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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图分类号]B0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7071(2012)04-0008-07
当前学术界流行着一股生成论思潮,好像一旦使用了这一理论,就可以解决任何问题。然而,在笔者看来,生成论不可能代替预成论,它们各有其解释力度和适用范围,也各自存在着自己的问题。
事物是生成的还是预成的,这是一个很有意义的问题,关系到我们对于这个世界的理解。按照传统的哲学观点,事物是预定的,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事物的存在过程只是一种展开的过程。事物的预定者要么是上帝——他一劳永逸地创造了所有事物及其相互之间的关系,要么是实体——事物的发展只是实体中的事物的展现。在现代哲学尤其是近几年的哲学研究中,兴起了一股反对预定论的思潮。它主张事物是生成的,否认预定性的存在。然而,在生成论方面很少看到专门而系统的论著,目前能够看到的系统著作只有金吾伦的《生成哲学》一书。因此,本文将主要围绕该书的观点,并结合其他文献展开讨论。
一、生成论所存在的问题
生成论认为,事物不是预定的,而是生成的,也就是说,事物的产生经历了一个从无到有的过程。事物是从相关因素的相互作用中产生出来的,因此,其存在的轨迹及表现出的性质充满了不确定性,从而是无法预测的。这种观点起源于反对传统哲学实体论的初衷,而预成论便是实体论的一种表现。因此,生成论自有其意义,即提供了理解事物的一个新视角。然而,它也存在着许多问题,其解释力并不比预定论更强。
1.生成论并未消除和避免预成因素
生成论并未彻底消除或避免预成的因素,相反,生成的过程恰恰是以某些预定因素的存在为前提的;假如没有这些预定因素,生成的过程就不可能发生。
首先,生成的能力必定是非生成的,即是预定的。从某些事物中能够生成某个事物,是因为在这些事物中已经存在着生成这个事物的能力或可能性,否则这个事物就无法生成。这意味着,生成的过程是以生成某物为前提的,这个前提预定了将要生成的事物的性质和存在方式,从而也规定着生成过程的性质,即把它规定为生成这个事物的性质,而不是生成任何其他事物的性质。生成的力量必然在生成过程展开之前就存在了,这个力量是生成过程的逻辑前提,而只要承认这个力量的存在,生成论就难以成立。反之,假如生成的能力也是生成的,将会无物可以生成,世界将无任何规律可言。因为在这种情况下,由于没有预定的生成能力,也就不可能产生任何事物。
其次,要生成的事物作为生成过程的“目的”制约着生成过程,这个目的在生成过程之前或开始之时就存在着了,从而使生成的过程不是任何别的过程,而仅仅是生成这一个事物的过程。假如没有这个目的,生成的过程就是空的、盲目的、没有内容的。换言之,过程的最终结果是要生成某物,无此“目的”,过程便无意义,也不可能有过程。
再者,生成论会导致事物的自我解构。按照生成论,事物是生成的,那么,生成某个事物的事物也是生成的,而生成这个事物的事物的事物也是生成的,如此以至于无穷,找不到任何预定的事物。这样,任何事物都将无法形成,因为这意味着在事物生成过程中没有任何确定性,在没有任何确定性的情况下,事物怎么可能形成呢?所形成的又怎么可能是这个事物,而不是别的事物呢?
