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三子”生、死时间及相关问题考证_陈子龙论文

“云间三子”生卒时间与相关问题考辨,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三子论文,云间论文,时间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I207.2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7-8444(2009)03-0380-03

明清之际松江华亭(今上海松江)陈子龙、李雯、宋征舆,并称“云间三子”(云间为华亭别称),曾合刻《云间三子新诗合稿》及词集《幽兰草》等,共同开创云间诗派和云间词派,是文学史上的一个重要并称群体。但关于三人的生卒时间,学术界在很长时期内都不甚清楚,并由此带来各式各样的问题。而随着近些年明清文学研究的不断发展,有关问题正在日益获得解决。本文所述,就是对这些问题的一个梳理。又文章系陆续写作,后先累进,因此从这个点上,也正能够见出学术研究的发展历程。

“云间三子”中的陈子龙、李雯两人,据旧时学术界通行的记载,同样出生于明万历三十六年戊申(1608),又同样逝世于清顺治四年丁亥(1647),享年都是四十岁。但关于两人逝世的具体时间,在先后次序上却有不同的说法。

陈寅恪先生《柳如是别传》第三章《河东君与“吴江故相”及“云间孝廉”之关系》,在论及李雯(字舒章)作品对陈子龙(字卧子,号大樽,又号轶符)称谓的时候,曾说:“卧子于顺治四年五月十三日自沉,年四十岁……清人著述在乾隆朝尚来表扬卧子以前……往往多以不甚显著之别号即‘大樽’称卧子……至若《蓼斋集》中不改卧子之称者,殆由舒章卒于卧子抗清被害以前,遗集为石维崐于顺治十四年所刻,故仍依旧称,未遑更易耶?”(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8月第1版,上册第313-314页)这里所说《蓼斋集》,即为李雯的诗文别集。该集作品以“卧子”而不以“大樽”称陈子龙,其原因究竟何在,姑置不论;但陈寅恪先生认为“舒章卒于卧子抗清被害以前”,这个说法却值得怀疑。

李雯与陈子龙入清以后,处境遭遇截然相反:前者“仕清为中书舍人,凡大制作多出其手”(谈迁《北游录·纪闻·下》“李雯”条,中华书局1960年4月第1版,第369页);后者坚持抗清斗争,被俘后投水自尽,以身殉国。拙作《清诗札记》“云间三子”条,曾经引用陈子龙好友吴伟业《梅村诗话》第二则的一段文字:“卧子……晚岁与夏考功[允彝]相期死国事。考功先赴水死,卧子为书报考功于地下,誓必相从,文绝可观。而李舒章仕而北归,读卧子《王明君篇》曰:‘明妃慷慨自请行,一代红颜一掷轻。’则感慨流涕。舒章久次诸生不遇,流离世故,黾勉一官,反葬请急,遇卧子于九峰山中;期满北发,未渡江而卧子及祸。舒章郁郁,道死云间。有为诗唁之者曰:‘苏李交情在五言。’未尝不寄慨于此两人也。”(可见拙著《清诗代表作家研究》下编之五,齐鲁书社1995年10月第1版,第311页)根据这里的叙述,李雯应当卒于陈子龙之后。不过对这个问题,笔者当时并没有进一步讨论,现在补充一条旁证如下。

陈子龙的学生夏完淳(即夏允彝之子,字存古),和陈子龙一样抗清被捕,并且同样于顺治四年丁亥(1647)壮烈牺牲,具体时间在该年的九月十九日(参见白坚先生《夏完淳集笺校》,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年7月第1版,《前言》第9页)。而曾见通行的《夏完淳集》,其卷一《怨晓月赋》附有李雯的一则评语:“古之善言怨者,‘三百篇’而后,仅见《离骚》。甚矣,怨之难言也!存古忠孝性成,缠绵恳挚,遭时丧乱,未及终、贾之年,殉身家国,若此者可以怨矣。吾读其赋而悲其遇,重其人并以爱其文焉。”(中华书局上海编辑所1959年9月第1版,第16-17页)这则评语最早见于嘉庆十四年己巳(1809)王昶等人辑刻的《夏节愍全集》(节愍为夏完淳谥号),只是不详其更原始的出处。假如其真实性不成问题,那么由“殉身家国”云云推测,它应该写于夏完淳逝世之后。这也就是说,李雯的卒期,不仅晚于陈子龙,而且晚于夏完淳。这同上引吴伟业《梅村诗话》的记载,大体上是相符的。至于《梅村诗话》引夏完淳《读陈轶符、李舒章、宋辕文合稿》“苏李交情在五言”一句称为“为诗唁之者”(原诗《夏完淳集》见卷五,同上第97页;辕文为宋征舆表字),则只能看作是行文组织的需要,而不能据以认为夏完淳卒于李雯之后(《夏完淳集笺校》卷六推测此诗作于此前顺治三年丙戌(1646),同前书第284-286页),否则《梅村诗话》的记载本身就有矛盾了。

