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朔新语在“石朔新语”近真面刻的文学价值再认识_世说新语论文

董朔新语在“石朔新语”近真面刻的文学价值再认识_世说新语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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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图分类号〕I207.4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6198(2008)03-0221-03

宋代以后,国内流传的《世说新语》,主要是宋淳熙十五年陆游刻本和淳熙十六年湘中刻本。更早一些的宋绍兴八年董弅的刻本(以下简称“董刻本”),自南宋末年流入日本,便为国人所未见,先在“金泽文库”,后入前田氏的“尊经阁”,20世纪初才珂罗版影印传回国内,1956年文学古籍刊行社影印刊行了王利器的董刻校点本,原本现仍藏于日本“尊经阁文库”[1]。尽管此前国内长期流行的宋刻本是陆游、湘中两种,并且用这两种刻本作为蓝本的研究成果及重雕本最为丰富,多有优胜处,但就版本本身的价值看,余嘉锡断言:“三种宋刻本,以第一种董弅本最佳。”[2]朱一玄更确切地说明:“现存最早的接近刘孝标注本的最完整的本子,是宋绍兴八年董弅刻本。”[3]

刘义庆的《世说新语》(以下简称《世说》)原著,自有注、抄、刻始,便被删削改易。在今天能见到的最近真的版本当是唐写本,惜为残卷,只有《规箴》、《捷悟》、《夙惠》、《豪爽》四门51则,其次,近真而完整的就是董刻本了。这一刻本的《世说》文本和其后所附汪藻的《叙录》,都堪称是至南宋初为止,《世说》版本及《世说》文本本身研究的一次总结。

前辈学人十分珍视董刻本,运用其校勘求真,近年也不乏时贤研究目光的关注,多有研究成果,但对这样一部传世的具有独特价值的传本本身之面貌、特色尚有进一步研讨的必要。因而,在学界所取得的成果基础上,本文以举例发凡的形式,再对该刻本近真面貌的文献价值略陈几点管见。

一、关于董刻本的近真面貌

董弅是以研究者的态度和学养去对待《世说新语》的,因而他能在当时的传本中,选择剔抉,尽其所能,自觉地维护《世说》文本的近真面貌。这在其刊本的跋语中,说得很明白:“晋人雅尚清谈,唐初史臣修书,率意窜定,多非旧语,尚赖此书(按,指晏殊手校本)以传后世。然字有伪舛,语有难解,以它书正之,间有可是正处。而注亦比晏本时为增损。至于所疑,则不敢妄下雌黄,故亦传疑,以俟通博。”

这说明董弅对“旧语”,也就是《世说》原本的本真面貌特别关注,不满于“唐初史臣修书,率意窜定”。他面对当时诸种传本以及包括唐初史臣所修之正史在内的《世说》的诸种运用,都报以审慎的批判、筛选的态度,而其批判所建立的标准,就是《世说》原初的旧貌。尽量还原其旧,不能“率意”对待,更要剔出其“窜定”成分,所以董弅选取了他认为较为近真而可信的晏殊手校本作为底本。就底本的选择本身看,便说明了董弅曾作过一番研究,而这种研究所守持的态度是求真、求实,他期望以《世说》的真面貌传世。至少,这是他重刻《世说》所追求的目标。

在选取了晏殊手校本后,董弅的工作并未了结,而是进一步研究,“以它书正之”。在当时所能见到的传本中去对比研究,做了甄别、剔抉的还原工作,即“正之”。仅以汪藻《叙录》所列十余种传本的情况观察,便可以说明,董弅当时所见传本,一定不乏足可资取参考、是正的有价值的资料。在这样的基础上,他做了慎重的甄别、剔抉,不是全面改造,而是对“字有伪舛,语有难解”处,“间有”校订。所为“增损”者,有其依据,这点恐是不容置疑的。

董弅在处理这样一个底本时,遵循了“多闻阙疑”的治学原则。“至于所疑,则不敢妄下雌黄,故亦传疑,以俟通博。”对于传本异说,对于未及弄清楚的地方,他没有强作解人,而是一仍其旧,保留了原貌,提供给后来者。

以今天所见的刻本观察,对董弅的说法,至少还可以通过以下诸点作为佐证。

二、从文句看,董刻本所保留的用语或更合于原本面貌,或于义更胜

以今见文献参校,及以《世说》本身之内在蕴涵的“理校”,不难体味,从文句看,董刻本所保留的用语或更合于原本面貌,或于义更胜。兹取以下诸例说明之。

《政事》(18):“王刘与林公看何骠骑,骠骑看文书,不顾之。王谓何曰:‘我今与林公来相看,望卿摆拨常务,应对共言,那得方低头看此耶?’”“共言”,明代袁褧的嘉趣堂本(以下简称“袁刻本”)、凌瀛初的套印本(以下简称“凌刻本”)等皆作“玄言”。这里当以董刻本为是。考之《世说》,“共言”为当时谈玄的常用说法。时人不直接说“玄言”、“谈玄”,而说“共谈”、“口谈”、“共论”、“共语”、“清言”、“言理”、“微言”、“论理”、“往反”、“言”等等。董刻本作“共言”更合于原本面貌。

