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功能主义的角度论现代汉语的话题化,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现代汉语论文,角度论文,主义论文,话题论文,功能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一 引言
从语言编码—解码的角度来说,话题化(topicalization)问题的关键就在于如何保障话题(topic)和述题(comment)之间的句法—语义关系这一点上。为解决这个问题,我们可以提出两种截然不同的假设:(一)“话题+述题”结构(简称“话题句”)是一种派生结构(derived structure), 表面的句法结构无法体现话题和述题之间的句法—语义关系(注:有关这一思路深入浅出的介绍,请参看Pinker(1994)第4章。)。话题总是述题中某一个成分(主要是述语)的配项(dependent constituent),而这个成分在被选作话题从述题中分离出来时要在原来的位置上留下它的语迹(trace),以便保障话题和述题之间的句法-语义关系;(二)话题和述题必须在语义上相关(relevant),可以看作是会话合作原则(cooperative principle)的一个具体表现。人们能够凭借自己对世界的知识(world knowledge)和推论(inference)能力在话题和述题之间找出语义关系,因此没有必要从配价关系上把话题规定为述题中某一个成分的配项,来维持话题和述题之间的句法—语义关系。话题来源于上下文/语言环境,述题来源于被话题激活的一系列知识。下文中我们把这两种假设分别叫做“结构派生模式”(structural derivative model)和“语义综合模式”(semantic synthesis model)。本文尝试采用后一种思路,并认为话题和述题都是句法成分,也都是句法范畴,它们属于比短语结构(phrase structure)高一层的句子结构(sentence structure),具有自己的形式特点和功能特点。有一种看法认为,话题和述题只是主语和谓语在语用平面上的功能解释而已,对汉语句法进行分析不需要话题和述题这一对句法范畴。有别于就现行的汉语句法分析体系而言,用来分析短语结构的概念/术语跟用来分析短语结构的概念/术语相同,因此对一些只有句子平面才会出现的语法现象处理得不够理想。(注:参看杉村博文(1999)有关“是……的”句中“的字居动宾之间现象的讨论,以及杉村博文(2001)有关人称代词直接修饰亲属称谓名词现象的讨论。)
二 话题和述题
2.1 因为汉语中不存在专门用来标示话题的句法手段,所以一个句法成分是不是话题,在很多情况下都必须通过句法验证才能够做出决定。主谓谓语句一般被认为是典型的话题句,我们就从它的句法—语义特点谈起。
2.2 从结构上看主谓谓语句,话题是相对整个述题而言的。因此从逻辑上讲,话题即使不跟述题中的任何一个成分构成及物关系也可以成为被说明的对象。反过来说,述题中可以不包含单独跟话题构成及物关系(transitivity)的成分,只要作为一个整体,结构上遵守短语结构规则(phrase structure rules),语义上与话题充分相关,就可以是一个合格的述题。事实上,我们可以在汉语中发现如下的例子:
1.这件事,你在一开始是不是就骗了我们?(王朔《人莫予毒》)
2.你什么都别说了。妈妈的事儿,我一直都没有怨过你。(《重案六组(第二部)》)
3.可这事儿,男子汉大丈夫,应该比我们女人更多一点勇气吧!(陈建功·赵大年:皇城根)
特别值得注意的是,在这些话题句中虽然没有任何一个述题中成分单独跟话题(“事儿”)构成及物关系,但述题却对话题做了充分的说明。我们不难看出,像“事儿”这种外延极宽的概念被选作话题,它就会拥有多种语义类型的述题。正如许多语法著作所说的那样,汉语的话题跟述题的语义关系是较为松散(loose)的,但松散并不等于不充分、不清楚。关于“松散”这一提法,本文将在下文提出另一种表述方式。
