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文与中国韵律理论_艺术论文

范文与中国韵律理论_艺术论文

范温与中国的韵论,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中国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我们知道,韵论是印度诗学中比较大的一个方面,而作为诗学范畴(而非语言学范畴)的“韵”,以及由此而产生的韵的理论,也是中国诗学中具有重要意义的部分,只是论述的文学家相对较少。从谢赫的“气韵生动”到陆时雍的“无韵则死,有韵则生”,中国的文学家们对此作了深刻的阐发。其中,最有代表性的是宋代的范温,他将韵论发展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由于范温论韵的那段话迟至20世纪50年代才被钱钟书先生发现,罗根泽、朱东润、郭绍虞等前辈学者皆未论及。钱钟书先生是当代研究韵论的第一人。他比较了范温以前有关韵的论述,将谢赫、司空图、范温作为韵论发展的三个阶段:谢赫讲“气韵”,但只见“气”不见韵;司空图不讲韵却已揭示韵之特质——入神;范温则将韵作为了贯穿艺术、人生、宇宙的精神力量,从而使他的理论站在了“逻辑的顶点上”。

“韵”字从魏晋以来才开始被广泛使用(顾亭林认为此字出自晋、宋之间,而陈澧则检出《尹文子》“韵商而含徵”才是其最早出处。钱钟书《管锥编》引,中华书局1986年版,第1185页),最初用来描述声音、乐调及人物的精神状态。如嵇康《琴赋》:“于是曲引向阑,众音将歇。改韵易调,奇弄乃发。”又潘安仁《笙赋》:“基黄钟以举韵,望凤仪以擢形。”等等。韵显而易见就是乐调。由于韵是成章的音乐,作为另一种讲究章法的艺术作品——文学,自然可以用“韵”来代表它。陆机《文赋》:“或托言於短韵,对穷迹而孤兴。”李善注:“短韵,小文也。”“短韵”即是短章。同样,《文赋》之“收百世之阙文,采千载之遗韵”;沈约《宋书·谢灵运传论》之“缀平台之逸响,采南皮之高韵”,都是以“韵”代指文章。

值得注意的是,六朝人还以“韵”来仿佛人的精神气度。这里有一些形而上的意义。袁宏《三国名臣序赞》:“景山恢诞,韵与道合。”就是说,徐邈之“韵”在于“恢诞”,即自然放纵。我们看到,在六朝人的话语中,韵度往往与人物的玄远弘方有关。六朝士族因为其世袭的地位,无忧生之累,故滋生出贵清要而轻经济的意识,并成为一时风气。在《世说新语》里,以韵论人的词句相当之多,也都是这种意识的体现。如:“孙兴公为庾公参军,共游白石山,卫君长在坐。孙曰:‘此子神情都不关山水,而能作文。’庾公曰:‘卫风韵虽不及卿诸人,倾倒处亦不近。’孙遂沐浴此言。”(《赏誉》)在这里,“风韵”就是有关“山水”的“神情”,也就是遗落世事的精神气度。同时,也许是受了当时风气的影响(或者是互相影响),佛经里也用“韵”来表示人的气度。《长阿含经》卷一:“大秦天王,涤除玄览,高韵独迈,恬智交养。”又《妙法莲华经》卷七:“秦司隶校尉左将军安城侯姚嵩,拟韵玄门,宅心世表,注诚斯典,信诣弥至。”都是指人物的风度如唱经的韵调一般令人向往。《高僧传》里说法显初见迦叶“虽觉其韵高而不悟是神人”(卷三),又说支遁等人“并气韵高华风道清裕”(卷八),都是很典型的例子。

唐人论诗时所说的“韵”,多数是韵脚的意思。但是,从不多的论述里,我们发现他们已将韵的这种形而上的意义用到了诗歌评论里。皎然在《诗式》里说:“风韵朗畅曰高。”(《辨体有一十九字》)显而易见是将六朝以韵论人的习惯用在了诗歌里,“高”是将诗歌人格化后的产物。在《辨体有一十九字》中,高、逸、贞、忠等十九种风格,都是从人的精神状态入手,对诗歌作出的评论。王绩《答冯子华处士书》:“吾往见薛收《白牛溪赋》,韵趣高奇,词义旷远,嵯峨萧瑟,真不可言。”也是以人之“韵”喻文之“韵”。值得注意的是,唐人谈诗之“韵”的时候,其内涵已经有了细微的区别,也意味着诗学之韵论出现了初步的分化。司空图说:

