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家科技哲学与现代化_哲学论文

道家科技哲学与现代化_哲学论文

道教科技哲学与现代化,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道教论文,哲学论文,科技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当今世界,科学技术发展突飞猛进,一日千里。昔日在科幻小说中所描绘的种种迷人的科技景观,经过能工巧匠的精心构筑一幕幕变成了现实。从沐浴着童真情趣的幼稚园到五光十色的娱乐场所,从流贯着商业精神的跨国公司到一派温情脉脉的艺术世界,到处闪烁着现代科技的辉光。人们不断地开创并享用着那充满进取意识的现代科技成果,在这种享用中体验无可比拟的快感。

然而,在人类陶醉于现代科技发明的时候,温室效应、物种灭绝以及北极上空的臭氧洞等灾难却带来了新的全球危机。于是,一批具有敏锐眼光和探索精神的科学家从世人庆祝征服自然胜利的“凯歌”声中惊醒过来,重新检讨人类的行为,寻找未来人类的出路。经过一段痛苦的精神反思与跋涉,西方许多有识之士将目光投向东方文明古国——中国,试图从这里发掘未来人类新科技的思想元点。在古文明的思想探索中,一个值得特别关注的现象是,曾经被打入冷宫的中国道教为国际学术界所重视。尤其是近10年来,西方关于道教研究的学术著作与日俱增。道教思想理念也正在渗入西方人的生活之中。这是令人深思的。

作为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道教引起国际汉学界的兴趣,其原因是复杂的;要揭开奥秘所在,自然应该从道教思想体系的各个层面加以考察。本文拟从科技哲学角度对道教重新加以认识和评价。

一、道教科技哲学命题的提出

关于“科技哲学”的概念早已为学术界所熟知。长期以来,人们把“科技哲学”当作西方的一个重要哲学分支。学者们撰写各种著作来探究西方自然科学家的自然观与认识方法论等一系列问题,从哲学角度总结科学新成就。但是,如果由此便认定只有西方才存在科技哲学,这无疑是值得反省和斟酌的。笔者经过一个阶段的考虑之后,认为科技哲学的研究领域应加以拓宽。我们不仅应该继续研究西方的科技哲学,而且应该看到在中国也有科技哲学的存在;不仅应该研究中国科技哲学,而且必须考察古代中国各个重要学术流派的科技哲学思想。“道教科技哲学”正是基于这样的认识角度提出来的。

所谓“道教科技哲学”就是道门中人在进行具备某种科学意义的方术技艺实际活动与理论建构中所表现的哲学思想认识。

毋庸置疑,道教科技哲学是以道教科技的存在为前提的。如果没有道教科技,自然也就谈不上道教科技哲学的存在。因此,我们在探究这个问题时首先必须对道教与古代科技的关系有一番基本的估计。从历史角度看,人类早期的原始科技活动本来就与宗教相交融;甚至可以说,那时的所谓“科学技术知识”基本上是被包含在宗教文化体系之中。随着实践活动范围的扩展,人类的认识水平逐步提高,科学技术开始冲出宗教的藩篱,有了独立的地位并且不断获得进步和发展;但是,即便如此,宗教与科学技术的交融关系也没有因此而停止。在现代社会,许多宗教思想家甚至积极参与一些国际科技会议。在中国,宗教与科技尽管也存在着相互对立的一面,但也并非完全处于水火不相容的地步。尤其应该看到的是,作为中国土生土长的宗教——道教,相当注意对古代科技的利用并有所建树。世界著名科技史专家李约瑟(Joseph Ncedham)博士曾经指出,“道家对自然界的推究和洞察完全可与亚里士多德以前的希腊思想相媲美,而且成为整个中国科学的基础。”(《中国科学技术史》第2卷,第1页,科学出版社、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2月第1版)李约瑟博士所指的“道家”是从广义上说的,它既包括先秦时期以老子、庄子为代表的道家学派,又包括汉代以来的道教。李约瑟博士是在对中国科技史的细致考察之后得出这一番精辟见解的。就东汉以来的情况而言,道门中人不仅对传统科技怀有浓厚兴趣,而且身体力行,积极地开展活动。翻开原始道教典籍《太平经》,我们不难发现作者对医药学方面的论述,如其中的《灸刺诀》以及“草木方”、“飞步禽兽”之类的治病功能的论述,即表明了道教从一开始即注重医药学的研究,后来在这方面更有很大的进展,产生了许多著名的医药学专家,像晋朝的葛洪、南北朝的陶弘景、唐朝的孙思邈都在医药学方面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至今为祖国医学界所景仰。除此而外,道门中人的炼丹术从某种意义上说乃是中国古代化学的先驱,尽管历史上一些帝王将相曾因服用丹药而丧生,但炼丹活动的化学实践意义却也不可抹煞。如果我们不是过于苛求,那么就应该看到道门中人的种种方术技艺活动或多或少地具备了科技成份,如堪舆中的地理知识,推测风云变幻的“遁甲学”中的天文知识,占卜中的数学知识都是这样。至此,我们可以对“道教科技”稍作概括,这指的是服务于道教基本宗旨且由道门中人所从事的传统科学技术,它包括相当部分方术技艺实践与理论研讨。