2.3 很多语言现象表明,汉语句法是被设计成适合于造出话题句的。(注:张伯江、方梅(1996)指出,“话题句在汉语系统中的地位与话题句在英语系统中的地位不同,价值也不同,不能对等地看待。英语里的话题句属于高度标记的(marked)句式,而汉语里的话题句的标记性却没有那么强。一个对比明显的例子:‘这本书我没看完’里的‘这本书’和This book I haven't finished.里的this book很不相同。this book只有带上对比重音才可能位于句首,而‘这本书’在句首不带对比重音却是完全可以接受的句子。”(88页)跟日语带形式标志wa的话题相比,汉语的话题单纯提示言谈出发点的性质非常突出。因此,有不少汉语的话题翻成日语时加了wa就听起来非常别扭,最好以光杆形式放在述题前头。例如:你瞧,这两个问题,反正她哪个也回答不上来,所以不管怎么问,都没有多大关系。(《阿丽思漫游奇境记》中译本)|想而无用的事,最好的办法,就是不想。(王海翎:中国式离婚))作为一个句式,汉语的话题句相当成熟,可以容纳多种语义类型的句子。例如:
4.“你不跟你娘一起走?”“喔,我不走,我守着娘,我娘我背不动。”(陈应松:东方红)
5.我老婆的事情,本来我不想再在这儿说什么了……(张平:抉择)
6.小罗,我现在再问你一个问题,你爱人的病,你们那儿知道的人多吗?(张平:十面埋伏)
7.肖宜同志,这篇东西我看过了,具体的我也提不出太多的意见,只觉得说的还不透,……(张洁:沉重的翅膀)
8.她们是从中门上的,前门下的。前门男售票员查票。(毕淑敏:一厘米)
9.“可是,你把原稿撕给我,你没了底稿,怎么办?”我问他。“不要紧,我记得住。这样的诗,我灵感一来,一天写个十几首。”……。原稿我擤了鼻涕。一天写十几首的诗不会是好诗。(苏叔阳:旋转餐厅)
如果从有没有专门标示话题的句法手段这一角度来看, 汉语话题句的语法化(grammaticalization)程度的确不高。但从有没有容纳多种语义类型的话题的句式这一角度来看,我们有理由说,汉语话题句的语法化程度是很高的。
2.4 从话题句的组织过程,我们看得出,话题是当组织一个新的句子时, 在说话人心目中成为最凸显部分(foregrounding)的同时, 又能够在篇章结构中起到承上启下作用的信息。什么叫“承上启下的作用”?其典型情况如下面的例句:
10.回家的路上, 她在脑子里开列出一张中西合璧的大菜单:冷菜她决定以蔬菜火腿沙拉为主,再加几碟……;西餐主菜她决心做一道俄式的黄油炸鸡卷。然后是……。(铁凝《有客来兮》)
话题“冷菜”和“西餐主菜”都是上文中“大菜单”的主要组成部分(起承上作用);而它们又都是下文中“菠菜火腿沙拉”和“黄油炸鸡卷”的上位概念(起启下作用)。
我们认为,从上下文/语言环境中提取话题并不是和组织述题同步进行的,提取话题应该先于组织述题完成。话题跟述题在语义上相关并不是因为它们之间本来就存在的及物关系经过结构转换之后仍然保持不变,而是因为述题代表说话人围绕话题所进行的一次陈述。我们这种思路其实就是吕叔湘(1986)的一种翻版。吕先生指出:“有一类主谓谓语句的S[,1]可以搁进P[,1](=S[,2]P[,2])里边的一个成分,仿佛是从里边提出来安在句子头上似的。这当然不是事实,只是一种方便说法。实际上大概是先想到一个事物(包括人)就脱口而出,一面斟酌底下的话怎么安排。句子里边的语序基本上反映思想的过程。”其中S[,1]和P[,1]分别相当于本文的话题和述题。我们的思路还跟赵元任(1968)把话题—述题关系描述为“问话-答话”关系有相通之处。[28](P81—82)
