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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图分类号]D18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5951(2003)06-0033-(04)
一、生态社会主义的产生及发展
生态运动开始于20世纪60年代中期,是西方能源危机和生态失控直接引发的群众运动。生态社会主义是生态运动的一个主要思潮和派别,它在绿色生态运动中逐渐成长起来,特别是经历苏东剧变之后,生态社会主义的政治理论日益清晰化。
(一)生态社会主义思潮的产生
20世纪六七十年代资本主义世界相继发生的经济危机、能源危机、环境污染、生态失控以及核战争威胁日趋严重的现象,使得适宜人类生存的空间日益缩小,人类社会生存和发展的条件日益恶化,从而使人们产生了强烈的紧迫感和危机感,萌发了一种“生态意识”和“生存意识”。在这种情况下,70年代初,在一些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兴起了一场绿色运动。绿色运动兴起伊始以反对环境污染、维护生态平衡、处理好人与自然的关系为宗旨,其后逐步发展成为一种具有一定的政治倾向和政治要求、主张把生态状况与政治状况相结合、实现社会公正的政治运动。而生态社会主义就是从绿色运动中分离出来的左翼势力。
生态社会主义的出现不是偶然的,它首先与80年代末、90年代初苏联、东欧等原社会主义国家的剧变以及资本主义国家出现的各种危机有关。一方面,因一批社会主义国家演变为资本主义国家,使人们对现实(或传统)社会主义的希望破灭了。另一方面,尽管资产阶级宣称社会主义“失败论”,社会主义已成为历史,只有资本主义才是未来的希望,但人们又普遍对资本主义的不公正、不平等、低效率的现实感到不满,产生破灭感。这样,自我标榜既非“红”色,亦非“白”色或“黑”色,而是一种“绿”色的生态社会主义的出现也就不足为怪了。
其次,它与90年代初兴起的对社会主义的新一轮大讨论有关。苏东剧变后,西方一批左翼理论家并没有放弃对社会主义的追求。他们认为,苏东演变并不意味着社会主义的死亡,而只是宣告了某种特殊形态的、甚至是一种“不好”或“不够好”的社会主义形态的终结。因而,他们以此为契机,结合社会主义由来已久的危机,以及当代资本主义的特点和科学技术对人类社会的影响,对社会主义进行彻底反思,重新展开了一场对社会主义的大讨论。在这场大讨论中,生态社会主义因其对人类面临的日益恶化的生态环境的关注,对社会主义的独特见解而倍受人们的重视,它的发展前景也被看好。可见,生态社会主义的出现及其发展是当代资本主义政治、经济发展的结果,是社会主义运动中出现的新情况。
(二)生态社会主义的发展
生态社会主义的发展大致经历了三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是六七十年代,这是生态社会主义的最初崛起阶段。主要代表人物是前东德共产党人鲁道夫·巴罗和前波兰共产党意识形态负责人亚当·沙夫。60年代末,由于生态灾难和生态环境问题成为西方国家公众关注的热点,人们不断走上街头游行、示威、抗议,要求政府当局采取有力措施控制和治理环境污染,这就促使绿色公民组织和政党纷纷成立。新西兰于1972年成立了第一个绿党(新价值党),但此后西欧成了绿党发展的中心。德国绿党的创立和发展,对全世界绿党产生了极大影响。早期生态运动的目的相对比较简单,参加生态运动的人员成份非常复杂,并且缺乏严密的组织,常常是围绕某一具体生态环境问题而展开活动。
第二个阶段是80年代,这是生态社会主义的兴旺发展阶段。主要代表人物是加拿大学者威廉·莱易斯和本·阿格尔。随着生态运动的深入,特别是在70年代末,人类对生态环境问题危害性的认识有了很大提高,人们对生态环境问题的思索超越了生态学范围,生态运动的目标出现了多元化趋势。生态运动成为集环境保护、和平运动和女权运动等为一体的全球性群众性的政治运动。西方各国政府迫于公众的压力都直接干预环境管理,组建专门环保机构,制定污染排放标准和环境法规,增加了环保开支等等。这一时期绿党的队伍也进一步壮大。
