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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图分类号：F091.96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6—0448（2000）03—0013—05
当代西方市场社会主义的形成究竟是那些原因所致呢？这是深入研究当代西方市场社会主义理论所必须探析的问题。综观当代西方市场社会主义的种种理论模式，我认为，它主要是在对马克思的市场观、传统市场社会主义理论、现实社会主义国家的计划经济体制、民主社会主义政策的批判、反思和发展的基础上形成的。
对马克思市场观的反思
目前，在探讨社会主义与市场经济的结合问题上，几乎所有的西方左翼学者都要对马克思的市场理论进行反思甚或批判。
在当代西方市场社会主义者看来，马克思的市场观就是：他认为资本主义无非是市场的普遍化，只有取消市场才能取消资本主义，而且马克思对市场的认识也关系到他对社会主义的理解。因此，只有“剥夺剥夺者”、消灭私有制，才能实现生产资料的社会化，实现共产主义。由此，传统马克思主义者对资本主义的批判同时也是对市场的批判。
弗兰克·罗斯韦尔特指出：现在看来，马克思的这一思想是天真的吗？他花费了毕生的时间去分析市场——他真正是误解市场了吗？罗斯韦尔特认为，如果这样理解的话，那也许是简单化和误导了。马克思达到了他的作为批判资本主义逻辑结果的拒绝市场的目的。如果市场社会主义正确的话，我们的现成市场经济能够被改变资本主义结构而矫正。这就是为什么我们需要注意马克思的批判。[1]（第129页）
那么，马克思为什么要批判和否定市场呢？第一，因为马克思把市场等同于资本主义，并且把社会主义等同于对市场的废除。《资本论》的开篇把“商品”定义为资本主义制度的真正基础。当然，商品不单是一个有用的物品或服务，而是被生产出来在市场上出卖获利的物品和服务。马克思论证到，自有人类以来就存在的商品超过了生存生产而开始制造东西去相互交换，但只是随着资本主义的兴起，商品生产——市场生产——变成了整个社会的支配行为。那么，该制度被市场定义不是不可避免的清楚吗？[1]（第85页）第二， 因为资本主义加剧了经济的不平等，而且必然使社会阶级组织的人们相互竞争。看起来很明显，马克思根据与生俱来的市场趋向概括不平等是正确的。甚至即使我们能够从经济资源的平等分配开始，市场自身的正常实施也将或早或迟地导致不平等的产生、阶级分化及其著名的资本主义形式的支配和剥削。这是马克思的一个特别有力的批判。如果我们一定要保留无阶级社会的社会主义目标，市场社会主义者将不得不设计制度机制去反对这些市场趋向。[1]（第130页）第三，因为市场经济与生俱来的不稳定。只要生产决定是由私人或没有社会协调的企业作出的，那么任何市场经济将是不稳定的。[1]（第130页）总之，在马克思主义的传统中，市场是异化、私人资本特权、为追求利润进行浪费性不合理生产以及剥削工人的同义语。
市场社会主义者对马克思提出的主要批判集中在市场的存废问题上。通过对市场的论证，市场社会主义者一致认为，在社会主义社会中废除市场是不可行的，因而对马克思的市场观提出了质疑。那么，为什么说简单地废除市场是不可行的呢？
首先，存在不可缺少的事实是，“从广义来说，只有两个众所周知的方式，而在这两个方式中，现代社会的经济行为能被组织和协调的是：一个是市场，另一个是政治过程的一些形式（即计划）。在提倡废除二者中的一项时，应当适度地肯定另外一项将运行”。然而，马克思似乎还没有完全想到这个问题。马克思和恩格斯批判了资本主义对劳动所作的区分，并且设计了一个未来的共产主义社会。对马克思来说，自由地变换职业是与经济组织联系在一起的。但问题是，马克思和恩格斯忽视了去解释谁将代表“社会”，及其怎样“调节生产”将去实现有效性分配资源。[1]（第124页）
其次，绝大多数的市场社会主义者多年来已经指出了组织生产的困难性，或者甚至在不依赖市场情况下而有效地建构现代经济的不可能性。尽管这多数问题在资本主义国家也是突出的，但是，这些问题在宣称已经建立了一个超越资本主义的经济制度中也还存在着。至少，其中的一个原因是错误的思想，即市场是能被简单地消灭的。[1 ]（第124 ～125页）一旦市场被消除， 经济资源的分配将不得不通过政治过程的一些形式来完成。
