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方言应用杂字》看乾隆时代的晋中方言,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方言论文,晋中论文,乾隆论文,时代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提要 乾隆时代出版的《方言应用杂字》揭示了二百多年前山西晋中方言的语音和词汇面貌,今天的晋中话正是那个时代晋中方言的继续和发展,反映了晋中方言乃至整个晋语的历史演变。
一、关于《方言应用杂字》这本书
几年前,我还在山西师大工作期间,我校一位离休老干部送给我一本虽旧得发黄,但还基本完整的铜版线装书。据老人讲,这是他小时在私塾读书所用过的童蒙课本,是他的祖宗一代代保存下来的。书名叫《新刊较正方言应用杂字》,为此书作序的是“介棉”(即今山西介休县)举人张豫昭,刊较者乃“(山西)定阳增广生员张国播”。书前署有“乾隆三十八年文光堂重锓”字样,就是说,这本童蒙课本是公元1773年出版的,距今已有222年历史。 本书序言里有这样一段话:“……吾乡陶杨二公曩者著有《方言杂字》,分门别类,简而能该,党塾童蒙藉是为迷津宝鉴。迩来翻锓屡见,未免鲁鱼亥豕之讹,□□重修,□□校,数易寒暑,义遵正韵,法本六书,更得□□诸君,句斟字酌,颇为是书另开生面。”从这段话可以看出,乾隆三十八年“重锓”的这本《新刊较正方言应用杂字》是在“吾乡陶杨二公”所编的《方言杂字》的基础上修订而成的,查嘉庆版介休县县志“选举卷”,有“陶杨”二姓在同一时代出现的,仅明永乐十八年和二十一年所记载的两位介休籍举人——陶选和杨晖。如果序言中所说的《方言杂字》真的是出自这两位举人之手,那么这本《新刊较正方言应用杂字》就是对反映五百年前晋中方言的字书所作的修订了。
二、《方言应用杂字》的结构体例和注音、释义方法
1、结构体例。 《方言应用杂字》分正文和旁注两个部分。 正文共收4200字(包括重文),旁注约25000字。全书按义类分为天文、 时令、地理、城廓、官廨、祠庙、树木、花草、菜蔬、果品、禾稼、禽鸟、畜兽、虫鱼、宝货、衣服、器用、饮馔、人物、宗族、户役、公式、身体、人事等一共25类。书中正文出现较多的是单音节词,如:天文类中的“天、星、日、月、虹、霞、雷、电、风、霜、雨、露、旱、涝、阴、晴”;城廓类中的“京、府、州、县、城、市、坊、厢、站、关、镇、店、里、社、都、乡、寨、营、屯、堡、集、疃、村、庄”等。也有相当多的双音节词,如光在人事类中就有“读书、肆业、温习、教养、成材、科举、考试、出征、号令、乘机、智谋剿灭、流寇、功勋、婚姻、筵席、宴会、歌唱、办理、忍耐、计算、买卖、评估、营生、归还、陆续、互相、抗拒、逗留、哭泣、亵渎、贿赂、请求、追问、惩治、嘱咐、朦胧、嫉妒、创建、罪犯、应用”等近百个双音节词。字或词在每一大类中的排列也是按意义分成小类的。如身体类中的“头、顶、囟、发、额、颅、鬓、眉、辫、面、脸、眼、目、耳、鼻、腮、颐、须、髯、髭、眶、睛、瞳、口、舌、唇、齿、咽、嗓、喉、咙、颔、颏、项”等三十多个词,均属头部和面部器官,被排列在一起出现,这跟《尔雅》一类的词典体例是一样的。
