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诗经”中“元典现实主义”的主要特征_诗经论文

论《诗经》“元典现实主义”的主要特色,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诗经论文,现实主义论文,特色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I206.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854X(2015)04-0068-08

      众所周知,“现实主义”作为一个明确的文艺理论概念,至今还不到两百年。国内外文学评论界一般把“现实主义”概念的生成归功于德国评论家普郎什:“他在1833年把对现实进行细心观察而创作的艺术称为现实主义。”①恩格斯对文学中的“现实主义”下了如下定义:除细节的真实外,还要真实地再现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②尽管对“现实主义”的理论归纳如此晚出,但在文学创作实践中,形形色色的现实主义作品在“现实主义”概念诞生之前已存在了不下2000年。当今由中国人或外国人编写的各种《中国文学史》没有不承认《诗经》是一部彰显着“经典式”现实主义光辉的诗歌集。当下缺乏的,是对《诗经》中体现出的“现实主义”特色进行恰如其分的总结、归纳与概括。本文所使用的“典型”、“形象”和“现实主义”等词汇既不排除西方对这些词汇所作的概念性界定,也不混淆本论题与当代西方概念的差异。我们的目的,是要通过严肃的学术研究,打通古今中外的阻隔,将《诗经》中超时代的优秀文学经验萃取和昭示出来。鉴于《诗经》自古以来被中国人视为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元经典”之一,故本文将《诗经》中体现的现实主义指称为“元典现实主义”,以区别于其它类型的“现实主义”,并以《诗经》中相关代表性作品为例,从三个方面入手,对《诗经》的现实主义特色进行分析与提炼,以期收到抛砖引玉之效。

      一、《诗经》既钟情于“典型”,又坚持了“事信而不诞”与“义贞而不回”的相互牵手

      一般意义上的“文学典型”,主要指作家用“典型化”的艺术手法创造出来的既具有个性特色,又包含人类社会普遍可能性内容的艺术形象。而《诗经》中的“典型”则相异——它们都不是诗人虚构即“创造出来”的“典型”,而是社会生活中实有其人其事的“典型”。这些“典型”在《诗经》中称为“典刑”或“仪刑”。如《大雅·荡》:“虽无老成人,尚有典刑。”此诗中的“典刑”并非指“刑法律条”,因为《诗经》在用语上已开始讲对偶修辞。又《周颂·我将》“仪式刑文王之典”,不应作“就用文王的典章方法”③解,正确的诗句应为“仪式文王之典刑”,白话应解作“(我)效法文王这个典型”。因为“文王这个典型”就不仅指文王制订的典章方法,还包括他的思维方式和言行处事风格。对于武王和周公而言,效法一个完整的、活生生的文王,要比墨守文王制订的“典章方法”更符合当时的政治需要和全诗的意境。所以宋代的孙何即有“尧制舜度,绵今亘古。周作孔述,炳星焕日……后贤谁嗣?惟轲洎卿。仁门义奥,我有典型”④;廖行之有“从今更祝千千岁,要与邦人作典型”⑤;苏东坡亦有“功利争先变法初,典型独守老成余”诗句。苏轼在此诗中用“老成余”诠释了《诗经》中的“典刑”即“典型”。《大雅·荡》中的“典刑”实指历史上的“典型人物”以及他们留下的言行规范。“仪刑”出自《大雅·文王》。“仪刑文王,万邦作孚”中的“仪刑”亦当作“仿效典型”解。如此,则整句诗译成白话即是:“文王言行一致恪守信用,千百个邻国都信服和模仿这个典型,诚实守信蔚然成风。”

