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世纪初俄罗斯社会思潮，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新世纪论文,俄罗斯论文,思潮论文,社会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B511.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257-2826(2002)07-0048-06
一百多年以前，普列汉诺夫曾经提出社会结构包含五个层次，即生产力、生产关系、 政治制度、社会心理和反映心理特性的各种思想体系。不论今天人们对普列汉诺夫个人 的评价如何，他在马克思关于社会结构的四层次理论中加入“社会心理”这个中间环节 ，的确是对马克思主义重要的丰富和补充。社会心理往往以社会思潮的形式集中体现出 来，因此深入把握一个社会的社会思潮，是把握其社会心理并进而理解该社会包括哲学 在内的一切人文社会科学的钥匙。
下面我们对新世纪初俄罗斯的社会思潮作一简要考察。
一、新世纪初俄罗斯的五种社会思潮
(一)自由主义
俄罗斯学者一般认为，自由主义是一种与强调国家控制抹煞个人自由的社会主义相对 立的视个人自由和市场经济的自由发展高于一切的思想。20世纪90年代初，自由主义在 俄罗斯几乎独步天下，直接导致了苏联的解体和以全盘西化为宗旨的盖达尔改革。90年 代中期，因实践的失败而遭到猛烈批判，然而时至今日并未消失。
今日俄罗斯自由主义的主要代表是政治舞台上的右派。他们是亲美派、西化派。虽然 出于策略上的考虑具体言论时有改变，但基本精神一以贯之，盖达尔等人从未承认过自 己奉行的自由主义政策是错误的。
自由主义并非今日俄罗斯社会思潮的主流，但其影响不容忽视，特别是在知识分子和 青年学生中，更是如此。11月7日是传统的十月革命纪念日，也是以俄共为首的左派举 行大规模的游行集会展示力量的日子。与往年不同的是，今年的11月7日，在莫斯科以 及其他一些城市，与俄共同时集会游行的还有一个名为“同行者”的组织。它的成员都 是年轻人。在莫斯科，起初“同行者”申请的集会地点和游行路线与俄共重叠，后在俄 共警告下改变原定计划，但活动仍如期举行。数千年轻人一手提垃圾袋，一手持工具， 在大街上行走，边走边捡拾垃圾。据俄共自己说，“同行者”是一些受自由主义者蒙蔽 蛊惑的无知青年，他们把共产党人视为社会垃圾，以为是共产党人在阻碍他们过幸福生 活。
自由主义不仅存在，而且有不断发展的趋势。社会舆论基金会提供的调查材料称：在 回答“你认为哪些国家是俄罗斯的盟友”这一问题时，1999年4月，受访者提出的盟友 按支持率的多少依次为：白俄罗斯(21%)、中国(8%)、印度(6%)、乌克兰(6%)、南斯拉 夫(5%)、哈萨克斯坦(3%)、德国(1%)；2001年11月的调查结果则是：美国(14%)、白俄 罗斯(9%)、德国(4%)、乌克兰(3%)、法国(3%)、印度(2%)、南斯拉夫(1%)。两相对比， 认同西方国家者人数大增，美国跃居榜首，中国和哈萨克斯坦则被排除在外。
(二)社会主义
在今天的俄罗斯，社会主义的拥护者依然大有人在，除所有政党中党员人数最多(50多 万)的俄罗斯联邦共产党即俄共外，还有其他形形色色的共产党、社会民主党，以及为 数不少的无党派社会主义者。他们是俄罗斯社会的左翼，主要代表是俄共。2001年11月 ，长期分裂的社会民主主义力量实现联合，成立了以萨马拉州州长委托夫和戈尔巴乔夫 为领导的俄罗斯联合社会民主党，俄罗斯社会主义运动中出现了又一支引人注目的力量 。社会主义势力目前在俄罗斯非常活跃，拥有多种报纸、杂志，经常举行各种游行集会 。