2.5 三上章指出,确立了的话题一方面划定述题所能涉及到的语义内容, 一方面要求述题完成陈述。[20](P100—116) 三上章这个论断虽然是通过观察日语的话题句提出来的,但我们认为它基本上也能适用于汉语的话题句。(注:三上章在指出话题和述题之间呼应关系的同时,对话题“跨过逗号”、“跨过句号”的语法功能(即汉语语法所谓的“话题链”)也有详细的论述。[20](P117—139))作为一个相对话题而言的句法成分,述题代表说话人围绕话题进行的一次心智活动(mind process)。这种心智活动由“事件”(event)和“情态”(modality)两部分构成。“事件”是由动作或状态及其参与者构成的一种语义结构,人们可以按照心理词典(mental dictionary)将其组织起来。(注:三上章指出:“事件”也是人们记忆实际话语时的心理表象,因为将“话”加工成“事”再记,可以减轻记忆负担。[20](P107—108))历史年表是“事件”表述的一个典型例子。“情态”可定义为“说话人在说话那一瞬间针对‘事件’所做出的主观表述。”(注:这种对于“情态”的认识,我们借鉴了日语语法研究中极受重视的modality的概念。)具体而言,“情态”就是诸如断言、推测、疑惑、质疑、祈使、感叹等仅属于说话人的心理活动,具有主观性(subjective)、现实性(real)、即时性(real-time)的语义特征。含有“情态”这一特点一方面使述题难以进入更大的结构里面充当被包孕成分(注:被直接或间接地引用时,述题可以作被包孕成分。例如:男球迷中里瓦尔多的拥护者却不少,连中国国家队中都不时传出“我的偶像?里瓦尔多呀!”的言论。(新浪世界杯网站)|她说中国小说她只看两三个人的,她多半看外国小说。(南翔《浸润与流荡》)
由于上例中加线部分都是被当作引用成分出现在句中的,因而就保持了原来的形式特点和语义特点。除此之外还有表示感叹的“多”和“多么”也可以出现在定语里面。例如:多好的一条狗哇!|这是多么悲惨的爱情啊!),一方面允许述题在其前后位置(尤其是在后面位置)带各种表示心理活动的成分。例如:
11.嗯,今天中午刚刚把人抓起来,当然还有待于进一步查证落实,这个人, 恐怕是古城人谁也想不到的呀!(胡玥《危机四伏》)
12.那些给厂长经理领导干部树碑立传的作品, 难道那些作者们对他们就很熟悉很了解吗?(张平《永生永世为老百姓而写作》)
如果说话题的语法功能是划定述题的语义内容,并要求述题完成陈述的话,那么述题的语法功能就是响应话题进行一次封闭性的陈述。换句话说,话题句是由两个既分离又统一的封闭性心智活动——“提取话题划定述题语义内容”和“围绕话题进行一次封闭性陈述”组成的。我们把这一点看作话题句有别于其他句式的句式义。我们知道话题后面经常出现语音停顿,这种停顿当然是为了“斟酌底下的话怎么安排”赢得时间,但同时也说明“提取话题”和“组织述题”是彼此独立的两个不同的心智活动。
三 结构派生模式和语义综合模式
3.1我们首先分析下面这个句子。
13.这件事,我不忍心告诉小张。(赵大年《贵妇人的悲哀》)
按照本文开头提出的结构派生模式,这个句子可分析为如下:
i.“述语(V,告诉)”为三价动词,它有“施事(A,我)”、“受事(P,这件事)”和“与事(D,小张)”三个配项;
ii.V和三个配项A、P、D的无标配列方式为:A+V+D+P;
iii.当P受到语用因素的影响成为“注意的中心”或“对比焦点”时,P就离开它的无标位置移到句首或AV之间(注:例(13)不宜采用把P放在AV之间的配列方式。A+P+V句式经常以对举形式出现,其层次结构分析一般为[A+(P+V,P+V)],例如:从傍晚到现在,[他(水没喝过一滴,饭没吃一口)],……(王周生《陪读夫人》)
有时两个P+V合在一起起到相当于一个形容词的作用,因此较容易出现在定语的位置,例如:他这个人,该忘的没有忘,不该忘的总记不住。|那些个作家记者们……,那都是些个死人能够写活了,煤球能够写白了的能人啊!(王蒙《风息浪止》)
像“这个藏族青年汉语说得很流利”这样的句子,最好跟“那个藏族青年个子很高”一类句子归并在一起进行分析,不要理解为A+P +V句式。详见杉村博文(1976)。);
iV.三种配列方式(A+V+D+P、P+A+V+D、A+P+V+D)相比起来,A+V+D+P这种配列方式(即主谓句形式)比较简单,可视为施受句的基础句式,后两种配列方式(即主谓谓语句形式)比较复杂,可视为从基础句式中派生出来的。