《品藻》(3):庞士元语:“陶冶世俗,与时沉浮,吾不如子;论王霸之馀策,览倚伏之要害,吾似有一日之长。”“倚伏”,袁刻本作“倚仗”。这里,明显以董刻本为是。“倚伏”,在此语境中为庞士元所引《老子》典故,“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五十八章)谓了悟祸福相互依存转化的玄理、要义;“要害”,谓枢机关键或规律。这样,庞士元的思理高深就不言而喻了,所表现出来的正是名士风貌。倘作“倚仗”,则此言句义窒碍难通,不知作何解释了。故余嘉锡《笺疏》以绍兴董刻本为是。

《任诞》(15):“阮仲容先幸姑家鲜卑婢。及居母丧,姑当远移,初云当留婢,既发,定将去。仲容借客驴箸重服追之,累骑而返。曰:‘人种不可失!’即遥集之母也。”“定将去”,袁刻本等亦作“定”,沈宝砚校本(以下简称“沈校”)作“逎”。作“逎”亦通,然而不如作“定”于义更长。在这里用“逎”,是一个副词,解作“竟然”,有出乎意料的意思,乍看去似有助故事波澜,增强戏剧性,故徐震堮认为“逎”义为长(《世说新语校笺》),然而细味起来,则无如“定”隽永。“定”有终究、到底之意,说的是,其结果没有以阮咸原来的主观意志而改变,到底将婢带走了。这个结果包含了其姑对阮咸惠爱至深的苦心和深思熟虑后的决断。因为这是一个婢,而且为异种鲜卑,以阮咸的身份与之生情留恋,无疑是公然挑战世俗、礼法,妄取祸端,其后果不测自明。如此,则其姑对阮咸之爱及聪慧明智,便于一“定”字——她最后的行为中,深含无遗了。有了这一层,才愈见阮咸的“任诞”。他的惊世骇俗之举是动人的,但事实上的结果,正是因此而使他付出了长期沉沦闾巷,被摒于仕途之外的代价。这样看来,“逎”富于暂时的刺激,表达的只是阮咸的瞬间感受与激动果行,突出了故事的戏剧性,而作“定”则相反,它更有深味,更耐咀嚼。“初云”之允诺与“定”之翻悔相映带,深含了时代因素、其姑的矛盾、复杂心理和对事情因果关联的理性判断。在如此一个短则故事里,不止正面表演的主角阮咸,就是隐含幕后的其姑的形象也都丰满活跃了起来;因在他们的形象中,饱含着时代特点、个性特征等丰富的信息而使故事深富意味了。这正表明《世说》品格是不以波澜、悬念见长,而是以隽永、深味独擅胜境,所以董刻本等作“定”更为本色,更像《世说》。

《捷悟》(7):“王东亭作宣武主簿,尝春月与石头兄弟乘马出郊。时彦同游者,连镳俱进。唯东亭一人在前,觉数十步,诸人莫之解。石头等既疲倦,俄而乘舆,向诸人皆似从官,唯东亭奕奕在前,其悟捷如此。”此则袁刻本等皆作“石头等既疲倦,俄而乘舆回,诸人皆似从官,唯东亭奕奕在前,其悟捷如此”,相沿流传。董刻本、唐写本“回”作“向”,就文意说,当以“向”为是。倘为“回”,则难以解读,石头舍马乘舆,回车而返,这样原超越几十步而在前行的东亭,随方向回转,反而在后似从官了,喜剧意味不在“诸人”,而在落在了东亭,其不是“捷悟”,反成了“笨伯”笑料,这适与本则所要表述的意思相反。而作“向”,为表时间的副词,写出刚才从容马队的“诸人”,现在因石头兄弟舍骑乘舆而使得他们列队车后,跨马相随,形同“从官”了,此时“唯东亭奕奕

在前”。这一对比,才见出东亭先见之明远在“时彦”之上的“捷悟”。可见唐写本、董刻本为是,保留了原本的真实面貌。故通行的现代诸本,徐震堮《校笺》以“作‘向’为是”,杨勇、张万起、刘尚慈诸先生也都采纳了唐写、董刻的用法。

