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妇女买卖现象初探_宋朝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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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买卖妇女现象的大量存在

关于妇女买卖的状况,没有史料能直接加以反应,尽管如此,从下述几个方面仍然可以看出宋代买卖妇女相当盛行。

(一)法律并不完全禁止买卖妇女

宋初定刑律,照抄唐律,规定:“诸略人”(不和为略,十岁以下,虽和亦同略法)“为奴婢者绞,为部曲者流三千里,为妻妾子孙者徒三年”;又,“和诱者各减一等。若和同相卖为奴婢者,皆流二千里。卖未售者,减一等”(注:《唐律疏议》卷二○《略人略卖人》,四库全书本;窦仪等:《宋刑统》卷二○《略卖良贱》,中华书局1984年版。)。即禁止以暴力手段、欺诈方法卖良人及他人奴婢为奴婢,而除此外,并不在禁限。比如,根据熙宁四年的一道诏令,官奴婢是“许人请为奴婢”(注: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以下简称《长编》)卷二二一,熙宁四年三月辛丑条。)的。迄南宋,《宋刑统》的规定依然有效(注:余靖:《武溪集》卷一三《壬卖七岁女子法司断徒诉云家贫卖而葬母》,四库全书本;《名公书判清明集》卷一二《诱人婢妾雇卖》,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宋辽金元史研究室点校,中华书局1987年版。)。宋代的实际情况是,一方面存在合法的奴婢买卖,另一方面是禁而不止,而且非常严重。北宋中叶,江、湖一带的人贩子,“略良人逾岭卖为奴婢”,周湛任广东提点刑狱,下令捕捉,“又听其自陈,得男女二千六百余人……,还其家”(注:范镇:《东斋记事》卷三,四库全书本;脱脱等:《宋史》卷三○○《周湛传》,中华书局1997年版。)。南宋时,“建宁府、南建州、汀州、邵武军四州穷乏之人,例不举子”,“贵家富室既无奴婢,其势不得不买于他州。价值既高,贩略之人所以日盛,形禁棰楚,情重者多至编配,而此风终不可革”(注:史浩:《郧峰真隐漫录》卷八《福州乞置官庄赡养生子之家札子》,四库全书本。)。宋朝甚而出现了这样一种怪现象,即在任官员以贩卖生口谋利。据说,张俊给一老卒“五十万(贯)”,“其人乃造巨舰,极其华丽。市美女能歌舞音乐者百余人,广收绫锦奇玩、珍羞佳果及黄白之器”,“到海外诸国,称大宋回易使”,逾岁而归,“获利几十倍”(注:罗大经:《鹤林玉录》丙编卷二《老卒回易》,中华书局1983年版。)。宁宗时,知临江军詹抡,“年已衰老,专事贩卖生口,前后起发几六七十舟,父母相别,哭声震动,闻者惨然”(注:徐松辑:《宋会要辑稿》职官七四之二,中华书局1957年版。)。

(二)官府支持买卖妇女

宋初,太祖为收兵权,即劝大将石守信等人“厚自娱乐”,“多置歌儿舞女日饮酒相欢”(注:司马光:《涑水记闻》卷一,四库全书本。)。因此,太祖对其手下大将不法之事,持宽容态度,借以笼络其心。安国节度使张美,“至沧州久之,民有上书告美强取其女为妾,又略民钱四千余缗者。上诏告者谕之曰:‘……汝女直钱几何?’对曰:‘直钱五百缗。’上即命官给其直遣之”(注:《长编》卷八,乾德五年三月戊戌条。)。真宗、仁宗时,为粉饰太平,也鼓励大臣买卖妇女。“真宗临御岁久,中外无虞,与群臣燕语或劝以声妓自娱。王文正公性俭约初无姬侍,其家以二直省官治钱。上使内东门司呼二人者,责限为相公买妾,仍赐银三千两。二人归以告公,公不乐,然难逆上旨,遂听之。盖公自是始衰,数岁而捐馆”(注:苏辙:《龙川别志》卷上,中华书局1982年版。)。“天圣中,张文节在政府,国封岁入见,庄献母仪天下,见其二侍婢老且陋,怪其过自贬纳。对以丞相不许市妙年者。因敕国封密市二婢。或丞相问,但言吾意。国封遂买二女奴,首饰服用不啻三十余万……”(注:江少虞:《宋朝事实类苑》卷一○《张文节》,四库全书本。)。皇室甚而带头买卖妇女。“神宗熙宁六年十一月一日,殿直张荣垂拱殿起居唐突,自陈因勒停罢俸,有女卖在禁中。诏贷其罪,令内东门司还其女”(注:《宋会要辑稿》崇儒七之七九。)。司马光指责“内中下陈之人,竞置私身”,“监勒牙人,使之雇买,前后相继,无时暂绝”(注:司马光:《司马光奏议》卷一二《后宫等级札子》,山西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有一李氏女,“家甚贫,年未笄,母以售于宗室四王宫,为同州节度之妾,才得钱十万”(注:洪迈:《夷坚志》三志己卷一《长安李妹》,中华书局1981年版。)。宋人常说,宫中为风俗之源,皇室带头买卖妇女,必然引起臣民效仿。