与世界上其它宗教相比,道教可以说是最重视科技的。之所以如此,这有两大基本原因:首先,道教的母体——先秦道家、神仙家、医家、占卜家、天文历法家本来就与古代科技关系密切,有的甚至就是古代科技实践活动与理论创造的主力,道教不仅继承了他们的科技成就,而且又在原有基础上加以创新,这就形成了丰富多采的道教科技“大观园”。其次,道教注重传统科技的应用与开发,这是由其基本宗旨所决定的。道教的最终目的是为了延年益寿、长生不老。从这个基本宗旨出发,道门中人不仅注重探讨人体奥秘与机理,寻求治病养生的良药,而且从生存的角度观察天体自然现象,力图避免伤害。虽然,宗教的氛围使道教方术技艺活动披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但对生命的关注则又推动着道门中人去观察、探索与试验。这就是道教科技之所以能够绵延续存与发展的内在动因。

然而,必须指出,“道教科技”与“道教科技哲学”毕竟是两个不同的概念。道教科技并不能直接地等同于道教科技哲学。要证明后者的存在,我们还必须从前者的有关资料中进一步寻求哲学上的认识。在道教方术技艺活动与理论中是否存在着哲学观念或认识论的思考呢?回答是肯定的。例如《太平经》在论述“培养元气”的医学养生要则时说:“元气恍惚自然,共凝成一,名为天;分而生阴而成地,名为二也;因为上天下地,阴阳相合施生人,名为三也。”(王明:《太平经合校》第16页,中华书局1960年版)这段言论尽管相当朴素,但却反映了早期道门中人在生命起源与养生问题上所贯彻的元气本体论哲学思想。再如关于炼丹的问题,《丹房须知》有云:“修炼之士,须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达阴阳,穷卦象,并节气。”(《道藏》第19册,第57页,文物出版社、上海书店、天津古籍出版社1996年影印本,以下凡引《道藏》均同此版本)作者在这里对修炼金丹的人士提出了基本的要求,其中所言“天文”、“地理”表现了道教炼丹不是一种随意行为,而是遵循一定的科学规律的,至于“达阴阳”则又提高到哲学境界上来认识。因此,我们不难看出,道教的炼丹和养生一类活动,并非像一些人所认定的那样完全是封建迷信的东西,而是贯穿着许多科技哲学思想认识的。在其它方面,我们依旧可以发现这种带有哲理闪光的论述。这就证明,道教科技哲学命题之提出并非空穴来风,而是有其客观依据的。

