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制度“卡住”腐败——专家学者访谈录（下），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专家学者论文,腐败论文,访谈录论文,制度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发展是硬道理，发展始终是中国最重要的经济目标。但是，发展是
有前提条件的，决不能以腐败为代价，更不能以腐败为“润滑剂”。如
果我们不能有效地反腐败，社会稳定、改革开放、经济增长，就会大打
折扣。大量事实说明，公共财务、公共权力集中、庞大的部位，往往是
腐败现象的“多发地”。缺乏有力的制度约束，“法治”并不真正大于
“人治”：“公贿”、“公吃”、“公玩”，便永远不会是个别现象；
“富了和尚穷了庙”、“赔了是国家的，赚了是自己的”这类“故事”
，就会老是讲不完。目前，要把反腐败引向深入，教育、自律、发文件
、抓典型、严打，固然很必要，但最为重要、最根本、最有威慑力的是
“制度反腐”。世界各国的反腐实践告诉我们，有了一整套科学、严明
的制度来规范权力，“权钱交易”必然做不大、做不长，监督不力、滞
后的“漏洞”，也会少而又少。
惩治腐败与减少“公权”
樊纲（中国社科院经济研究所研究员）：在我们的经济生活中，有
太多的经济物品要以“公共的方式”加以生产、供给与分配，“公共财
产”在社会总资产中所占的比例太大，“公款支出”的事情、“政府决
定”的事情、“计划分配”的事情太多。简而言之，政府管的事情太多
，政府的规模太大，政府官员的人数太多。特别值得注意的是，我们的
国有企业也是一种使用“公共财产”的机构，国有企业的厂长、经理们
也是一种“政府官员”，而且在一些问题上是与钱和物“更近”的官员
；国有企业的职工，无论是售货员还是司机还是装电话的，也都是使用
国家财产工作的人，也可能进行某种“以公权谋私利”的腐败活动。在
这种情况下，对如此众多的掌握着某种“公权”的人们进行监督与执法
，所需的费用显然相当大，防止腐败、消除腐败的成本必然很高；通过
有效的监督来保证政府官员廉洁奉公就很不容易做到，以至于根本监督
不过来、抓不过来，一不留神就会弄到“法不责众”的地步。
在我们这样的一个经济中腐败现象多，根本的问题不在于有私心的
人多，也不是“法制不健全”（当然不是说已经健全了，而是说相对于
要监督的对象的数目来说健全起来太难了），而在于“公权”存在的场
合太多了。因此，要想把我们经济中的“以公权谋私利”这种腐败现象
减少到最低程度，除了改革国家机关和国营企业的干部人事制度，改革
干部监督制度和立法、司法制度外，更重要的一种体制改革，还是在于
“减少公权的数目”，缩小政府的规模，减少花公家钱，“玩”国有资
产的机会；把更多的事，交还给个人与市场去做。就我们的情况而言，
消除腐败，根本的办法是要改体制，尽可能地减少那个“公权”。从逻
辑上说，那些少量存在的“公权”最容易受到有效的监督。
建立强有力的权力制衡机制与监督机制
魏杰（中国人民大学经济系教授）：权力性经济犯罪危害大，而且
往往会动摇一个政权的基础，尤其是对人的道德观念有极大的腐蚀性。
当前，我们必须把这种权力性经济犯罪当作惩治经济犯罪的首要任务。
要对使用权力的人有强大的监督与制约机制。其中主要包括：一是任何
法规的制定，都必须要有各个阶层人士的讨论，不能由行政机构为自己
立法，行政机构自己为自己立法，必然会形成旨在保护自身利益的法规
；二是要对权力的运用过程进行监督，不能只注重对犯罪后果的查处；
三是对权力的监督不能仅停留在行政部门之间，停留在上级行政部门对
下级行政部门的监督上，这样做只能产生“官官相护”，而且应该注重
社会团体、新闻舆论的监督作用；四是对权力的运用要有公正的规则，
例如工程项目必须经过充分的招标机制，不能搞个人的审批。
胡鞍钢（中国科学院国情分析小组研究员）：在改革过程中出现利
益多元化以及各种利益集团的兴起，并不一定是坏事，这是现代社会发
展的主流趋势。但是，如果不能形成公平的市场竞争环境，不仅不利于
各利益集团的发展，而且将有损于大多数利益集团，有利于少数特殊利
益集团。处理特殊利益集团的原则：一是承认他们的既得利益；二是限
制他们的特权和垄断权；三是规范他们的经济行为和政治行为。换言之
，在市场化与分权化过程中，我们不是像“土改”或“文革”那样消灭
或者清算这些特殊利益集团，而是要限制与规范特殊利益集团，使他们
在追求自身利益时，不能牺牲其他集团利益或者损害全局利益，不能享
有特权。最关键的是决策者要能够排除特殊利益集团的影响和干扰，不
为他们所左右。
刘军宁（中国社科院政治学研究所副研究员）：消除腐败的方法有
两种，一种是靠道德自觉，即或靠掌权者的道德自觉来防止腐败，靠掌
权者的洁身自好来以身作则、廉洁自律；或靠对掌权者提倡廉洁来反对
腐败。若以此作为防止腐败的主要手段，腐败不令不可能得到有效地防
止，反而可能更加泛滥。因为良心在与私欲的每一次较量中并不总能占
上风。当良心必输的时候，若没有外在的手段来制止这种局面，那么我
们所得到的只能是遍地的腐败。另一种防止腐败的方法是对权力加以制
度的约束，以一种权力约束另一种权力，并把这种以权力约束权力的作