(三)蓄妾为“人情”

宋代的官员,受专制政治和商品经济的双重挤压,“贵贱无常”的印像相当深刻,及时行乐的思想非常普遍。史载,宋代“士大夫欲永保富贵,动有禁忌,尤讳言死”,唯独“溺于声色,一切无所顾避,闻人家姬侍有慧丽者,伺其主翁属纩之际,已设计贿牙侩,俟其放出以售之。虽俗有热孝之嫌,不务恤也”(注:周輝:《清波杂志》卷三,笔记小说大观本,江苏广陵古籍刻印社1983年版。)。王小波、李顺起义失败后,“凡官于蜀者多不挈家以行”。后张咏镇蜀,“单骑赴任,是时一府官属,惮张之严峻,莫敢蓄婢使者。张不欲绝人情,遂自买一婢,以侍巾帻,自此官属,稍稍置姬属矣”(注:李元纲:《厚德录》卷一,笔记小说大观本。)。所以,在宋代,不置姬妾之人,如司马光、王安石等人,实属少见。比如,寇准买妾名蒨桃(注:曾慥:《类说》卷五二《纪闻谈》,四库全书本。)。范仲淹守绕州,“善妓籍一小鬟”,离任后眷念不已,魏介买而送之(注:俞文豹:《吹剑录外集》卷一,笔记小说大观本。)。苏轼自言“家有数妾”(注:祝穆:《事文类聚》后集卷一六《朝云诗并序》,四库全书本。)。南宋的文官武将,如刘光世、韩侘胄等,一人更有几个乃至一二十个侍妾。甚至有一“赵信国丞相”,使一张五星,“专俾置姬妾并玉器云”(注:周密:《癸辛杂识》续集卷上《医术》,四库全书本。)。宋代富贵人家,到底有多少侍妾,当然难以确知,但洪迈说:宣和年间,“西都人家,伎妾以百数,名倡千人……”(注:《夷坚志》补卷一九《猪嘴道人》。)。由此而言,说宋人无耻,并不为过。宋人有喻之为“帷薄之瘴”(注:张邦基:《墨庄漫录》卷五,笔记小说大观本。)。

(四)妓女遍地

宋代无论是通都大邑,还是偏远小镇,都有妓女的身影。前者如汴京、临安,妓女之盛,见之于《东京梦华录》、《梦粱录》等书,颇为史家称道;后者,如福建崇安县,系籍妓女即有陈玉、翁瑗、詹媚、梁娟、汤婉、江韻、吴瑞、陈琼、陈妙、吴芳、徐盼、彭英、严惜、郑素等计14人(注:《明公书判清明集》卷二《知县淫秽贪酷且与对移》。)。当然,系籍妓女不一定全来自买卖,但也不在少数。如泰州盐商项四郎,于太平州江中,救得一女,项妻欲卖之,“由是富家娼家,竞来索买”(注:王明清:《摭青杂记》,《说郛》卷一八下。)。刘斧《青琐高议》别集卷二,详细记载了一少女沦为娼妓的经过:

谭意歌,小字英奴……。年八岁,母又死,寄养小工张文家。文造竹器自给。

一日,官妓丁婉卿过之,私念:苟得之,必丰吾屋。乃召文饮,不言而去。异日复以财帛贶文,遗颇稠叠。文告婉卿曰:“文廛市贱工,深荷厚意,家贫,无以为报。不识子欲何图也?子必有告,幸请言之,愿尽愚图报,少答厚意”。婉卿曰:“吾久不言,诚恐激君子之怒。今君恳言,吾方敢发。窃知意哥非君之子,我爱其容色,子能以此售我,不惟今日重酬子,异日亦获厚利。无使其君(居?)子家,徒受寒饥。子意若何?”文曰:“文揣知君意久矣,方欲先白。如是,敢不从命?”是时方十岁,知文与婉卿之意,怒诘文曰:“我非君之子,安忍弃于娼家乎?子能嫁我,虽贫穷家所愿也。”文竟以意(歌)归婉卿。