2、注音方法。 《方言应用杂字》是童蒙课本, 所以每一个字都注出其读音。所注的音则是当时的介棉方音或山西晋中一带方言的读书音。其注意方法最主要的是“直音法”,即用一个汉字去直接注出另一个汉字的读音。如:
日驿月悦高羔分风
寅因 笃独 遂叙 初楚平
荡唐上 晃黄上 夜耶夫 绝全入 游由 讴欧 糜眉 香乡
桓欢骄交御遇鼻弼
项向 唇崇 胎态 藏残 丹当
有极少数字也用反切法注音。如:
牛语求切 坡普禾切 霎色泊切 核胡德切 内女对切 罗郎何切等。在用直音法注音的字里,有许多字实际上是“自己注自己”,即用同一个字的正体和异体或繁体和简体互注。如:
——以上是用简体注繁体。从这部分字反映出了在清朝乾隆时代民间已有不少汉字被简化并出现在书面上。这些简体字除个别字以外,都与建国以后国务院公布的简化字字形完全相同。这说明今天的简化字正是对历代简体汉字的一个总结。
3、释义。 在《方言应用杂字》一书里, 正文中的每一个字或每一个词都通过旁注解释字义和词义。但由于旁注只限制在一条窄窄的竖行里,所以注释就只能非常简单。如:
奴男役 婢女役 攲以筋取物 钢坚铁 甑蒸具 逝往不返也 帝天子曰~
商行货曰~ 墙宫人曰~ 身长曰~ 纸蔡化造~ 墨陈刑造~ 笔蒙恬造~ 砚薛稷造~
本书对正文的注解最大的特点是下面两条:
(1)如果正文是单音节词或语素,就在旁注中再增添一个语素,使之构成双音节词,以“宝货”类为例:
金黄~ 银白~ 珠珍~ 玉~石 财钱~ 货~物 钞宝~
钱铜~ 细粗~ 密稠~ 环耳~ 斑~点 褐茶~
(2)如果在正文中已经构成双音节词,就在旁注中明确指出来。如:
早朝清晨曰~~ 晨旦味爽曰~~ 晚夕日转西曰~~ 暮昏日落后曰~~
精神性之灵动为~~ 音声言语发出曰~~ 匍匐平伏地行曰~~
钓掺物乱而不总曰~~ 忐忑心中怯惧曰~~ 踌蹰犹豫不决曰~~
蹉跎虚度岁月曰~~ 畏惧心中怕怖曰~~ 颤搐筋麻身忡曰~~
疑惑心迷不悟曰~~ 评估评论物价高低曰~~ 计算谋数多少曰~~
争差不顺情理曰~~ 安营军马野宿曰~~
三、从《方言应用杂字》看二百多年以前的晋中方言
二百多年前的晋中话到底是什么样的面貌呢?它同今天的晋中话或介休话有哪些不同呢?为了弄清这些问题,我们首先须从书中的注音入手,尽管当时不可能用音标注音,但我们根据“系联法”,对直音中的“同用”、“共用”和“递用”进行比较和归纳,仍可以构拟出一个比较接近当时晋中话实际语音状况的音韵系统。至少可以找出它同今天的晋中话和介休话的某些重要区别。下面,我们从声韵调三个方面来看看当时晋中方音的一些特点。
1、从声母看,中古知组和照组字合流,但与精组字不相混。
(1)在《方言应用杂字》里,知、 照组字的读音或是同组自注(即知组注知组,照组注照组),或两组互注(即以知组字注照组字,又以照组字注知组字)。同组自注的如:
照召 湖晁 除厨 竹竺 沉陈 筑竹(知组自注)
晨臣 至志 止纸 串川 始史 春冲(照组自注)
抄超 桌捉 觞肠 障杖 祝竹 钟中 章张 (知照互注)
由此可知,知、照组字当时是合成一个声母的,但它们与精组字却一点也不相混,精组字在《杂字》中都是自注的。如:
稷祭 截集 节即 昨作 灶皂 枣早 精晶 浆尖 井精上 青清 丛层
燥糙 藏残 浅千 钱前 司私 秀袖 已祀 孙松 先仙
寺嗣 像相
