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店楚简与“子四子”--兼论郭店楚简的思想历史意义_荀子论文

郭店楚简与《子思子》——兼谈郭店楚简的思想史意义,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子思论文,思想史论文,意义论文,郭店楚简论文,兼谈郭店楚简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汉书·艺文志》说“《子思》二十三篇。名、伋,孔子孙,为鲁穆公师”。《隋书·经籍三》说“《子思子》七卷。鲁穆公师孔,伋撰”。此后,《旧唐书·经籍志》、《新唐书·艺文志》、《宋史·艺文志》对《子思子》一书皆有著录。而自元以后不见著录。清儒洪颐煊辑《子思子》一卷,在《问经堂丛书》中。黄以周亦有辑本,台湾《中国子学名著集成》编印基金会印行。

《子思子》原书已佚,其篇章题目及其内容,我们今天知之不多。新近湖北荆门郭店楚墓竹简出土,引起海内外学界的密切关注。在郭店简正式出版之前,报端披露其中有《缁衣》、《五行》、《鲁穆公》篇章,李学勤先生据此提出简中的一部分是《子思子》,即孔子之孙孔、伋一系的作品。(参见李学勤:《荆门郭店楚简中的子思子》,载《文物天地》1998年第2期)现郭店简已全部发表,有关早期儒家部分,根据竹简整理者的分篇有十四篇之多。除上述三篇外,其余儒学部分是否可能也是《子思子》内容呢?并且以什么作为标准和理由来判断其是否《子思子》呢?我们于下文对此作些分析和探讨。

(一)、以《荀子·非十二子》之语为参照,审查《郭店楚墓竹简》内容:

1.荀子批评子思说:“略法先王而不知其统”——儒家所许为“王”者,为王道之“王”,其当之者为尧、舜、禹、汤、文、武。儒家“祖述尧舜,宪章文武”,所祖述者为“先王”,所宪章者为“后王”。荀子主张“法后王”,因而批评子思、孟子“言必称尧舜”、“略法先王而不知其统”。所谓“不知其统”是不知尧、舜、禹之间的“继统”原则,即认为子思一派相信上古有“擅让”制度。《郭店楚墓竹简》中的《唐虞之道》一篇所讲的正是擅让之道:“唐虞之道,(擅)而不传。尧舜之王,利天下而弗利也。(擅)而不传,圣之盛也:利天下而弗利也,仁之至也。故昔贤仁圣者如此。”而《荀子》一书有针锋相对批评“擅让”说的文字:“世俗之为说者曰:‘尧、舜擅让。’是不然。天子者,势位至尊,无敌于天下,夫有谁与让矣!……曰:‘死而擅之。’是又不然。……圣王已没,天下无圣,则固莫足以擅天下矣。天下有圣而在后子者,则天下不离,朝不易位,国不更制,天下厌然与乡(向)无以异也;以尧继尧,夫又何变之有矣?圣不在后子而在三公,则天下如归,犹复而振之矣,天下厌然与乡(向)无以异也;以尧继尧,夫又何变之有矣?”(《荀子·正论》)由此可以推定《郭店楚墓竹简》中的《唐虞之道》一篇为子思所作,同时也可推断未能释读出的此篇第五字当为“擅”字之异构。

(案:古人立言在行世,无私人著作权之观念,孟子与万章之徒著书,并不联署万章之徒的名字。同理本文说“子思所作”云云,也不排斥有子思弟子参与的可能。下同。)

2.《荀子》批评子思托名孔子,造作语录:“案饰其辞而祗敬之曰:此真先君子之言也”——郑玄《三礼目录》说:“子思作《中庸》,以昭明圣祖之德。”《孔丛子·公仪篇》载鲁穆公谓子思曰:“子之书所记夫子之言,或者以谓子之辞。”子思曰:“臣所记臣祖之言,或亲闻之者,有闻之于人者,虽非正其辞,然犹不失其意焉。”这些资料都在说子思在其著作中记述了许多孔子的话,由于孔子这些话世无述闻,当时已有人怀疑是子思自己的话。

那么,哪些篇章属于这类著作呢?就我们所知,是《礼记》中的《中庸》、《缁衣》、《表记》、《坊记》四篇。《隋书·音乐志》引沈约之言:“《中庸》、《表记》、《坊记》、《缁衣》,皆取《子思子》。”今考《缁衣》等四篇的特点是每篇全部或大部系引用孔子之语。可能正因为载有孔子的许多话,此四篇被收入《礼记》之中。