(五)潜在的买卖妇女市场

社会上对侍妾妓女的需求,必然促成人口市场的形成。人口,毕竟不如马牛羊等,可置之列肆,供人挑选。然而,专门从事人口买卖中介活动的牙侩的存在,表明宋代人口市场始终存在,其中,北宋以汴京,南宋以临安为最大。史载,北宋汴京“觅女使即有引至牙人”(注:孟元老:《东京梦华录》卷三《雇觅人力》,四库全书本。)。南宋的情形,与此相同:“如府宅官员,豪富人家,欲买宠妾、歌童、舞女、厨娘、针线供过、粗细婢妮,亦有官私牙嫂,及引致等人,但指挥便行踏逐下来”(注:吴自牧:《梦粱录》卷一九《雇觅人力》,浙江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有人买,又有地方卖,宋代在都城周围地区便形成了一种独特的风尚:“京都中下之户,不重生男,每生女,则爱护如捧璧擎珠。甫长成,则随其资质教以艺业,用备士大夫采拾娱侍,名目不一,有所谓身边人、本事人、供过人、针线人、堂前人、剧杂人、拆洗人、琴童、厨子等级,截乎不紊。就中厨娘,最为下色,然非极富贵家不可用”(注:洪巽:《旸谷漫录》,《说郛》卷二九上。)。又,淳祐年间知南剑州徐元杰上奏说:“……臣观都人生女,自襁褓而教之歌舞,计日而鬻之,不复有人父母之心。……此风积习,转转日甚,连甍罕良家矣。”(注:杨士奇等:《历代名臣奏议》卷一一七《风俗》,四库全书本。)宋代常有嫁女破家之说,范仲淹曾立下规矩:“嫁女者钱五十千,娶妇者钱二十千,再嫁者钱三十千,再娶者十五千。”(注:范仲淹:《范文正公义田记》,《说郛》卷七三下。)嫁与卖相比较,难怪京都百姓乐此不彼;也难怪两浙有“地无三尺土,人无十日恩”(注:庄绰:《鸡肋编》卷上,四库全书本。)之讥。

比较而言,京城出卖的妇女,对人们更有吸引力,他们常利用各种方法到京城买妇女。冯京的父亲是商人,其妻即嘱其利用往京城经商的机会买妾(注:《鹤林玉录》乙编卷四《冯三元》。)。韩琦镇真定时,为款待门客彭知方,“特以百缗遣一指使呼吏报都下市一女奴赠之”(注:刘斧:《青琐诗话》,《说郛》卷八一。)。王仲仪为酬谢欧阳修为其父作墓碑,“遣人如京师,用千缗买二侍女并献,公纳器物而却侍女”(注:曾慥:《高斋漫录》,四库全书本。)。

二、买卖妇女的具体情形

宋代买卖妇女,没有地域限制。有贩往契丹的,天禧三年六月真宗即规定:“自今略卖人口入契丹界者,首领并处死,诱致者,同罪;未过界者,决配淮南州军牢城。”(注:《长编》卷九三,天禧三年六月辛丑条。)也有贩往西羌的,“淳化二年诏陕西沿边诸郡,先岁饥,贫民以男女卖与戎人,宜遣使者与本道转运使分以官财物赎还其父母”(注:马端临:《文献通考》卷一一《户口二》,中华书局1986年版。)。也有贩往蕃部的,宋王朝规定:“如有将人口货卖与蕃人,及勾该居停住,并依格律处死。验认到人口,便仰根问来处,牒送所属州府,付本家。仍令逐处粉壁晓示。”(注:《宋会要辑稿》兵二七之一。)也有卖与西南夷的,“近属戎人岁贡马,所过州县,多私市女口出边关。自今谨捕之,敢以女口私市与贼人者,弃市;知而不以闻者,论如法”(注:《宋会要辑稿》方域一二之三。)。甚而有贩往海外诸国的,前文已述。