如果事物是生成的,还会导致下列情况的出现:任何事物都有可能生成任何事物。在没有任何预定因素的情况下,生成过程就失去了约束,如何能够保证所生成的一定是这个事物而不是别的事物呢?按照生成论的逻辑,由于生成过程没有任何约束(因为一旦有了约束,就意味着“预定”),从任何事物中理应能够生成任何事物,或者说,生成什么事物是不确定的、随机的。然而,客观事实却恰恰相反:事物是严格预成的,并且其功能也都是预定好了的,事物存在的过程是按照其内在的或预定的程序展开的。事物生成过程的这种同一性表明,事物的产生不是生成的,而是预定的。
金吾伦认为,传统的实体论是建构性的宇宙观,认为事物由要素构成,而要素是不变的。他强调,生成才是最根本的力量,是第一位的,“没有生成,就没有要素”[1](P146)。这当然是不错的,但反过来说也是一样的:没有要素,就没有生成。若没有要素的话,生成的过程和能力就失去了承载的主体,因此,生成的能力一定来自于已经存在的要素。生成不是空洞无物的,生成的过程一定是某些事物、要素在生成着某物。故没有要素的生成,也是不可理解的。
金吾伦也承认,“有了生成的能力,新事物才能够不断产生”[1](P188)。可见,生成的能力存在于所生成的事物之前,即是先定的,否则事物无法产生。他为了寻找生成的最终动力,硬造出一个“生子”概念[1](P188),把一切生成的能力归结为生子。这一方面说明他的思想并未真正摆脱传统的实体论,依然留有实体论的痕迹——这个“生子”与传统哲学中的实体的意义是相类似的;另一方面表明生成论无法避免预定性,而必须以承认某些预定因素为前提,否则它将导致自我解构——这个“生子”就是预定的东西。
2.整体性是否为生成论提供了证据
生成论认为,事物之所以是生成的,乃是由于整体性的存在,即每个事物都不是单独存在的,而是受整体乃至整个宇宙的制约和影响,从而造成了其存在的不确定性。这诚然有其一定的道理,但整体性同样可以证明预成论的观点:整体的性质预定了其部分的性质。如生物界,生物的后代本是其母体的一部分,这个部分的性质是由母体预先规定了的,而决不会出现相反的情况:某个母体的后代的性质是不确定的。
金吾伦引用惠勒的话来证明自己的整体性观点:“整体宇宙是参与者的宇宙……观察参与者把有形实在赋予时下的宇宙,也追溯到宇宙的起源。”[1](P67)这当然没有错,无论多么微小的事物都与整个宇宙相关联,每个事物都具有全域性。但由此得出否定预定论的结论则显然是错误的。为什么某个事物只能在某个环境或整体中产生,而不能在另一个环境和整体中产生?这就是因为这个事物已经隐含在这个环境或整体之中,而另一个环境或整体没有隐含它,故而不能产生它。也就是说,这个环境或整体预定了它的存在。这种意义上的预定论并不否认整体性的存在,相反,它认为被这个环境或整体产生出来的这个事物恰恰是整体的某种性质在特定时空中的显现。
不仅个体的生成已经预定于环境或整体之中,而且整体对于个体的作用也是预定的,这个作用同时也受到个体之预定性质的影响。如果个体没有接受某种信息的能力或性质,那么,环境对它就不能产生作用。整体已经规定了哪些信息可以对哪些事物起怎样的作用。
整体一定是有组织功能的,亦即具有“我性”的,由此规定了此整体非彼整体,也规定了这个整体所产生的事物不同于其他整体中的事物。这个“我性”也是可分离性和定域性的根源。若无此性质,则万物相同,没有任何区分。事实上,事物的演化过程也就是分离的过程,是各种不同的性质定域化的过程,由此才出现了事物的多样性。
这样看来,整体性或全域性与分离性或非定域性并不是一种相互排斥的关系,整体存在的“目的”恰恰是要分化出各种相互区别的事物,使各种性质的事物产生某种程度的分离,而事物的个体性或分离性只有在整体中才能展开。