诗贯六义,则讽谕、抑扬、渟蓄、温雅,皆在其间矣。然直致所得,以格自奇。前辈诸集,亦不专工于此,矧其下者耶!王右丞、韦苏州澄淡精致,格在其中,岂妨于道举哉?贾浪仙诚有警句,视其全篇,意思殊馁,大抵附于蹇涩,方可致才,亦为体之不备也,矧其下者哉!噫!近而不浮,远而不尽,然后可以言 韵外之致耳。(《与李生论诗书》)

在这里,司空图以“诗六义”作为诗歌的本源,关注诗歌的艺术倾向和格调品位,从艺术价值上把握诗歌的审美效应。故在批评贾岛以字句为诗的缺点之后,提出诗歌的写作应“近而不浮”(温雅),“远而不尽”(渟蓄),并进而取得“韵外之致”。“韵外之致”是超乎一切形象、风格、技巧的审美境界。前面说过,韵是人之神理,本身是具有超越性的,而“韵外之致”则是对韵的超越。我们且不管超越到何种程度(境界),这种纯粹思辨性的理想,确实是在讲求文以载道的环境中独树一帜的。而相对来说,皎然谈韵的时候,则是比较有正统气味:“今所撰《诗式》,列为等第,五门互显,风韵铿锵,使偏嗜者归于正气,功浅者企而可及,则天下无遗才矣。”(《诗式》序)显然“韵”是出自“风”,即风教,其所说的诗歌之韵带有某种特定的倾向性。

在范温之前,宋代以韵论诗者已有很多人,如苏轼、黄庭坚、道潜、蔡居厚等,他们在前人论“韵”的基础上加以扩展,形成了范温理论的基础。然而范温的韵论都不是他们的观点所能包括的。甚至可以说,在对韵的论述上,范温是一个“集大成者”。由于篇幅的关系,我们无法一一列出各人的观点,而只能在论述范温的时候分别加以适当的说明。

范温是这样界定“韵”的:

王偁定观好论书画,常诵山谷之言曰:“书画以韵为主。”予谓之曰:“夫书画文章,盖一理也。然而巧,吾知其为巧,奇,吾知其为奇;布置关(?开)阖,皆有法度;高妙古澹,亦可指陈。独韵者,果何形貌耶?”定观曰:“不俗之谓韵。”余曰:“夫俗者,恶之先,韵者,美之极。书画之不俗,譬如人之不为恶。自不为恶至于圣贤,其间等级固多,则不俗之去韵也远矣。”定观曰:“潇洒之谓韵。”予曰:“夫潇洒者,清也。清乃一长,安得为尽美之韵乎?”定观曰:“古人谓气韵生动,若吴生笔势飞动,可以为韵乎?”予曰:“夫生动者,是得其神;曰神则尽之,不必谓之韵也。”定观曰:“如陆探微数笔作狻猊,可以为韵乎?”余曰:“夫数笔作狻猊,是简而穷其理;曰理则尽之,亦不必谓之韵也。”定观请余发其端,乃告之曰:“有余意之谓韵。”定观曰:“余得之矣。盖尝闻之撞钟,大声已去,始音复来。悠扬宛转,声外之音,其是之谓矣。”

这一段话,确实是包罗宏富,虽已经众多学者作过解释,仍有恨无郑笺之感。就我们所理解,范温所论之“韵”,用一句“正确的废话”来说的话,就是指一种艺术的审美境界,是所有绘画、音乐、诗歌甚至人生(艺术)审美的高度抽象。不言而喻,这实际上是对六朝唐代“韵度”的超越,已经等同于司空图所说的“韵外之致”。如果照西哲的话来说,就是审美中的“理式”。

这一段话的写作是件饶有兴味的事情。我们不能否认范温和王定观之间产生这场对话的真实性,就如同我们不能否认柏拉图《对话录》的真实性一样。但是我们也同样有理由相信,这场对话必定有同样的预设性,就像柏拉图的《对话录》经过了加工一样。因为王定观的几个观点恰恰是此前人们对“韵”的不同认识。范、王的对话更像是范温对历史上各种韵论的总结和发挥。范温认为,以前对“韵”的各种定义都是不完整、不准确的。