结构派生模式是一种相当完整的转换生成模式,它综合了配价理论、标记理论、语迹理论和语用学,对汉语的话题化现象进行了全面深入的探讨。目前看来,在汉语的话题化研究中,没有第二个理论能够取代它的位置。
3.2 力图从配价关系的角度描写清楚句中各成分之间的支配关系, 这无疑是结构派生模式的魅力之所在。袁毓林(1998)指出:
从主谓句派生出主谓谓语句的形式规则可以表示成:
(2)S′→X+S[…Y…]
其中,S′代表主谓谓语句,即语用上的“话题—说明”结构(简称话题句);X代表主谓谓语句的大主语,即语用上的显性话题,S代表派生出S′的作为基础的主谓句,它充当语用上的说明成分;Y代表S中的某个空位或其代词形式,它跟X有语义上的同标(co-index)关系。(注:在语言研究中,句法成分的移位是理论性最强的问题之一,也是争论最多的问题之一。参看徐烈炯、刘丹青(1998)关于“孤岛条件”的讨论以及本文附注。语言习得研究对移位派生的心理现实性(psychological reality)表示怀疑,详见周国光(1997);而布罗卡失语症(Broca's aphasia)的研究则表明,只有假设句法机制中存在移位和语迹才能对该病一些症状做出圆满的解释,详见萩原裕子(1998)。)
举个例子来说明结构派生模式的具体操作方法:
(14)党员大会你安排一下日程。[9]
S′→X(党员大会)+S[你安排一下Y(的)日程]
据袁毓林(1998)分析,在(14)这个话题句里,二价动词“安排”支配其两个配项“你”(施事)和“日程”(受事),而一价名词“日程”则支配其降级宾语“党员大会”,凭借这种循环传递式的及物关系,X 跟后边的成分连结成一个结构体。
3.3 那么语义综合模式是怎样分析例(14)的呢?当我们看到这个句子时,虽然从形式上是看不出“什么的日程”,但谁都会把“日程”理解为“党员大会的日程”。我们为什么会这样理解呢?因为这样理解我们才能够既省力、语义又完整地把(14)综合成一个有实际内容的句子。我们根据经验知道,一个合格的句子无论在结构上还是在语义上都是完整的,而会话的合作原则要求说话人说的话不仅包含听话人进行解码所需要的全部信息,而且还要求说的话合乎常识常理,因而听话人是可以根据缺省推理(即以缺省值为优先选择的推理)来进行解码的。据此我们认为,话题和述题在语义上相关是基于会话合作原则的一条公理,没有必要再从配价关系上把话题规定为述题中某一个成分的配项,以便维持话题和述题之间的句法—语义关系。
3.4 现在我们来分析下面这个句子。
15.梁三的命运不济,接连着死了两回牛,后来连媳妇也死于产后风。 (柳青《创业史》)
结构派生模式认为(15)脱胎于基础句式“梁三的命运不济,梁三的牛接连着死了两回,梁三的媳妇死于产后风”。(注:关于“甲死了乙”这一句式,沈阳(2000)主张,它是从“甲(的)乙死了”通过“名词后向移位”派生出来的,即:甲(的)乙死了→甲死了乙;而徐杰(1999)则主张,它是从“死了甲的乙”通过“领有名词提升”生成的,即:死了甲的乙→甲死了乙。在这里需要指出的是,在“甲的乙死了”和“甲死了乙”这两种句式之间进行转换不是自由的,必须满足一定的语义条件。比如我们可以说“他(的)姥姥死了”,却不能说”??他死了姥姥”。在一般情况下,只有与甲关系密切,对甲影响大的少数几个亲属(如“配偶、父母、儿女”等)才能进入“甲死了——”这一句式。可见,“死了乙”是否跟甲相关才是问题的关键。至于“梁三死了两回牛”,我们可以做这样的解释:农民对牛感情很深,牛的死活对农民的影响也很大。) 从基础句式派生出来时,“梁三”要在“牛”和“媳妇”那儿都留有一个语迹,以便维系住自己和“牛”跟“媳妇”之间的句法—语义关系;而语义综合模式则认为(15)之所以能够成为“一句话”,是我们根据自己的认知环境(cognitive environment)——由上下文和我们关于世界的知识构成——对“梁三农民、牛、媳妇”三个成分进行语义综合的结果。我们的认知环境告诉我们,有关“梁三”的认知框架(frame )中有“牛”和“媳妇”存在,这就给我们提供了对(15)进行语义综合的操作基础。我们只有把“牛”和“媳妇”理解为“梁三的牛”和“梁三的媳妇”,才能够既省力、语义又完整地将(15)综合成一个语义统一体。这时语义综合模式认为,是“梁三”凭借他的认知框架由前到后地制约着“牛”和“媳妇”,而不是“梁三”留在基础句式中的语迹和一价名词“媳妇”由后到前地制约着“梁三”。换言之,是“梁三”激活了“牛”和“媳妇”,而不是相反。篇章语法将这种通过词汇意义来连接分句的做法称之为词汇衔接(lexical cohesion)。