宋代妇女买卖,其情形较为复杂,有必要加以分析。

(一)买与卖的几种情况

买进妇女的人,主要是官宦人家,而且动机也不尽一致,大致可分几类。

好色。史料表明,宋代士大夫“溺于身色,一切无顾及”,“观察使张渊,绍兴中为江东副总管,居建康。每以高价往都城买佳妾,列屋二十人……”(注:《夷坚志》三志辛卷一《张渊侍妾》。)。潭州守帅某,“晚得良家女为妾,名之曰酥酥儿,嬖宠殊甚”(注:《夷坚志》丙志卷一五《燕子楼》。)。有些人追求暮年欢,不惜旁人讥讽。“张子野年八十五,尚闻买妾”(注:《事文类聚》后集卷一六《用事精切》。)。有些人把姬妾美女,视为奇珍异货,既呵护备至,又对其严加约束。“高子勉(荷)世居荆渚,多赀而喜客。尝捐钱数十万买美妾,置诸别圃,作竹楼居之,名曰‘玉真道人’,日游其间。有佳客至,则呼之侑席,无事辄终日闭关,未尝时节出嬉”(注:《夷坚志》丁志卷一六《玉真道人》。)。有些人情急之下不辨男女,上当受骗留下笑柄。“兴元民有得路遗小儿者,育以为子,数岁美姿首。民夫妇计曰:‘使女也,教之歌舞,独不售数十万钱耶?’妇曰:‘固可诈为也。’因纳深屋中,节其食饮,肤发腰步,皆饰治之。比年十二三,嫣然美女子也。携至成都,教以新声,又绝警慧,益秘之,不使人见,人以为奇货。里巷民求为妻,不可,曰:‘此女当归之贵人。’于是女僧(侩?)及贵游好事者踵其门,一觌面辄避去,犹得钱数千,谓之看钱。久之,有某通判者来成都,一见心醉,要其父,必欲得之,与直至七十万钱乃售。既成券,喜甚,置酒与客饮,使女歌侑酒。夜半客去,拥而致之房,男子也。大惊,遣人呼其父母,则遁去不知踪迹。告官召捕之,亦卒不获”(注:廉宣:《清尊录》,《说郛》卷三四上。)。

风流。与好色不同的是,士大夫之所以买侍妾,并非在妾之身上,而是用其为自己的操守作点缀。一般情况下,士大夫尚能礼遇姬妾。如“东坡先生侍妾曰朝云,字子霞,姓王氏,钱塘人,敏而好义,事先生二十有三年,忠敬若一。生子遁,未期而夭”(注:张邦几:《侍儿小名录》,《说郛》卷七七上。)。又,“沈詹事特,以坐叶丞相论恢复,贬筠州。沈方售一妾,年十七八,携与俱行,处筠凡七年。既归,呼妾父母以女归之,犹处子,时人以比张忠定公咏。”有人献诗说:“昔年单骑向筠州,觅得歌姬共远游。去日正宜供夜直,归来浑未识春愁。禅人尚有香囊愧,道士犹怀炭妇羞。铁石心肠延寿药,不风流处却风流”(注:庞元英:《谈薮》,《说郛》卷三五下。)。

图安逸。士大夫买侍妾的目的,不在其容貌,而在于侍巾帻以图安逸。“(周)伯坚又云:‘相爱者与家人言,以某年高,在远方,劝置一女子侍饮食汤药,图其安逸’”(注:王洙:《王氏谈录》,《说郛》卷二四上。)。高似孙父文虎,自言不喜声色,丧偶二十七年,始买一妾银花“银花专心供应汤药,收拾缄护检视早晚点心,二膳亦多自烹饪,妙于调胹。缝补浆洗烘焙替换衣服,时其寒暖之节,夜亦如之。余衰老,多小小痰疾,或不得睡,即径起在地扇风炉趣汤瓶煎点汤药以进。亦颇识字,助余看书检阅,能对书札”,如是者十一年(注:《癸辛杂识》别集卷下《银花》。)。

生子。古人三不孝,无后为大。许多人遂把希望寄托在所买侍妾上。前述冯京父进京买妾之目的,正在于此。“司马温公从庞颍公辟为太原府通判,尚未有子。颍公夫人言之,为买一妾,公殊不顾。夫人疑有所忌也,一日教其妾:‘候我出,汝自装饰至书院中’,冀公一顾也。妾如其言,公讶曰:‘夫人出,汝安得至此?’亟遣之”(注:邵伯温:《邵氏闻见录》卷一一,中华书局1983年版。)。又,绍兴年间,台州司法叶荐对其妻云:“吾年且六十,岂复求声色之奉?但老而无子,只欲买一妾,为嗣续计,可乎?”后果买一妾(注:《夷坚志》补卷六《叶司法妻》。)。

嫁女。古人嫁女,多以姪娣相送。宋代此习犹存。“钟离(瑾)开宝间宰江州之德化,明年将以女归许氏,居一日,谕其胥魁俾市婢以送女。翌日,胥与老妪引一女子来……”(注:张师正:《括异志》卷一○《钟离发运》,四部丛刊续编本,上海书店1985年版。)。