此外,关于李雯卒于陈子龙之后一事,已故邓之诚先生《清诗纪事初编》卷四李雯小传也曾说过:“挚交陈子龙,以顺治四年五月十九日就义。雯方北行道病,抵京即卒。”(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年2月新1版,上册第475页)这里称李雯“抵京即卒”,与上引《梅村诗话》所说“道死云间”略有差异(《夏完淳集笺校》卷六《读陈轶符、李舒章、宋辕文合稿》注引《梅村诗话》,于“舒章郁郁,道死云间”从“道死”处断句,而以“云间”属下句,颇可参考,同前书第285页)。又关于陈子龙就义的日期,今本《陈子龙诗集》附录之二《陈子龙年谱》卷下作该月“十三日”(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7月第1版,下册第721页),亦即陈寅恪先生所本;邓之诚先生则很可能是笔误或者误记,也可能是因为夏完淳牺牲于九月的“十九日”而牵连致误。

由于李雯一度“仕清”,“黾勉一官”,恰好与“挚交”陈子龙的抗清殉节形成强烈的对比,因此在当时乃至后世,非但极少有人同情,反而经常有人讥笑,乃至身后连碑碣墓志都无人撰写。上引邓之诚先生《清诗纪事初编》卷四李雯小传,接下去就说:“同一死也,而有轻重之分。”即如吴伟业,尽管他在《梅村诗话》中“寄慨”于陈、李两人,但他自己后来却同样出仕清廷,并且官位远比李雯大得多,然而人们对吴伟业却似乎能够予以原谅。特别是像遗民诗人方文,其《嵞山集》卷一“五言古体”崇祯十一年戊寅(1638)原作《云间五子诗》,分咏李雯和陈子龙、彭宾、徐孚远、朱灏,而刻集时却断然“删李雯一首”(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12月第1版,上册第15页。)另该集卷四“五言律”崇祯十三年庚辰(1640)所作《送徐罔公归云间,兼寄李舒章》则未予删除,见同册第189页);并且卷七“七言律”顺治四年丁亥(1647)所作《即事》三首之三歌颂陈子龙等“云间风义”,而尾联“却笑同袍二三子,颜无耻负良朋”云云(同上书第334页),显然主要也是讥笑李雯;然而在《嵞山集》中,像龚鼎孳那样历仕明朝、李自成大顺王朝,又在清朝官至礼部尚书的所谓“三朝元老”,有关作品却仍然比比皆是,热情有加,这就不能不使人“寄慨”于对李雯的不公正了。李雯的不幸,恐怕最大的也就在当初与陈子龙齐名这一点上。

不过,关于李雯“郁郁”而卒的直接起因,也有说法与陈子龙并不相涉。侯方域《四忆堂诗集》卷五有《哀辞九章》,其八为《兵科给事中青浦陈公子龙》,其九为《中书舍人华亭李公雯》(青浦与华亭均属松江府,一般不予区别),后者末尾四句作李雯口气云:“我今朱颜丑,何以归故乡;郁陶发病死,谁当谅舒章?”(《四部备要》排印本,第9b-10a页)此诗后面,附有侯方域友人贾开宗的一段按语:“李公少与陈公子龙齐名,天下谓之‘陈李’。才高不遇。父逢甲遣戍,公走阙下上书陈冤。已而从父官京师。甲申之变,不得归。顺治元年,授中书舍人,一时草创诏诰大文章皆出其手。假归,道过淮安,故人万孝廉寿祺以僧服见,公望之泣下,曰:‘李陵之罪,上通于天矣!’未几病死。”(第10a页)根据这里的记载,李雯的内疚,不是由于陈子龙的抗清殉国,而是由于万寿祺的遗民气节。本师钱仲联先生主编的《清诗纪事·顺治朝卷》,李雯名下最末一则评论所引花病鹤《十朝诗话》,便是据此敷演而成(见江苏古籍出版社1987年2月第1版,第3册第1614页)。同时这里面的有关细节如“假归,道过淮安”,与上引《梅村诗话》“期满北发”云云也不尽相合。由此看来,关于李雯逝世的诸多问题,的确还很难得出统一的结论。只是这里对李雯的态度,却显然仍含讥刺。然而后来,贾开宗虽然以遗民终,侯方域却在顺治八年辛卯(1651)出应清朝科举,中式副榜,同样为天下笑。可见对李雯的有关批评,确乎未免过分了些。