      我们说,《诗经》“钟情”于“典型”,不是指当时的诗人有很高的“格式塔”造诣,能将当时许多社会人物的零散典型素材,统一聚合在一个“创造”(虚构)出的文学形象身上,而是指《诗经》中多数诗篇均寓寄有历史上实际存在过的著名历史人物,这些人物均是单独的“这一个”,而不是当代作家笔下实无其人的某种“集合体”。在《诗经》中,这些历史人物之所以“著名”,是他们干了许多“著名”的事情。《诗经》的编者精心选择了用诗歌语言记录下的著名的人和事,并非为了打发闲暇时光、满足猎奇的心理需要,或进行当代语境中“文艺美学”性“审美”欣赏,而是将这些典型人物及所做的典型事件放在更广阔的视野——关乎家国天下兴亡的视野里,进行历史性回顾,以提谕后代读者。《诗经》中没有纯虚构的人物和事件,因此用“事信而不诞”来概括,可谓揭示出了这些“现实主义”诗篇的一大特色。“不诞”,即是不存在荒诞,即不描写现实不能发生的,只存在于主观意识幻想中的事物。因此,它们与《西游记》、《聊斋志异》中作者以无所不能的“上帝”或“俯视”者出现,以及现代西方“魔幻现实主义”作品中人和事物的“魔幻化”表现方法有本质区别。当然不止于此。如果《诗经》中的诗篇记载了真实发生的社会事件,而没有“是非标准”的显在衡量,那么这种“现实主义”就类似于左拉们的“自然主义的现实主义”。事实上,《诗经》中的诗篇不认同“存在的就是合理的”这种观念;相反,它们有一个一以贯之的是非标准从它们的“态度化语言”中体现出来。因此,《诗经》中的“现实主义”不类于“自然主义的现实主义”。并且,它们也不能用“批判现实主义”来类比,因为《诗经》中固然有许多批评乃至批判的诗篇,但也有很多赞美性的诗篇;同时也有不少与批判和赞美无关的诗篇,而这些诗篇的作者们非但不脱离现实,而且与社会现实密切相关。因此,《诗经》中没有与侧目而视的西方“批判现实主义”作品完全或基本类同的诗篇。因为“批判现实主义”作品,如巴尔扎克的作品,虽然全部作品的“主调”在“批判”,但“破”多“立”少。我们读《人间喜剧》只看到明确的“不好”,并不能明晰地看到作者笔下树立起来的“好”;换句话说,只知道什么是错的,不知道什么是对的。相反,在《诗经》中,我们既能看到什么是错的,又能看到什么是对的,而这个衡量是非善恶的标准,即是《周礼》。因此,我们说,《诗经》中的“现实主义”不仅有是非标准的“义”的存在,而且自始至终贯彻了“义贞而不回”的原则。在《诗经》语境中,“义贞”即是在社会大众公认的客观是非标准面前毫不犹豫地选择“正义”;“不回”之“回”训为“弯曲”,“不回”就是不弯曲,就是不向“邪恶意识”屈膝下跪,不为个人利益选择和感情偏好所左右而蔑视大众的是非评判标准,不拿“正义”作交易,不违背良知地把善写成恶,把丑赞为美。因此,这种“现实主义”是以《周礼》规范为标准的“正视现实主义”。

      据统计,《诗经》中直接或间接点到的具有“典型”意义的历史人物达百人以上。根据这些人物在特定历史环境的特殊表现及特殊命运,大约可将其划分为:正面喜剧性人物,正面悲剧性人物;中性喜剧式人物,中性悲剧式人物;反面喜剧性人物,反面悲剧性人物。

      《诗经》中特别标举出的正面喜剧性人物在30位以上,其中以后稷、公刘、文王、武王、周公、召公、卫武公等为突出代表。他们分别在立德、立功、立言上为后世树立了典型,因此被《诗经》中的名篇树为“典型”。我们可从这些歌颂典型人物的诗篇中精选数篇予以申论。如《大雅》之《生民》、《公刘》、《泂酌》、《绵》、《文王》、《大明》以及《大雅·抑》和《卫风·淇奥》。《大雅·生民》中,生动记载了西周王朝的第一位著名祖先“后稷”(弃)的传奇一生。袁珂先生虽然将“后稷”列入《中国神话传说辞典》,但根据袁先生广义“神话”的定义,它首先包括“人一神,神性英雄,历史或传说人物,仙人,精灵鬼怪,国族等”⑥。照此定义,后稷属于上古周氏国族的历史人物。他的后代之所以把他看作具有“神性”的英雄,主要是他从出生一直到去世,都彰显出了“典型环境中的典型性格”,即典型人物的非凡经历和非凡业绩——

