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哲学的存在方式,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试论论文,哲学论文,方式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在一般情况下,将哲学当作一门知识体系来学习和掌握,这似乎没有什么不妥。因为但凡哲学,不论其流派与阐释者如何,大抵都有其相应的概念、范畴和相对完整的讨论域。因此从理论上讲,掌握了这些概念、范畴和讨论的结论,就可以说掌握了这一流派(或哲学家)的哲学。此种学习,掌握方式与人们学习、掌握一般自然、人文社会科学的知识的方式没有太大差别,故不必赘述。
但细究起来,问题似乎又不这么简单。因为哲学又不仅仅是一门知识体系。众所周知,哲学既是世界观的理论体系,又是最抽象和普遍的方法论。此一性质使得哲学一方面必须植根于各门具体科学之中,哲学没有离开各门具体科学而独立存在的“权力”;另一方面又必然渗透到各门具体科学之中,哲学没有不能指导和影响的知识领域。此一特性对于学习和掌握哲学,也产生了两个方面的意义:一是学习和掌握哲学不可以没有必备的自然、人文社会科学知识素养,二是不能以为只学哲学本身就可以掌握哲学。换句话说就是,企图通过对一套概念、范畴的知解就懂得和掌握某一哲学思想的想法和做法,是脱离哲学学科的客观实际的。
在此,一个看似简单实则复杂的问题便凸现出来:“哲学在哪里?”回答此一疑问的难度在于,哲学之所在可谓无处不在无时不有。经济中有哲学,文化中有哲学,政治中有哲学,军事中有哲学,科技中有哲学,管理中有哲学,教育中有哲学,艺术中有哲学,语言中有哲学,甚至在人们日常生活中也处处有哲学。可是哲学的无处不在无时不有又不能被理解为没有独立存在的哲学学科,或不需要专门去学习哲学而只需在某一学科中去找就行。否则,历代哲学就不可能组连成史,富于哲思的人就不可能被称为哲学家,哲学系、所就当关门。
上述情形表明,哲学这一学科的存在方式十分特殊,有着与各门具体学科明显区别的特点。而明确这一点,对学习和掌握哲学有着重要意义,对理解和回答某一理论中究竟有无或有什么样的哲学意蕴也大有助益。
按照恩格斯在《反杜林论》“哲学篇”中的说法,哲学有“专门哲学著作”和“非专门哲学著作”这两种存在方式。这是对哲学的存在方式的一种最粗略的划分。但这一划分是正确的也是科学的,遗憾的是我们似乎一直不大注意。
所谓“专门哲学著作”,就是指那些为专门研讨哲学问题而写,并且使用哲学的概念、范畴来思维和表达的哲学专著、哲学论文。这些著作多为专门的哲学研究者所撰,其传播或阅读对象也大多为同行。在这些著作中,哲学表现出很强的知识性、逻辑性,有着一整套从概念到概念的推演,而现实和具体学科的问题则被掩盖在一套严密思辨体系背后,有时甚至仅充当例证的角色,或者只是在那套推演的末端,它们才浮出“水面”。
但即便是“专门哲学著作”,也从来不是(也不可能是)一副面孔、一种体裁。事实上,在其“专门”程度上,许多哲学著作明显有别于另一些哲学著作。黑格尔的哲学著作可谓最典型、也是最“专门”的哲学著作,它从最高最抽象的“纯有”(或译“纯存在”)出发,一个概念接一个概念、一个范畴接一个范畴,竟然眼睁睁地给人们推演出一幅他所认为的世界存在图景,其《逻辑学》、《自然哲学》和《精神现象学》所构成的哲学全书,体系之庞大,结构之严密,逻辑之连贯,几乎达到天衣无缝的地步,从而也使其将“知音”几人之外的所有阅读者冷冰冰地挡于门外,连智慧如列宁者,也发出读黑格尔的书是“引起头痛的最好方法”(见列宁《哲学笔记》)的感叹。与此相仿者,德国古典哲学家中还有康德、谢林等人的著作,现代存在主义哲学家中还有海德格尔(如《存在与时间》)、萨特(如《存在与虚无》、《辩证理性批判》)等人的著作。若未受过专门训练,这些哲学家的著作对阅读者来说不啻“天书”。