自苏联解体以来，俄罗斯的社会主义思潮影响力不断减弱，甚至可以说陷入困境。首 先是力量四分五裂，观点严重分歧。各个派别在反对自由主义维护大多数人的利益和追 求社会主义目标等大的方向上有着相近的立场，但在各种具体问题上，存在严重分歧。 以俄共为代表的共产党一心想重建苏联式的社会主义制度，他们所主张的社会主义，基 本上还停留在苏联改革之前甚至是十月革命时对社会主义的理解上，借以号召人民的口 号依然是：工厂属于工人!土地属于农民!一切权力属于劳动人民!显而易见，以平等为 基本特征的社会公正还是最主要的价值目标，意识形态第一，至于经济发展，自然要以 满足意识形态的需要为前提。正因为如此，它与经济发展的需要常常脱节，甚至背离。 在对西方国家的态度上，坚持冷战思维，有时甚至重提“三个世界”理论；在对普京政 府的态度上，公开充当被许多人看好的政府和议会的反对派，严斥普京向美国投降，出 卖俄罗斯和广大俄罗斯人民的利益。社会民主党向往的是北欧式的民主社会主义，主张 融入世界经济一体化进程，与西方国家建立友好合作的伙伴关系；对内则把支持普京作 为自己的基本政策。社会民主党被共产党斥责为资产阶级政党，同样受到严厉批判。不 仅共产党人和社会民主党人相互对立，双方各自内部也是派别林立，争论不休。由于以 上原因，特别是由于思想严重脱离实际，脱离经济发展的需要，共产党人的队伍日益老 化萎缩。例如，俄共1994年莫斯科大学有俄共党员200名，2001年减至179名，其中绝大 多数是六七十岁甚至岁数更大的教职工，学生只有27名。社会民主党刚刚实现联合，从 理论上和东欧各国的经验上看似乎前景乐观，但眼下还看不到发展的迹象。
(三)爱国主义
自20世纪90年代中期以来，爱国主义一直是俄罗斯政界、学术界和日常生活中超越政 治派别和宗教信仰的最响亮的口号，是影响最大的社会思潮。
新世纪初的俄罗斯爱国主义思潮，在政界以俄共的口号和政策表现得最为突出。俄共 自称其领袖久加诺夫为当今俄罗斯最大的爱国主义者；为了紧紧抓住爱国主义这面旗帜 ，争取民心，俄共还常常以“俄罗斯人民—爱国主义联盟”的名义出现。当今俄罗斯爱 国主义思潮不仅表现在理论和口号之中，更主要的是表现在广大民众的思想观念和日常 生活之中。在这个方面，最典型的事例是“光头党”的崛起。许多俄罗斯学者指出，“ 光头党”是今日俄罗斯最值得重视的现象之一。深入人心的爱国主义思想因物质生活的 长期不见好转以及俄罗斯国际地位的不断下降，在不少人身上演化为民族主义情绪。一 些年轻人因此而一腔怨愤，强烈排外，在外国人身上寻求发泄。当前，在莫斯科的中国 人数量激增，低档的服装鞋帽等批发市场几乎成为中国货的天下，于是中国人被打、被 抢的事件时有所闻。莫斯科的农副产品集贸市场基本上被高加索人垄断，经营者的收入 远高于一般俄罗斯人的工资，为许多俄罗斯人所不满。2001年11月的某一天，数百名“ 光头党”分子手持铁棍闯入一个集贸市场，见摊就砸，见人就打，造成4人死亡，数十 人受伤，一时引起轰动。
