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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图分类号：F0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5－1309（2000）08－0012－06
改革开放的成就源自于对社会主义和市场经济认识上的突破
在邓小平理论的指引下，通过20年的改革开放，我们在中国社会主义现代化的道路上取得了巨大的成就。这种成就首先来自于思想认识上的突破，来自于对什么是社会主义，怎样建设社会主义问题上的突破，江泽民同志在十五大报告中在对什么是邓小平理论的概括时，曾经指出：“邓小平理论坚持科学社会主义理论和实践的基本成果，抓住‘什么是社会主义，怎样建设社会主义’这个根本问题，深刻地揭示社会主义的本质，把对社会主义的认识提高到新的科学水平”。自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从以阶级斗争为纲到以经济建设为中心，从封闭半封闭到改革开放，从计划经济到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就是逐渐搞清楚这个根本问题的进程。江泽民同志还指出，“这个进程，还将在今后的实践中继续下去。”（注：十五大报告辅导读本，人民出版社1997年出版，第11页。）
回顾20年来的改革开放，我们所取得的伟大成就，从根本上来说，是来自于思想认识上两个根本性的突破：一是对什么是社会主义认识的突破，认识到贫穷不是社会主义，社会主义必须发展生产力，确立了在社会主义条件下指导改革开放的三个有利于的根本标准；二是在怎样建设社会主义认识上的突破，明确了社会主义也要搞市场经济，提出了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目标，使改革不断深入，开放不断扩大。这两个认识上的突破，是中国集几十年搞社会主义建设的经验和教训，在充分考虑了整个世界经济的发展状况，以及参考了国际经验的基础上取得的，也是实事求是思想线路的伟大胜利。由此，带来了中国社会主义事业的历史性突破，在我们充分肯定这个突破的伟大意义的同时，也还要看到，对于中国的社会主义现代化事业来说，在什么是社会主义，怎样建设社会主义这两个根本问题上，无论是认识还是实践都没有完结。在确定了社会主义也要搞市场经济之后，近几年来市场经济在中国有了初步的发展，同时中国又面临着进一步溶入经济全球化的进程。当市场经济发展起来之后，它给什么是社会主义，怎样建设社会主义带来了许多新的问题，这是我们在今后一个历史阶段中深化改革，扩大开放和保持稳定所面临的核心问题，需要我们在实践中探索更进一步的答案。
重新认识社会主义
我们的目标是发展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但是，市场经济的发展有自己的逻辑，它并不会自动地符合社会主义的要求。马克思认为，市场经济必然自发地产生出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来，这是真理。在社会主义条件下，发展市场经济虽然并不会改变社会主义的基本制度，但同样可能产生出许多资本主义下所产生的问题。因此，发展社会主义市场经济，首先就必须要搞清楚什么社会主义，然后才能搞清楚在社会主义条件下怎样发展市场经济。在社会主义条件下，不发展市场经济，就无法发展生产力，那就死路一条；在社会主义下，如果不能对市场经济的发展进行规范，不能有效地改变市场经济发展所造成的负面影响，那么社会主义本身也会发生危机。
因此，对市场经济的反思反过来也促使我们去重新认识什么是社会主义。
20年前，十一届三中全会纠正了“以阶级斗争为纲”的指导思想，明确了贫穷不是社会主义，从此中国走上了改革开放的道路。在这20年的改革开放中，我们确定了发展生产力以满足人民和国家的需要是社会主义的中心任务，一切以是否有利于发展社会主义社会的生产力、有利于增强社会主义国家的综合国力、有利于提高人民生活水平这“三个有利于”为根本标准，来进行改革开放。这三个有利于的标准，实际上成为对什么是社会主义理解的最核心的内容。在这三个根本标准中，发展生产力成为最根本的标准与目标。在具体工作中，发展生产力又被简化为追求经济的增长。人们相信，只有经济增长了，蛋糕做大了，综合国力才能提高，人民的生活水平才能提高，其他一切问题也才好解决。因此追求经济增长，被一般理解为是建设社会主义的中心任务。
