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尖上的汉语--从语调、游泳和味觉的角度看_读书论文

舌尖上的汉语--从语调、游泳和味觉的角度看_读书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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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人好味道,所以中国式美文,也有一个特殊的标准:韵味。问题是如何才能把言语放到舌尖上来细细品味?我以为应该抓住“语调”这一中间物来调和阅读与写作者的味蕾。

何谓语调?《现代汉语词典》释“语调”为“语言的腔调,说话的声音高低轻重的配置”。我以为“语调”其实是言语中语气与情感自然配置所形成的韵味,与“文气”一词相类,不过语调比文气更偏重于语音形式。

诗言志,歌缘情,文以载道。涵泳与品味语调就要把语言声音的形式与作者的情感合并起来考量。所以老舍先生说:“除了注意文字的意义而外,还要注意文字的声音与音节。这就发挥了语言的声韵之美。我们不要叫文字老爬在纸上,也须叫文字的声响传到空中。”赵元任先生指出文章要“照最自然、最达意表情的语调抑扬顿挫来说”。

朱光潜先生极力主张阅读作品要抓住语调,“这是第一件要事”,他说,“文学批评家常用‘气势’‘神韵’‘骨力’‘姿态’等词,看来好像有些弄玄虚,其实他们所指的只是种种不同的声音节奏”“情趣就大半要靠声音节奏来表现”“情感表现于文字意义的少,表现于语言腔调的多”。难怪桐城派极力主张“因声求气”了。

一、语调与语言节奏的快慢

一般来说,快捷的语言节奏能够产生明快的感觉,携带坚定、激烈、酣畅的意味;缓慢的语言节奏表现深沉、委婉、滞重的韵味,给人以沉重的感觉。孙犁在小说《荷花淀》中运用了富于变化的快与慢的语言节奏来描写几个场面,很值得品味。和平宁静的夜晚,水生嫂在院子里一边编席一边等着水生,作者用较为舒缓的语言节奏描写美好而又富有浪漫气息的白洋淀:“月亮升起来,院子里凉爽得很,干净得很。白天破好的苇眉子湿润润的,正好编席。女人坐在小院当中,手指上缠绞着柔滑修长的苇眉子。苇眉子又薄又细,在她怀里跳跃着。”后来水生嫂和几个青年妇女到马庄去探望自己的丈夫,途中遭遇鬼子,她们顿时紧张起来,作者这时使用快节奏的语言:“后面大船来得飞快。那明明白白是鬼子。这几个青年妇女咬紧牙,制止住心跳,摇橹的手并没有慌,水在两旁大声地哗哗,哗哗,哗哗哗!”紧接着描写荷花淀的景象时又用了慢节奏,给人深沉、舒缓的感觉。再下面描写战斗又用了快节奏:“她们向荷花淀里摇,最后,努力地一摇,小船蹿进了荷花淀。”快节奏表现紧张、激烈的情绪色彩。这种富于变化的语言节奏内蕴着生机,具有了与劳动生活和战斗生活一样的宁静舒缓、紧张激烈的神韵。

又如小说《药》的开头写道:“秋天的后半夜,月亮下去了,太阳还没有出,只剩下一片乌蓝的天;除了夜游的东西,什么都睡着。华老栓忽然坐起身,擦着火柴,点上遍身油腻的灯盏,茶馆的两间屋子里,便弥满了青白的光。”这段头一个长句中,各分句句式较为整齐、节奏相近,句中又用了“了”“还”等字,使节奏、语气均变得更为舒缓,凸显黎明前的黑暗那死一般的寂静。接下来,写主人公“忽然坐起身,擦着火柴,点上遍身油腻的灯盏”,一连串简洁、紧迫的动作描写,使语言节奏显得急促起来,不仅打破了黑夜的寂静,还开启了新的事件。在此由静到动,形成了鲜明而强烈的对比。

二、语调与语音的轻重

丹纳在《艺术哲学》中指出:“人的喜怒哀乐,一切骚扰不宁,起伏不定的情绪,连最微妙的波动,最隐蔽的心理,都能由声音直接表达出,而表达得有力、细致、准确都无与伦比。”清朝江永在《音学辨微》中说:“平声如击钟鼓,仄声如击木石。”平仄相间,才能使钟鼓木石和谐,构成音乐的旋律。我国音韵学研究者把音韵按韵腹开口度的大小分成三级,即洪亮级、柔和级和细微级。洪亮级适合表现豪迈奔放、欢快热烈、激昂慷慨的情感;柔和级宜表现轻柔舒缓、平静悠扬的情感;细微级表现哀怨缠绵、沉郁细腻、忧伤愁苦的情感。正是由于外在形式韵律与内在情感韵律的巧妙结合,才使得语言的韵律节奏充满着无穷的韵味。《木兰诗》的开头:“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不闻机杼声,唯闻女叹息。”运用“以欺”(十三辙)的细微韵:唧、织、息,我们便能感到木兰停机叹息时内心的苦痛。在她凯旋时“归来见天子,天子坐明堂。策勋十二转,赏赐百千强。可汗问所欲,木兰不用尚书郎。愿驰千里足,送儿还故乡”。通过改用洪亮的“江洋”韵:堂、强、郎、乡,体现了她欢乐愉快的心情。“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七组叠音词构成七个均等的音步,而且又是低沉音、齿音,与凄冷意象非常协调。语音短促而形成节奏的紧迫,凸显急切、怅恨的情状,恰到好处地表现出词人悲伤、孤独和寂寞的心境,使人能真切感受词人寻来觅去的沉重而急促的情感律动。