一个事物无论多么开放,其生成过程无论怎样受环境的影响和整体的决定,这些外部影响和作用都一定是“我化”了的,是经过“我”的重新组织的,整体只有经过“我化”才可以对“我”产生影响。而在这个过程中,这个“我”是先定的,即预成的,否则便不可能有“我化”的过程;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整体生成“我”的过程也就是“我化”的过程,是整体中的某些信息转变为“我”的过程,亦即整体局部化、个体化的过程。没有这个预定的“我”,环境、整体的存在就没有意义,因为从个体事物的角度来看,环境或整体是为“我”而在的,整体通过“我”才得以存在。
金吾伦主张非定域性和不可分离性,认为相反的观点是错误的,定域性和可分离性是“牛顿物理学的原则观与殊相论的残余——‘定域性’和‘可分离性’的形而上学”[1](P87)。这样,他在反对还原论时就把整体视角和局部视角对立起来,只承认整体,而不承认局部,导致了新的“形而上学”。假如不承认殊相的意义,那么,整体又存在于什么地方呢?整体正是通过部分才得以存在的,而部分存在的过程也就是分离的过程,即定域化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个体事物得以产生,从而具有了与整体不同的性质。在这里,适用的是“形而上学”的“残余”——定域性,而不是非定域性或整体性。事实上,整体存在的意义就在于这种分离,由此产生出多种多样的事物,形成殊相。
其实,作为存在本身,在事物的整体与部分之间是没有清晰界限的,它们之间的界限多是出于我们的划分。也就是说,整体和部分只是我们观察事物的两个不同视角,这两个视角之间不应构成相互否定的关系,而应是一种互补的关系。金吾伦把两者对立起来,肯定其中一方而否定另一方,从而依然走向了传统实体论的单线思维方式。
真正的整体论一定承认其相反视角的存在价值和意义,否则它就不是整体的视角。事物既是整体的,又是可以分离的,这种分离性正是个体事物存在的原因;假如完全不可分离,个体事物便不能形成。当然,个体是整体的个体,正如整体是个体的整体一样。从认识论上说,假如世界完全是非定域性的,那么,事物就会陷入不可说的境地。事物是不可分离性与可分离性、定域性和非定域性的统一。这两种观点只不过采取了不同的视角,是不能互相代替的。我们可以说整体视角涵盖着局部视角,具有“全”的特点,因而只有涵盖局部视角才真正是整体视角,否则它就缺少了一个角度,就不是整体了,但“涵盖”绝不等于“代替”,因为整体视角与局部视角的出发点和意义是不同的。
由上可见,整体性的存在并未否定预定因素的存在。
3.无中能否生有
无论是生成论还是预成论,其根本意义在于解释事物的来源问题。然而,生成论实际上取消了事物的来源,认为事物可以从无中产生,无中可以生有;预成论则认为有只能来自于有,而不能来自于无。
如果事物没有任何预成因素,这意味着它事先并未以任何形式存在,那么,它是从哪里来的?这样,事物的来源就成了问题。生成论认为,事物是从环境中来的,是环境中各种因素相互作用的产物。然而,这恰恰意味着在环境中已经隐含着该事物,否则该事物就不可能产生:为什么在这样的环境中产生了这样的事物而不是别的事物?这是因为这样的事物已经以某种方式潜在于这个特定的环境中了,特定的事物是特定环境的产物。因此,这种环境决定论表明,该事物在环境中已经以某种方式预先存在了,从而否定了生成论。
生成论还主张,新的事物是出于创造,即这个事物过去从未以任何形式存在过。那么,这个事物是从哪里来的?生成论认为是由于从系统外部输入了某些信息、能量和物质,也就是说,新的事物来自于系统外部。
这一观点是不成立的:其一,如果确实如此,则表明在外来的因素中已经包含着该事物了,即这个事物在出现在该系统之前就已经以一定方式存在着了,即是预成的。其二,按照这种逻辑推论下去,会得出宇宙之中的事物来自宇宙之外的荒谬结论。宇宙是我们所知道的最大系统,按此逻辑,则宇宙中产生的事物来自于宇宙之外!这是不成立的,因为宇宙是无限的,故而没有“宇宙之外”。宇宙中的事物只能来自于宇宙自身——而这就意味着,宇宙中产生的所谓新事物已经蕴涵于宇宙自身之中了。