16.Sue caught a plane from London to Paris.After she had found her seat,she checked whether the life vest was beneath it,but she could not find it.So she asked the flight attendant to find one for her.(注:例(16)以及对定冠词the用法的分析转引自F.Ungerer & H.J.Schmid(1996)。)
在(16)中,the life vest和the flight attendant 第一次出现就都带上了定冠词the。乍一看,这似乎违反了英语语法,其实不然,我们可以凭借自己对世界的知识进行推论,从Sue caught a plane这件事上推论出飞机上有服务员、飞机座位下面有救生衣。换言之,救生衣和服务员都被“坐飞机”激活,没有出现在话语中之前就已经成为“旧”信息,所以它们第一次出现就带上了定冠词。
17.说话间,车到了长城饭店。“既然你是以私人身份来的,房钱我就出了。”(钟道新《权利的界面》)
18.没办法,你们只好自己负责。老实说,我想替你们负责都不可能,道理我前边已经讲过了,我对此只能表示深深的歉意。(王朔《懵然无知》)
在此两例中,“房钱”和“道理”第一次被提起就出现在句首作话题,情况和上面(16)使用定冠词相似。我们知道,住饭店需要付房钱、一个人对某一件事下断语(“你们只好自己负责”)应该有一个道理。可见,(17)(18)中的“房钱”和“道理”也都是被上文激活了的“旧”信息。它们第一次被提起就做话题,并没有违反汉语语法。拿(17)(18)和下面(19)(20)相比较,我们即可看出,“房钱”和“道理”出现在句首和“理由”和“原因”出现在句首,不仅在语义上而且在句法上也是相互平行的。据此我们认为,(17)和(18)都不是派生结构,句首就是“房钱”和“道理”的初始位置。
19.次日,这条路线上的公共汽车全部罢了工。 理由是司售人员的人身安全得不到保障。(方方《一波三折》)
20.现在的大学里很少开创作课的,原因是找不到合适的人来教。 (汪曾祺《沈从文先生在西南联大》)
3.5 信息处理理论将上面介绍的这些现象称之为启动效应(priming-effect)[25](P35—60)。人们处理一连串信息的时候,为了即时处理信息, 一听到某一个词/某一句话(“priming, 起爆剂”)就会下意识地预先处理一系列跟起爆剂有关的和可能有关的知识而等待下文。因此,如果一个句法结构由一个起爆剂和一个容易被起爆剂激活的信息——例如起爆剂的基本属性——组成,那么它就没有太大的信息价值。比如“这匹斑马身上有一条一条的黑色条纹”就算是一句废话,因为这句话不包含任何未知信息,而近乎一种同义反复(tautology)。“你真会说话!”表示“擅长使用语言”的意思;“车停得不是地方”表示“车停在不应该停的地方”的意思,这些超出字面意义的语义解释也都可以归结到启动效应。与此相反,如果一个结构由一个起爆剂和一个难以被起爆剂激活的信息组成,那么它就会引起各种不同的情况。也许会使人听了感到耳目一新,例如:“她的耳朵也太靠近眼睛了”(注:此例来自挪威作家Jostein Gaarder SOPHIE S WORLD的中译文(萧宝森译《苏菲的世界》,作家出版社,1995)。原文为:And her ears were much too close to her eyes.这句英语如果不是挪威语式表达方式,那就是作者故意说着玩儿的。)——这句话的意思是“两只眼睛也隔得太开”;也许会把人搞得莫名其妙,例如:“一发现千鸟的绿色灯笼,我毫不犹豫地就把格子门推开了”(注:此例来自日本作家太宰治《斜阳》的中译文(张嘉林译, 上海译文出版社,1981)。)——日本房屋的格子门只能拉开(从左到右),不能推开。比较:
