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分离到整合:“灵媒女孩”的三个伦理维度_奥利维亚论文

从分离到整合:“灵媒女孩”的三个伦理维度_奥利维亚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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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恩美有五部长篇小说(即《喜福会》、《灶神之妻》、《接骨师之女》、《通灵女孩》① 和《拯救落水鱼》),每一部小说几乎都成为轰动全美甚至全球的畅销书。其小说何以有这样的魅力,让全世界许多读者为之倾倒?只是因为那样一些具有传奇性的故事吗?只是因为她往往将故事的发生与遥远而神秘的东方相联系吗?笔者认为,其小说在引起读者阅读兴趣的同时,也能给我们一些重要的思考:世界的本原与生存、人类的来历与发展、人类的爱情与本能、文化的东方与西方等。

本文拟从《通灵女孩》的文本及其细节出发,分析作家是如何通过对一个美国家庭与中国发生的历史纠葛,独到地表达对人生、世界、自然以及人类的东方与西方等重要问题丰富而深刻的思考:现代文明社会中的人之精神存在严重而深刻的问题,如果我们要从孤独、冷漠与困惑的伦理现实中得到解救,唯有回到在我们的记忆中保存完好的、最广漠、最原始的亲情之爱;如果我们要从分离、仇恨与敌对的爱情现实中回归到互生、融合、统一而共存的境地,只有从那古板教条的理性回归到原初的生理感觉与生命激情;如果我们要真正解决东方与西方之间可能发生的文化与政治冲突,也只有回归到世界的本原即自然形态之中,并与自然山川达成一种共生共存的和谐关系。以上三个方面的重要思想,正是作家在小说中所着力追求的;小说给我们展示的,也正是一幅幅人与人、人类与自然、人性与文化由分离、对立到融合、共生的惊心动魄的伦理图景。

一、邝与奥利维亚:从分离到共鸣的亲情回归

《通灵女孩》讲述了“美国妹妹”奥利维亚自四岁到四十岁之间所发生的故事,她的所见、所闻、所感和所思,构成了一出牵涉到东方与西方多种文化以及多个民族家庭的伦理悲剧。小说是这样开始的:“我的邝姐姐相信自己具有阴眼。她看得到那些已经去逝、现在住在阴间的鬼,那些鬼会从冥界来拜访她位于旧金山巴尔博亚街的厨房”(3)。小说将现世发生的爱情故事与一百多年前发生的战争故事纠缠在一起,将发生在美国的故事与发生在中国的故事纠合在一起,加上人生的轮回与转世而发生的前世与今生相对应的人生图景,整个故事与人物形象显得比较复杂:一百多年前的太平天国时代,一群外国传教士与一群太平天国战士、一群清军与一群客家人活跃在一个时代;来自美国的多个具有不同文化背景与族裔来源的家庭及其爱情故事,共时上演。小说中有几对人物关系深具意义,正是他们体现了小说及其作家的伦理价值取向。主人公李邝与奥利维亚之间的友谊与亲情关系,正是一个由仇恨与冲突到理解与融合的伦理维度,通过这个维度独到而深刻地表达了人间亲情由分离与仇视到共鸣与融合的漫长心路历程。