第三个阶段是90年代,生态社会主义理论形成了体系,并且在社会上发挥了更大的作用。代表人物是乔治·拉比尔、瑞尼尔·格仑德曼、安德列·高兹、大卫·佩珀等欧洲学者和左翼社会活动家。90年代以来,生态运动出现了新的变化,从公众关注生态环境问题转为公众与政府共同关心“可持续发展”问题,生态运动的参与面更广,效果更加明显,特别是公共决策和政治过程的“绿化”,使生态运动真正成为不折不扣的绿色政治运动,“地球村”的意识深入人心。
二、生态社会主义的基本主张
生态社会主义者通过对资本主义的批判,对社会变革的主体力量和途径的思考及对未来社会的经济构想,提出了自己的政治主张。生态社会主义的基本理论是由生态原则、社会责任感、基层民主和非暴力四大支柱构成的。
第一根支柱:生态原则。生态社会主义者认为,人们应该把人类和自然界的关系、发达国家与落后国家的关系、资本主义制度下出现的各种危机的关系,看成是一个整体,一切要从整体的利益和需要出发,去观察、考察和处理问题。同时强调,生态高于一切,必须保护环境,维护生态平衡,使人类有一个符合自然界发展规律的生存空间。
第二根支柱:社会责任感。生态社会主义的所谓社会责任感等同于社会正义。它要求维护人与自然、人与人之间的平衡和谐关系,以此实施社会正义。其实社会责任感也就是要求改变人与人之间的不平等关系;主张在人与人之间、人与自然环境之间实行自主的、创造性的交往;反对利己主义,强调集体利益。
第三根支柱:基层民主。主张实行直接民主,让公民直接参与决策和公共事务的管理。他们认为代议制民主不能真正代表人民,反映民意,保障公民对政治权利的充分享受,其实质是政党斗争。只有实行直接民主,才能唤起人们的政治热情,更好地为保护生态平衡服务。他们提倡政治权力分散化,反对权力集中,认为这样才能体现社会公正、平等。他们还提出政治轮换原则,认为官员任期过长会使信息和权力集中,因此必须进行定期轮换。
第四根支柱:非暴力。生态社会主义的非暴力原则有两层含义:第一,非暴力意味着终止个人暴力,人们极端的暴力行为将受到反对;第二,非暴力意味着终止国家和社会制度的暴力和压迫。从非暴力原则出发,他们反对核军备竞赛,提倡人类和平,鼓励各国裁军,销毁核武器,反对一切战争等。同时他们也认识到在资本主义仍然控制国家的情况下,试图用非暴力来推翻资本主义几乎是不可能的。
另外,生态社会主义比较自觉地运用马克思主义的方法,去分析当代资本主义的生态危机。生态社会主义者把当代资本主义生态危机与社会主义革命联系起来,认为生态危机的出现表明资本主义的具有无限倾向的生产能力与生态环境有限的承受能力之间存在着尖锐不可克服的矛盾。这一矛盾导致人们对资本主义“期望的破灭”,并由此引发社会主义革命。因而主张建立一种新的在人类与自然和谐关系基础上的生态社会主义社会。
三、90年代生态社会主义理论的新发展
(一)对资本主义的批判更为深刻
七八十年代的生态社会主义者对资本主义的批判并没有触及私有制和资本主义的基本制度,它只是一种改良主义形式的批判,而且具有“开历史倒车”的倾向。90年代的生态社会主义者对这个问题的认识则要深刻、激进得多。他们认为应该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本身去寻找原因,而不是片面地把生态危机归咎于科技的进步和消费的异化,因此,他们大都一针见血地指出,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内在矛盾是造成生态危机的根本原因。在90年代的生态社会主义者看来,资本家对大自然的过度掠夺导致了奎尼所说的资本主义的生态矛盾:“制度不断地吞噬着它所赖以生存的自然基础。”[1](P231)英国生态社会主义理论家大卫·佩珀指出:“资本主义的生态矛盾使所谓‘资本主义可持续发展’、‘绿色资本主义’成了不可实现的梦想,并且是一种自欺欺人的骗局。”[2](P95,96)
(二)政治理论有了进一步的发展