由以上注音情况我们可以推断,在乾隆时代,介休话里就有舌尖前和舌尖后两组不同的声母,前者来自精组,后来来自知照组,它们是两组不同的辅音音位。对比今天的介休话,也有ts与(t[,l][s]两套声母。 不过,今天的介休话[y]韵母的字则是两套合流,都读舌尖前音ts、ts‘、s、z,如:主阻(ts)初矗(ts‘)书梳(s)如汝(z)。
(2)在《杂字》问世的时代, 晋中话里中古见组音字与精组细音字是区别得很清楚的。我们查遍全书,没有发现一个精见互注的字,就是说,见组字只注见组字,精细字只注精组字,互不相混。如:
锦景 景境 境景 紧锦 今金 交浇 疆江 江奸 经京
街皆 给及 建见 间江 洁结 娇交 较叫 钦轻 擎钦
敲乔 气契 启起 倾轻 兴馨 乡香 巷向 芹勒 ——以上见组字
津精 精晶 井精 节即 接节 集疾 酒就上 浸进 睛情
钱前 清青 泉全 修羞 先仙 谢卸 ——以上精组字
泥直 咬鸟 砚念念彦 拟宜 验念 语女 牛语求切
硬佞 议拟 你宜上 业孽 言研 还银 拈研
(4)部分全浊塞音和塞擦音字读不送气音。 如以不送气的见组字“计”来注群母字“骑”就是例证。其它字例如:
除诸 填甸 雌恣 全绝平 泉全(“全”与“绝”声母相同,而“泉”又用“全”注,可见“泉”字当时读不送气)锄珠 耙巴 样崩 夺团入 触烛。还有一个轻重的“重”与“虫”互注,可见虫也读不送气。这同今天介休方言的读音也是一样的。不过今天的介休话里,中古塞音、塞擦音声母的全浊字在白读中几乎都念不送气音。如:盆读[p]、铜读[t]、跪读[k]、肠读[(t[,l][s]]、瓷读[ts]、沉读[(t[,l][s]] (见张益梅:《介休方言志》,这一点在《杂字》中没全部反映出来。
2、从韵母看。(1)鼻音韵母只剩一套。汉语北方语音发展到乾隆时代的十八世纪,合口鼻音韵尾早就消失了。因此我们在《杂字》里所见深咸两摄的字均已同山臻摄合流了,即[—m]尾消失。如中古收[—m]尾的“甘、兼、蓝、林”分别用收[—n]或[—η]的“干、坚、郎、苓”注音就是证明。但—n与—η的区别是否仍保留呢? 从《杂字》所提供的标音看,当时的晋中话—n与—η的对立也已经不存在了。 其根据是,在《杂字》中除以—n注—n,以—η注—η的字以外,还有大量的—n/—η互注的字。如:
辰成 春冲 分风 滩汤 湾汪 连良 根更 贫朋 烂浪 贫平——以上用中古—η尾字注中古—n尾字
映印 朗烂 空困 崩奔 江奸 当丹 藏残 松孙 葱村 广管——以上用中古—η尾字注中古—η尾字。
由此可知,乾隆时代晋中话就已—n/—η不分。依据今天晋中话的实际我们还可以推断,中古的阳声韵字在当时可能有一部分已变为鼻化音,而一部分则读后鼻音。下面是今天的介休话阳声韵字的读音状况,可以作为旁证。如:
(2)合口呼与摄口呼字混读。 中古合口韵字到了近代以后已分化出合口和摄口两套韵母。但在《杂字》里,我们仍然可以看到许多来自中古蟹、遇、止三摄的字在某些声母后面读音相同。当时可能读合口韵[ui],也可能读摄口韵[y],总之是不分的。如碎岁 岁叙 遂叙
醉最 续俗 虑泪 聚醉 罪醉等。根据今天的晋中话,在口语中这些字都读撮口呼韵母[y—], 我们推断当时这些字也可能已经变为撮口韵母了。