阅读《记念刘和珍君》我们就可以充分感受利用语音的轻重配置所形成的特殊语调。“我已经说过:我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中国人的。但这回却很有几点出于我的意外。一是当局者竟会这样地凶残,一是流言家竟至如此之下劣,一是中国的女性临难竟能如是之从容。”“残”“劣”用来描写当局者和流言家,这两个字韵调急促、滞重,而用“从容”来赞颂中国女性声音温柔。这样的声韵处理,使作品声情并茂、动人心弦。

三、语调与语言形式的整散

利用押韵,调整音节,使用排比、对偶等方法,创造一种有规律的节奏,读来朗朗上口,给人一种整齐匀称的美感,这就是整句。如,毛泽东《改造我们的学习》“这两种人都凭主观,忽视客观实际事物的存在。或作讲演,则甲乙丙丁、一二三四的一大串;或作文章,则夸夸其谈的一大篇。无实事求是之意,有哗众取宠之心。华而不实,脆而不坚。自以为是,老子天下第一,‘钦差大臣’满天飞。这就是我们队伍中若干同志的作风。”这一连串的句子,声调铿锵,节奏起伏,很好地体现了政论语体的口语特色,使听者易听,读者乐读。

但是过于整齐的节奏有时也不利于情感的起伏,语气也会流于板滞。有变化,才有波澜起伏,文章才生动活泼,情感才得以充分流露。《邹忌讽齐王纳谏》利用词法错综、句法错综、语气错综等方法,把“私我”“畏我”“求我”的三种人的想法和情感通过语音传达了出来。余光中《听听那冷雨》:“听听,那冷雨。看看,那冷雨。嗅嗅闻闻,那冷雨。舔舔吧,那冷雨。”从整体上来说这几个句子都是动宾结构,较为匀称整齐,但作者在这一句群的内部却又运用标点、调整音节,有意打乱这种节奏。既和谐又顿挫,活泼而生动,富有生命的神韵。句法与词法的错综可以很好地协调整与散,和谐搭配。如“山如眉黛,小屋是眉梢上的痣一点”,句式有意形成变化。《师说》利用几种语气的参差变化来形成波澜,“圣人之所以为圣,愚人之所以为愚,其皆出于此乎?”带有质疑、设问和论辩的语气。“小学而大遗,吾未见其明也”,有判断肯定的语气,说得斩钉截铁,毫不含糊。“巫医乐师百工之人,君子不齿。今其智乃反不能及,其可怪也与!”作者采用了感叹的语气,富有感情色彩,不仅表露了他不满的情绪,而且显示出对所批判的论敌的鄙夷和蔑视。“彼与彼年相若也,道相似也。”作者直接采用士大夫们的对话的口吻来写,有讥讽的语气,它不仅表明士大夫们对从师计较年龄地位的错误态度,而且还可以看到他们说话时的神情,透过这一层,我们还会看到韩愈对他们的错误的批评与嘲讽。

四、语调与语流的顺顿

用畅达的语流来表现柔情则千回百折、肝肠寸断;用以表现豪情则排山倒海、一泻千里。前者如“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后者如“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漫江碧透,百舸争流,鹰击长空,鱼翔浅底”。这就是“一字逗”句式的表达效果,因为许多词句为一词句所统率,必须一口气读到段尾才可停止。畅达的语流形式在演讲稿中多见,比如马丁·路德·金的《我有一个梦想》中间有8节的文字用几乎相同的句式,来增强文气的畅达,强化演讲的气势,从而形成极强的感染力。

但有时作者的情感是顿挫的,内涵极为丰富,为了强化语意的表达,作者常常在极其顺畅的语流中使用“停顿”这一语音技巧,从而突出语言的韵律美感。欧阳修《醉翁亭记》全文一共用了21个“也”字,读来一气而下,极其畅达;每一个“也”字就是一层意思,层次极为分明,使整篇文章加强了语调的节奏感和委婉抒情气氛。余光中说:“我尝试把中国的文字压缩、捶扁、拉长、磨利,把它拆开又拼拢,拆来且叠去,为了试验它的速度、密度和弹性。”他的文章中有些句子“顿”的技巧全不在于使用标点符号和短音节的句子等表面形式上,内部节奏该顿而不顿,把作者对大陆的思念像无穷无尽的棉中抽线,无穷无尽地延长。有些句子内部节奏不断却又用标点顿开,如《听听那冷雨》:“雨是一种回忆的音乐,听听那冷雨,回忆江南的雨下得满地是江湖下在桥上和船上,也下在四川的秧田和蛙塘下肥了嘉陵江下湿了布谷咕咕的啼声。雨是潮潮润润的音乐下在渴望的唇上舐舐那冷雨。”“户内听听,户外听听,冷冷,那音乐。雨是一种回忆的音乐,听听那冷雨。”语句明连实断,明断实连,语气参差,语势奇崛,在这样一种语音形象之后站着一个苦苦思乡的游子。再如《记念刘和珍君》:“我没有亲见;听说,她,刘和珍君,那时是欣然前往的。自然,请愿而已,稍有人心者,谁也不会料到有这样的罗网。”频繁使用逗号、分号顿开,显得语气短促,不同于长歌当哭,有如哽咽不能成语,这样的语音形象背后,站立着抒情主人公——作者的形象。

总之,语速的快慢,语气的轻重,语调的升降,语流的跌宕,语言的整散,语势的顿挫,都能增强语言的语调美。曾国藩提出读书要让自己的心与书相融相洽,使书“如春雨之润花,如清渠之溉稻,如鱼之游水,如人之濯足”。品其调,感其情,味其美,正是舌尖上的语文意味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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