90年代的生态社会主义者在理论上更为成熟,形成了一套更加完整、系统的政治理论:首先,在社会变革的领导力量和主体力量方面,更加重视工人运动和工会组织在社会变革中的作用;在社会主义变革的承担者方面,90年代生态社会主义的代表人物安德列·高兹提出了欧洲左翼应与“新社会运动”结盟的建议。90年代的生态社会主义者还特别强调,第三世界国家的反生态帝国主义运动、发达资本主义国家中的反环境种族主义运动、妇女运动等社会力量应联合起来,形成一支世界性的“反资本主义体系力量”;其次,在社会变革的途径方面,既坚持“非暴力”原则,又重视阶级斗争在社会变革中的作用。生态社会主义者们认为,“非暴力”只能是一种斗争的策略,如把它变成一种绝对的、神圣不可侵犯的意识形态,那只能使人们在反对资本主义制度的斗争中遭到大量的不必要的牺牲,因为反动阶级是不会因为你放弃暴力而不使用暴力的,但在未来社会变革的途径问题上,90年代的生态社会主义者仍未彻底摆脱改良主义的泥潭。
(三)经济理论更趋现实
90年代的生态社会主义者反对“稳态经济”,主张经济的适度增长,认为未来的社会主义经济应保持适度的增长,当然这种增长是以满足人们的有限制的物质需要而不是利润为目的的,而且社会主义经济的增长必须是理性的,与生态环境的要求相容的。另外,七八十年代的生态社会主义者大多接受舒马赫主义,其代表人物本·阿格尔就曾指出“只有按小规模技术发展起来的民主地组织和调节的生产过程才能使工人从官僚化的组织系统中解放出来。”[3](P503)而90年代的生态社会主义者大都放弃了舒马赫主义,认为在当前经济全球化的现实下,庞大的失业大军、严重的资源短缺及人口爆炸等问题早已超出一国范围而紧密地联系在一起,根本无法将其分割为一个个独立的部分。在这种情况下,再来提倡小规模、分散化的经济,根本就是开历史的倒车,是绝不可能实现的。
(四)在价值取向问题上,重返人类中心主义
七八十年代的生态社会主义者在批判资本主义工业化对自然界的掠夺时,一般都采取生态中心主义的价值取向,反对人类中心主义。90年代以后,生态社会主义者则重返人类中心主义的立场,正如其代表人物大卫·佩珀所说:“生态社会主义是一种人类中心主义(当然不是资本主义技术中心意义上的)和人道主义。”[4](P232-233)90年代的生态社会主义学者们在详细地研究了马克思主义辩证分析的方法论之后发现,马克思把社会和自然看作是对立统一的辩证关系:一方面,二者相互依存,社会是自然的一部分,自然又是社会化的自然,二者是对立的统一;另一方面,二者又相互制约、相互作用,自然制约并改变着社会,社会又反过来改变着自然,如此循环往复,构成一种无限循环的发展过程。正是受这一方法论的启发,90年代的生态社会主义者明显地开始摆脱生态中心主义,重新返回人类中心主义的立场。
从以上的分析可以看出,90年代的生态社会主义在理论上有了更新的发展,其体系渐趋成熟、完善。但从总体上来说,生态社会主义与科学社会主义仍有本质的区别,它试图用无政府主义的部分主张来改造科学社会主义,更接近于欧洲历史上的“小资产阶级社会主义”和现代的“民主社会主义”。
四、生态社会主义给我们的启示及其缺陷
生态社会主义提出了一系列蕴涵时代气息的策略主张,具有鲜活的时代意义;但同时,这又是一种存在明显缺陷的不成熟的思潮。
(一)生态社会主义的启示
首先,生态社会主义作为批判和否定资本主义制度、关心人类前途和命运的一种派别和理论,对人类面临的生态危机的严重表现、后果、根源及其解决的途径进行了思考。他们联系马克思关于资本主义危机理论的不同侧面,分析了资本主义的现状,揭露了资本主义制度的矛盾和弊端。比起那些抓住当代资本主义的某些新变化,否认资本主义危机,鼓吹马克思主义的危机理论已完全“过时”的论调来,生态社会主义更符合实际并具有一定的积极意义。
其次,生态社会主义正确揭示了造成生态危机的根本原因。在西方的许多探讨生态问题的著述中,对造成生态危机的根本原因,或者轻描淡写,或者闪烁其词,或者抽象地把它归之于“人类科技进步”,有的甚至把目前的主要责任推到了第三世界的落后国家身上。而生态社会主义者一针见血地指出,造成生态危机的根本原因是资本主义生产的无政府状态。生态社会主义对造成生态危机原因的揭示不仅比一般生态主义者、环保主义者的论述要高明得多,而且确实抓住了问题的实质,把解决生态危机同对资本主义的斗争结合起来。这一点恰恰是当前西方生态运动所缺少的觉悟和认识。