法用制度固定下来。用制度的手段来规定权力的用途，防止权力被滥用
，以避免腐败，这是被历史证明的唯一有效的办法。这样才能确保掌权
者的私欲永远占不了上风，或在稍占上风之后，立即得到有效的制止。
所以，在我国目前最应实施的办法就是加强对公共权力的制度监督，尤
其是要加强各级人大对各级政府及其官员行为的监督，其中特别重要的
是对各级政府的财政收入支出的监督。可以想象，若是北京市人大对陈
希同王宝森的权力稍有节制，那么他们二人作歹的时间就不会如此之久
，挥霍鲸吞的公款也不致如此之巨。从目前对反腐败的讨论来看，这种
制度的反腐方法目前似乎并未受到应有的重视。由此看来，我们有必要
加强人民代表大会对各级政府的监督权，把超越法律之上的权力变成在
法律监控之下的权力，让各级人大切切实实地行使调查权、质询权、听
证权和弹劾权，尤其是财政监督权。用外在的权力制止政府官员的腐败
行为，把道德自觉、倡导廉洁当作辅助性反腐手段。
白景明（财政部财科所副研究员）：从我国近年来发生的一系列腐
败大案来看，财政资金管理上的制度性漏洞所导致的腐败远比其它类别
的腐败可怕，因为它涉及的资金规模和社会层面更为广泛。因此，要抑
制腐败，必须首先加强财政资金的管理，把最大的腐败滋生的制度条件
彻底消除。同时，要做好人大和社会舆论对财政资金运用的监督工作，
人们在交税的同时，也有权知道税款花到什么地方去了；要全力防止政
府内部财政资金运作的“一元化”倾向。
陆建华（中国社科院社会学所副研究员）：反腐应充分利用大众传
媒这个有力武器，大幅度提高腐败现象的曝光面和曝光程度。新闻法及
相关法律应尽早出台；其次，曝光要充分，现阶段中国的腐败现象与曝
光不充分有关；第三，要注意及时性，要让腐败分子尽可能少获利。
腐败与市场经济没有必然的联系
刘伟（北京大学经济学院教授）：认识向市场经济转轨过程中的腐
败问题，有必要对腐败与市场经济的相互关系予以特别的关注。一方面，
必须承认由于社会经济尚处于向市场经济转换过程中，原有的秩序受到
根本性冲击，新的市场经济秩序还远未真正形成，腐败不仅可能获得新
的表现形式，而且可能获得更广泛、更复杂的生存空间：另一方面必须
明确，现阶段存在的腐败，如损公肥私、权钱交易、倒买倒卖、挥霍公
款无度等，大量的是由于我国市场经济机制不发达，市场秩序不完善，
尤其是市场主体秩序和交易秩序不完善所诱导发生的，与市场经济本身
没有必然的联系，因此，不能将其简单地归罪于市场经济。恰恰相反，
反腐败根本的制度条件在于深化改革，加速我国市场经济机制发育，加
快市场经济秩序建设，在市场主体秩序、市场交易秩序完善过程中，推
进与我国市场经济相适应的法治秩序、道德秩序建设，使反腐败真正成
为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机制的内在功能。
抓反腐要注重实效
孙立平（北京大学社会学系副教授）：多少年来反腐败的效果不理
想，腐败在不断的反对中不断蔓延，是与我们反腐的具体手段和方式直
接有关的。我们反腐败的通用模式是，等到腐败现象积累到一定的程度，
来一次“运动式”的反腐败斗争。这种过一段时间来次“运动式”反腐
败斗争的回溯式清查方法（即不断地往回追查），由于每次都是等到问
题积累到相当的程度才开展，因此，越查牵扯的人越多，越查牵扯的面
越广，遇到的阻力也越大。腐败问题积重难返。
朱苏力（北京大学法律系副教授）：就当前的反腐败来看，我认为
增加打击力度、严刑，可能有轰动效应，但在实际社会效果上可能不如
抓打击的确定性。确定性注重的是尽量减少腐败者逃脱惩罚的机会。如
果漏网机会很大，即使是严刑，也没有多少威慑力。
张宇燕（中国社科院世经所副研究员）：反腐败是个大题目，在什
么氛围中反腐败？此时我们面临两种选择：大张旗鼓、轰轰烈烈，或不
动声色，推行静悄悄的“革命”。就目前中国的经济、社会、政治条件
看，后者似乎更可取，因为前者容易造成一种腐败已无所不在的心理氛
围，从而会鼓励有腐败机会但在道德上犹豫徘徊者迈出腐败的一步。意
味更为深长的是，腐败事件本身在传播过程中有自我放大的功能。这既
可以提醒世人腐败的危害，又可能损害社会稳定。
腐败也妨碍私营经济发展
左大培（中国社科院经济研究所研究员）：有人认为中国经济的出
路在于私营化，还有人更进一步认为：由于各方面的条件有限制，最好
在中国实行“悄悄的私营化”，容许人们以各种半非法甚至非法的方式
将公有财产化为私有财产。这种观点主张对腐败采取宽容态度，利用腐
败来搞私有化。但是腐败是一柄双刃剑，它既可以发展私有财产，也能
够扼杀私营经济。比如，武汉某些在改革开放过程中私有财产积累上亿
元的私营企业家，目前也饱受企业内部人员侵吞企业财产之苦，表示要
关门不干了。因此，奉劝那些主张对腐败现象采取宽容态度的人不要再
一厢情愿了。在一个大家都对腐败行为采取宽容态度的社会中，是不会
有发达的私营经济的。
反腐败，要治标治本并举。“制度反腐”必然要触到许多深层次矛
盾和问题，它是一个系统工程，是一篇大文章，需要我们有大的手笔，
大魄力，大的决心。“制度反腐”是当务之急，刻不容缓。专家学者们
说到了点子上，扼制乃至根除腐败，一定要着力在制度上做好文章。
（选自《改革内参》96年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