因此，事实上，市场要比资本主义的概念范围宽泛得多。市场在历史上早于资本主义出现，市场不等于资本主义。而且，如果取消市场，改为“纯计划”指导社会经济，也不一定就导致社会主义，相反会出现背离社会主义本质的现象。这一现象已经被苏东“现实社会主义”的实践及其失败所证实。
对传统市场社会主义理论的发展
在市场社会主义的发展史中，第一时期的兰格模式只是一种纯理论的设计；而第二时期的苏东国家改革的理论和实践虽然在社会主义计划经济内引入了市场机制，在形式上表现为“计划和市场”的并存，但是在这种经济体制中，市场机制仍然是计划经济的附庸或补充，即表现为“计划和市场的二元机制”的特征。但80年代中期，特别是进入90年代以来，在对苏东“计划社会主义”、“市场社会主义”和“市场资本主义”的深入分析的过程中，形成了与“二元机制论”不同的新的理论观点和理论形态。
具体来看，当代西方市场社会主义在反思中提出的新观点有：
1.市场经济不是资本主义必然所有，市场经济可以与社会主义结合。私有制也并不是市场机制不可缺少的必要条件，在公有制的基础上也可产生商品经济和市场机制。
2.以私有制为基础的西方民主并不是民主的唯一形式，也不是市场经济的必要前提。
3.劳动力通过自由契约的形式实现与生产资料的结合，这是公有制的内在要求。
4.在公有制企业中，所有权与经营权是可以相对分离的，由此产生的企业治理结构与西方大的股份公司中企业的治理至少具有形式上的相似性。
5.通过市场和企业的制度创新，公有制企业的预算约束可以在很大程度上得到硬化。
而当代西方市场社会主义理论与传统的市场社会主义理论相比，从其产生的时代背景到其基本特征，均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即他们努力想把市场经济理论同社会主义相结合，即革新经典社会主义的理论，又批判现实社会主义及其新自由主义的经济理论，并在传统市场社会主义理论的基础上提出种种新的理论模式。
如果说90年代以前的市场社会主义理论是在公有制条件下试图在某种程度上利用市场进行资源有效配置以发展社会主义经济的话，新一代市场社会主义理论则是反过来，在新的条件下试图证明市场与公有制的有机结合在效率和平等上的双重吸引力而为生产资料公有制辨护。其在理论上实现了重大的突破，即在突破传统市场社会主义“二元机制论”的基础上，提出了“市场机制中性论”以及赖以建立的“联姻论”和“市场机制主导论”，从而形成了当代西方的市场社会主义理论新形态。
“中性机制论”者认为，资本主义完全脱离市场是不可能的，但市场彻底脱离资本主义则是极为可能的，这种分解会把市场和社会主义“联姻”在一起。因为市场与资本主义并不存在内在的联系，市场的内在实质也不会妨碍人们来实现社会主义的目的。市场经济不等于资本主义，而计划经济也不等于社会主义。
“市场机制主导论”者进一步认为市场是社会主义经济运用的“市场主导机制”或“交易机制的主导形式”，发挥着核心的、基础的和导向作用。
应当说，当代西方市场社会主义理论的提出，一定意义上说是在东欧经济学家经济理论的基础上而又结合现实社会主义国家的经验教训和资本主义市场经济制度的优劣而作出的结果。没有现实社会主义国家对计划和市场关系的探索，就不会有当代西方市场社会主义理论。从这方面也可看出二者之间的关联。
对现实社会主义计划经济体制的批判
当代西方的西方市场社会主义在相当程度上是对现实社会主义国家反思的结果。同时，他们在构建市场社会主义新模式时，又反复吸取了现实社会主义国家的经验教训，并对现实社会主义进行了评估。反过来，正是对现实社会主义的深刻反思，才设计出许多既克服了“计划社会主义”又避免了“市场资本主义”的社会主义新模式。市场社会主义者反对计划经济的逻辑与论证市场社会主义的逻辑是完全相同的，即是从经济上的效率和政治上的公平、民主两方面来论证的。
现实社会主义国家实行计划经济的观点源自哪里？很明显，“这种观点是基于对马克思主义的一定的理解方式，认为资本主义社会经济问题的要源在于资本主义固有的无政府的剥削性质，特别是生产资料私有制下的各种资本的积累是无政府式的、剥削式的，因此，形成了为经济危机而困扰的经济秩序。由于资本，造成了可以剥削、压迫使用劳动力商品。”[2]（第134页）基于这样的理解，社会主义经济为了根除资本主义经济的困难和矛盾，应当将土地和生产资料实行全民所有的国有化，在此基础上，实行集中的计划经济。