家庭环境对奥利维亚心理与性格产生很大影响:内心情感虽然相当丰富,却孤独、怪异,很少与人交流。在其父去世的时候,前妻的亡魂警告说如果不将他们在中国所生的女儿带到美国,死后将受到报应。过了几年,李邝来到美国与他们生活在一起,长期充当一种保姆与母亲的角色,给了奥利维亚实实在在的双重的爱(即姐妹之爱与母亲之爱)。可是,不论是李邝初到旧金山机场时,还是在一间屋里的生活起居,奥利维亚对李邝都是十分反感的、不能容纳的,有的时候甚至是非常敌视的:她时时嘲笑与捉弄邝,总是将自己在小朋友那里因为自己的中国血统受的气全发在姐姐身上。有一天夜晚,李邝说她具有阴眼,能够看到阴间的人,可以随时与鬼魂说话,并要求她不要告诉任何人;奥利维亚却违背誓言,向父母告密。其后父将李邝无情地送进精神病院;李邝在医院受尽了种种岐视,严酷的电疗更让她受尽了难以承受的折磨,终于让李邝姐姐本来繁密而乌黑的头发全部脱落;后来长出头发,却粗短如英国猎狗身上的毛,且常常直立起来。“以前,邝的头发飘拂过腰;以前,我的手指徜徉在她那黑缎子般的发波中;以前——”(16)。对邝的头发的对比描写,着实让读者产生同情。就是这样,邝却一点没有怪罪她,仍然几十年如一日地多方照料她,给她梳头打扮,给她料理三餐;她在学校生病发烧,是邝将她送到医院;她在外面与人发生纠纷,是邝将她领回了家。当然,她虽然反感,却也受到了姐姐深刻的影响,她说:“这就是为什么我会成为家里唯一一个懂中文者的原因。邝把中文传染给了我。在我睡觉时,我通过自己的毛孔吸收了她的语言。她把她的中国奥秘挤压进了我的大脑,改变了我对世界的思维方式。不久,我甚至做起中国式的噩梦来了”(12)。虽然这样影响的存在,还是让她反感与中国、姐姐有关的东西。从小说中的具体描写来看,李邝身上放射出来的,正是姐妹之亲情的温暖,闪烁的正是爱的光芒。如果说奥利维亚是在现代文明与文化环境下生长起来的美国“嬉皮士”,那李邝则是在中国传统文化里成长起来的东方女性。李邝执着含蓄,朴实刚强,同时也富于爱心,充满热情,对她的妹妹真是比母亲还要母亲。李邝的人格前后一致、性格表里同一:始终吃苦耐劳,任劳任怨。她受到伤害,却从不抱怨;她平实自然,却有超越众人的才能。李邝在美国那样一个多种族混合家庭里,显示出了一种独立的人格与人文价值。而“美国妹妹”奥利维亚不理解姐姐的良苦用心,也没有认识到她的高洁品性,她们之间有一个漫长的理解与被理解、认识与被认识的过程。这一过程之所以经历了许多曲折与反复,而最终又能够完成,充分体现了作家的审美理想:从亲情的分离到亲情的融合,正是由于横贯前世今生的深厚而伟大的爱的力量。

奥利维亚的怪异性格,主要是因其父亲的早逝与母爱的缺少造成的。父爱与母爱的双重缺失,让本来孤僻的她更加孤独、忧郁与封闭;这样,与她的李邝姐姐长期处于一种矛盾甚至对立的情绪之中。美国社会存在种族歧视,而“中国姐姐”的到来,让她时不时地意识到自己身上那一半中国血统,时不时地受到小朋友们的嘲笑与奚落,于是对李邝更加怀恨在心。有一次她甚至不承认那是她的姐姐,并要求李邝马上回到中国去。但是,李邝始终将奥利维亚当成自己的亲妹妹精心照料,几十年如一日,无怨无悔。特别是当奥利维亚要与已经结婚十七年的西蒙离婚时,李邝更是以种种方式加以劝阻;最后,李邝终于让他们夫妻破镜重圆,重归于好,却为此付出惨重的代价——自己的生命。事情是这样的:为了让奥利维亚认识到她与西蒙自前世就开始的情缘,邝时时讲述一百多年前的一半(西蒙的前生)与班纳小姐(奥利维亚的前生)的故事,有意让她醒悟到他们的“前世”和“今生”。在李邝的精心安排下,她们三人终于踏上了回到中国探亲的路程。在飞机上,奥利维亚这样回忆道:“她谈起去扫她母亲的墓,谈起她将怎样确保扫好墓。她将带我去一条她曾经埋藏过一个装满珍宝的盒子的小峡谷。因为我是她的亲爱的妹妹,她还想给我看看她童年时的藏身之地:一个石灰岩洞穴,里面有一处魔泉”(169)。就是到了此时,也并不十分理解姐姐的所作所为,反而只是认为姐姐为即将回到老家而过度兴奋。在桂林附近那原始而又神秘的长鸣村,她们不仅一同回忆了一百多年前的“前生”所发生的种种故事,在“今生”也发生了一系列惊心动魂的故事。最后,为了寻找被认为是误入山洞的西蒙,李邝也进入了山洞,但她没有能够再走出山洞来。这样的结局真是有点让人唏嘘不已!小说正是通过邝与奥利维亚俩姐妹之间所发生的爱恨交织的故事,让亲情之爱达到了一个高潮。至此,这种横跨“前世”与“今生”的姐妹亲情弥漫全书:从前的恨、隔膜与冲突,以李邝在山洞里的无端消失而结束,小说给我们带来的是那广漠而无边的爱。正如奥利维亚所说:“我觉得邝是企图向我显示这世界并不是一个地方,而是灵魂的广袤。那灵魂不是别的,就是爱,无限的、无尽的爱,其中所有的一切都在使我们趋向与了解什么是真实的。我曾经以为爱就是巨大的喜悦,但我现在知道它也是担心和悲伤、希望和责任。相信鬼魂——那就是相信爱永远不死”(349)。这表明奥利维亚已经为她“中国姐姐”的这种无边无际的爱所深深感化,并让她的情感与灵魂上升到了一个全新的境界。