另外,生态社会主义针对资本主义出现的新变化,提出了许多值得探讨的理论和实践问题。比如,生态社会主义者认为,资本主义在发展生产力的过程中,不仅发展了对自然的统治,而且把科学技术变成了统治人的工具,变成新的破坏因素,因此,面对环境危机的增长,不能仍满足于“生产力是推动社会进步的最有力的因素”的观点,仍把分析的重点局限于生产领域之内。他们认为当代资本主义与早期资本主义有两个显著区别,一是资本家操纵了消费,使人们产生一种被强加的需要或虚假的需要;二是为延缓经济危机而力图歪曲满足需要的本质,诱使人们在市场机制作用下把追求消费当作真正的满足,从而导致了异化消费。因此,他们认为人的满足最终在于生产活动而不在于消费活动,进步的社会变革应基于这一点,使满足的手段主要依靠人本身能从事的活动,等等。所有这些都是对当代资本主义新变化作出的概括,其中不乏有价值的思想,对我们开阔视野、全面正确地认识当代资本主义、坚持和发展马克思主义,是很有意义的。
(二)生态社会主义的历史局限性
生态社会主义产生于资本主义社会群众运动的基础上,它虽然能够把系统论和生态学结合起来看待当代资本主义社会存在的问题,但是它在许多问题上明显地暴露出其消极面,在一些问题上甚至是完全错误的。
第一,生态社会主义把生态问题看得高于一切,只是从人和自然之间的不可分离关系来揭露资本主义的弊端,或用“生态危机论”来取代“经济危机论”,这就自觉不自觉地用人与自然的矛盾取代了资本主义社会的基本矛盾,必然导致否认资本主义社会的基本矛盾仍然是生产的社会化与私人占有、资产阶级与无产阶级之间的矛盾,进而取消社会革命。只谈人与自然的矛盾,是不可能从根本上解决资本主义产生的严重生态危机的。因为只有生产资料和自然资源为社会公有,才能从社会均衡发展的需要出发来调节社会发展与自然界的矛盾。
第二,生态社会主义在理论上彻底否定大型跨国公司的作用,认为正是大型跨国公司的现代化大生产导致了劳动破碎化,因而力图建立一种小国寡民式的经济单位,并企图用手工劳动去取代现代化大生产,将符合现代社会经济发展的大工业分化为前工业化时期的那种自给自足的小手工业。这无疑是一种历史的倒退,是完全错误的。并且,生态社会主义者企图以只求产品质量和经济的“零度”增长为前提,来满足人们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需要,在当今世界人口的增长速度对经济总量的增加形成严重压力的情况下,是不切合实际的,而且会带来新的供应不足的严重后果。另一方面,在一个贫富悬殊的世界里,“零度”增长是很难实现的。它对拥有世界人口绝大多数的发展中国家来说,也是不公平的。从“停止增长”方面去寻求解决问题的答案显然是行不通的。
第三,生态社会主义虽然对资本主义持批判和否定的态度,但对什么是社会主义的问题并没有科学的认识,只是站在抽象的人道主义的立场上,反对阶级斗争,反对用暴力革命的方式打碎旧的国家机器,反对无产阶级专政。它试图用生态的、社会公正的、基层民主的和非暴力的原则,在不触动资本主义制度的前提下,在资本主义宪法允许的范围内,用对话、谈判、游行、示威、舆论和选举等手段,通过议会活动,谋求执政,走改良主义的道路。在实现目标的依靠力量上,又特别强调“生态意识”,而具有这种意识的,无疑只有他们这些热衷于生态运动、环境保护运动的人以及一些“中间阶层”,即中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和青年学生。这说明他们把极具革命性的工人阶级撇在了一边,陷入了脱离社会基本群众的宗派主义泥潭。生态社会主义者把解决生态危机的希望寄托在能认识到其理想社会的美好性并能自觉为之奋斗的中下层人身上,并企图得到其他政党代表、公司经理们的同情与支持,以及政府的“资助”。这种企图依靠理想的启迪来实现其理想社会的想法,只能是一厢情愿的幻想。
从以上考察和评析中可以发现,生态社会主义作为一种社会思潮和政治运动,它是随着生态环境问题影响的日益扩大和人们生态环境意识的日益觉醒,从欧洲走向世界,成为国际政治性问题,成为全人类的问题的。
收稿日期:2003-04-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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