此外,尚有买侍妾送人的,如前述韩琦、王仲仪事;也有媚上的。“(韩)侘胄有爱姬,小故而出。钱塘知县程松闻之,亟赂牙侩,以八百千市之,至则盛供张,舍之堂中,夫妇上食,事之甚谨。姬惶恐,莫知所为。居数日,侘胄意解”,程还之而迁官。后程松又“市一妾献之,名松寿。侘胄遣问之曰:‘奈何与大谏同名?’答曰:‘欲使疵贱姓名常达钧听耳。’侘胄怜之,遂除同知枢密院事”(注:沧州樵叟:《庆元党禁》,笔记小说大观本。)。当然,还有买以为奶妈的。“王磐安国,合肥人。政和中为郎京师,其子妇有身,访乳婢,女侩云:‘有一人,丈夫死未久,自求售身’,安国以三万得之……”(注:王明清:《玉照新志》卷四,四库全书本。)。

宋代,由于商品经济的发展,金钱的作用增大,渐渐地抹去身分上的差异,一般有钱人家,也能购置姬妾了,冯京父买妾即是一例。南宋钟士显(世明),“妇翁林氏,富人也,用千缗买美妾”(注:《夷坚志》乙志卷一六《张抚干》。)。又,隆兴府樵舍镇富人周生,“绍兴四年六月,有经过路歧老父,自言为王七公,挟一女曰千一姐来展谒。女容色美丽,善鼓琴弈棋,书大字,画梅竹。命之歌词,妙合音律。周悦其貌,且兼负技艺过人”(注:《夷坚志》补卷二二《王千一姐》。),遂买以为侧室。娼家也能以其资力买妇女,见前文。

宋代出卖妇女的,则主要是贫困人家。这些人,或因战火,或因灾荒等原因,不得不把亲人出卖,这类事例相当多。“潭州贫民某人,无夫,挟二女改嫁。稍长,悉售之为人妾,次者入湘阴赵主簿家,岁满不得归。继父死,厥母经官取之”(注:《夷坚志》支志乙卷一○《赵主簿妾》。)。有吕翁者,“翁丧无以葬,母兄将鬻其女,以办丧事……”(注:《厚德录》卷三。)。永嘉人蒋教授,“行山中,闻岭上二人哭声绝悲”,原来是父女“拦道哭”。父曰:“从军二十年,方得自便,不幸遇盗,挈我告身去。将往吏部料理,非五十万钱不可办。甚爱此女,今割爱鬻之,行有日矣,故哭不忍舍”(注:《夷坚志》乙志卷二《蒋教授》。)。

贫困人家,不仅卖女,也有卖妻者。宋代最著名者有二例。建中靖国元年,黄鲁直于荆南里巷见一女子,“娴静妍美,绰有态度”。后为贫民妻,黄鲁直为之叹惜:“此女生二子,其夫鬻于郡人田氏家,憔悴顿挫,无复故态。”黄鲁直为之写有《国香诗》(注:《墨庄漫录》卷一○;《夷坚志》丙志卷一八《国香诗》。)。另一例与贾似道有关。贾似道母胡氏,钱塘凤口里人,“贾涉至凤口,见而悦之,戏曰:‘汝能从我乎?’妇曰:‘有夫安得自由?待其归,君自为言。’夫妇欣然卖与”(注:田汝成:《西湖游览志余》卷五《佞倖盘荒》,四库全书本。)。

宋代甚而有官宦人家不得已出卖妻女者。王安石夫人为其所买之妾,其夫“为军大将,部米运失舟,家资尽没犹不足,又卖妾以偿”,王安石怜而遣还其夫。冯京的父亲所买之妾,自云:“父有官,因纲运欠折,鬻妾以为赔偿之计。”南宋时,有“王太尉恩”买一妾,“具言母县主也,父死贫故见鬻”(注:马纯:《陶朱新录》,《说郛》卷四○下。)。

宋代妇女自卖的也不少。“郑公肃右丞(雍)侄某,家于拱州。时京东饥,流民日过门。有妇人尘土其容,而貌可取。郑欲留为妾。妇人曰:‘我在此饥困不能行,必死于是,得为婢子,幸矣。’乃召女侩立券,尽以其当得钱为市脂泽衣服……”(注:《夷坚志》甲志卷一三《妇人三重齿》。)。大观中,一女子“行至一桥,迷路,为牙媪引去。迫于饥馁,故自鬻。牙媪亦言,实遇之于广备桥,求归就食,遂鬻以偿欠”(注:无名氏:《异闻总录》卷一,笔记小说大观本。)。