二、由认识方法论看道教科技哲学的内容与特征

从上面的考察可知,道教科技活动与理论创建中的确包含哲学认识。但是,紧接而来的问题是,这种哲学认识是偶然出现的,还是丰富多采的?平心而论,道门中人并非有意识地要创建一套科技哲学理论体系来供人研究,他们只是出于修身养性、长生不老的愿望而进行方术技艺活动,并在这种活动中来考虑宇宙人生问题。因此,从总的来看,道教科技哲学不是一种教科书式的思想体系。道门中人在方术技艺活动中的哲理思考正如即兴演奏家一样往往是临境发挥,只不过所临之“境”不同罢了。然而,我们这样说,也不意味着道教科技哲学完全是凌乱或杂凑的东西。实际上,如果我们认真地加以梳理,那就会感受到道门中人在方术技艺活动中的哲理认识也有其内在的联系。

从认识方法论的角度看,道教科技哲学是以观察、试验、体验为肇端的。人类的生产劳动与生活历史证明,“观察”不仅是认识客观事物的开始,而且是科技发明与理论创造的一大源泉。当然,并非是所有的“观察”都具有科学意义;但没有观察,则所谓“科学创造”便会成为空中楼阁。所以,古今中外的科学活动大多离不开“观察”这个认识环节。道门中人在开展方术技艺活动过程中也相当注意“观察”。从人的生存立场出发,道教充分意识到“人”与环境的关系。这种环境,从古人的眼界看主要有“天地”。对“天”的观察获得天文的知识;对“地”的观察则形成地理的知识。对于观察到的天地事物,道门中人是注意记录的。在《道藏》中有许多著作反映了道门中人观察天地的活动。例如《太上洞玄宝元上经》、《雨炀气候亲机》等。前者主要是大体星宿与地象的观察记录;后者主要是云雨气象的观察描述。其中涉及种种天体运动和气象变迁。值得注意的是,道门中人面对观察到的天地物象并非停留于一般的描述,而是力图作出某种解释,如《太上洞玄宝元上经》在言及日月星“三光”和土山水“三色”时加以引申,指出“观天察地”的目的乃是为了“法天则地;守道自然”,这说明道门中人的观察记录实乃蕴含着哲理思考,这种思考是建立在“观察”的前提,但又超出了一般观察的感性水平。

除了观察之外,道门中人还注重试验和体验。如果说“观察”在道教中的着眼点主要在于宏观,那么“试验”与“体验”则相对带有微观的意义。纵观道教发展历史,我们可以发现,道门中人曾经进行了相当长时间的金丹黄白术的试验活动。对于这种试验活动,道门中人不仅相当执着,而且操作细致入微。试看《太清金液神丹经》七言歌谣中的一段文字:“六一合和相须成,黄金鲜光入华池。名曰金液生羽衣,千变万化无不宜。”(《道藏》第18册,第750页,按,原诗较长, 此处所引只是其中一小部分)这里的“六一”是固济炼丹反应器的材料,它包括:戎盐、卤碱、樊石、牡蛎、赤石脂、滑石和胡粉七种物质。从其名称看来,首句乃是描写反应器,从第二句开始具体地描绘烧炼金丹的情形,作者既点出其色泽,又写其变化之状。无疑,这正是试验过程的诗化表现。然而,这四句诗所“运载”的信息也不仅仅是试验,在其背后还有更为深沉的内涵,从“固济”之物——“六一”之名就可以看出这一点。为什么叫做“六一”呢?这是因为作为固济用的七种材料中包含“六”和“一”,合于天地生成之数。按照古代“易学家”之言,天一生水于北方,地六成之。一为奇为阳,六为偶为阴。故而“六一”之名本身便含有阴阳相反相成的义理。可见,在试验的描述文字中也蕴含着道门中人的哲理探寻。至于道教中的“体验”乃是性命内功修炼的感受观照形式,道门中人通过“意念”来调动体内的精气,试图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这可以看作是以身体为“反应器”、以“精气”为原料所进行的一种独特的试验。对此,道门中人也给予非常的关注,作出了许多记录,并且从操作程序与内在感受中引发哲理精神。如《太清元极至妙神珠玉颗经》在阐述周天内丹功法时说:“三才相连,厚地高大。冲和在中,万物之先。”(《道藏》第18册,第665 页)从这些简洁的警语中不难看出道门中人的性命内功修炼也不是一种孤立的存在,他们没有被驱体本身所局限,而是超出躯体之外,进行更为深刻的哲理思索。因为熟知中国哲学的人们都知道,文中的“三才”指的是天地人,修炼者由人而达于天地,这是从宇宙客体相互联系的角度来考虑性命修行,其字里行间映射出广阔的义理视野。