一、不俗之谓韵。这是当时流行的观点。绘画方面不论,诗歌之“俗”即后来严羽主张的“学诗先除五俗:一曰俗体,二曰俗意,三曰俗句,四曰俗字,五曰俗韵”,这是宋人极力贬斥的。此种言论在宋代俯拾皆是。而在人生态度上,其“不俗”的标准又是与六朝唐人的认识相统一的。这方面的“不俗”,一指不预人事,一指风标独高,前者是六朝的态度,后者是(部分)唐人的态度。宋人以魏晋人物为楷模,其遗落世事的态度一直是宋代士大夫的人生追求。而宋人又以救济时溺为己任,故其人生态度兼有归隐与出仕两种看似矛盾的内容。

二、潇洒之谓韵。范温释“潇洒”为“清”(如“清诗有新句”),即宏远,也是一种“不俗”。“清”即“韵”,这是宋初人的认识。宋初的著名隐士林逋是受范仲淹、梅尧臣等人赏识的诗人,梅尧臣称其诗“平淡邃美”,此即“清”的具体内容。刘斧《青琐高议》:“蒋侍郎棠还镇告老,高如苏公吟咏,韵峭格清。士君子颇称赏之……公之诗清而有格,意旨远到,盖皆此类也。”后一个“清”即是指韵,也就是“意旨远到”。然而,清仍属于诗歌的表象层面,“意旨远到”指的是诗意的拔俗之处,并非范温所要求达到的“有余意”。

三、有神非谓韵。由上述可知,六朝的“气韵生动”指的是神情与风度的潇洒。由此而应用到绘画的线条飞动,实属同一种审美状态。范温在这里把有神与有韵区分开来,说明了二者审美层次的不同,前者是有形的、具体的,而有韵则必须是整体的、抽象的。

四、穷理非谓韵。此前,苏轼在赞扬黄道辅写的《品茶要录》时,已经很明确地把韵与理分别开来:“今道辅无所发其辩,而寓之于茶,为世外淡泊之好,此以高韵辅精理者。”(《书黄道辅品茶要录后》)陆探微“数笔作狻猊”,是因为他对物体的线条、比例、结构的熟练把握,所以是“穷理”。谢赫评陆探微说:“穷理尽性,事绝言象。包前孕后,古今独立。”(《古画品录》第一品)此即范温言语所出。然而“穷理尽性”仍然只是艺术的一部分而不是全部。范温对韵的本体性界定十分鲜明。

破旧立新以后,为了使对方对韵有更清晰的认识,范温着重论述了韵的产生。

夫立一言于千载之下,考诸载籍而不缪,出于百善而不愧,发明古人郁塞之长,度越世间闻见之陋,其为有(?能)包括众妙,经纬万善者矣。且以文章言之,有巧丽,有雄伟,有奇,有巧,有典,有富,有深,有稳,有清,有古。有此一者,则可以立于世而成名矣。然而一不备焉,不足以为韵;众善皆备而露才用长,亦不足以为韵。必也备众善而自韬晦,行于简易闲澹之中,而有深远无穷之味。观于世俗,若出寻常;至于识者逼之,则暗然心服,油然神会。测之而益深,究之而益来,其是之谓夫。其次一长有余,亦足以为韵。故巧丽者发之于平淡,奇伟有余者行之于简易,如此之类是也。

首先要具备“包括众妙,经纬万善”的能力,能够对所有的事物以及事物的各个方面都有相当程度的把握,才能洞彻万物,施于行为。文章只是显现这种能力的一个方面。刘勰说过:“凡操千曲而后晓声,观千剑而后识器。故圆照之相,务先博观,阅乔岳以形培,酌沧波以喻畎浍。”(《文心雕龙·知音》)这是古已有之的说法。但是洞彻事物,只是达到了上述“理”的程度,必须“备众善而自韬晦,行于简易闲澹之中,而有深远无穷之味”,才称得上是“韵”。这同上面的辩驳达成了呼应。为什么“一不备焉,不足以为韵;众善皆备而露才用长,亦不足以为韵”,又为什么要“备众善而自韬晦”才称得上是韵呢?范温在《潜溪诗话》里说:“老杜诗凡一篇皆工拙相半,古人文章类如此。皆拙固无足取,使其皆工,则峭急而无古气,如李贺之流也。”诗歌创作里,“工拙相半”才是符合艺术辩证法的。没有一定的放,便无从收起;没有一定的空白,便没有意境生发的空间。早在中唐,皎然在谈论诗艺的时候,就阐述了相似的观点:“气高而不怒,怒则失于风流;力劲而不露,露则伤于斤斧;情多而不暗,暗则蹶于拙钝;才赡而不疏,疏则损于筋脉。”(《诗式·诗有四不》)“要力全而不苦涩,要气足而不怒张。”(《诗式·诗有二要》)其余“二废”、“四离”也都强调作诗时要掌握适当的艺术尺度。当然,仍需强调的是,韵并非如意境的营造那么单纯,主体的因素在这里不可或缺。