宋代有许多单身女子,因甚少出门,不识路途,很容易为人掠买。比如,宣和中,“京师士人元夕出游”,有一美女子与同伴离散,自云:“我在此稍久,必为他人掠卖,……”(注:《夷坚志》甲志卷八《京师异妇人》。)。有些奸诈之人,则设局骗卖。绍兴初,“四方寇盗未定,汴人王从事挈妾来临安调官”,王出外赁屋,“奸人窃闻之,遂诈舆至女侩家而货于宰”,宰“以为侧室”(注:《夷坚志》丁志卷一一《王从事妾》。)。从前文所述来看,这种非法拐卖妇女的事例较多。

这里有必要分析一下买卖、典卖与雇佣。从宋代文献来看,无论是买卖、典卖或雇佣,实际上都是对妇女人身的转让。理由在于:(1 )宋人不仅在文献中经常混用典卖与买卖,而且在实际生活中两种条件下的妇女命运并没有本质区别,主人对其人身都有支配权。(2 )雇佣妇女如女使,在文献中较为常见,似乎雇佣双方是在妇女提供劳务获取雇值而建立的一种法律关系。宋代文献中有“无子闻女使怀妊暗欢喜”(注:王銍:《杂纂续》,《说郛》卷七六。)之说,说明女使的人身而不仅仅是其劳力,受主人支配。这种雇佣实际上具备了买卖的特征。简言之,典卖也好雇佣也好只要妇女的人身受主人支配,就是一种实际意义上的买卖关系,无须拘泥于文字。

(二)买卖程序

1.问来历。“买妾问来历”(注:王銍:《杂纂续》,《说郛》卷七六。),南宋人袁采对此有详细的介绍:“买婢妾须问其应典卖不应典卖。如不应典卖则不可成契。或果穷乏无所依倚,须令经官自陈下保审会方可成契。或其不能自陈,令引来之人契中称说,少与雇钱,待其有亲人识认,即以与之也”(注:袁采:《世范》卷下《治家》,四库全书本。)。理由十分简单,合法的买卖,方受法律保护,而稍不谨慎,可能官司缠身。“大观中,京师耿愚,买一侍婢,丽而黠”,后婢称遇见其夫,“耿闻之大怒,诟责之曰:‘去年买汝时,汝本无夫,有契约牙侩可验,何敢尔?’”最后官司打到了开封府(注:《异闻总录》卷一。)。

2.议价。妇女的价格,主要取决于妇女的姿容、声伎与品性,比较而言,更重前者。王安礼说:“妾之所以直数十万者,以善姿首也。”(注:《长编》卷三二三,元丰五年二月丙寅条。)许多士大夫正是看在“美”这一点上舍得出钱。其次要看买卖的目的。买美妾与买乳婢或厨娘显然不可同日而语。冯京的父亲,买妾之资,是“白金数笏”,乳婢只需几千。再次,还要看买者的心情。“寇莱公梦得丽人蒨桃。后有老携女,公造焉。姥曰:‘女不见客。’公曰:‘尔试呼之。’少选,出拜曰:‘此吾主。’公悟,向所梦遗姥银百星,售女为妾”(注:《类说》卷五二《纪闻谈》。)。最后,取决于该妇女是否被人首次出卖或者契中所定卖身年限是否已逼近。陆游云:“都下买婢,谓未尝入人家者为一生人,喜其多淳谨也。”(注:陆游:《老学庵笔记》卷六,四库全书本。)主人将奴婢出卖,如期限将近,“故价值不多”(注:《夷坚志》补卷八《郑主簿》。)。

妇女的价格,也可能因时而异。北宋中叶,“鬻一下婢之赀五十万”(注:周輝:《清波别志》卷三,四库全书本。)。朱彧说:“京师买妾,每五千钱名一个,美者售钱三五十个(千?)。近岁贵人务以声色为得意,妾价腾贵至五千缗,不复论个数。”(注:朱彧:《萍州可谈》卷一,四库全书本。)妇女的价格,也可能因地而异,京师和经济发达地区妇女的价格就比较高。