如果我们以“三才”为契机,进一步加以考察,那就能够比较清楚地看出,道教科技哲学在内容上与天地人的对应关系。换句话讲,道门中人乃是从天地人“三统”的关联点来考虑人体生命起源与如何延续这一问题的。人的生命是哪里来的?喜欢穷究的道门人士仰以观天,俯以察地,于是把生命的存在同天地联结起来。《三元延寿参赞书》说:“天地之间人为贵……头圆象天,足方象地,目象日月,毛发肉骨象山林土石。”(同上书,第528 页)这种朴素的比拟表现了道门中人把人体生命同天地自然等量齐观的思想,其背后蕴藏着一种追索生命发生的愿望。由人与天地的同构关系进一步追想,道门中人力图发现自然宇宙的本体,他们找到了一个抽象的概念,这就是“道”。在道教经书总集中论述“道”的文字相当不少。尤其值得注意的是,道门中人往往是在追索生命问题和解释天地自然现象时展开“道”论的。如《修真十书·锺吕传道集》在探讨天地之机时说:“天地之机,乃天地运用大道,而上下往来,行持不倦,以得长久坚固,未尝轻泄于人也。”(《道藏》第4册,第659页)这个“道”的特点是无形无名、其大无外,其小无内,它的最大功能是化生。混沌之大道,化而有天道与地道。天道又叫乾道,地道又叫坤道。“天得乾道,以一为体,轻清而在上,所用者阳也;地得坤道,以二为体,重浊而在下,所用者阴也。阳升阴降,互相交合,乾坤作用,不失于道,而起首有时,见功有日。”(同上书, 第659页)由此可知《锺吕传道集》关于“道”的论述与道教天地之学是密切关联的;不仅如此,这种“道论”还与古代生命认识与养生延年的操作不可分割地交融在一起。《锺吕传道集》认为,人的生命也是由“道”而来,父母媾精,正如天地行道一样,“乾坤相索而生三阴三阳。真气为阳,真水为阴。阳藏水中,阴藏气中。气主于升,气中有真水;水主于降,水中有真气。真水乃真阴也,真气乃真阳也。”(同上书, 第660页)性命修行,重在调理阴阳,而阴阳之调理也就是要与“道”合真,因为“道”即包含着阴阳两个方面。可见,性命之学与天地之学一样也是以“道”为基石的。这个“道”是以生命问题的思考为出发点,但又反过来成为古代道教生命科技哲学的核心。围绕这个核心,道门中人提出了生命缘起与气质变化、养生延年的方法论,道教强调人天相应,从宇宙事物密切联系的角度提出了一系列关于自我生命控制的主张,在思想理念上体现一种“宏观”与“微观”的沟通。这便是道教科技哲学在内容上的最大特点。