《郭店楚墓竹简》中有《缁衣》一篇,由上所论,可以认可《缁衣》一篇为子思所作。

3.《荀子》批评子思说:“案往旧造说,谓之‘五行’”——《郭店楚墓竹简》中有《五行》一篇。与此前出土的马王堆汉墓帛书《老子甲本卷后古佚书》中《五行》篇之经部大体相同,文中的“五行”指仁、义、礼、智、圣。庞朴先生《马王堆帛书解决了思孟五行说古谜》(载《文物》1977年第10期)与帛书整理者皆已指出,此即《荀子·非十二子》所批评的子思、孟子的五行说。《郭店楚墓竹简》中《五行》篇出土,我们可以进一步推定《五行》为子思所作。

这里尚须补充说明的是,荀子的批评是针对子思、孟子两人的,《唐虞之道》、《五行》等篇应不排除为孟子一系所作的可能性。但荀子对子思、孟子的批评还是有区分的,他说:“子思唱之,孟轲和之。”所谓“唱之”是首发其论,所谓“和之”是赞扬其说。而《唐虞之道》、《五行》等篇皆专论性文章,且风格平实审谛,与孟文雄辩犀利的文风大不相侔,故以归于子思名下为当。

(二)、以《中庸》为参照,审查《郭店楚墓竹简》内容:

《中庸》为子思的代表作,《史记·孔子世家》说“子思作《中庸》”,《孔丛子》说子思作《中庸》四十九篇,皆以《中庸》为其代表作。

《中庸》一书反映了子思的成熟的思想,其起首言“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此三语隐括了《郭店楚墓竹简》中《性自命出》的内容。

《性自命出》说:“性自命出,命自天降。”《中庸》“天命之谓性”一句隐括之。

《性自命出》说:“四海之内其性一也。其用心各异,教使然也。……道者,群物之道,凡道,心术为主。……教,所以生德于中者也。”《中庸》“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二语隐括之。

由上所论,可见《性自命出》与《中庸》思想脉络一致。而“天命之谓性”或“性自命出”这类思想言论并不见于其他先秦古籍。又因为《中庸》较《性自命出》更为凝炼而概括,所以《性自命出》应早于《中庸》。如果说《中庸》一书为子思所作,那我们可以据此推断《性自命出》亦为子思所作。

(三)、从子思“求己”的学术主旨出发,审查《郭店楚墓竹简》内容:

子思的学术主旨在重“修己”,民国年间罗【焌】所著《诸子学述》已先言之:

孔子有言:“古之学为己,今之学为人。”又言:“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又言:“苟正其身矣,于正人乎何有?不能正其身,如正人何?”子思进一步阐明孔子之义,其所著《中庸》言:“君子之道,本诸身,征诸庶民。”又述孔子之言曰:“射,有似乎君子,失诸正鹄,反求诸其身。”而唐代马总《意林》引子思曰:“言而信,信在言前也;令而化,化在令外也。”同书又引子思曰:“国有道,以义率身;无道,以身率义。”徐于《中论·修本篇》引子思曰:“能胜其心,于胜人乎何有?不能胜其心,如胜人何?”上书《贵验篇》又引子思曰:“谁谓华岱之不高,江汉之不长与?君子修德,亦高而长之,将何患矣?故求己而不求诸人,非自强也,见其所存之富耳。”“事自名也,声自呼也,貌自眩也,物自处也,人自官也,无非自己者。”等等。从传世文献上可证子思学术以“求己”为主旨。

根据此点,我们来审查《郭店楚墓竹简》内容:

1.《郭店楚墓竹简》中《穷达以时》篇说:“有天有人,天人有分。察天人之分,而知所行矣。有其人,亡其世,虽贤弗行矣。苟有其世,何难之有哉!”又说:“初滔贿(韬晦),后名扬,非其德加。”“遇不遇,天也。动非为达也,故穷而不……为名也。”“穷达以时,德行一也。……故君子【惇】于反己。”此处讲“天人之分”,所谓“天”即下文之“世”,意谓客观条件,所谓“人”,是指“己”,意谓主观条件。文章结语落在“反己”,即反求诸己。此篇以穷和达的不同境遇来说明恒常修德的重要性,而这正是子思的学术主旨。由此可以推定《郭店楚墓竹简》中《穷达以时》一篇为子思所作。