3.立契。妇女买卖是一要式行为,双方当事人应履行一定的形式,方为合法。宋初对此的规定与唐代一致:“诸买奴婢马牛驼骡驴,已过价而不立市券,过三日,笞三十,卖者减一等,立券之后,有旧病者,三日内听悔,无病欺者,市如法,违者笞四十。”又规定:“即买卖已迄,而市司不时过券者,一日笞三十,一日加一等,罪只杖一百。”(注:《唐律疏议》卷二六《买奴婢牛马立券》;《宋刑统》卷二六《校斗秤不平》。)这项规定分为几个方面:(1)买卖奴婢等, 应有书面合同,即“市券”。市券应在口头协议达成且买方支付价钱后三日内写立,否则属违法。(2)即使有书面合同, 如卖方在立券时故意隐瞒奴婢等身上之疾病,买方可撕毁合同,买卖无效。(3)立券之后, 地方衙门主管机构应当及时办理过户手续。过户的意义有二:其一,按宋代有关典卖的法律,官府应在契上盖印,称之为赤契买卖正式生效;否则为白契,不受法律保护;其二,宋代有所谓牙契钱,具有交易税和契税的性质,绍兴五年为百分之十。《宋刑统》卷一三《典卖指当论竞物业》规定,奴婢可作为典卖对象,因此从刑律的角度,买卖奴婢自应在征税之列。

从宋代文献来看,买卖妇女是要立买身契的,不过,宋人既没有把它拿到官府盖印,也没有向官府交税,只有一纸文书。宋代的卖身契,有些相当简略。北宋中叶,“陈贯为(三司)省副”,与一胥吏不协,双方每欲排斥对方。“一日,陈曰:‘宅中欲请女客,何人可干?’胥曰:‘某可督视。’宴席所须十未具一,胥携小女于东华门街,插纸标曰:‘为陈省副请女客监厨,无钱陪备,今卖此女,要钱若干。’潜结逻者以闻,陈竟罢职”(注:《类说》卷一六《倦游杂录》。)。李沆有一“世仆”,欠主人家数十千钱。“忽一夕遁去。有女将十岁,美姿格,自写一券,系于带,愿卖于宅以偿焉……”(注:《厚德录》卷二。)。上述两例都是在没有中介人的情况下发生的。如果是委托中介人,比如牙侩,契书可能更详尽些。袁采说:“雇婢仆须要牙保分明,牙保又不可令我家人为之也。”(注:《世范》卷下《治家》。)敦煌文书中有一件宋初卖身契,今录于此:

淳化二年辛卯岁十一月十二日,立契押衙韩愿定。伏缘家中用度,欠缺疋帛。今有家妮子壏胜年可贰拾捌岁,出卖与常住百姓朱愿松妻男等,断傥人女。价,生熟绢五匹,当日现还生绢三匹,熟绢两匹,限至来年五月尽填还。其人及价更相分付。自卖已后,任承朱家男女世代为主,中间有亲性眷表认识此人来者,一仰韩愿定及妻七娘子面上,觅好人充替。或遇恩赦流行,也不在再来论理之限。两共面对商仪(议)为定,准格不许翻悔。如先悔者,罚楼绫一匹,仍罚大羯羊两口,充入不悔人。恐人无信,故勒此契,用为后凭。其人在患,比至十月已后,不用休悔者(押)。买(卖?)身女人壏胜(押),出卖女人娘主七娘子(押),出卖女人郎主韩愿定(押),同商量人袁富深(押),知见报恩寺僧丑挞(押),知见龙兴寺乐善安法律(押)。内熟绢一匹,断出褐陆段,白褐陆段,计拾贰段,各丈(长?)一丈二,比至五日尽还也(押)。(注:曾枣庄、刘琳主编:《全宋文》卷一三○《卖家妮子壏胜契》,巴蜀书社1989年版。)

这件卖身契,似乎是典卖与绝卖的混合物:“来年五月尽填还”,应指回赎,“自卖已后,任承朱家男女时代为主”,似指绝卖。契中值得注意者,是被卖人壏胜时已28岁,对于自己的人身仍无自主的权利。

交易达成后当事人似应对中介人有所表示。《夷坚志》载:南宋有女侩施三嫂,对“州民”张元中说:“曩与君买婢,君约谢我钱五千,至今未得……”(注:《夷坚志》丙志卷一一《施三嫂》。)这恐怕也是宋代牙侩众多,而有些士大夫也乐于找牙侩作中间人的原因吧。