这种指令性的计划经济体制在实践中曾给社会主义国家带来巨大的灾难，甚至被看作应当对苏东的剧变负主要的责任。因而遭到了当代西方市场社会主义者的反对甚或部分否定。所以，尽管苏联式“计划”经济的失败并不直接意味着计划经济体制行不通，但对计划经济本身存在的若干问题进行分析，将会给我们提供重要的参考。
当代西方市场社会主义者认为，社会主义计划经济用国家取代了市场，却使经济的合理性消失殆尽，使人的科学技术创造性枯萎凋谢，导致一种新型政权国家的产生，但它又没有能力保障有限资源的合理使用和生产力的发展。而且由于这种高度集权的指令性计划经济排斥经济生活的民主化，它是专制独裁的经济基础。因而，它使经济完全政治化。
那么，这种“经济政治化”的弊端又是什么呢？他们认为，权力缺乏有效的制约和监督，人治重于法治；党政干部成为一个新的特权阶级，产生了新的不平等；官僚主义盛行；官员的严重特权和腐败；普通公民缺乏自我管理的权利和能力。[2]（第135页）
虽然他们批评了现实社会主义的缺陷，但他们没有完全否定现实社会主义的合法性，没有否定现实社会主义的社会主义性质，这又是为什么呢？
现在看来，有两个方面的原因：第一，在当代西方社会主义者看来，现实社会主义导源于马克思的思想和理论。因为现实社会主义国家普遍推行的消灭私有制而实行公有制、取消市场和商品生产而实行计划经济等等，都是马克思的设想。至少可以说，现实社会主义国家的实践是对马克思思想的一种运用，尽管是教条的和扭曲的。第二，不论经济和政治上存在多么大的弊端，但现实社会主义国家都始终实行着马克思主张的公有制社会，而生产资料的公有制是判明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相区别的根本标志。尽管公有制不等于国有制。第三，由于现实社会主义国家是按照马克思的理论进行建设的，那么苏联模式的社会主义的失败是不是反过来可以证明，马克思的理论根本就是错误的？
在一些学者看来，现实社会主义国家中的公有制和计划经济实践的结果，最终导致“无市场的社会主义所有制的现实形式，只能是中央集权的国家所有制”[3]。然而， 在许多当代西方市场社会主义者看来，现实社会主义国家的领导者及其理论家们在许多地方歪曲了马克思的原本思想，然后又用这种“变形”的理论来指导现实，从而造成重大的困难、挫折、失误甚至失败。例如，把马克思所说的社会所有制曲解为简单的国家和集体所有制，把马克思所说的无产阶级专政曲解为一党专政和对政治权力的垄断等等。最后，都教条般地把马克思主义当作一元主义，并且由党的领袖垄断了解释权。因而，“马克思主义由此就从批判地分析一切社会也包括社会主义社会的指南和工具，蜕变成了为一个偶然地和暂时地占据统治地位的集团提供正统性证明的‘科学’。反题被禁止了，向命题的更高发展由此受到阻碍：马克思主义僵化成为永恒真理的总汇。”[4]所以，问题不在于马克思主义本身， 而在于如何认识和运用马克思的理论。
总之，当代西方市场社会主义者从理论与实践、主观与客观、历史与现实、经济与政治等多种角度对现实社会主义作了深入的探讨。无论是概括现实社会主义的特征，还是分析它的性质和利弊，都为当代西方市场社会主义理论的建构提供了理论和实践的依据，从而成为当代西方市场社会主义形成的一个重要原因。
对民主社会主义的批判和超越
当代西方市场社会主义理论出现的一个深刻的社会现实原因是，自80年代以来，西欧的民主社会主义陷入了一个由福利政策所引起的尴尬境地中，面临着新的经济效率问题。可以说，当代西方的社会主义者几乎都对这种所谓的“社会主义”政策和道路发生了怀疑，因而，市场社会主义理论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也是为了找到摆脱民主社会主义危机而对未来社会主义所进行的探索。
问题的起因是，市场社会主义者传统上已经对民主社会主义产生了怀疑，在这个领域，由于它在进攻资本主义力量的来源——生产资料私有制上的失败，这样将会完全地阻止市场社会主义获得社会主义的目的。