2.《郭店楚墓竹简》中有《成之闻之》篇,篇题是整理者拟加的。按:此篇错简严重,很难复原。依笔者拙见,此篇实为两篇:前二十简为一篇,后二十简为一篇。前者可名为“求己”篇,后者可名为“天常”篇。在《求己》篇中第四、五、六简应置于第一简之前。

《求己》篇中说:“古之用民者,求之于己为恒。行不信则命不从,信不著则言不乐。民不从上之命,不信其言,而能含德者未之有也。”又说:“……是故君子之求诸己也深。不求诸其本而攻诸其末,弗得矣。是君子之于言也,非从末流者之贵,穷源反本者之贵。苟不从其由,不反其本,未有可得也者。”又说:“是故欲人之爱己也,则必先爱人;欲人之敬己也,则必先敬人。”由此可见,此篇主旨为“求己”,而这也是子思思想的主旨。

由此可以推定《郭店楚墓竹简》中《求己》篇(原题《成之闻之》篇之前半部)为子思所作。

(四)、透过子思的思想性格,审查《郭店楚墓竹简》内容:

子思所处的战国时代,道德大废,“捐礼让而贵战争,弃仁义而用诈谲”。(刘向:《战国策书录》)儒家讲仁爱忠信之道,这对当时各诸侯国统治者而言,可以说是格格不入,所以“儒术之士,弃捐于世,而游说权谋之徒,见贵于俗”。(同上)当时以子思为代表的儒者为了维护道德理想和人格尊严,抗节守道,不降其志。《孔丛子·抗志篇》载:“曾申谓子思曰:‘屈己以伸道乎,抗志以贫贱乎?’子思曰:‘道伸,吾所愿也。今天下王侯,其孰能哉?与屈己以富贵,不若抗志以贫贱。屈己而制于人,抗志则不愧于道。’”在“道”与“势”的对峙上,子思表现出一位真儒“不事王侯,高尚其事”的风骨。下面我们透过两则谈子思交友的资料,来看子思的从道不从势的风骨。《孔丛子·公仪篇》载:“鲁人有公仪潜,砥节砺行,乐道好古,恬于荣利,不事诸侯。子思与之友。”而《孟子·万章下》记载鲁穆公访晤子思说:千乘之国的国君若同士人交友是怎样呢?子思很严肃地回答说:恐怕应该说国君以士人为师吧,怎么能说交友呢!子思性刚而傲,曾子曾对他说:“吾观子有傲世主之心,无乃不容乎?”(《孔丛子·居卫》)讲真理、说真话是要有勇气的。我们了解了子思的刚风傲骨,便知有些思想言论非他莫属。

1.《郭店楚墓竹简》中有《鲁穆公问子思》一篇。文中记“鲁穆公问于子思曰:‘何如而可谓忠臣?’子思曰:‘恒称其君之恶者,可谓忠臣矣。’”子思当着鲁穆公的面这样说,引起鲁穆公的不悦。后世儒生阿世取容,见到君王就说“臣罪当诛兮,天王圣明!”虽然子思时代知识分子地位较高,但说出“恒称君之恶者可谓忠臣”这样的话,在当时也是惊世骇俗的,以致成孙弋说:“非子思,吾恶闻之矣!”意思是:这样的话,只能出自子思之口。由此可见子思超凡脱俗的鲜明思想个性。

古人著述,常自称其名,或以某子自称,如孟子著书,自称孟子。故此篇之中虽然见子思之名,不碍其为子思自作。由此我们可以推定《郭店楚墓竹简》中《鲁穆公问子思》篇为子思所作。

2.《郭店楚墓竹简》中有《六德》一篇,文中提出君、臣、父、子、夫、妇“六位”,而以圣、智、仁、义、忠、信“六德”配“六位”,因而认为“义”为君德,“忠”为臣德,“智”为夫德,“信”为妇德,“圣”为父德,“仁”为子德。又以父、子、夫为内,以君、臣、妇为外,从而提出“为父绝君,不为君绝父;为昆弟绝妻,不为妻绝昆弟;为宗族杀(意谓“降低一等”)朋友,不为朋友杀宗族”的主张。这种思想反映出早期儒家的思想特点:一、君权不是绝对的,父的观念高于君的观念。“为父绝君,不为君绝父”,有不为君主攻伐政策作牺牲之意,因而法家韩非曾针锋相对批评说:“父之孝子,君之背臣也。”(《韩非子·五蠹》)二、“圣”不是绝对的,尚未超出其他德目之上,此在《五行》篇中也如此。三、血缘宗族观念较后世更为浓重。四、在处理复杂的人际关系问题上,表现出某种极端性的特点,而较少后世儒家的那种折衷色彩。总之,《六德》篇是考察早期儒家的一篇奇文,尤其是“为父绝君,不为君绝父”的思想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由上所论,我们可以推定《郭店楚墓竹简》中《六德》篇也为子思所作。