然而另一些哲学家的专门哲学著作却不同。在这些著作里,问题仍是哲学的,概念、范畴也多为哲学的,却能显现出一种亲近和亲切感。如古希腊哲学家卢克来修的《物性论》,中文译本厚如砖头,却全然没有“砖头”的冰冷与僵硬。其在论及“宇宙无边无界”这一哲学观点时,竟举一执飞矛者,站在设定的“宇宙之边”上向外掷飞矛,经一番逻辑推论,卢克来修得出“向前飞的可能性永远延长着飞行本身”(即“宇宙无边无界”)的结论。而同是德国古典哲学家的费尔巴哈,其哲学著作中竟有畅快淋漓的对唯心主义和宗教的讽刺与谩骂,如嘲笑黑格尔“从绝对观念推演出整个世界来”的逻辑,有如“处女不与男子交媾就生出小孩来”,列宁称赞其嘲笑“虽不甚文雅”但切中要害(见《哲学笔记》)。可见,“专门哲学著作”也并非全是晦涩的、无色无味的、令人头痛的。关键要看哲学家们阐述什么,更要看他们怎样阐述。一般来说,若一个哲学家企图构建出一个世界存在发展的体系(如黑格尔),就很难避免晦涩、艰深甚至拒人于千里之外,因为这项任务既不是这位哲学家能完成的,更不是读者所感兴趣的。在这一点上,尼采说得很中肯:任何体系的构造都是真实的缺乏。
再看“非专门哲学著作”。所谓“非专门哲学著作”,即指问题和结论虽是哲学的,但这些问题和结论却不是由专属哲学的概念和范畴得出,而是由哲学以外的(如文学、艺术、经济、政治等)文体得出。在前面提及的《反杜林论》“哲学篇”中,恩格斯在溯及近代哲学的发展时,谈及唯物论和辩证法在“专门哲学著作”中几乎见不到,而在“非专门哲学著作”中却不少见。恩格斯当时就举了两个“非专门哲学著作”有丰富的哲学思想的例子,一个是狄德罗的小说《拉摩的侄子》,一个是卢梭的政论文《论人间不平等的起源》。恩格斯认为,拉摩的矛盾性格的塑造,是狄德罗在向人们展现他的丰富的矛盾思维或辩证法思想。而卢梭文中的社会发展论,则“猜测到发展按其本性来说是包含对抗”的辩证法真理。史料表明,恩格斯还与马克思多次在通信中向对方推荐上述“非专门哲学著作”,并交流自己从中得到的哲学体会。(参见《马克思恩格斯通信集》)
不难推知,“非专门哲学著作”门类极广,实际涉及哲学以外的所有学科。但其中影响最大、最具代表性的,莫过于文学、艺术类著作。此种情形在中国古代就已十分多见,如庄子、老子的著作,前者被誉为中国浪漫主义文学的开山之作,后者被赞为五千言“哲学诗”(陈鼓应语,见《老子今译今注》),文中寓言、故事、格言、警句遍布,全文既像散文又像诗,但绝对不像论文,尤其不像现代那些哲学论文。可是此种情况丝毫没影响老、庄的著作被人们称为哲学著作,也没影响人们将老、庄称为哲学家。而且比较起后世的一些哲学著作和哲学家来,老庄及其著作竟成为卓然大家、哲理巨作!
“非专门哲学著作”发展到现代,在哲学家(往往又是文学家)手中变得体裁更加多样,使用更加得心应手。尼采的全部哲学著作几乎都是“非专门哲学著作”,其代表作《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就文体而论是散文诗,就思想内容而论却几乎包括了尼采的所有重要哲学思想,如“强力意志”(也译“权力意志”)和“超人”。存在主义哲学的两个典型人物卡缪和萨特也与尼彩相类,他们的专门哲学著作的影响比之非专门哲学著作的影响要逊色许多,他们的许多哲学思想恰恰是通过非专门哲学著作来表达的。在卡缪的小说《局外人》中,主人公莫尔索的经历就是存在主义所主张的荒诞和烦恼、无聊等的再现,而小说的标题恰正好表明了卡缪的人生哲学主张——世界和人生既然如莫尔索所历那么荒诞和不具意义与价值,人们就不应努力在其中找寻意义和价值,而应当做一个超然于局外的人,若此,人就战胜了荒诞,战胜了命运,成为生活与命运的主宰。萨特的非专门哲学著作人们就更熟悉,其小说《禁闭》、剧本《被迫害与被侮辱的女人》,等等,可以说将其在专门哲学著作中好不容易才阐述清楚(甚至还不清楚)的思想表现得一清二楚。有人认为存在主义哲学之所以能在世界各地一再风靡,除去其内容方面的因素外,其载体——文学、艺术居多——也是重要原因。这种说法有一定道理。以卡缪和萨特这两位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的“大手笔”,其哲学思想好似春风化雨润物细无声一般,不觉间就进入了千万人的心田。不妨可以想一想,当初老、庄若不以寓言、诗歌、散文形式,而是按现今许多人的做法那样一板一眼写论文,还会有今日满世界谈论甚至赞颂的“老庄哲学”么?