以上成文之后,读到姚蓉先生新著《明末云间三子研究》(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2004年9月第1版),见其上编第四章第二节《云间三子的生死抉择》第二部分《陈子龙与李雯之别》最末,曾援引宋征舆《林屋文稿》卷十《云间李舒章行状》,提及李雯顺治四年丁亥(1647)北还京师以后,“至冬,闻舒章竟以疾卒于燕邸”(第127页)。循此线索查阅该行状原文,发现其稍后还有这样的叙述:“丁亥夏,哭卧子于宝应舟次;至冬,又哭舒章于仿佛楼。”(《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集部第215册,第359页)并且最末交代行状的写作时间:“时戊子季冬,距其卒时一朞矣。”(同上书第360页)此“戊子”为顺治五年(1648),可知李雯卒于顺治四年丁亥(1647)的“季冬”十二月(该年农历十二月七日为公历1648年元旦,如此则公元年份有可能已入1648年)或稍前(因行状另外所述逝世时间无月份,详下)。这样,李雯逝世的具体时间在陈子龙之后,这个问题就可以获得确切的资料证明了。而笔者上文的有关推论,则倒过来只能作为这条资料的一种旁证。由此一例,即可见姚蓉先生该书确实下了很深的功夫。此外,同节第一部分《陈子龙之死与宋征舆之仕》,关于陈子龙逝世的具体时间列举了多种说法(见第115页注[三])。由此可见这个问题同样相当复杂(不过最迟一种说法为“八月二十四日”,因此与李雯先后倒并无关涉),上文所说邓之诚先生的说法很可能历史上也有所本,未必就是“笔误或者误记”。

同样关于李雯生年,在上引该行状“又哭舒章于仿佛楼”稍后也有比较明确的记载:“舒章生于万历丁未某月日,卒于顺治丁亥某月日,年四十一。”(同页)这里的“丁未”为明万历三十五年(1607),较通常所说的万历三十六年戊申(1608)早一年。按通常的这个说法,一般源于已故张慧剑先生《明清江苏文人年表》该年条(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12月第1版,第407页),依据是李雯为陈子龙而撰的《属玉堂集序》(可见前及《陈子龙诗集》附录之三“各集原序”,下册第763-764页)。然而该序有关叙述,只是开头提到“卧子及余,年相若也”,又末尾提到“余与卧子,年辈正等”,并没有明确说是同一年出生。而在“年相若也”之下,紧接着有“而卧子固少”一语,可知李雯出生比陈子龙略早;陈子龙生日在农历四月初一(同上书附录之二《陈子龙年谱》卷上,第628页),李雯出生只要早于陈子龙三个月多一天,其年份也就可以早上一年。由此综合来看,宋征舆该行状的记载,应该是值得相信的,并且至少也比李雯该序的有关叙述来得明确。姚蓉先生该书同编第二章第一节《云间三子的家世与成长》第一部分《云间三子的家世渊源》,定李雯“出生于万历丁未年(1607),比陈子龙略长”(第30页),依据正是该行状。这个提法,也许确实可以改变成说。

又后来,姚蓉先生还就有关资料专门写成《李雯生年辨正》一文,发表于《文学遗产》2006年第1期(第82页)。其中不但对上及李雯《属玉堂集序》有类似的分析,而且进一步举出“陈子龙在为李雯母亲写的《盛孺人传》中……明确指出‘雯长子龙一岁’(《陈子龙集》卷十四)”(亦可参见上及《明末云间三子研究》同编第二章第一节《云间三子的家世与成长》第二部分《云间三子的定交》,第35页)。如此相互印证,李雯的生年问题更可以彻底解决了。拙著《清诗史》第二章第二节《云间派》该处(江苏古籍出版社1992年2月初版、2000年5月再版,第21页),日后如有机会重版,定当据此更正。

此外,关于宋征舆的生年,拙著《清诗史》按照旧说,注为明万历四十六年戊午(1618,同上书第23页、第22页)。后见朱丽霞先生《清代松江府望族与文学研究》第二章第六节《松江宋氏一门生卒年考辨》“宋敬舆”、“宋征舆”二条(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10月第1版,第170-171页),笔者同事汪超宏先生《明清曲家考》下编第七篇《清代十三曲家生平资料》首条“宋征舆”(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6年11月第1版,第427-429页),据其《林屋文稿》卷五《江南杂诗自序》、卷十《庚子八月初七日,以诰赠二[卷首目录作“三”]代改题神主,恭记先大夫行实后》有关自述,以及宋征舆与其同父异母兄宋敬舆同年出生等,考得其生年实为万历四十五年丁巳(1617),令人信服。回想拙著于“云间三子”,三人中误至二人,用现今流行语来说真是“郁闷”。好在学术研究不断发展,现在至少这两个问题已经没有遗憾了。

收稿日期:2008-1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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