结语:由上文所论,《郭店楚墓竹简》中《唐虞之道》、《缁衣》、《五行》、《性自命出》、《穷达以时》、《求己》(原题《成之闻之》前半部)、《鲁穆公问子思》、《六德》诸篇为子思所作。

清初学者顾炎武曾指出,周贞定王二年(公元前467年)至周显王三十五年(公元前334年)凡一百三十三年间“史文阙轶,考古者为之茫昧”。(《日知录》卷十三《周末风俗》)这个时代正是子思、孟子所处的时代。正因为“史文阙轶”,以致韩非所说的“儒分为八,墨离为三”等先秦思想史的具体情形,我们所知甚少。而郭店楚墓竹简出土可以使我们对早期儒家增进若干认识。

一、依我的理解,韩非所说的“儒分为八”,未必是指现代意义的学派,而是指孔子之后对社会产生较大影响的八位儒者。其中有些儒者思想倾向比较接近,我们可以把他们看作一个学派。早期儒家似乎可以分为如下几派:(一)、子游、子思、孟子一系的“弘道派”。孔子的“大同”、“小康”之说系子游所传,这一派重视君臣、君民关系,它秉承孔子“天下为公”的思想,主张“君宜公举”,“民可废君”。在早期儒家之中,这一派人民性、主体性、抗议精神最强,是早期儒家的嫡系和中坚。郭店楚简儒学部分多半是子思一系所作,其中《唐虞之道》一篇歌颂尧、舜“擅让”的盛德;而《性自命出》一文录有子游的一段遗文。荀子曾批评子思、孟轲“略法先王而不知其统”云云,并说:世儒无知,以为孔子、子游之道由子思、孟子之传而见重于后世。这从侧面说明子游、子思、孟子为一派。宋代朱熹等理学家出于建构道统论的需要,认为子思出于曾子一系。这已为章太炎先生所驳正。(二)、子夏一系的“传经派”,子游、子夏在孔门中以通晓文献典籍著称,但子游教育学生注重“上达”功夫,子夏教育学生注重“下学”功夫。子夏一派对传统文化,尤其是对元典的全面研习有很大贡献。后来的荀子除继承子弓一系外,也继承了子夏一系的学说,成为传经之儒。汉代经学的发展,主要是这一派的推动。这一派比较注意与统治者的合作,与子思、孟子一派的抗议精神和批判精神不同。(三)、曾子一系重孝道的“践履派”,主要人物有曾子(曾参)及其子曾申(在《礼记》中有时曾申亦被称为曾子)、其弟子乐正子春等。这一派重孝道的践履,其基点落在家庭父子关系上。这一派所讲的“孝道”是广义的,曾子认为,居处不庄、事君不忠、莅官不敬、朋友不信、战阵无勇甚至不以时伐山林、杀禽兽等,会给父母带来恶名,皆不可谓孝。这一派也讲天道阴阳问题,可能是儒家最早重视阴阳问题的学派。(四)、子张一系的“表现派”,子张即孔子弟子颛孙师,孔子曾多次批评他行为过分、偏激。他一方面敢做敢为,勇于担当,一方面派头很大,追求轰动效应,“在邦必闻,在家必闻”。子游、曾子称赞他的担当精神,但又认为很难与他“并为仁”。子张氏之儒在社会上一度有很大影响,但很快就销声匿迹了。

二、《荀子》曾将子思、孟子连称,学术界因此有“思孟学派”的说法。但有学者怀疑历史上有过“思孟学派”。郭店楚简的出土说明荀子之言是有根据的。子思是由孔子到孟子的中间环节。孟子“道性善,言必称尧舜”,而郭店楚简《性自命出》已提出“性善”的观念;《唐虞之道》则盛称尧舜。孟子之学出于子思,当无可疑。