爱国主义是每个国家都在宣传的题目，但是俄罗斯的爱国主义却包含有独特的内容， 这就是强烈的帝国心理。自18世纪初彼得大帝发动改革开始，俄罗斯曾雄踞世界数百年 ，因而近年来随国家衰落而兴起的爱国主义思潮，骨子里包含有没落帝国的失落感，有 一种帝国心理。2001年在莫斯科召开的“俄罗斯第一届爱国主义者大会”发表了一份名 为《爱国主义者致俄国人民书》的文件，文件开头便说：“同胞们!俄罗斯过去一向是 今后也仍将是一个伟大的国家!俄国人民不止一次把欧洲文明从毁灭中拯救了出来，向 世界提供了英雄主义和不仅是为拯救自己的祖国而且也是为拯救整个人类而自我牺牲的 榜样，它可以当之无愧地被称为伟大的人民。”俄罗斯的爱国主义思潮怀旧，沉湎于过 去，希望复旧，与后来居上者对立。在一定意义上，爱国主义已经成为阻碍俄罗斯社会 发展的力量。
(四)救世主义
救世主义是俄罗斯根深蒂固的文化传统。俄罗斯东正教、俄罗斯传统哲学以及布尔什 维克主义革命，虽然出发点不同，但都以拯救人类为己任，都是俄罗斯文化传统的产物 。救世主义的背后，其实是俄罗斯文化优越论。东罗马帝国灭亡以后，莫斯科以第三罗 马自居，认为自己是上帝的选民，负有拯救人类的使命。19世纪，西方工业文明因阶级 矛盾的激化而陷入危机，处于前资本主义阶段的俄罗斯更增加了自己的优越感，以为它 的以农民村社为基础的文化可以防止阶级分化，克服和避免资本主义文明的弊端。苏联 的存在就和这种优越感以及与此相关的救世主义思想有着深刻的联系，人们只不过是把 东正教换成马克思列宁主义而已。20世纪末苏联解体了，但发轫于西方的工业文明因环 境、资源等问题的凸显而陷入新的危机，俄罗斯文化优越论以及与此相关的救世主义思 想也就在21世纪初在俄罗斯再次流行。在新世纪初，救世主义主要存在于俄罗斯知识分 子之中，尤其是研究全球学的哲学家之中。大多数俄罗斯哲学家认为，今天整个人类都 面临着毁灭的危险，其根源在于以个人主义为基础的西方工业文明；为了继续生存，人 类必须彻底改变价值观念，以精神上的完善取代物质上的享受，而传统的俄罗斯哲学正 是完成这一转变所必不可少的思想基础。救世主义思潮在今天的俄罗斯影响范围是有限 的，但却是俄罗斯传统文化在新世纪初的集中体现，因而十分重要。实际上，俄罗斯文 化不同于西方文化之处，在于它以东正教为基础，更看重人的精神生活，更强调集体主 义以及人与自然的和谐。然而这是前工业文明的普遍特点，虽然在今天十分可贵，但从 俄罗斯经济发展压倒一切的实际需要看，毕竟也有落后的一面，同样也是面向过去的。
(五)实用主义
俄罗斯传统文化一向把对社会公正及人类命运的关怀，把某种意识形态，置于至高无 上的地位，实用主义没有立足之地。苏联解体意味着以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为指导在俄 罗斯发动的社会实验彻底失败；20世纪90年代初盖达尔改革造成的灾难又表明，以美国 为蓝图改造俄罗斯同样是行不通的；此后，“左”和右、“向东还是向西”的争论使俄 罗斯无所适从，踏步不前，经济发展举步维艰，科学技术、文化教育的水平以及国际地 位急剧下降。事实教育了俄罗斯人，不问目标和方向、摸着石头过河、惟发展经济为大 的实用主义思想由此产生，并被越来越多的俄罗斯人接受。这种思潮主要流行于普通群 众和以中间派为特征的政治家之中，总统普京可以说是它的主要代表人物。从宏观上看 ，刚刚问世的俄罗斯联合社会民主党，其理论基础也有明显的实用主义成分。实用主义 求真务实，面向未来，就现在的势头看，前景看好。
社会生活极为复杂，新世纪初的俄罗斯，思想领域五彩纷呈，远非以上所述可以概括 ，但就可以称作社会思潮的大的倾向而言，主要有上面五种。
二、当今俄罗斯社会思潮的冲突及其实质