出于人天相应的认识方法,道教科技哲学的思想表达具有明显的符号象征特色。与亚里士多德以来西方那种纯粹的逻辑三段论的推演情形不同,道门中人在方术技艺活动与理论创造中比较习惯于使用代码式的言辞。所谓“代码”言辞,其表现不拘一格,或为天地物象,或为人体脏象,或为卦象数字,或为节气干支等等。因此,道教科技文献中的哲学思想往往也比较含蓄。例如《玄门大论三一诀》在讨论有关人体精气神的调理时就引出了“三一”的数字代码,作者通过“三”与“一”的关系之阐释暗示了精气神的操作原理:“混三为一,三则不三;分一为三,一则不一;不三而三,不一而一,斯则三是不二之三,一是不一之一。不三之三,非直非三,亦非非三;不一之一,非止非一,亦非非一,此合重玄之致也。” (《道藏》第22册,第342页)就数字上看这段话,恐怕没有一个不会感到“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但如果从数字的代码意义上着手考虑问题,则其内涵还是可以基本得到把握的。“三一”之“三”指的是什么呢?按照《玄门大论三一诀》本身的解释,这就是精气神。而所谓“一”指的是精气神交融为“一”。在道门中人看来,“一”是生命本初混沌之状态,没有“三”就无所谓“一”,没有“一”也同样无所谓“三”。就性命修行而言,乃是要收三而归一,这就叫做“守一”。但是,死守其一,则又入“有为”散乱之景,故需要“非一”,乃至“非非一”。所谓“非一”就是在实行“守一”时不能过于呆滞,这就叫做“非一”;但从境界的升华来看,意念也不能停留于“非一”的状态,否则就是“有执”;所以还应“破执”,连“非一”的心念也没有,直至空灵而达清虚。这种“非非一”其实就是“炼神还虚”。从《玄门大论三一诀》这段话中可以看出,道教在探讨性命修行方法时不仅使用了一套数字代码来表达其哲学理念,而且有比较高的思辨色彩。

道门中人在天文、历法、地理、命相、炼丹等方术技艺领域广泛地使用各类物象名称作为代码,从而使其科技哲学思想之表达具有明显的符号特色。这种情形乃是中国文化固有思维传统的一种延续与发展。纵观中国文化史,我们可以看出,自远古时期的神话传说已有独特的含蓄表达,带有种种象征蕴含,而号称群经之首的《周易》之卦象更是符号象征的典型。对古代科技尤其关注的先秦老庄道家学派从《周易》这部古老著作吸取乳汁,建立起一套中国式的符号哲学的代码体系和表达方式,这一切又在道教中得到了续存和发展。道门中人关于方术技艺的哲理思索通过代码式的言辞来表达,这从一个侧面反映了中国科技哲学的符号象征表达方式具有悠久的传统和生命力。

三、道教科技哲学的现代意义

作为一种思想文化史的研究,道教科技哲学自然也应该放在人类现代生活中从更深入的层面来进行考察。面对这样一个课题,我们首先必须明白的是,到底如何来理解所谓的“现代化”?在许多人的观念中,现代化等于通过征服自然而吸取最大财富以满足人类的欲望,使人类的物质生活达到前所未有的水平。于是,人们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创造了种种奇迹,从而也在物质上得到了充分的享受。但是,当一些所谓“智者”高喊“人定胜天”口号,利用先进技术不断地向自然进军索取财富且得到最大享乐时,人们是否意识到新的精神欠缺或空虚呢?实际上,如果仅仅将物质财富和汲取财富手段的高科技发展作为“现代化”的标准,那么这似乎没有脱离动物的需求层面,只是其表现形式显得高级罢了。

德国著名符号学家卡西尔在对文化进行分析时曾经指出那种仅停留于物质层面的追求在本质上与其它动物的相似性。他指出,人类为了保存纯属生物的生存,“并不需要超越动物的界限,超越本能生活的界限。”(卡西尔:《符号·神话·文化》第118页,东方出版社1988 年版)他还引用威廉·詹姆士《心理学原理》的话为根据并作出评述,认为人类与动物的最大区别是由于运用符号“开启了一条新的路程,这条路程,是一条逐渐地和持续地把他引向对客观世界有一种崭新的理解的理论生活或反思生活的路程。”卡西尔这段话是纵观人类进化史之后所得出的精辟见解。回顾一下思想史旅程,我们可以看到:先民们在探索自然界并进行理论创造时已经不断“反思”自身的行为,那么今天从事“现代化”建设的人们是不是也应该进行某种“反思”呢?是不是应该把“精神境界”的升华当作现代化考虑的一个方面呢?回答是肯定的。