以下是范温对文章、书法、圣贤出处、古人功业几个方面的韵的论述。在这些论述里,他进一步对韵的“有余”性质作了解释。

自《论语》、六经,可以晓其辞,不可以名其美,皆自然有韵。左丘明、司马迁、班固之书,意多而语简,行于平夷,不自矜衒,故韵自胜。自曹、刘、沈、谢、徐、庾诸人,割据一奇,臻于极致,尽发其美,无复余蕴,皆难以韵与之。惟陶彭泽体兼众妙,不露锋芒,故曰:质而实绮,臞而实腴,初若散缓不收,反复观之,乃得其奇处。夫绮而腴,与其奇处,韵之所从生;行乎质与臞,而又若散缓不收者,韵于是乎成。《饮酒》诗云:“荣衰无定在,彼此更共之。”山谷云:此是西汉人文章,他人多少语言,尽得此理……一时之意,必反复形容;所见之景,皆亲切模写。如“孟夏草木长,绕屋树扶疏”;“日暮天无云,春风扇微和”,乃更丰浓华美。然人无得而称其长。是以古今诗人,惟渊明最高,所谓出于有余者如此。

范温的分析很精细:“夫绮而腴,与其奇处,韵之所从生;行乎质与臞,而又若散缓不收者,韵于是乎成。”他把充分条件和必要条件都说明白了。就是说,韵的形成来自两个看似截然相反的方面:一是韵的根本源头是内蕴丰沛(的事物),而同时又变态多方,穷极眼目,作者必须首先具有洞彻万理和抒写万物的能力,范温引黄庭坚评《饮酒》的话即是如此;二是有了上面的内质以后,并不是直接表现出来就可以了,在表现(包括手法和形态)时,还要有善自韬晦、含蓄澹泊的心态,内藏华美而示以淳质,这才能产生韵。不言而喻,这种产生的过程也不是刻意为之,作者也是处在一种无为无不为的状态里。下面论书法之韵的时候说的“夫惟曲尽法度,而妙在法度之外,其韵自远”,说的正是这样一种创作状态。他引苏轼的话说:“苏子美兄弟大俊,非有余,乃不足,使果有余,则将收藏于内,必不如是尽发于外也。”从反面强调了这种自我调适的重要性。除此之外,他列举的孔子圣有余之韵、颜回学有余之韵、汉高祖功业有余之韵、谢安器度有余之韵,都是韵在人生各个方面所闪现的光芒。

范温还指出得韵的另一途径,就是识见。他在论述山谷书法的时候,认为山谷书法“气骨法度皆有可议,惟偏得《兰亭》之韵”。就是说,黄庭坚是在不完全具备内在能力的情况下,获得了书法之韵。他为此辩解说:“盖古人之学,各有所得,如禅宗之悟入也。山谷之悟入在韵,故关(?开)辟此妙,成一家之学,宜乎取捷径而径造也。如释氏所谓一超直入如来地者,考其戒、定、神通,容有未至,而知见高妙,自有超然神会、冥然吻合者矣,是以识有余者,无往而不韵也。”他以参禅仿佛得韵,认为不但渐修可以得韵,顿悟也可以得韵。许多学者认同他的观点。但是他似乎忘了,参禅可以与最高境界冥然吻合,因为那是一种纯粹的精神状态,可以得意忘言,而书法却必须施以人工,成为物质状态呈现在人面前的。那么,六祖慧能悟性之高,天下皆知,而他却不会写字,却又作何解释?苏黄确实强调识见,但他们的识见是针对具体的作诗经验,而非玄奥的“世界精神”。这说明,范温的韵论是有着浓厚理想主义色彩的。

标签:;  ;  ;  ;  ;  

范文与中国韵律理论_艺术论文
下载Doc文档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