如果站在搞清什么是社会主义的高度，对于“三个有利于”的根本标准仍可以进行分析。事实上，这三个标准并不处于同一层次，它们有的是手段，如生展生产力、提高综合国力，有的则是根本性的目标，如提高人民的生活水平。但是就社会主义的根本目标而言，所包含的内容要比提高人民生活水平更为丰富。在这三个目标之间，应该是前两个目标为后一个目标服务，而不是三者并列的，更不是以生产力发展高于其他两个目标。没有手段，必然达不到根本目标，但如果强调了手段，而忽视了根本目标，也会出现许多问题。
因此，我们有必要对什么是社会主义的根本目的作更清楚的定义。
对此，我们还是要追溯到恩格斯那里。1894年，恩格斯在给友人回信时提到，对未来社会将会是什么样的，除了“共产党宣言”中的那一段话，再也找不到合适的了，那就是“代替那存在着阶级和阶级对立的资产阶级旧社会的，将是这样一个联合体，在那里，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注：《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一卷，第273页。 ）这段话有两点值得我们注意：一是以人的自由发展作为社会主义社会的根本出发点，二是社会主义追求的是社会全体成员的自由发展，也就是说，着眼于最大多数人的利益。
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虽然还不具备每个人自由发展的条件，但是追求最大多数人的发展水平提高仍应是社会主义的宗旨。也就是说，社会主义的发展，不管是初级阶段还是高级阶段，都是以人为本的，而不是以资本或资产为本的。这是社会主义与在其他社会制度下的市场经济所不同的地方。所谓人的发展，它不仅包括人的生活水平不断提高，而且还表现为社会成员在生产过程中有公平的参与机会，通过参与社会生产，人的素质和能力的不断提高。同时，经济发展的成果也被最广大的人民群众公平的分享。这种公平的分享，不是指牺牲效率的平均主义，而是使所创造出来的生产力尽可能地为最广大的社会成员谋福利，也使生产关系尽可能地容纳生产力的发展。这些内容，超出了由人民生活水平提高所能包括的内涵，然而却是反映社会主义宗旨的一些必不可少的内容。如果只从“三个有利于”的标准出发，还不能充分表明社会主义的发展是以人为本的发展，以及在经济过程中，社会主义必须要追求的公平价值观。
从这样的理解来衡量，这些年来，从生产力和综合国力的发展，从总体和平均水平来看，我国人民的生活水平是明显地提高了，但是，随着市场经济的发展，市场经济与社会主义宗旨之间的矛盾也在形成和发展，在生产力和生产关系、上层建筑与经济基础之间都出现了一些新的不相适应的方面，值得我们重视。
市场经济的发展所带来的矛盾
在我国，市场经济的发展带来了两种矛盾：一种是市场经济与社会义宗旨的矛盾，它突出地表现在生产力与生产关系在某些方面不相适应；另一种是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背景下，发展市场经济所带来的矛盾，它突出地表现在上层建筑与经济基础在某些方面的不相适应。
在经济生活领域，近年来下岗和失业成为突出的问题，也是人民群众最为关心的问题。城市的失业率大约达到了8%， 农村中半失业或不能充分就业的情况也大量存在。失业不仅仅是经济结构调整和国有企业改革中出现的短暂现象，而可能与市场经济本身的发展有关。因为在市场经济中就业必须服从于企业的效率。“减员增效”不仅是在国有企业有冗员的情况下会出现，今后企业只要为了提高效率，降低工资成本，都可以用提高技术含量的方式，来减少用人。经济增长与就业的矛盾，从宏观来看，已突出地表现出来。近年来，我国经济增长虽然保持了较高的速度，但是就业却没有同步增长。1997、1998、1999年，我国的经济增长速度分别是8.8%、7.8%、7.1%，但是就业的增长只是1.1%、0.5%、0.36%（注：刘国光等主编：《2000年中国： 经济形势分析与预测》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出版，第26页。）。高经济增长率和高失业率并存的现象，提醒我们如果只强调发展生产力，只加快经济的增长速度，即使蛋糕做得再大，还是会产生严重的问题。高失业率的存在，表明宏观经济的运行有可能脱离以人为本的趋势，社会的一部分成员利益会受到严重的损害，并且会成为社会不稳定的重要根源。