倘若我们从精神升华的层面来观照道教科技哲学那就会有新的感受。实际上,道教科技哲学的全部理论出发点就在于看重生命的精神质量。其努力的主要方向,并不是引导人们无限制地向自然索取以充实其生命能量,而是引导人们通过内在的自我修炼来升华精神境界,从而使内在的精神辉光向外透射,激发其外在活力,以延年益寿,直至成为“神仙”。在现代人看来,“神仙”不过是一种虚无缥缈的“幻想”;但是,在这样的目标引导下,道门中人所做出的种种努力却“歪打正着”地派生出一套至今仍有启迪意义的思想符号体系。如果要概括道教科技哲学在现代生活中的价值,那么下列三点似乎值得我们斟酌一番:

首先是强调“顺应天道”的生命操作准则。道门中人长期以来一直把人类生命看作是宇宙整体中的组成部分,认为任何部分只有在整体联系中才能存在。按照“道”的一元本体论,人类生命不仅与天体宇宙具有同构对应关系,而且互相影响着。要使运载人类精神的躯体健康而长存就必须认识天体自然,根据天体运行规律行事和养生。《黄帝阴符经》有一句名言,叫做“观天之道,执天之行,尽矣。”这段话是道教科技哲学自然观的洗炼概括,又是性命修行的要诀。所谓“观天之行”就是观察天体自然的运行规律;所谓“执天之行”就是强调人们必须按照“人天相应”的自然规律办事养生,作者认为,只要能够做到这两点,也就算明白了“神仙抱一”的大道理了,所以才称作“尽矣”。《黄帝阴符经》这种思想在原始道教经典中早有阐述。《太平经》根据经验观察,从一年四季的自然变化中得到启发,指出:“天地人皆随四时五行为盛衰也。”(王明:《太平经合校》第336页,中华书局1960 年版)所以,有德者应该“与天并力同心”。(同上书,第110 页)《周易参同契》则引入易学的卦象符号系统,更结合干支以及二十四节气的流转描述金丹“火候”的变迁。应特别注意的是,其中的“干支”、节气的使用并非像某些人所认为的是“牵强附会”,而是“人天相应”的一种时间标志,正如现代电脑在任何工作状态都有时间显示一样,金丹火候通过干支卦气把人体生命能量流运转的内在迹象以数量化形式描述出来。在这里,其意义主要不在于其符号的选用,也不在于它的精确度,而在于道门中人借助符号的演示把人类的生活与天体运行不可分割地联系在一起。从今天看来,它的价值已经超出了一般的养生范围,而有了行动方法论的意义。回顾一下数十年来,我们的生活环境治理,可以说缺少的正是这种从人天相应的整体联系角度考虑问题的立场。