21.汪基厚每天来给高雪看病。……高雪一天比一天地好起来了。 (汪曾祺《徙》)
22.高雪读了初中、师范,他看她一天比一天长得漂亮起来。隔几天看见她, 都使他觉得惊奇。(同上)
一个人的病会一天比一天好起来,但一个姑娘能一天比一天长得漂亮起来吗?(22)明显带有“夸张”的色彩。像此例跳出情理之外是创造“夸张格”的常用手段。当然,我们也不能把话编得太离谱。比方说,如果我们把下面(23)中的“客人”换成“狼”,句子就会变得不可思议。
23.段先生自己打水扫地,来了客人也不呼奴使婢,很公仆的样子。 (王立纯《今晚我在哪个门口守夜》)
这就是说,一个“人”不能激活“来狼”,因而“来狼”就不能成为一个跟“人”相关的信息。但对于“蒙古马”来说,“来狼”倒是一件经常遇到的、具有重大意义的事情。因此我们可以很自然地把“来狼”当作与“蒙古马”相关的信息。例如:
24.真正的蒙古马都是洁癖,必饮清洁水,喜食新鲜草……。若是来了狼, 母马护卫住子女,公马与天敌拼死搏斗。(谢友鄞《马嘶·秋诉》)
3.6 上面几个例子所讲的都是些有关人或事物的, 储存在长时记忆中的百科全书式知识。我们对世界的知识主要由这些知识构成。但除此之外,我们还必须及时地获得并利用上下文临时提供给我们的知识,才能提高语言运用的效率和切题性。例如:
25.也许你的车什么毛病也没有,你不是1986年的车吗?(张洁《红蘑菇》)
26.你让我想想啊,你们是名牌儿产品吗?(电视连续剧《一手托两家》)
“你”不可能是“一辆自行车”,“你们”也不可能是“名牌儿产品”。说话人之所以能够这样说话,是因为“有一辆自行车”和“生产某种档次的工业产品”临时成了“你”和“你们”的属性之一。只有依靠这样一种说话人的认知环境,(25)(26)才不至于成为主谓搭配不当的病句。比较:
27.你是什么血型?
28.你是什么西瓜?
“血型”永远存在于有关“人类”的认知框架中,而“西瓜”就不是。因此我们对(27)做出语义解释就不需要任何上下文,而对于(28),我们只有在特定的上下文里才能做出语义解释。可见,进行交谈时,我们必须随时对自己的认知框架加以调整,才能进行成功的、高效率的交谈。
四 述题的来源及其表达方式
4.1 话题和述题在语义上相关这一命题,拿我们的观点来说就是, 述题来源于被话题激活的一系列知识。显而易见,那些跟话题所指经常搭配在一起的动作行为、性质状态是相关信息的首选。从这个角度来看,我们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大部分话题都可以解释为述题中某一个成分的配项。例如:
29.这件事我们就是连你也不想让知道呀(注:按照结构派生模式,(29)是一个从基础句式“我们不想让你知道这件事”派生出来,在一个结构中同时实现了话题化和焦点化的句子。三原健一教授惠告,英语不能在一个句子里通过“移位”同时实现话题化和焦点化。(29)可能的一种英语译文如下:This situation was something we didn't want to let even you know about-we were really worried you would find out.),我们真怕你知道了……。 (张平《抉择》)
30.去年八月份那次工伤事故,郝援朝的责任是什么?(赵大年《断桥》)
31.你少嫁祸于人,这间屋子,除了妈妈,只有你有钥匙!(海波《母亲与遗像》)
但我们认为这只是说话人围绕话题进行陈述的结果而已,并不能根据这一点就主张话题句是从基础句式上派生出来的。现在我们来分析下面这个句子。
32.会议经费张主任已经打了报告。(转引自范继淹1984)