近年来，与失业问题同样严重的是收入的两极分化。根据中国社会科学院《1999社会蓝皮书》公布的抽样调查，从1990年到1998年，我国城镇居民中最高20%收入户与最低20%收入户年人均收入的比，由4.2倍上升到9.6倍，最低20%收入户所占总收入的比重从9.0%下降到5.5%，最高20%的收入户所占总收入的比重从38.1%上升到52.3%（注：汝信等主编：《1999年中国社会形势分析与预测》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出版，第34页。）。它显示随着市场经济的发展，两极分化的现象已经出现了，而且迅速发展。两极分化从市场经济的角度来看，是正常的现象，因为市场追求效率，但不保证社会的公平。但是从社会主义的价值观来看，两极分化显然不是社会主义，而且会严重威胁社会稳定。
更令人担忧的是，高失业率和收入的两极分化已经开始影响到经济的运行。近年来，内需不足成为制约经济增长的重要原因，通货紧缩的情况一直难以摆脱。虽然其中有产业结构调整和国有企业改革的因素，但是，更深层的原因是有效需求不足。一方面，目前制造业的生产能力过剩20%到30%，另一方面，大量低收入的人口同时存在。根据世界银行的最新估计，按照国际上通行的贫困标准（每人每天支出低于1 美元）我国还有农村贫因人口1.24亿（注：我国政府制定的贫困线是人均年收入低于1318元，按照这个标准，我国到1999年底还有农村贫困人口3200万。）。城市大约还有1500万到1600万的贫困人口。此外，还有大量虽不属贫困人口，但是低收入的社会群体。可以看出大量低收入的人口限制了有效需求与生产力的同步增长。有效需求不足，是马克思指出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中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矛盾的集中表现。它表明现有的生产关系不能容纳生产力的发展。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中出现有效需求不足的现象，提示我们必须要从生产力与生产关系不适应的角度，来认识问题的严重性，和寻找改革的方向。
市场经济发展以后，上层建筑与经济基础之间所出现的不适应现象也不容忽视。
20年来，我国的法治建设取得了巨大的成就，从一个不依靠法律，也无法可依的状况，到初步建立了法律体系，并按照“依法治国”的目标前进。但是，从发展市场经济的角度来看，我国法治建设的进度落后于现实生活需要的状况也十分明显，存在着被世界银行称为“法律缺乏综合症”的问题（注：“法律缺乏综合症”是指法律制度的追溯能力不足于遏制犯罪的发展势头。参看世界银行1997年报告：提高政府有效性的途径，见“世界银行发展报告20年回顾（1978－1997）”，中国经济出版社1999年7月出版。）。在现实生活中，有法不依的情况很严重， 执法不严的情况更令人担忧。案件审判后能够执行的比例很低，法律的追索能力并不能有效遏制犯罪行为的发展势头，腐败和社会经济秩序混乱的情况屡禁不止。我们的法律制度在有效地保护人民群众的法定权利，有效地支持市场经济的发展方面存在许多薄弱环节。
在价值观和意识形态上，随着市场经济的发展，强调竞争，忽视合作，个人主义和金钱至上的观念占有越来越大的市场，有可能作为主流价值影响青年一代。我们党所主张的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以培育有理想、有道德、有文化、有纪律的公民的目标，受到很大冲击。随着市场经济的发展，在社会分化中出现了利益受损或失落的集团，他们普遍缺乏关怀，这为打着关怀旗号的伪科学、反科学、反人类的思潮和组织提供了市场。这是在意识形态领域所遇到的新问题。
在政治上，随着市场经济的发展，社会集团的利益迅速分化，社会各种利益集团之间的矛盾容易尖锐化，人民群众与政府的矛盾也会突现出来。政治上不稳定的因素也大为增加。
综合上述问题，它集中地反映了在市场经济发展之后，所出现的生产关系不适应生产力、上层建筑不适应经济基础的方面和环节已经到了必须引起足够重视的时候。需要强调的是，到目前为止，在我国市场经济的发展还是初步的，今后还将进一步发展，而且我们还面临着进一步溶入经济全球化的进程。如果上述问题找不到有效解决办法的话，它将以几何级数的方式发展，其后果更为严重。
在市场经济条件下，怎样建设社会主义？
改革开放的前20年，我们在邓小平理论指引下，解决了社会主义必须发展生产力，社会主义也要搞市场经济，以及在社会主义下怎样发展市场经济的问题，现在我们所面临的根本问题是在发展市场经济和溶入经济全球化的条件下，怎样建设社会主义。如果说要讲政治的话，可以说这是在今后一个历史阶段中我们党和政府所面临的最大的政治问题。