上述五种社会思潮往往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相互重叠。例如，不论社会主义者还是 救世主义者、实用主义者，乃至自由主义者，都高喊爱国主义口号，在社会主义、爱国 主义中都可以看到救世主义的影子。但是更为重要、更值得重视的，还是它们之间的斗 争。
首先是社会主义与自由主义的斗争，也即“左”与右的斗争。这可以说是苏联时期所 谓阶级斗争的延续，是今日俄罗斯思想和政治领域的重要内容，2001年11月7日俄共与 “同行者”上演的对台戏就是一个典型的事例。
其次是社会主义与实用主义的斗争。这是新世纪初日益凸显、具有重要意义的现象。 在俄罗斯，虽然实用主义的呼声在10年以前就可以听到，但真正开始引人注意，是在普 京就任总统以后。普京淡化意识形态，一方面以此迅速稳定了国内的政治局势，另一方 面把经济发展视为一切工作的中心，是否有利于俄罗斯的经济发展，成为判断内外政策 优劣得失的惟一标准。他力图调和“左”右两派，既反对不要国家干预的自由主义，也 反对极力主张回到苏联时期的“原教旨主义”社会主义。他和大多数俄罗斯人一样是强 烈的爱国主义者，对北约东扩和西方国家在俄罗斯极度困难时的“落井下石”极为不满 ，但他拒斥日里诺夫斯基狭隘可笑的民族主义，不理睬俄共向后看的冷战思维，也不采 纳被许多人看好的普里马科夫建立俄罗斯、印度、中国轴心的设想，而是为了俄罗斯的 实际的经济利益千方百计与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修好。普京的实用主义政策遭到俄共 的强烈反对，以致2001年11月7日俄共提出这样的游行口号：“停止旨在消灭俄罗斯的 改革!”“一切权力归劳动人民!”“普京、卡西亚诺夫政府下台!”“打倒资本家部长! ”“出卖灵魂的杜马可耻!”就现有的情况看，普京的实用主义政策正在得到越来越多 的支持，俄共则由于不知与时俱进，脱离实际，四面树敌，在斗争中不断失分。
再次是围绕经济全球化问题的斗争。人所共知，经济全球化是方兴未艾的人类历史发 展的必然趋势，世界上多数国家关注的是如何从自己的利益出发积极应对，但在新世纪 初的俄罗斯，许多人首先关心的却是对全球化趋势的人文的或意识形态的评价是否公正 、将给人类带来什么后果等等。自由主义者和实用主义者是经济全球化的支持者，俄共 以及其他的爱国主义者、救世主义者则首先看到的是美国在这一趋势中的主宰地位，是 放大到整个世界的不公正，是资本主义工业文明的急剧扩张将给人类带来的灾难。在20 01年11月7日的游行中，俄共曾打出这样的标语：“普京正在把俄罗斯推入美国的茅坑 里!”这一口号集中反映了在经济全球化问题上存在的严重分歧与斗争。经济全球化触 及了俄罗斯人的大国心理或者说帝国心理，触及了与东西方对立纠缠在一起的注重精神 生活的俄罗斯文化对注重物质利益的西方文化的持续不断的批判，因而在俄罗斯引起的 思想震动格外强烈。从一定意义上说，围绕经济全球化进行的思想斗争，是俄罗斯特有 的现象。
究竟应该怎样评价俄罗斯的传统文化，也是存在激烈思想斗争的问题之一。俄罗斯传 统文化是东正教文化，崇拜救世主，鄙视物质享受，宣传道德至上、集体主义、人与自 然的和谐。大多数俄罗斯知识分子认为它对拨乱反正，使人类走出西方工业文明的迷误 ，克服生存危机，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还有一些人，如近年来声名显赫的哲学家A.C.巴纳林，把俄罗斯文化优越性以及救世使命与俄罗斯地处东西方之间这种地域特点结合 起来，复活20世纪20年代的欧亚主义，在俄罗斯哲学、政治学领域也造成了不小的声势 。极力主张弘扬俄罗斯传统文化的思想遭到来自“左”、右两个方面的激烈反对。自由 主义者强调社会发展的普遍性，认为俄罗斯传统文化是落后的没有前途的，而且有可能 给俄罗斯带来灾难。各种左翼力量则视传统文化的复兴为历史倒退，沉渣泛起。在一次 题为“宗教与无神论”的学术讨论会上，一位女士刚刚讲完基督教文化的救世意义，马 上有人走上台，慷慨陈词：“基督拯救了世界，你们说说，他究竟拯救了谁!……”