除上述两点以外,我们从《杂字》的注音中还看到,当时晋中话里蟹摄开口合口的一二等有部分字读音也是相同的,如 埋梅 买每 卖昧 惫败 派佩;遇摄和流摄部分字读音是相同的。如 粗愁 路漏鲁篓 租邹 陋路。这种现象与今天晋中许多地方的读法也是相同的。如“梅每昧佩”读[ai]或[εi],“粗路鲁漏租”读[ou]或[u]鯹。
3、从声调看。(1)平声不分阴阳。在《方言应用杂字》里,对来自中古的平声字的注音除用清平字注清平字,浊平字注浊平字以外,还有大量的清浊平声字互注的字例,由此可见,当时的晋中话平声不分阴阳,只有一个调类。如:
清平注清平:弓公 商伤 妃非 司思 当丹 抄超 恭公 霜双 冬东
浊平注浊平:鸣名 贫平 投头 池驰 沉陈 神辰 牌排 堂唐 南难
对照今天的晋中话,除阳泉片五县,其他各县市方音也大都是不分阴阳平的。以介休话为例,平声只有一个调,“刚开知超商/穷陈寒鹅娘”均读中升调13。
(2)入声有两套。 《杂字》里对于入声字的注音是清入字注清入字。浊入字(包括次浊和全浊)注浊入字,一点也不相混。可见当时的入声仍然是阴阳两套互不相混的。如:
清入注清入:雪削 昔惜 节即 塔榻 祝竹 必北 棘吉 屋活 室失 发法 摘谪 甲夹 尺吃 福幅 刻克
浊入注浊入:月悦 日驿 伏服 热弱 药约 叶曳 缚伏 麦灭 拾十 帛白 戳油 活滑 习席
对照今天的晋中话也是大部分入声字分两套,只有个别县市入声不分阴阳。介休方言入声也是两个,阴入为13调,阳入为423调。
关于入声韵的韵尾,根据《杂字》的注音,中古—p—t—k 三套韵尾的字是可以互注的。(如:湿:[—p]失[—t] 发[—t]法[—p] 角[—k]甲[—p]棘[—k]吉[—t]这表明,当时的入声韵尾充其量只剩其中的一套,或是[—k],或是[—], 对照《中原音韵》和今天晋中话的情况,可以推断,那时的晋中入声韵尾—p—t—k可能都已全部消失,变为喉塞韵尾[—]了。
四、《方言应用杂字》对词汇的记录
前面说过,《方言应用杂字》既是一本字书,也是一本辞书。书中所记录的一个个单字都是一个个独立的词或词的构成成分——词素。因此,从词的角度看,《方言应用杂字》也是一本小词典,它既按逻辑分类,又按语法分类。如在人事类里所出现的二十几个代词,其排列顺序是:“我、俺、咱、他、伊、您、你、谁、何、某、彼、每、各、这、兀、此、那、怎么、甚的”,从这个排列可以看出,编者对人称代词、指示代词和疑问代词是区分得一清二楚的。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在《方言应用杂字》一书里,还记录了当时使用的一批晋中方言词,这些方言词语大部分在今天的晋中话里还保存着。如冰叫“冻凌”,居室叫“家舍”、“锅舍”、藕叫“莲根”,整除树枝叫“树”,工作叫“营生”,饺子叫“扁食”,收拾叫“拾掇”,女子有身孕叫“身子笨”,什么叫“甚的”等,都是今天晋中各地常见的方言词语。类似的方言词在《杂字》正文和旁注中还有一批。如:
通过以上介绍,我们得到这样的印象:乾隆时代出版的这本《方言应用杂字》揭示了二百多年前山西晋中方言的语音和词汇面貌,今天的晋中话,正是那个时代的晋中方言的继续和发展,所以当时的许多语言特点和语言现象在今天仍然被保存着。这对我们研究晋中方言乃至整个晋语的演变和发展无疑提供了极其重要的历史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