搞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是我们国家在社会主义现代化过程中的一个创举。但是，它也有一系列的问题需要解决，其核心问题是：发展经济，究竟是以人为本，还是以资本或资产为本？以人为本，并不排斥追求效率，但不以牺牲人的发展为代价来追求经济增长，强调共同富裕，社会成员公平地分享经济发展的成果。以资本或资产为本，强调的是追求以企业为单位的利润，强调的是经济的增长速度，强调的是以市场进行的初次分配以激励效率，它必然导致就业服从于资产增殖和经济增长，公平服从于效率。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既要利用市场经济所具有的效率，但仍要坚持社会主义的宗旨，坚持以人为本来指导经济的发展，强调公平的价值观，而不是听任市场经济的发展。这就需要通过政府的作用，来改变市场经济所造成的负面影响。在市场经济已经有了初步的发展之后，这方面的任务就突现出来。
另一方面，由于中国是在农业经济向工业化的转化过程中，在对传统的计划经济的改革中发展市场经济，在法制等上层建筑方面，还具有先天的不足，需要进行长期艰苦的建设工作。同时，市场经济的发展，也对意识形态、政治体制方面提出了新的挑战。
对中国来说，今后的社会主义现代化事业能否成功，不仅要看能否在发展市场经济的条件下实现生产力的持续发展，还要看市场经济在中国的发展是否符合社会主义的宗旨。要完成这样的历史任务，其出路只能是深化改革。改革，就是在坚持社会主义基本制度的前提下，自觉调整生产关系和上层建筑的各个方面和环节，来适应初级阶段生产力发展水平和实现社会主义现代化的要求。要改革，首先就要在指导思想上进一步强调社会主义的一些基本原则。
强调发展是硬道理，首先要确立社会主义的根本任务是提高人的发展水平，是增加社会全体成员的福利，而不只是生产力的发展。人的发展不仅包括提高广大人民群众的生活水平和福利水平，还包括保障法律所规定的人民群众的合法权利，使人的素质和能力不断得到提高。发展生产力和实现经济增长在社会主义中是重要的，但这还只是手段，而不是目的。它应为提高人的发展水平服务，而不能为实现生产力发展和经济增长来忽视甚至于牺牲人的发展。人的发展水平提高了，最终将有利于生产力的发展，有利于综合国力的提高。但是，如果生产力的发展和经济增长是以人的发展的损害为代价的，这种发展是难以持续下去的，社会和政治也难以稳定。
重新强调公平与公正是社会主义的基本价值。这一点本来应该是没有异议的。但是在强调允许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和发展市场经济的条件下，公平与公正是社会主义的基本原则被许多人遗忘了。小平同志在南巡时曾经讲过，社会主义制度应该而且能够避免两极分化。到本世纪末，要突出地提出和解决这个问题（注：《邓小平文选》第三卷 374页。）。现在，不仅应认真考虑这个问题，而且要把公平和公正问题提到社会主义基本价值的高度来认识。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中，市场必然追求效率，政府必须追求公平。从这一点出发，在实行开发西部战略的同时，也需要把向贫困宣战，把扩大就业，把保障人民群众的法定权利作为与经济增长同样重要的目标，通过政府的功能，来扩大社会福利，减小收入差距。
与此相适应，政治体制改革的迫切性也在加强。小平同志在80年代的后半期曾多次谈论过政治体制改革的问题，但受当时条件的限制，小平同志的这些思想没有能在实践中充分展开。现在，矛盾有了进一步的积累，是值得我们认真学习小平同志的这些思想，并把它付诸于实践的时候了。
总之，中国的社会主义现代化事业的实践仍在继续，我们对“什么是社会主义，怎样建设社会主义”的认识也不会完结。在邓小平理论的指引下，从认识到社会主义必须发展生产力，到确认社会主义也可以搞市场经济大约花了12年的时间。现在我们又有了8、9年的发展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实践，是到了总结在发展市场经济的条件下，如何建设社会主义的时候了。在以江泽民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的领导下，通过不断地认识和解决新的问题，一定能把邓小平理论发展到一个新的阶段，我们的社会主义事业一定能不断地推向前进。
收稿日期：2000－06－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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