陈平(1994)把(32)句首的“会议经费”看作动词“打”的配项——系事(注:陈平(1994)把系事定义为“跟动词关系比较间接,缺乏鲜明原型特征的语义成分”。我们认为陈氏将“会议经费”看作“打”的配项是囿于谓词决定一切的思路而勉为其难的。),而施事、受事和系事在一句话里共现时,优先配列方式为“系事>施事>(动词>)受事”,句首是系事的初始位置。袁毓林(1998)则认为“会议经费”是“VP所隐含的谓词的配项”,(32)由“张主任已经打了报告申请会议经费了”派生而来。看得出来,虽然两位学者的意见分歧很大,但他们的基本思路却是相通的,都认为话题必须是述题中某一个成分的配项。我们的观点与此不同,认为话题既然是对述题说的,那么它们之间的语义关系就应该建立在“话题—述题”这一层次上。(32)成立与否就取决于“某人打报告”有没有可能出现在“会议经费”的认知框架之内,是否具备足以说明“会议经费”的信息量。而我们可以从范继淹(1984)和陈平(1994)的论述中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范继淹(1984)把“会议经费”看作是VP(“打了报告”)的配项,比较接近我们的看法。
4.2 结构派生模式旨在从句法结构上说明话题和述题之间的语义关系; 语义综合模式旨在依靠人们对世界的知识和推论能力来说明话题和述题之间的语义关系。例如:
33.母亲……在就要久别人世前的弥留之际……对他说:“再不要打狼了, 你已经杀死了十七只。不到万不得已,狼也是不伤人的……”……但这件事,他还是违背了老人家的意愿。(王凤麟《野狼出没的山谷》)
像(33)这种例子,结构派生模式就会设计出像“他还是在这件事上违背了老人家的意愿”这种扩大了的基础句式,来当作派生的母体;而语义综合模式则会凭借人们对世界的知识把(33)意译(paraphrase)为“这件事,他还是没有按照老人家的意愿去做”来建立起话题和述题之间的语义关系。
34.要说李贵这小子么,心狠手辣,干了不知多少缺德事儿, 这几年我见他就头皮发麻,今天的事他真是丧了天良,自作自受,不能管他。(孙少山《八百米深处》)
35.下课的时候,我收回四十五张写满每个同学优点的纸。 ……我特别注意大家对王一鸣的评价:“见不得别人有难,才落个作弊的名声——冤枉!”……“想做的事,大象也拉不回他,棒极了!”(王周生《星期四,别给我惹麻烦》)
36.儿子的事你就屁也不放一个!还像个当爹的?(陈建功《丹凤眼》)
上面这些例子的述题都用的是比喻的说法,这些述题无论在形式上还是在语义上都没有任何缺位,因此我们根本就不可能在述题中给话题找到单独支配它的成分。譬如(34),我们知道(34)“天良”是人人都要遵守的待人处世的准则,因此说“他丧了天良”就等于说“他以毫无人性的方式做了某一件事”。(35)“大象也拉不回他”比喻“他坚持做下去”,(36)“屁也不放一个”比喻“一点也不管”。这样一解释,话题和述题之间的语义关系就清楚地显现出来了。话题和述题之间的语义关系上可以留出一个较大的推论空间,述题的表达方式上可以留出一个较大的选择余地,我们认为这是话题句的一大特点。
五 结语
按照本文的思路,我们将例(13)重新分析为如下:
37.这件事,我不忍心告诉小张。[=(13)]
i.在说话人有关上下文/语言环境的认知环境中,“这件事”成为最凸显的信息而被放在句首承担承上启下的作用。这是生成话题句的前一段过程;
ii.说话人根据“这件事”的认知框架到自己的认知环境中去寻找跟“这件事”相关的述题。经过筛选之后,“我不忍心告诉小张”这一论断被认定为最切合上下文/语言环境的述题表达了出来。这是生成话题句的后一段过程。
iii.在组织述题时,如果述题中某一个成分在指称上跟“这件事”发生重复,就把它删除或用代词替代。删除还是用代词替代,主要取决于述题在句法上和语义上的自足程度。比较:
38.[?]这件事,我不忍心把它告诉小张。→这件事,我不忍心把它告诉小张。
39.有的事你越拿它当事它就越是事。(王朔:痴人)→[?]有的事你越它当事它就越是事。
(38)和(39)的情况正好相反,(38)箭头左端的句子远没有右端的句子自然;而(39)箭头左端的句子却比右端的句子自然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