金吾伦的理论被理解为:“物理定律也有个从无到有的生成过程。”[1](《序》)从无到有就是生成过程吗?这个“无”到底是什么意义上的无?如果无就是原来根本没有,是彻底的无,那么,从无中怎么可能生成事物呢?没有的东西怎么能够产生?他还说:“有起源便有一个从无到有的生成过程。”[1](P146)事物的确是有起源的,但由此并不能证明无中可以生有,如果事物从一开始就是绝对的“无”,那么,它从哪里起源?没有的东西不可能产生,这应当是一个无须证明的常识。
从无到有并不能证明事物就是生成的,而不是预定的。这个所谓的“无”并非真正的无,而是形态上的无,是指那个即将生成的事物还没有显现出来,还没有成为实体性存在,或者还没有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人们通常所说的无中生有,那个“无”并不是没有,而只是与有相对而言的无,是有的潜在状态。这就是从无到有中的“无”的真正含义。这个“无”实质上是虚在,是与实在相对而言的。
生成的实质其实是显现,是事物从潜在到显在的过程。人们所谓的无,实质上是“不知道”的代名词,因为没有看见,没有认识到,故说其没有。虽然我们或许不知道尚未产生的事物是以何种形态存在的,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即事物不能来自于无,绝对的无不可能产生任何事物。
生成论用突现来解释事物的生成:“更重要的是发现过程的突变性以及概念变化的整体性。”[1](P112)突现说并未解决任何问题,而只是把问题神秘化了,或者使事物失去了来源,好像事物没有任何原因就突然出现了。仅仅用突现不能解释任何东西,说这是突现或那是突现,与说上帝创造世界的意思大同小异,只是把上帝换成了突现而已。被突现出来的事物一定已经以某种方式潜在着了,否则就不可能突现出来,这种预定性约束着将要突现的事物的性质,使其不是任意地突现出任何事物,而只是突现出某个特定的事物。突现中如果没有任何预定性,那么任何事物都可以突现出任何事物,而事实并非如此,被突现出来的事物的性质总是受制于突现它的事物。这种约束性表明,事物是预定的。
金吾伦认为:“科学发现的行为是一种突现性的事件,它或者来源于直觉的闪光,或者出现于偶然的观察,或者来自于实验的结果。”[1](P113)这种所谓突现,必定是在一定条件下才可以出现和观察到的。突变并非无缘无故,而是量的积累达到一定程度后所产生的质的突破。突现决不会钟情于无准备的头脑,对于这样的头脑来说,其直觉永远不会闪光。实验必定是有意识而为之,而非偶然;那些导致重大发现的“偶然的观察”也必定来自于探索已久的头脑。比如苹果落地之于牛顿就是如此;反之,若是纯粹偶然的观察,即使看到一千次苹果落地,也不可能发现万有引力定律。由此可见,突现说不但没有解决任何问题,反而使事物的来源成了问题,因为它否定了事物的产生有其必然性,从而使之变成了偶然事件。
生成论更多地是建立在人的认识的局限性之上的,是以认识的有限性为依据的。所谓事物的突现,不过是我们不知道其产生的原因而已。
生成论还把随机性看作其成立的依据。然而,所谓随机性,不是事物的性质,而是认识自身的性质。我们没有认识到事物发生的因果链条,就认为那是随机的;或者说,随机性只是人的一种视角,而不是事物自身的属性。主张随机性的人将下面的命题作为世界随机性存在的证据:假如世界是必然的,没有随机性的话,那么,事物运行的轨迹就可以预测,人就能够预测未来。这种说法混淆了事物自身的性质和人的认识的性质,把认识的有限性等同于事物的随机性,而忘记了事物自身的无限性质,即每个事物都与环境或宇宙整体处于全方位的联系之中。而这些联系并不是我们能够完全认识和把握的,因而我们不能够准确地预测未来。“所谓‘突生’就是一种新体系的产生,但却又无法根据先前的条件加以预测或解释。”[1](P168)然而,如果由此就断定事物不是预定的或确定的,则是错误的。无法预测并不等于事物不是预定的,因为这只是人自身的预测能力问题,如果把人的认识能力等同于事物自身的性质,则是错误的。