从时间上讲,宋代卖身契可分为两种,一种是有固定期限的卖身契。南宋时的法律是:“雇人为婢,限止十年,其限内转雇者,年限、价格各应通计。”(注:罗愿:《罗鄂州小集》卷五《鄂州到任五事札子》,四库全书本。)然而,在实际生活中,并没有得到认真执行。表现在:(1)过限拘执不放。《夷坚志》载:“袁州娼女冯妍,年十四, 姿貌出于辈流,且善于歌舞,本谢氏女也。其母诣郡陈状云:‘卖此女时才五岁,立券以七年为限。今逾约二年矣,乞取归养老,庶免使以良家子终身风尘中。’”(注:《夷坚志》支志丁卷四《袁娼冯妍》。)也有人在契中不立定年限。绍兴末年,临安知府赵子潇即指出:“近来品官之家典雇女使,避免立定年限。将来父母取认, 多是文约内妄作妳婆或养娘房下养女,其实为主家作奴婢役使,终身为妾,永无出期……”(注:《宋会要辑稿》刑法二之一五五。)(2)增价转卖。 《名公书判清明集》卷九《卖过身子钱》:“阿陈之女方于前年十一月雇与郑万七官者七年,止计旧会二百二十千。十二月,便雇与信州牙人徐百二,徐百二随即雇与铅山陈廿九,身子钱已增到七百贯矣。才及六月,陈廿九又雇与漆公镇客人周千二。曾日月之几何,而价已不啻三倍矣。”这哪里是“雇”,分明是卖,陈女如同牲口被买来卖去,没有人身自由。试想:陈女雇期七年,价七百贯,每月近十贯,哪有如此高之“雇价”?袁采已明白指出:浙东有士大夫对于期限届满之奴婢,“不还其夫而擅嫁他人,有不还其父母而擅嫁人”(注:《世范》卷下《治家》。)。另一种卖身契是终身契,宋初窦俨父亲禹均,“先有家童,盗用房钱两百千,虑事觉,有女年十二、三,自写券,系女臂云:‘永卖此女与本宅,偿所负钱。’自是远遁”(注:《厚德录》卷一。)。恐怕宋人追求的主要是这类。

洪迈《夷坚志》载有一则宋人买妾的事例,颇为详细,也并录于此:

有前衡州通判孙朝请者,……语之(郑主簿)曰:“此来欲买两妾,正以干扣小累,未敢辄为。今虽以冒除书,然自度出入里陌亦不便。恰闻吴知阁宅同出三人,只在近处牙侩家,欲乘夜往观之,吾友能同此行否?”郑欣然承命,即俱出到侩处。其一少艾有乐艺,而价才八十千,其二差不及,而为钱皆四五十万,扣其故,曰:“少者受雇垂满,但可补半年,故价值不多。彼二人则在吴宅未久,当立三年券,今须评品议直耳”。孙于是以六百千并买之。郑以八十千不多,且又美色,姑欲如其说。候相处及期,别与为市。探囊取楮币付侩,而怀吴氏券与妾归。孙以万钱为定,候明成约,竟得之。皆喜其圆就之速,更置酒款昵,几如姻旧。(注:《夷坚志》补卷八《郑主簿》。)

三、余论

宋代奴婢的法律地位,与唐代相比,有了明显提高,这是不争的事实。但这并不能说明宋代妇女的社会地位有了改善。从上文可看出,宋代妇女买卖有以下几个特点:(1 )与男子相比妇女更多地成为买卖对象,这与上层统治集团荒淫糜烂的生活有关。(2 )妇女本身并不是契约当事人,而是买卖对象,即使成年也不例外。妇女常常成为父母逃避饥饿困穷最为有力的资本。(3)契约关系下的悲惨生活。 契约关系不过是商品交换关系的法律形式,自由、平等是其最本质的特征,然而,在契约关系下我们看到的是男女对比的严重倾斜,妇女不过是有钱人玩乐的工具。

从妇女的社会形象看,宋人说:“近世有古所不及者三事:洛花、建茶、妇人脚”;又云:“妇人美色能文翰,谓之人妖”(注:太平老人:《袖中锦》,《说郛》卷一二。);从关于妇女的贞节观来看:“饿死事极小,失节事极大”(注:程颐、程颢:《河南程氏遗书》卷二二下《附杂录后》,见《二程集》,中华书局1981年版。);从妇女日常生活方式看,女子自八岁“不出中门”(注:司马光:《书仪》卷四《居家杂仪》,四库全书本。),“女子出门必拥蔽其面”,“道路男子由右,女子由左”;“又妇人送迎不出门,见兄弟不喻阈”(注:司马光:《家范》卷一,四库全书本。)。加之像牲口一样被买来卖去,我们有充分理由认为,宋代妇女地位实际上是下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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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代妇女买卖现象初探_宋朝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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