小说中的描写深入到了人物的灵魂。为什么李邝成为“爱”的化身,而奥利维亚成为“恨”的象征?奥利维亚自小开始到四十岁,从来没有离开过姐姐的精心照料,即使是在她嫁给西蒙以后。奥利维亚正是在“中国姐姐”爱的光照中长大,并成为职业艺术摄影师的。这也许正是为了表明:东方文化以“爱”、“善”与“和”为本,所以邝姐姐是没有缺点的;不仅没有缺点,反而有特异功能:能与阴人对话,能知晓人世与阴间的一切,了解世界上许多人的前生与今世。李邝长期充当“母亲”角色不仅仅因为她与奥利维亚具有血缘关系,最根本的原因是,邝在前生与奥利维亚的前世情缘。而所有这些,奥利维亚是并不知情的。故事的原委是这样的:在太平天国时期,班纳小姐是从美国来到中国的一个孤独女子;木小姐(即李邝)是桂林附近的一个客家女,她们俩人在乡村与从西方来的耶酥教徒们住在一起,结下了深厚友谊;由于木小姐的粗心,造成了班纳与另一个美国人“一半”的爱情中断,并且他们都在战争中死去。数十年后,“班纳”与“一半”重新投生于美国,成了今世的奥利维亚与西蒙;而木小姐则投生于中国,成了李邝。李邝为了再续前世的情缘,只身来到美国,以自己的默默无闻与乐于奉献,让奥利维亚生活在自己爱的亲情之中;最后,她又以自我生命的失去成全了他们美满的婚姻生活。将前世与今生联系在一起,看起来是封建迷信,其实正显示了作家艺术构思的独特与伦理思想的深刻:正是以这种跨越时间障碍与空间阻隔的方式,表达了东方的“爱”与西方的“恨”之间所发生的感化与被感化的过程,让爱的情感与主题超越了时间与空间达到一种无边无际的自由境界。从爱与恨的对立到情与爱的融合,东方的“中国姐姐”李邝成了圣洁的化身,西方的“美国妹妹”奥利维亚终于为爱所感化,成了一个有情有心、有血有肉的现代美国人。这是小说中一条明显的故事线索,也是一个重要的伦理维度,她们姐妹二人故事所体现的伦理内涵的深刻与丰富,正在于此。

二、西蒙与奥利维亚:从危机到生机的情爱回归

小说中的另一个伦理维度,是奥利维亚与西蒙夫妇由开始时的分离到最后的融合过程。奥利维亚与西蒙之间的夫妻之情,从初恋到分离、又从分离到融合与再生的过程,其所传达的伦理思想,是不可忽略的。奥利维亚与西蒙由相识而结婚,本来可以生活得幸福而自由,可是奥利维亚总是生活在西蒙前女友艾尔萨的阴影之中。她长期认识不清西蒙对她的爱是真还是假,时时不能跳出那样一种迷茫与困境,甚至发展到分居而要离婚的境地。这对两人来说都是再无奈不过的人生困惑;对此似乎谁都无法解开,即使能与阴人对话的邝姐姐,也只能叹息与痛心。邝关心他们的生活,想让他们合好,可总是遭到妹妹的误解。在婚姻即将破裂的关键阶段,邝姐姐精心安排了故地重游的计划。在中国的土地上,西蒙与奥利维亚都恢复了自己的生命本能,感到自己的生命获得了新生;他们不仅能够相互理解,还能过上美满的性爱生活。更令人惊奇的是,他们在回到美国九个月之后,居然生下了一个可爱的婴儿,让生命得以延续;同时也让他们之间的“情”与“爱”达到了一个至高境地。西蒙在美国时,曾经被医生诊断为不能生育,而现在却有自己的后一代;看来,中国这块人类的“原乡”之地,土地上的那种神奇与神秘的力量,被表现得多么充分、丰富而深广。不然,我们就无法理解中国之行为什么让奥利维亚与李邝通过一种类似于母爱的姐妹之情,让“恨”的分离发展到了“爱”的融合;同时,也难于理解为什么西蒙与奥利维亚夫妇通过“情”与“爱”的回归,而实现了另一种意义上的“爱”的融合。