随机性其实是我们认识事物的一个角度,我们不知道事物发生的内在的或全部的原因,因而觉得事物是随机发生的,这只是我们统计事物发生概率的一个视角而已。一个事件发生的概率无论多么小,我们都不能断言它不会发生,也不能说它的发生是无缘无故的。比如下面这个例子,就很难说是偶然的还是必然的:某人到北京郊区去要账,有人欠他两千元钱已经好几年了。他打出租车去,有两个小时路程。当到达路程的一半时,他要下车解手,而正当他走出车门时,对面来了一辆卡车,从这辆车上掉下一个轮子,正砸在他身上,致使他死于非命。这个事件是必然要发生的,还是偶然发生的?这取决于我们的视角。对于当事人来说,它是偶然的,因为出乎意料(这其实常常就是我们所谓“偶然”或“随机”的实质);可是,若是从整体角度来看,则是必然要发生的:他身体内分泌的过程使他正好要在某个地方解手,而车轮子飞出来也非毫无因由,它早就松了,而在此时此刻达到了完全松弛的程度,于是就飞了出来,于是事情就发生了;从过程的“目的”来说,此人下车并非为了找死,而车轮子飞出来也不是为了打人,就此而言,事件的发生是随机的、偶然的;还有,从这种事件发生的频率来说,其概率也是极小的。然而,当这两个事物运行的过程发生了耦合以后,我们就不能说它的发生是随机的了。这就是所谓的整合、整体,而整合的结果恰恰是随机性的消失。
4.如下事例是否证明事物是生成?
金吾伦举了一些例子来说明生成论的合理性,那么,就让我们看看这些例子是否否定了预成因素的存在,而证明了预成论的正确性。
“粒子也是生成的”,其含义是:“如果我们把宇宙创生时刻称作‘混沌’,那么这些粒子就是从混沌中产生的。”[1](P146)这并不能证明粒子是从完全的无中产生的。假如粒子是从混沌中产生的,那么,在混沌中就一定已经以某种方式潜在着粒子,粒子已经寓于产生它的条件之中,否则就不会产生;还必须注意,当时产生的粒子决不是一般的粒子,而是具有特定性质的粒子,即只有这样的混沌才能产生这样的粒子,如果换一种混沌状态,就只能产生别的粒子。如果在混沌中完全没有包含其所生成的粒子,则任何事物都可以产生这些粒子,事实上,只有既定的混沌状态才能产生相应的粒子,这就表明这些粒子是有某种预定性的。当然,这种粒子的预定性不是现成的,而是作为一种性质或信息潜存于其中的。正是由于这种包含或预定,这样的粒子才从这样的环境中产生出来。因此,所谓混沌根本就不是混沌,而只是看起来如此,或是相对于后来更有序的状态而言的。
他还举了化合物的例子:“碳、氢、氧几乎都是无味的,但由它们化合而成的一种特定化合物——糖,却是有甜味的,而原先的三种气体都无甜味。这是因为糖具有了原来三种气体都没有的新结构,从而也就有了新性质。”[1](P176)这种新结构原先一定以某种方式潜在于三种元素之中,否则就不可能有这种新结构的出现,因为,为什么只有这三种元素的化合才能产生出糖,而别的元素就不能产生出来?假如糖不是已经潜在于这三种元素中,那么,任何三种元素的化合都可以产生出糖——而事实并非如此。所以,这里令人惊奇的不是三种元素结合前后性质上的巨大差异,而在于用别的元素无法产生这种结果。这就表明,这三种元素与糖之间有着内在的联系,糖的性质已经寓于这三种元素的相互关系之中。换言之,那种所谓的新结构实际上已经潜在于这三种元素之中了。
5.物质有限可分论是否支持生成论