当今俄罗斯思想领域的斗争，激烈而又复杂。为了真正把握俄罗斯社会的思想脉搏， 我们必须对上述斗争作进一步的分析，揭示它的实质。
首先，在各种社会思潮的背后我们可以看到两种截然不同的价值标准的分歧与对立。 俄罗斯的五种社会思潮大致可以分为两类，第一类是社会主义、爱国主义、救世主义， 第二类是自由主义和实用主义。第一类思潮虽然互有不同，但略加概括便会发现，它们 所追求的都是某种思想、观念或者情感，都是一种抽象的目标。社会主义向往理想的把 公正摆在第一位的社会模式，就俄共而言，是基本上已被历史否定的苏联模式。爱国主 义并不是理论，只是一种情感，在今天的俄罗斯，很大程度上是残余的大国心理或帝国 心理的反映，许多俄罗斯爱国主义者只是在重温帝国旧梦。至于救世主义，它的基础实 际上是俄罗斯文化优越论，把俄罗斯文化描绘的“天堂”作为全人类的目标。
自由主义和实用主义与此相反。它们鄙视任何抽象的原则、思想、观念、情感，强调 务实，只追求实际利益，经济发展高于一切。20世纪90年代初俄国的自由主义者想把西 方国家的模式立即照搬到俄罗斯，似乎有悖于自由主义的原则，但实际上只是力图用强 制的手段在俄罗斯建立西方式的市场经济以及相应的政治制度，而市场经济正是以自由 主义为基础的。至于实用主义，从根本上讲，本来就是对实际利益的崇拜。还应该指出 ，社会民主主义虽然也打着社会主义的旗号，然而它所理解的社会主义已经不是一种原 则或模式，与自由主义一样把实际利益放在首位，只不过是力图尽可能地考虑到多数人 的利益，是略加修正的自由主义。
如果用一种简单但并不确切的说法来概括，上述两类不同的社会思潮，奉行的是两种 截然对立的价值标准，即意识形态标准和生产力标准。这是两类社会思潮根本分歧之所 在。
其次，马克思恩格斯曾经说过，资产阶级，由于一切生产工具的迅速改进，由于交通 的极其便利，把一切民族甚至最野蛮的民族都卷到文明中来了。它的商品的低廉价格， 是它用来摧毁一切万里长城、征服野蛮人最顽强的仇外心理的重炮。它迫使一切民族— —如果它们不想灭亡的话——采用资产阶级的生产方式；它迫使它们在自己那里推行所 谓的文明，即变成资产者。如果把“资产阶级”一词换成“市场经济”，我们完全可以 说，马克思恩格斯所说的正是今天的俄罗斯。两种价值标准、两类社会思潮在俄罗斯的 分歧与冲突，是市场经济向全球扩张而在俄罗斯的表现。马克思主义认为，以工人阶级 为代表的广大劳动人民是生产力的代表，是生产力发展的动力所在。苏联的社会主义制 度消灭了阶级剥削，曾经因实现了社会平等而极大地调动了劳动人民的积极性，生产力 和整个社会在很长一个时期里以惊人的速度向前发展。然而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兴起的新 科技革命使科学技术成为第一生产力，社会平等以及普通劳动者的积极性不再是生产力 发展最关键的因素，人的自由创造和迅速调整生产资源配置的可能性至关重要。计划经 济步履维艰，市场经济再次焕发青春。人们认识到，贫穷不是社会主义，必须回到马克 思最初的思想上来——社会主义只能是生产力高度发展的自然产物，发展生产力是最重 要的任务。