其次,由于“顺应天道”思想的生发作用,道门中人在进行方术技艺活动时还形成了独特的宏观伦理思想,这种思想在当今显得尤为重要。大家知道,中国古代一向重视伦理,素有“伦理之邦”的雅称。自孔夫子开始,儒家学派就相当注重伦理道德的思想建设。在社会人伦关系方面,儒家所提出的成体系的道德哲学曾经产生很大的作用,甚至可以说是影响了中国人生活的各个方面。不过,从境界方面看,儒家的伦理道德主要是从社会关系着眼的;与儒家不同,道家学派则是从宏观宇宙的视野来建构道德哲学的。道家鼻祖老子在总结了古代人类的生活经验和方术技艺活动之后,郑重地提出了别具一格的“道德”之论。在老子看来,宇宙间所有事物都是“道”的化育结果。“道”的最大品性是“大公无私”,她生长万物却不占为己有。由“道”再引出“德”。所谓“德”乃是“道”在化生宇宙与滋养万物中的一种特殊品性。“道生之,德畜之。”道使万物生长,德使万物繁殖。老子这种宏观道德哲学为后来的道教所继承和发展。东汉以来,道门中人即提倡诵咏老子的《道德经》。有资料显示,道门中人对《道德经》的诵咏不单是一种读书活动,而是把它同生命医学伦理的培养结合在一起。今所见《正统道藏》中有《太上洞玄宝元上经》记载了一种诵咏《道德经》的法式,那是根据天上日月星辰的运转与春夏秋冬“八节克会”规律来安排诵咏篇章。春天所诵十六章,夏天所诵二十章,春夏“天诵”合为三十六;而秋天与冬天所诵各二十二章;春夏属天,冬秋属地,天有太极,地有昆仑。昆仑极中,所以秋冬“地诵”之章会昆仑之数总为四十二,因“推功归大,揖敛让上”,则“地诵”便剩下四十四章。观一年四季所诵恰好是八十一章,合于老子《道德经》分章之数。这个诵咏的安排,据说是以“阳律阴吕,唱和调通”为法则的。在道门中人看来,诵咏《道德经》不光是为了个体的身心健康,更重要的是要通过这种诵咏,以特殊的音律感动天地,使“三光(日月星)无忒,岁序宣明”,万物得以生长。在这里,天文、历法、地理与自然生长次序被巧妙地沟通了。姑且不论这种安排是否妥当,就诵咏的旨趣而言,显然是贯彻着老子《道德经》的宏观生命伦理观念。当然,道门中人也不仅仅是诵经而已,他们从延年益寿基本宗旨出发,考虑修行方案,认为要成“仙道”必须行善积德,施仁惠于万物。在道门中人的心目中,天地草木鸟兽也是宇宙中的生命,他们与人类具有同样的存在意义。汉代道教典籍《太平经》已明确地反对破坏地质结构和无端伤害草木鸟兽的不良做法。在道教神仙传记中更有为野兽治病的种种描述,《黄帝阴符经》把这种宏观伦理思想加以发挥,其作者告诫世人,如果人类片面地追求发展,扼杀其它生物,那么就会“大发杀机,移星易宿;地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天地反覆。”(李荃:《黄帝阴符经疏》卷上,《道藏》本)这决不是耸人听闻。实际上,长期以来人类对自然的过份“盗取”已使种种危机蔓延开来。如果说有朝一日人类像远古时期的恐龙迎来了灭绝之日,那么其最根本的原因恐怕是蕴含在人类自身的行为之中。所以,我们研讨道教科技哲学,似乎可从这种具有悠久传统的宏观生命伦理中获得反醒!

最后,我想把讨论的问题再回到现代化的生命精神境界问题上来。任何一个有责任感的人当然不希望人类走向绝境,而企求一个美好的未来。不仅如此,大家恐怕也都希望有一种比较高雅的精神境界吧。在这方面,道教关于内在修行的生命哲学观念对于今天躁动的社会而言也是有一定启迪价值的。道教性命修行有一条重要的原则,叫做“逆返归魂”。根据“道”的化生理论,道门中人描述了宇宙生命次序与精神科学操作基本程序,指出宇宙万物流迁所具有的“顺逆”二重性。如果说宇宙生命的降生到老死,这是一个顺向的过程,那么修道升仙则是一个。“逆返”的过程。所谓“正为人,逆为仙”,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尽管“逆返”升仙,这只是道门中人的一种理想,但这个目标的规定则促使道门中人努力进行传统精神科学的探究,并且建立了一套具有浓厚哲学色彩的精神控制论。回顾一下前面所引《玄门大论三一诀》,其末了出现的“重玄”一语可以说比较集中地体现了这种精神控制论的内核。近年来,有关道教“重玄”思想的研究逐步地引起学术界的瞩目,一部分学者还写出了探讨“重玄学”的专著。笔者以为,“重玄学”包括许多层面,而其核心所在则是生命控制论。道教重玄学的集大成者成玄英把老子《道德经》首章的“玄之又玄”解读为“遣之又遣”,这就是对那些干扰内心平静的种种信号的排遣,通过排遣,恢复本初的宁静状态,这就叫做“归根复命”。道教这种以“重玄”为学理的生命控制论对于当今某些过份的欲望追求的扼制来说有其独到的指导作用。如果我们确实认识到现代化中的精神生活质量,那么我们是不是可以从道教“重玄学”的生命控制论中获得某种滋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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