金吾伦认为,传统的实体论哲学所理解的是一种构成论的宇宙观,即事物可以归结为它们的部分,比如原子之类;无限可分论便是这种观点的一个代表,这是一种错误的观点;而物质不可分论是与整体论和生成论相一致的,是生成论的根据之一。他举了许多例子来否证物质无限可分的观点:“夸克禁闭现象是对‘物质无限可分论’的有力冲击。”“强子是不可能被分割为组成它们的部分的。”[1](P17)“正负电子湮灭产生光子,我们就很难说,哪个是由部分所组成的整体,哪个又是由整体所分割出来的部分。显然不能说光子是电子的组成部分。”[1](P18)“‘无限’可分是不可能通过有限的实验事实得到证明的。”[1](P24)其结论是:“宇宙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而无限分割的方法与整体论是相悖的。无限可分论是机械论的一种表现。”[1](P42)“物质无限可分论’不是辩证法,而是形而上学。”[1](《自序》)
问题决不是这么简单,能够用一个“可分”或“不可分”就可以解决,因为可分性问题是复杂的。首先要说清楚这个问题,就必须确定可分性的含义,然后再确定在什么意义上可分,在什么意义上不可分;其次,事物本身也存在着可分与不可分的问题。
第一,不可分并不能证明事物是生成的,这两者之间并不存在必然的逻辑关系。也就是说,物质不可分性可能支持生成论,也可能不支持生成论。比如古代的原子论,金吾伦认为它是构成论的典型理论,但原子的基本意思就是“不可分”,是分的极限;莱布尼茨的单子论中的单子也是不可分的,但单子论却是构成论的,也是预定论的。可见,由物质的不可分性不能必然地推导出生成论的结论。
第二,如果说物质无限可分论不是辩证法,那么,物质不可分论同样是形而上学。辩证法在这个问题上的观点是:物质既是可分的又是不可分的,或者既是无限可分的又不是无限可分的,如果只承认其中的一个方面,就不是辩证法的命题。就此而言,金吾伦的观点是偏颇的,既不是整体论的,也不是辩证法的。
第三,金吾伦混淆了哲学命题与科学命题的区别:前者是无限命题,后者是有限命题,因而评判的标准不同。他所说的可分是物理意义上的,与哲学中的可分的意思是不一样的。哲学上的可分原本是指矛盾运动,即在任何事物和任何层次上都存在着矛盾运动,从而都可以分为两个对立的方面。这一观点与金吾伦的看法是一致的,因为在他看来,即使微观世界也是包含运动的,不存在永恒不变的物质实体。哲学命题不可能得到经验的证明,因为它是无限命题,故而只能从逻辑上得到证明;从经验上得到证明的是科学命题,而不是哲学命题。这两种命题是不能等同的。
第四,即使从物理意义上看,可分与不可分也远非那么简单,可以用单一的判断进行解决。可分与不可分都是存在的,这要依据判断问题的角度而定:
从量的角度来看,若微观世界是无限的,则在理论上应当是无限可分的,因为存在永远不能归结为零。也就是说,只有“无”是不可分的,凡是存在都占据空间,就一定可分。
假如可分性意味着事物的结构,则事物无限可分。因为不可能存在没有结构的事物,没有结构就没有性质,也没有产生和消失的过程,产生和消失就是事物形成结构的过程。人们说夸克禁闭没有内部结构,假如它们真的存在,那也只是人的认识能力所致,所谓禁闭,只是意味着人还没有认识其内部结构的能力而已。
然而,从质的角度来看,任何事物又都是不可分的,因为一旦被分开,事物的性质就会发生根本的改变,以至于不复存在了。从这个角度可以说,任何事物在现实上都是不可分的,只能对其作理论上的分割。
事物自身也具有可分性。事物演化的过程也就是分化的过程,这个分化过程在一定意义上表明了事物之间的可分性:演化的“目的”是形成不同的事物,事物一旦形成就具有独立自存的特点,不同事物之间具有截然不同的性质,此事物不能归结为彼事物。生物演化的过程尤其如此,演化的结果是形成了不同的物种,不同物种之间界限分明,比如在生殖方面存在着严格的界限,不同物种之间不能交配,即使交配也不能产生后代。某个生物生成的过程本身也是一个分化的过程,原本面目不清的生物通过这一分化过程而清晰起来,各个器官既具有不同的功能,又组成一个相互依存的整体。这个过程也就是生成论所说的生成过程,而生成过程恰恰是事物分化的过程,这表明事物具有某种可分性。