注意并研究哲学的存在方式有着重大现实意义。其一,它启发我们,若欲发展现代哲学研究,我们的哲学工作者不应仅局限于会用“专门哲学著作”这一手,还应学会用“非专门哲学著作”这一手;其二,若欲发展我们民族的哲学思维,各门具体科学的专家,尤其是文学家、艺术家应有所作为。事实上,当一件文学艺术作品达及哲学思想的内涵,这件作品或许才真正达到艺术的极至;其三,它启发我们在学哲学时,应当视野开阔,不应两眼只盯在几本专门的哲学著作上,应当像马克思、恩格斯当年那样在人类优秀文化成果中找寻哲学,不应像时下一些人那样只在几个哲学“文本”中苦读哲学;其四,它启发我们应注意哲学的灵魂而不拘泥于它的躯壳,换句话说,便是不应片面地追求通过概念、范畴的储备来掌握哲学。
哲学是活生生的,哲学是多姿多彩的,哲学如同阳光、空气、水,伴随每个人的生活。哲学是智慧之学、聪明之学,因此哲学存在的方式是多样化的,而任何单一都是对它的本质的背叛,对它精神的禁锢。在一件非专门哲学的作品中,在一个看似远离哲学的思想体系中,如果我们能窥见其时代精神的精华在闪烁,如果我们能感受到其大智慧与大聪明在支撑,则这一作品和思想就是哲学的,其作者就是哲学家,而不论他写未写过几部哲学著作。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们有充分的理由认定,邓小平理论有丰富的哲学思想,邓小平本人也是我们民族历史上一位伟大的哲学家,尽管这位哲人没有一篇专门的哲学论文。但贯穿邓小平理论“解放思想,实事求是”的哲学精髓及其成功实践,充分证明马克思主义哲学是一门在实践中不断丰富发展的科学,它在回答时代发展、科学和实践等问题上,依然是富有解释力和生命力的。今天,邓小平理论正作为我们民族的精神支柱,作为时代精神的精华,作为文明活的灵魂,指引着中华民族走向21世纪的伟大复兴。这样的大手笔大作品难道对当代哲学发展没有贡献?难道不能引起哲学对内容和存在方式进行深刻反思?!
邓小平理论理应得到哲学界更加充分的重视,在当前兴起的学习邓小平理论新高潮中学出新意来。纵观中外哲学史,任何独立的哲学都必须借助一定的存在方式,并以一定的、具体的形态凝聚时代精神的精华。哲学的发展也总是表现为存在方式的变化。恩格斯在《自然辩证法》中指出,每一时代的理论思维,从而我们时代的理论思维,都是一种历史的产物,在不同的时代具有非常不同的形式,并因而具有非常不同的内容。邓小平理论正具有鲜活的“我们时代”特征,它是立足中国而又面向世界,总结历史而又正视现实、放眼未来、气势磅礴的宏篇巨著,它是把马列主义同中国的国情和时代特征结合起来,在研究新情况、解决新问题的过程中进行锲而不舍的理论探索,从而形成和发展起来的当代中国的马克思主义,是马克思主义又在当代中国发展的新阶段。邓小平理论昭示哲学界:哲学要获得新的发展,就必须建立自己的当代存在方式。而这种存在方式是否有生命力在于它是否能够继承自身发展过程中的思维遗产,是否能够广泛吸纳外来文明的积极成果,是否能够适应社会发展进步的要求。哲学的存在方式变化既有哲学自身发展的逻辑,也是哲学适应社会发展需要的必然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