西蒙与奥利维亚最初的结合,是不是以情爱为基础的呢?他们是经过自由恋爱才结婚的,后来为何又产生深深的误解?小说非常细致地展示了她们为了生活琐事而产生不间断的烦恼,为意见不合而相互指责的心理过程。这正是现代文明给人们所带来的烦躁,也是极端个人主义思想在爱情生活中的表现。现代工业与科技文明给人一种无形的压力,让人们根本得不到自己的自由生活空间。我们注意到,小说对美国的描写,少有原始的大自然风光,“太阳”与“月亮”之类的意象比较少;屋前与屋后的“草坪”意象自然也是有的,但伴随而来的多半是自来水的喷头与汽车的尾气。物质生活相当丰富,精神生活则比较贫乏;社会生活比较守旧与古板,而人类最初的原始野性却失去了生存的空间,以感觉为直接内容的生活方式受到限制。这,也许就是奥利维亚在美国总是感到紧张与迷茫的根本原因。如果没有李邝爱的滋润,奥利维亚也许早就失去了生存空间;如果没有李邝的精心照料,奥利维亚也许早就疯了病了;她那孤独的性格与多疑的品性总是不能与人相处;她对西蒙也不能相容,因而要坚持与之离异。

在李邝的启示之下,奥利维亚和西蒙回到中国那人类原乡似的土地上,他们终于回归到了爱的本性,在生活中恢复了以感性为直接内容的人之本能。在长鸣村发生的两件事,对奥维利亚产生了重大影响:一是车祸事件;二是李邝消失于山洞。在从桂林回长鸣的路上,在一起重大的车祸中有许多农民死伤。在现场,邝以阴眼看到阴人而感到奇怪;但她万万没有想到,大妈李彬彬(他们回来的主要目的就是看望大妈)正是在这里离开了人世。在要不要停下车来向受害者提供帮助的问题上,西蒙、奥利维亚与中国司机洛基发生了争议,而此时的李邝则显得相对的平静。奥利维亚和西蒙都认为,中国司机不停车救助伤员是可耻的,中国人自己不救助自己的同胞的态度让他们的内心受到了震动。到了长鸣村,李邝进院子时发现了大妈的阴影,她才悲从中来,失声痛哭;后来,当地的百姓们对此表现出一种格外的伤感,同时也有高度的镇静。在这个过程中,奥利维亚受到情感的陶冶,感到中国人对于生与死,的确有一种比西方人更加超然的态度。这件事对西蒙与奥利维亚情爱关系的复苏,也产生了重要的影响。邝姐姐为了寻找西蒙而消失在那无名的山洞里:邝正是以自己的消失,换得了他们爱情与生命的回归。如果他们不是因为好奇而去那个山洞,如果不是因为他们夫妇吵架而跑散了,李邝作为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怎么可能进到山洞里而出不来呢?这样一个自尊自信、勇敢坚毅、生存能力与生命力都极强的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在自己的故乡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件事对奥利维亚与西蒙两人震动巨大,以至于她与西蒙无论如何都不想离开那个洞口,并在长鸣滞留了两个星期。值得注意的是,作为村庄名字的“长鸣”,其实是有深刻的象征意义的。在小说里,作为土生土长的李邝,曾经这样解释这个地名的由来:“长应该是‘唱’,‘呜’应该是‘绵’,像丝一样柔软而又绵长。柔软的歌,声声不息,永无止境,可有的人说这两个字是发音发成了另外的意思。‘唱’是‘长’,‘绵’是‘眠’,长眠你懂吗?”(269)这样的话语正是一种预言,“中国姐姐”李邝为了她的“美国妹妹”奥利维亚的幸福而在此长眠了。真是一个不可思议的象征图式,也是一个也许永远也无法解开的谜。