由此可见,不能一般地说事物具有整体性或宇宙是一个整体,因为整体性不是抽象的,而是通过它的分化过程实现的,亦即通过其各个部分及其相互关系构成的。整体并非在任何意义上都作用于局部,而是受限制地作用于局部,也就是说,整体只有通过某些“合法”的途径才可以对某个事物或其部分产生作用。这些作用也不是一般性的,而是不同的环境因素通过机体的不同通道而产生不同的作用,比如空气是通过呼吸系统而起作用的,不能通过消化系统而起作用。整体性与可分性(或者说分化)是相互补充的。
上面的论述表明,在金吾伦的生成论中依然残留着浓厚的实体论痕迹,他所生造出来的“生子”概念更是这种痕迹的典型表征:“生子不是物质,不是能量,不是精神,但它能转化成物质和能量。”[1](P189)那么,“生子”存在于什么地方?以何种方式存在?又怎样使事物生成?对此,他完全没有解释,事实上也无法解释。其实,这个“生子”的存在恰恰是对生成论的否定,因为它在事物存在之前就已经存在了。而且这种思路也与实体论一样,非要找到一个终极的东西作为事物存在的依据不可,这个依据在实体论那里是实体、理念、上帝、物质,在生成论这里则是“生子”。
二、预定论所存在的问题
由上述对生成论的考察,并不能得出结论说预成论就是完全成立的,事实上,预成论也存在着自身问题。
从一般意义上说,实体论都是预定论的,因为在实体论看来,一切性质甚至事物总是已经包含在实体之中,实体规定着事物的本质。预定论的极端形式是生物预成论,由莱布尼茨提出。他认为,在动物的精子中存在着其后代的微小构型,这种构型一层套一层,一直到久远的后代,亦即在我们祖先的精子中已经包含着我们这些后代的所有构型,而我们只是这些构型的显现。
预定论的实质或根本原则是有不能来自于无,或无不能生有。这个原则在总体上是成立的。世界作为一个总体,一切事物只能来自于其自身,任何新的事物都来自于已有的事物,即已经以一定的方式包含在已有事物之中。从这个角度来说,“天底下没有新东西”这一命题是成立的。
事物仿佛有一种内在的意识,决定着事物的秩序、存在方式及性质,决定着形成的过程,决定着整个有机体的运行。由此便决定了事物的根本性质是预定的,不会因外在因素而改变;外在因素只能影响到事物性质的量,而不能改变根本性质。比如,种上茄子的种子,只能长出茄子;外在的温度、水分、阳光等只能使茄子大一些或小一些,却不能使之长出别的果实,如西红柿,茄子的本质是外在因素所不能改变的。
然而,预定论也存在着不可解决的问题:
其一,事物是以什么样的方式预定的?预定论对于这个问题的回答是错误的。它把预定的东西看作是实体性的,其与后来所成为的事物只有大小的不同,而没有形态上的差异;那些预定的事物只是由于太小,因而我们看不见。这是难以理解的。无法设想,在我们遥远的祖先的精子中已经包含着今天的一个个具体的个人。我们只能说,预定的是信息,或者说,所有事物均已以信息的方式潜在于原来的相关事物中,由此决定了以预定形态存在的事物与现实事物的实质性区别:它们在形态上是完全不同的,比如,植物的种子所包含的是植物的信息,而不是植物的实体,剖开种子,也不能发现与植物相似的微小形态和结构。因此,被预定的只是一套完整的程序及其动力系统。
其二,与之相关,这种预定究竟预定到什么程度?是否在宇宙最初就有了以后一切个别事物的信息?比如是否在宇宙之初就已经包含着我们每个人的信息?这样设想肯定是荒唐的。可是,如果没有包含的话,我们每个人是从哪里来的?是在什么时候开始出现或存在的?如果我们从未以任何方式存在过,我们又怎么会产生?