司马炎《六家要指》批评儒家“博而寡要”,后世学者以为至论。但司马谈的批评并不适用于子思、孟子一系的儒者。《隋书·经籍三》说:“仲尼祖述前代,修正六经。三千之徒,并受其义。至于战国,孟轲、子思、荀卿之流,宗而师之,各有著述,发明其指。所谓‘中庸’之教,百王不易者也。俗儒为之,不顾其本,苟欲哗众,便辞巧说,乱其大体,致令学者难晓,故曰‘博而寡要’。”这里于先秦儒家中表出子思、孟子、荀子三人,指出三人“各有著述”,而又专表子思“《中庸》之教”,以为是“百王不易”之学,与“博而寡要”的俗儒之学不同。这也就是说,并不是所有的儒家都是“博而寡要”的,早期的儒家是深明儒学精义的。从郭店楚简中我们也可看到子思一系重视宏纲大旨的特点。

三、《郭店楚墓竹简》除上述早期儒家思想资料外,还有《老子》甲、乙、丙三篇和《天一生水》一篇。荆州市博物馆所撰《荆州郭店一号楚墓》一文称:该墓下葬年代当在公元前4世纪中期至前3世纪初,根据墓葬形制推测墓主身份属上士一级。墓中同时出土的一个漆耳杯的杯底有“东宫之【币】”的刻铭,李学勤先生释为“东宫之师”,并认为墓主是楚国太子的师傅。从时间推之,这位太子当是后来的楚顷襄王,他在公元前329年至前299年期间为楚国太子。而太子之师疑是陈良(说见附注三)。从郭店楚墓随葬竹简看,这一位楚国太子的师傅学兼儒、道,是最早的“儒、道互补论”者。就我们以前的了解,老子生于楚国,楚国受老子思想较大的影响是不足为奇的。但在这样一个较早年代的楚墓中,随葬有这样多的儒家文献,对我们来说多少感到有些意外。从郭店楚简《老子》来看,并无今本《老子》“绝仁弃义”、“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一类反儒言论。这说明在当时的学术界,虽有儒家、道家的学派之分,但并非壁垒分明,相互对立。

四、从郭店楚墓竹简儒、道两家思想资料看,我推想当时有一种儒道思想综合的世界观,它探讨了宇宙、社会、人生、意义等许多重大的理论问题。这批竹简基本不谈上帝鬼神问题,虽然它也谈“天”、“命”,但所谓“天”、“命”基本是自然、造化的意思。其中《语从一》说:“天生百物,人为贵。”《语丛三》说:“生为贵。”人、生命是天地间最可宝贵的,人们应该“反求诸己”、“求之于己为恒”,就是说人类应该对自己的行为负责。在社会混乱无序、诈伪盛行的时期,作为一个君子应该“抗志守道”,所谓“道”,即以仁爱、忠信为道。君子应该用自己的人格力量,以自己的道德风范去感化民众、感化邻国、感化天下。我认为这些思想对现代人类社会仍有启迪和教育意义。

总之,郭店楚简的出土,促使我们重新认识和评估早期儒家,而前期儒学发展史必定要改写。

附注:

一、为了减少刻字的麻烦,本文凡所引用《郭店楚墓竹简》资料径直按竹简整理者的释读写出,不写原字。

二、凡本文所涉及竹简整理者未能释读出或与其释读不同的字,笔者在文中以()标出。兹录出如次:

1、《唐虞之道》篇第一简:“唐虞之道,(擅)而不传。”

2、《穷达以时》篇第九简:“初滔贿(韬晦),后名扬。”

三、《孟子·滕文公上》:“陈良,楚产也,悦周公、仲尼之道,北学于中国。北方之学者未能或之先也。彼所谓豪杰之士也。”这样一位饱学之士大概最有资格做太子的老师。公元前322-320年期间,孟子在滕国曾与许行的学生陈相辩论。陈相本是陈良的学生,孟子批评陈相从师数十年,“师死而遂倍之”。大约陈良去世上限在公元前325年,下限在公元前320年。孟子还批评说:“今也南蛮【】舌之人,非先王之道,子倍子之师而学之,……吾闻出于幽谷迁于乔木者,未闻下乔木而入于幽谷者。”从中可见陈良在当时楚国讲习儒学之难能可贵。综合郭店一号楚墓的随葬物品和考古发掘报告所估计的下葬年代看,墓主是陈良的可能性很大。郭店一号墓随葬品中有鸠仗,依古礼,年八十九十赐鸠杖,则墓主年龄当在八十以上,如墓主是陈良,应年长于孟子。梁启超认为陈良即韩非所说的仲良氏之儒,陈奇猷非之,有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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