围绕西蒙与奥利维亚的爱情线索,小说出现了多次高潮。第一,西蒙的前女友艾尔萨,有一次在与他发生争执、心情不好的时候,在与他一起滑雪时,偶然地发生了雪崩,从而失去了自己年轻的生命,那真是让人欲哭无泪的一幕。第二,在他们所居住的公寓里,奥利维亚为西蒙留有艾尔萨生前的一盒软盘而吃醋,终至于发生严重争吵,这前前后后所产生的情感与进行的心理描写,也够动人心魄;第三,他们回到美国九个月以后,奥利维亚居然生下了一个婴儿,让她在冥冥之中意识到婴儿与邝之间的神秘联系:“所有我知道的正是我想相信的。我得到了一件来自邝的礼物:一个胖胖的脸蛋上有两个小酒窝的女娃娃。哦不,我没有给她取名叫邝或者内利。我还没有那样病态式的感情用事。我叫她萨曼莎,有时叫萨米”(348)。这说明“中国姐姐”的爱已经转化为了新一代的生命,将继续伴随着他们的一生;同时,也说明只有当他们在中国这一片梦的原乡恢复了本性与本能之后,才有可能再次过上正常的夫妻生活:“到了晚上,西蒙和我在那张婚床上紧紧地抱在一起。我们做爱,但是并不是出于欲望。当我们那样合成一体时,我们能够希望,能够相信爱情将不容许我们再分开”(344)。至此,现行社会中那些理性与僵化的教条终于被人类原初的原始感性所挤压,让他们的爱情生活达到了一个新的境界,使他们的情感与心灵得到进一步的融合,并实现了新的质的飞跃。

三、东方与西方:由冲突到多元的文化回归

在谭恩美的小说中,有不少对美国华裔自我身份寻求与认同的描写:到底自己是中国人还是美国人,应当以中国文化为根还是以美国文化为根?在《通灵女孩》中,奥利维亚许多时候都不知道自己的真实姓氏,是姓“毕晓普”,还是“鲍伯”?是姓“伊”,还是“拉贾尼”?正是在对自我来历与根源的发问中,体现了一个华裔女性的身份危机。而这正是小说伦理思想的独到与深刻之处,“好小说不应该止步于人物性格、命运的描述上,而通过故事情节,拷问文化的冲突,方能显示作品的思索和挖掘生活的深度”(士曾)。谭恩美的小说正是以其对不同文化传统的描写与不同文化身份的寻求而显出她的独异之处的。她以亲情、爱情与人情等具体内容,来寻求人物在文化身份上存在的差异。李邝基本上不存在文化身份的危机问题,文化身份的困惑与危机主要体现在奥利维亚身上,以及以她为代表的那一代美国华裔身上。当她要与西蒙离婚时,自己也不知道应当叫什么名字:“奥利维亚·伊,我大声地说了几遍。那听起来很异样,仿佛我完全变成了一个中国人,就像邝一样。那使我有些困扰。被迫与邝一起长大可能是我从来不知道我是谁或者想长成什么人的原因之一:她是个多重人格的角色模特儿”(158)。在想离开西蒙而独立时,却丢失了自己的姓氏:原来跟着西蒙姓“毕晓普”,现在要改姓父姓“伊”,却觉得这种中国姓氏很是怪异,也很不自愿。其实这就是中国文化与西方文化的身份之不同所造成的。正是在她的身上,体现了作家将东西方文化融为一体的审美理想。其实,这样的身份危机并不是从她那个时代才开始的,在太平天国时代,中国人“老鲁”与具有一半夏威夷血统的“一半”在一起的时候,有这样一段精彩的对话。老鲁说:“一半,你怎么能为这样一个人做事呢?没有忠诚,没有祖国,也没有家庭!”这时,一半说:“看着我,我是一个死去的母亲生出来的,所以我也就不是任何人生的。我既是中国人也是外国人,这又使得我什么人也不是。我属于任何人,所以我也不属于任何人。我有一个父亲,对于他来说,我甚至连他的半个儿子都算不上。现在我有个认为我是一笔债务的主人。你说,我到底属于谁?属于哪个国家?哪个民族?哪个家庭?”(150—151)谭恩美为何要将故事的发生背景与东方的中国联系起来,为什么要将现代的美国与古老的中国联系起来,从文化的差异寻求认同与融合,更能体现她深刻的创作思想与人类情怀。