我们似乎只能从类的角度来推断这种预定性,而且只能在我们的经验所及的范围内才能确定这种预定性的存在,而超出经验范围的预定性则总要让人感到荒谬。我们似乎只能得到一个笼统的判断:有不能来自于无,只能来自于有。可是,如果预定的信息只是类的信息,那么,它是怎样转化为个体的?既然没有关于个体的信息,那么,个体的信息又来自何处?比如,如果只存在着人类的一般信息,那么,个体的信息来自何处?这个人“类”的信息又是怎样转变为个体的?这依然是一个无解的难题。
因此,即使预定的是信息,也仍存在着问题:这些预定的信息是关于什么的信息?是关于所有个别事物的信息,还是只有类的信息?如上所述,无论是哪种信息,都有不可能完全解决的问题。
三、小结
上述种种表明,彻底的预成论是不成立的,也是不可能的;生成论并未真正避免预成因素,由此证明了预成因素的存在。生成论在本质上是解构主义的,即如果一切都是生成的,则任何事物都不能生成,其内在的逻辑矛盾在于:要生成一个事物,这个事物的本质必须是预定的,即将要生成的事物作为一个预定的目的和方向制约着整个生成的过程,否则生成的过程就会是无序的,因为这个过程不知道要生成什么东西。这说明,生成论的成立应当是有一定条件限制的,而不是无任何条件的。只要承认形成的是这个事物,而不是别的事物,就等于承认了生成过程中的预定因素的存在,从而也就否定了生成论。
当然,生成论并非完全错误,其在一定意义上是成立的,但它却无法代替预成论。生成论采取了一种外在的角度,或者说只有在这个角度上才是成立的,即事物运行的外在轨迹是不确定的,因为它受到其他事物的影响。而预定论则采取了内在的角度,即事物的内在性质是预定的,是由原来事物的内在性质规定了的。
由此看来,预成论和生成论都不能完美地解释事物的来源问题,都不具有完满的解释力。说生成还是预定,好像仅是由于视角的不同。前者认为事物有来源,即来自于以往的事物;而后者则认为事物没有来源,是现有的事物临时形成的。它们都不能完全解决一个具体事物是怎样形成的问题。
因此,我们似乎只能从总体上抽象地谈论事物的来源,而不能具体地解释事物的来源,而且只能在有限的范围内谈论。各种解释似乎仅仅具有逻辑上的意义,因而也都存在着逻辑上无法解决的问题。至于事物自身是否如此,我们则不得而知。
这说明人的认识能力的局限和界限。我们的任何理论,其解释力只能达到一定程度,适用于一定范围,一旦超出这个程度和范围,其便失去了效力。因此,不同的观点、理论、学说之间不应是一种代替关系,而应是互补关系,它们共同构成了我们的认识世界。惟其如此,我们的解释才尽可能地完善。
然而,即使所有的学说、理论共同构成的这个认识世界,也不能完全解释我们所面对的宇宙,甚至关于这个宇宙的任何一个问题也都不能获得令人完全满意的解释。正如本文所讨论的生成论和预成论所表明的那样,即使把它们两者加起来,也不能将事物的来源问题解释得天衣无缝,依然有许多难以解决的问题存在着。这就是我们整个认识的局限所在。
[收稿日期]2011-11-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