民主社会主义进入70、80年代以来，伴随着西方国家经济滞胀，其福利政策和计划化、国有化措施的负面影响日益显现，传统战略的驱动力也日见衰竭。而在苏东剧变之后，其虽在剧变的初期由于苏东共产党大多改为社会党而“兴盛”一时，但其一贯的“非共非资”的“第三条道路”也同现实社会主义一样遭遇了已经死路一条的待遇。因此，现实向民主社会主义的传统战略提出了质疑和挑战，而这个质疑和挑战就是关于如何对待市场的问题。
我们知道，无论是新自由主义者，还是新保守主义者，抑或是苏东剧变之后的那些私有化的主张者，都在理论层次上和政策主张中大量强调私有经济成分和市场机制对于经济增长的作用。同时，西欧和东欧许多国家出现的市场化和私有化发展更是在实践中提出了同样的问题。而在西欧社会党人那里，承认甚至肯定私有经济在社会中“不可替代的作用”是已经解决了的，于是，如何看待市场则成为问题的焦点。
西欧社会党人一向主张的经济计划化和民主化、加强国家干预和建设福利国家，其理论前提都是认为自由市场会造成经济权力的不平等，进而形成物质财富占有方面的不平等。其具体实施在某种程度上也确实造成了限制和调节市场的效果。因此，同样是主张混合经济，但较之于保守党人而言，社会党人更强调计划之于市场、国家干预之于经济生活的必要性。所以社会党人的政策也类似于“反市场的战略”。在其他左翼力量和右翼力量大肆鼓吹市场优越性的理论和现实面前，社会党人不得不重新审视其传统的战略，而这种审视又不能不正视市场的问题，并且不能不采取对市场肯定的态度。
因此，在西欧左翼中广泛地存在着这种主张，即认为：“应该以市场经济乃至资本主义市场经济的框架为前提，加紧政治的社会的管理，从中来寻找社会主义理念，而摆脱那种用民主的方法全面超越市场经济结构的社会主义。这也有着与以往的社会民主主义和修正主义的见解不同的侧面，表现为各种各样的方案，使市场社会主义理论的探讨又重新活跃起来。”[2]（第208～209页）所以，在这一系列的问题面前，民主社会主义的理论也不得不发生重大的调整和转向：在现代市场经济的发展已经包容了国家的必要干预和市场调节、同时又表明市场作为资源配置手段具有明显的优越性的条件下，他们自然地转向论证市场的必要，特别是论证市场对于社会主义的意义。英国工党的理论家就是首要的并作了深入探索的代表。
虽然民主社会主义与市场社会主义都共有“社会主义”的目标，但二者在取得社会主义目标的手段方面却是根本不同的：市场社会主义寻求改善公共利益、更大的平等和民主，改变资本主义所有权；民主社会主义是通过政府的政策措施获得的，这些政策和措施是强迫资本主义所有者的行为和授予市场参与者以权力。因此，民主社会主义者并不企图使市场或私有财产所有权分离，对私有制仅仅采取限制的措施。相反的是，他们企图去创造局面，即实行资本主义市场经济，将导致更加平等的结果，鼓励更加民主和团结的实践，而不是传统的资本主义体制。因此，可以证实：市场社会主义在路径上比民主社会主义优越。
韦斯科夫曾把市场社会主义和流行于欧洲的民主社会主义作了详细的比较。他认为市场社会主义优于民主社会主义的地方在于：第一，市场社会主义主张把资本主义的财产所有权转归社会或集体所有，而民主社会主义只是主张约束资本家的财产所有权。这样，从理论上说市场社会主义较为彻底地实现了社会主义的平等目标。第二，市场社会主义采取的是“未雨绸缪”的战略，通过所有制的改造实现社会主义的目标。而民主社会主义采取的是“亡羊补牢”战略，通过税收和补贴手段纠正初次收入分配的不平等，这种方法易受政治性挑战的损害。第三，市场社会主义在市场运行之前干预市场体系，而民主社会主义却在市场运行之后干预市场经济。这使民主社会主义在政治挑战面前，更加容易被削弱和瓦解。而且，拥有财产的资本家在民主社会主义下的保留，确定了一个有不对称力量的阶级存在，也许会出现一种有不对称力量的管理阶级。但它的力量将是更少的不对称，因为企业的控制权和个人的财富将是更少的集中。[2]（第315页）第四，民主社会主义的福利政策大大影响了效率的提高，而仅仅对私有制的限制又很难保证社会公平的实现。市场社会主义将寻求市场经济与公有制的结合，从而既提高效率，又实现社会公平。
收稿日期：2000-04-03
标签：市场经济论文; 民主社会主义论文; 公有制论文; 资本主义制度论文; 资本主义经济危机论文; 资本主义社会论文; 国家社会主义论文; 计划经济论文; 经济论文; 经济学论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