小说具体而生动地描写了人们由于东西方文化差异所造成的隔膜,并展现了他们努力地克服这种差异而在生活与生命中走向统一与融合的过程。当李邝只身一人来到旧金山,奥利维亚及其两个兄弟不愿接纳她;奥利维亚根本不理解其她的“中国姐姐”,对她身上所存在的一切与她一切的言行都看不惯。对于李邝姐姐的到来,她的哥哥与弟弟也同样不习惯,有的时候只是没有明显地表现出来而已;其母亲只是将邝当作免费的保姆,没有反对过人们对邝的轻视;继父只根据奥利维亚的告密,就将李邝送进了精神病院。总之,在西蒙与奥利维亚的婚姻危机中,邝姐姐的种种关心与爱护,没有得到任何人的理解;相反,奥利维亚认为邝是以中国人的心理来管她的事,许多次都不愿意听完姐姐的话。为什么会如此呢?就是因为在李邝身上看到了自己的中国血统与中国文化,让她产生一种情感与心理的落差,并产生冲突与困惑。

我们发现,《通灵女孩》中所描写的人物,许多都不是单一的血统,而是以混血为主,既有东方人的血统也有西方人的血统。即使在“前世”即一百多年前的太平天国时代,所出现的人物也是以混血为多。在小说中,西蒙是爱尔兰人的后裔,李邝在小的时候也有借尸还魂的经历;奥利维亚是华人与盎格鲁人的后裔;在太平天国时代,“班纳”是一个来到中国的美国女性,“一半”是夏威夷人的后代,如此等等。作家对人物形象的选择与经营究竟有什么深意?这其实是体现了人类应当共生共荣的伦理理想:东方的中国与西方的美国,早在一百多年前就有往来,并且自那时候开始就结下了深厚的情谊;在当今世界,特别是在美国等西方发达国家,混血的人种毕竟不是少数;在世界各地往来的人,多数都属于“世界公民”,从血缘关系来讲往往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从文化而言,东方文化与西方文化也可以有机地交织在一个维度上,并形成共振。

值得关注的是,小说中所写的人物,许多都是不健全的,如邝姐姐的前生叫“女怒目”,也就是只有一只眼睛的独眼龙;现世的邝姐姐是可以“走阴”的人即能够与阴人对话的人,具有巫婆的性质;其前世的情人“老曾”,则是只有一只耳朵的男人;班纳小姐的情人“一半”,只有一半的美国血统,如此等等。这种现象肯定不是偶然的,而多半是作家的故意为之,也许是想以此说明地球上的东方与西方文化如果不能相融的话,那可能是有病的、残缺的、不健全的;而东、西方文化如果能够相融相生,才可能产生如奥利维亚婴儿那样的新人。小说中对于东西方文化的描写,不是为文化而文化,不是一个平静的面或是一种理念的演绎,而是一个立体的创构。从小说中我们看不出什么东西方文化的存在,活动着的只是人物形象,讲述的只是一个又一个的故事,是对自我与他人的心理剖析与情感表达。小说对东方与西方人的文化差异与文化冲突的描写,具体、生动与形象;对东西方人生活习惯的差异性与共性,也有独到的探索。作家通过对这样的描写,表现了古老东方文化的神奇与神秘,说明了原始自然的东方文化恰好是医治西方文明的一副良方。东、西方人物身上所代表的文化从对立到融合的过程,在小说中得到生动的体现与深刻的表达。

所谓“回归”,其实也就是在文化差异与冲突中寻求一种多元性,并不是要完全消除两者的差异,而达成绝对的一致。这是不可能的,也是没有必要的。所以,我们在小说中也看到直到最后,西蒙与奥利维亚对于东方中国的现实也有所批评。桂林地方官员,为了开发旅游资源,而不惜破坏原始的自然环境:“众多的旅游者在山谷晨来回践踏,而长鸣的居民们则把坟墓上的石块作纪念品四处叫卖。在村庄的头儿和当地官员之间,就谁拥有这些洞穴和谁能够拿走其中物品爆发了一场争论”(344)。对于具有保护自然生态思想的美国人来说,中国的自然山川越原始越好,但中国也要生存、也要发展;当然,也有一个发展模式的问题,有一个人与自然的关系问题。小说中存在的这样的描写,表达了作家对中国现实的忧虑,其实也是东西方文化差异的一种体现。对于西方社会生活中的文化习俗,作家也不是完全认同,往往是肯定与否定参半的。如在小说中有这样一段描写:

