的文学盛况,有一比拼,那可以算作百年后中国文学的一个历史的回响。但20世纪初小说文体超越诗文,文字篇幅越写越长、作品越来越多,与此相伴的,是职业文人、稿酬制度、新闻出版、社团流派等属于20世纪中国新奇文学景观的呈现。那么,今天长篇小说的奇观,是不是也孕育着21世纪的文学曙光呢?我想这是人们在论述长篇小说问题时,需要认真思考的。标签:文学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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