《豪爽》(6):“王大将军始欲下都更分树置,先遣参军告朝廷,讽旨时贤。祖车骑尚未镇寿春,瞋目厉声语使人曰:‘卿语阿黑何敢不逊,催摄面去,须臾不尔,我将三千兵,槊脚令上!’王闻之而止。”清周心如的纷欣阁本、王先谦的思贤讲舍本皆作“王大将军始欲下都处分树置”,“处分”唐写本、董刻本、沈校俱作“更分”。“处分”为处置、处理、安排之义,与下文“树置”一起,是说王敦要安排设置官员。实质上故事要表达的是,王敦包藏祸心,拥兵挟世,按自己的意愿重新设置官员,安插党羽,即“更分者更动处分,有所树置也”[4],其要害是更换现有官署的执事人员,以为其实现野心铺平道路。显然“处”显得平平,“更”比“处”表义更直接,更传神。故徐震堮、杨勇等亦皆以唐写、董刻为是。

以上都说明董刻本颇能体味《世说》,保留其本色,而这种保留也表达了董弅对《世说》文本、风格的熟悉和他卓有识见的学养。从而使《世说》得以近真的面貌保留下来,原著作之胜情胜意不至被损害,不至因失之毫厘而谬以千里,就文献价值说来,这恐怕是最为珍贵的。

三、刻本的错误处,仍为近真传本的风貌

可以用来作为董刻本近真品性的反证是,董刻本有些错误处,也是近真传本的面貌。它表明,董弅雕本在未及深察时,并没有主观臆断,妄加改易,而是尽量一仍其旧,“故亦传疑,以俟通博”,忠于实情。兹亦取诸例,加以说明。

董刻本《文学》(80)习凿齿因忤旨“出为荥阳郡”,袁刻本作“衡阳”,是。但朱铸禹的《世说新语汇校集注》指出,《晋书》卷八十二习凿齿的本传也作“荥阳”,这显系当时写本就如此,非董刻致误。这或是董弅对“旧语”在未及弄清楚的时候,“故亦传疑,以俟通博”,而保留了原样。

董刻本《尤悔》(3)“陆平原沙桥败,为卢志所谗,被诛”。“沙桥”,袁刻本为“河桥”,王利器佐证:“案,作‘河桥’是,《通鉴》卷一一四《晋纪》三六注‘沙桥在江陵北。’据《晋书·陆机传》‘列军自朝歌至于河桥’则河桥在朝歌附近,与江陵之沙桥,地望之差何止千里。”[5]这一点,刘孝标本则注引《陆机别传》也可以佐证:“及(陆)机于七里涧大败,(孟)玖诬(陆)机谋反所致,(司马)颖乃使牵秀斩(陆)机。”又《晋书·陆机传》:“(陆)机军大败,赴七里涧而死者如积,水为之不流……”七里涧,《通鉴》卷八十四《晋纪》六注:“《水经注》:鸿台陂在洛阳东北二十里,其水东流,左合七里涧。”朝歌在洛阳东,则陆机兵败之河桥(七里涧),在洛阳、朝歌之间,而近于朝歌。孝标所引《别传》是概说,“河桥”讲得更具体指实,是以个别代全体战场的借代手法。无论如何,是洛阳、朝歌间的“河桥”而非江陵之“沙桥”,王利器、刘孝标两说,皆可对之确证无疑。董刻本用“沙桥”,未及深察而致误,然并非只有董刻本误,后来沈宝砚以淳熙十六年湘中刻本为底本校勘时也未出校,仍作“沙桥”。此亦为当时写本如此。

董刻本《言语》(108)刘孝标注引《庄子·渔父篇》:“子修心守真,还以物与人,则无异矣。”“无异”,今本《庄子·渔父篇》作“无累”。作“无异”则此句无法释读,然而不独董本,诸本皆同,为原初诸传本之误。

董刻本《雅量》(40)刘孝标注:“徐广《晋纪》曰:‘泰元二十年九月,有蓬星如粉絮东南行,历须女至央星。’”“央星”,袁裴刻本同,沈宝砚校本作“哭星”。《晋书·天文志》作“哭星”;王利器引《开元占经》卷八十六、《御览》卷八七五引《晋中兴书》载《世说》此事作“历女虚危,至哭星”[6]。可见淳熙十五年陆游的刻本也误作“央星”,袁据此重刻时未及校改。

“至于所疑,则不敢妄下雌黄,故亦传疑,以俟通博”,从文献意义上讲,这也是一种重要价值。在难以厘清传本文辞语句真伪的情况下,“传疑”而不强作解人与有条件厘清真伪是正谬误,对保持文献真面貌具有同等重要的价值。以上诸例可以说明,董刻本对《世说》文本所持的审慎态度。正因如此,它才能保持传本本身的文献价值。

综合前述,可以看到,董弅重雕时,尽其可能保留《世说》的近真面貌。当然,这里并不是说该刻本尽善尽美,后出诸校诸刻亦具有重要价值,本文只是说明,从董刻本所保留的近真面貌着眼,无论在《世说》的阅读、品味方面看,还是从作为文学史料、史学资料的意义上讲,它都显示了自己独特的文献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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