按照贝蒂婶婶的说法,我母亲在葬礼上发誓永远也不再结婚了,她发誓要教导我们这些孩子给伊家争光,她发誓要找到我父亲的第一个出生的孩子邝,并把她带到美国来。她仅仅信守了最后一个诺言。(6)

女儿对自己妈妈的议论,当然是带着一种嘲讽的口气,因为其母并没有给予他们母爱,有一些怨气;但她的妈妈在葬礼上发誓的内容,多半都是中国传统文化所看重的。这就说明小说对东西方文化的思考的指向是多元的而非一元的,是统一的而非分裂的,是可以汇通的而不总是对立的。这种文化伦理的相通、相融与相生,正是作家伦理思想的核心。

谭恩美是一个具有道德感与责任心的作家,因此在她的小说中才有如此丰富而深刻的伦理内容及其思想表达。她自己在接受媒体访问时说:“我觉得正是有了作家对自己的责任,建立起自己的道德观,小说才有血有肉,才能吸引有同样感受力的读者”(张璐诗)。如果说她有自己的小说理论的话,注重文学的道德观与作家的责任心,追求小说的伦理价值与教育意义,则是最为重要的部分。当然,她对于东西方社会生活中伦理问题的思考,是通过作家自己的情感与思想来表达的,是通过小说特有的艺术方式表现出来的。“没有对情感和经验的文化差异和表现形式进行细致的考察,我们就无法直接领悟它们的本质,更无法将之从一个文化传达到另一个文化”(马尔库斯等73)。谭恩美正是通过自我的家族与人生的历史,从情感与经验的层面来认识以文化差异为基础的种种伦理困境,并决定了小说的伦理叙述的基本结构。在《通灵女孩》中,通过西蒙与奥利维亚的夫妻关系、奥利维亚与李邝的姐妹关系、西蒙与艾尔萨的情人关系、李邝与李彬彬的亲属关系等等,表现了东西方文化在伦理观念与行为上的由冲突到对立,再到融合与统一的过程,这个过程当然不是一种理念上的,而是具体体现在了许多许多的生动而感人的故事与情节里。不论东方与西方文化之间在理论上存在多大的差异,但在许多基本方面都是相通的,如在以性为基础的爱情生活上,在弟兄姐妹之间的亲情关系上,在人与自然的相亲相生的关系上,在人的生、老、病、死的共通性上,都是基本相同与完全相通的。《通灵女孩》存在的三个伦理维度形成了一种相互联系与支撑的结构:以李邝与奥利维亚的姐妹关系为第一维度,以西蒙与奥利维亚的夫妻关系为第二维度,以东西方文化关系为第三维度;以前两个维度为显在形态,以第三个维度为隐在形态;前两个维度共同支撑第三个维度,以表达作家最为核心的伦理思想。这只是一种理论上的表述,而所有这些在小说中都出之以生动与丰富的艺术形态。所以我们在《通灵女孩》中可以看到:奥利维亚最终还是理解了“中国姐姐”为她所做的一切;她与西蒙的婚姻生活也获得了生机;在山谷里遇到的那个仇视他们的放牛青年,后来也与西蒙一起喝酒并成为了朋友;小时候受到李彬彬迫害的李邝在大妈死后也处于忧伤之中,如此等等。作家想让我们在小说中看到的,正是这样一幅幅由对立到和谐、由冲突到平静、由危机到生机的生活画面,而这正是一幅幅东西文化关系的伦理图景。

注解:

① 书的原名是:The Hundred Secret Senses,有人译为《灵感女孩》,显然是不符合原意的;有人译为《百种神秘感官》,虽然比较准确,但属于硬译,不像一部小说的名称,也没有将主人公的性格译出来。笔者认为《通灵女孩》的译名比较恰当,能够体现“中国姐姐”李邝具有与灵异进行交流的本事。不过,本文所引中文译文,仍采用孔小炯等译:《灵感女孩》(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1999年)。后文作品文字均出自此版本,仅在圆括号内标明页码,不另加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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