建设和发展市场经济成为席卷全球的历史潮流，它迫使一切民族，如果它不 想灭亡的话，转向市场经济。自由主义、实用主义，一定意义上也包括社会民主主义在 俄罗斯的兴起，深层原因正在于此。它们是适应历史潮流向前看的产物，一浪又一浪地 冲击着俄罗斯社会。俄共所主张的那种社会主义以及沉浸于帝国旧梦的爱国主义和救世 主义，虽然可以使人在回忆中得到满足，但归根结底历史潮流是无法阻挡的。事实上， 虽然实用主义之引人注目只是最近几年的事情，但它最具发展潜力。它是俄罗斯人在20 世纪，特别是其最后10年，遵循“左”、右两种意识形态均遭失败以后获得的认识。淡 化意识形态，潜心务实，正为越来越多的人所接受。2001年11月25日普京在会见俄罗斯 企业家联合会的代表时说：“我们的一切行动，目的都是要为俄罗斯的经济提供保障， 也就是说，要为你们施展本领提供良好的条件。”在俄罗斯影响极大的《独立报》，20 01年11月9日发表了一篇政治评论，作者说，令人高兴的是，我在那些从事创作的著名 活动家的“可以被收买的”活动后面，看到健康的社会发展的趋势正在开始。这是一种 基于各个不同的社会阶层和职业团体的居民为物质利益而不是为不可能实现的美好思想 以及崇高理想而斗争的发展。接下来，文章对一味追求某种抽象的思想观念而争论不休 的“左”派和右派进行了尖锐的批评，随即指出，只有中派成功地实现了联合，而这正 因为他们是实用主义者，他们为利益所驱动，受“无比珍贵的思想”束缚最少。他们不 止一次被指责，说他们缺少明确的意识形态，而事实上，在历史的一定阶段这是一个巨 大的优点，因为它可以使人们更快地发现共同利益，平息矛盾，实现妥协。当然，思想 和理想还是需要的，但最终它们应当服务于利益，而不是相反。
前进必然会有阻力。前进还是倒退，这是当今俄罗斯社会思潮斗争的深层含义。
最后，从一定角度看，新世纪初俄罗斯社会思潮的斗争实质上是苏联解体的继续。
由新科技革命引发的市场经济浪潮对整个世界的冲击实际上早在半个世纪以前就开始 了。苏联在市场经济和经济全球化这一历史潮流的冲击下解体了(当然也与改革运动的 领导人戈尔巴乔夫的个人错误有关)，但是，国家组织、政治制度只是看得见的“上层 建筑”，是某种理论、思想、观念、价值目标的体现。历史潮流在冲垮与其不适应的国 家组织、政治制度之后，它与作为这种组织和制度的基础的理论、思想、观念、价值目 标的冲突必然凸显出来。
苏联这个超级大国的思想基础是什么?社会主义自不必说，爱国主义、救世主义也是庞 大的苏联国家的精神支柱。东正教救世主义曾使俄罗斯人在东罗马帝国灭亡后提出莫斯 科是负有拯救世界的历史使命的“第三帝国”，十月革命成功后列宁则创建了旨在解放 全人类的“第三国际”。第二次世界大战后苏联建立了以自己为首的社会主义阵营，继 而在全世界与美国争霸，人们在其意识形态口号下可以清楚地感到大国心理、帝国心理 的存在。中国的马克思主义者曾经把勃列日涅夫时期的苏联称作“社会帝国主义”、“ 新沙皇”，是不无道理的。
由此可见，苏联解体是一篇很大的文章，国家瓦解和制度剧变是文章的上篇，当前仍 在激烈进行的社会思潮的冲突则是文章的下篇。前者摧毁的是苏联的肉体，后者正在摧 毁的是苏联的灵魂。这才是当前俄罗斯社会思潮斗争的实质所在。
收稿日期：2001-1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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