      厥初生民,时维姜嫄。生民如何?克禋克祀,以弗无子。履帝武敏歆,攸介攸止,载震载夙,载生载育,时维后稷。

      诞弥厥月,先生如达。不坼不副,无菑无害。以赫厥灵,上帝不宁。不康禋祀,居然生子。

      诞寘之隘巷,牛羊腓字之。诞寘之平林,会伐平林。诞寘之寒冰,鸟覆翼之。鸟乃去矣,后稷呱矣。实覃实訏,厥声载路。

      《生民》开篇三章对后稷“感生”过程的记载,与《史记》等信史的记载基本一致而更加生动细致。清代学者方玉润明确指出:“周公制礼,尊后稷以配天,故作此诗,以推本其始生之祥,明其受命于天,固有以异于常也。然巨迹之说,先儒或颇疑之。”⑦郑玄《诗笺》所解“时则有大神之迹,姜嫄履之,足不能满,履其拇指之处,心体歆歆然,如有人道感己者也。于是遂有身”的误解影响了后人近两千年。如朱熹即云:“姜嫄出祀郊禖,见大人迹而履其拇,遂歆歆然如有人道之感。于是即其所大所止之处,而震动有娠,乃周人所由以生之始也。”朱氏又言:“张子曰:‘天地之始,固未尝先有人也,则人固有化而生者矣,盖天地之气生之也。’苏氏亦曰:‘凡物之异于常物者,其取天地之气常多,故其生也或异。麒麟之生,异于犬羊;蛟龙之生,异于鱼鳖。物故有然者矣。神人之生,而有以异于人,何足怪哉!’斯言得之矣。”⑧从上述两位诗经学大家的诠释,我们可以得出两个信息:第一,清代以往,大多数人认同后稷是“神人”,所以他的孕生情况“异于人”理所当然;第二,对于后稷,因“天神”对于母亲姜嫄从脚拇指上注入了“化生之气”因而怀孕生了后稷这种“神话”,不少先儒“颇或疑之”。

      本文认为,如果《生民》这首诗真是周公所作,那他不会对自己始祖“后稷”是怎么生的这一重大史实编瞎话,因为编瞎话不符合周公所遵循的“事信而不诞”的“史官原则”。然而,一个“诞”字,道出了一切秘密:由于“弃”的亲生父母一方的千方百计秘密护佑,使帝喾要抛掉“弃”的努力化为泡影,“弃”不仅“奇迹”般地活了下来,而且以“民”的身份即“有邰家室”成长于外祖母家族之中。

      《大雅·生民》和《商颂·玄鸟》两首诗,为我们记录了这样一个史实:帝喾所娶的四个妃子中,元妃姜嫄和次妃简狄均是带孕而嫁的。因此,帝喾最终将帝位传给了第四妃訾陬氏之女常仪子挚和三妃陈锋氏之女庆都之子尧就不难理解了。今人所不理解的是:身为“帝”的“喾”为何竟容忍了这种情况?在我国封建社会的两千多年里,“先儒或颇疑之”很久了,以今天的民族发生发展史知识看,这两首诗恰恰真实地反映了从帝喾到尧舜禹时代,正是我国从母系群婚向父亲对偶族外婚姻过渡时期的婚姻与爱情博弈的历史关节点,对于这一点,弗雷泽有精辟论述。他说:“族外婚;嫔纳婚;世系按母系计算。族外婚规定男方必须同本氏族之外的女性结婚;嫔纳婚规定男方必须离开自己出生的家庭,同女方的家人生活在一起;世系按母系计算则是通过母系而非父系追溯血统关系并延续家族姓氏。假如古代拉丁民族中有根据这些原则来规定王位后嗣的,那么其情况大致会这样:每一社团的政治和宗教中心应是王室家族圣火贞女照管的国王神灶上的永恒之火。国王应是另一氏族的男子,也许是另一市镇甚至另一部族的男子,同国王的女儿结婚从而和她一起继承王位。他们生的孩子必须继承母亲的姓氏而不是父亲的姓氏,他们的女儿必须留在家里,儿子长大以后则须远游世界各地,在外国结婚并在妻子所在的国家定居,无论是做国王或当普通平民。至于留在家里的女儿们,他们之中有的,或者全部,长期地或短时地献身充当圣火贞女,看管国王神灶之火,其中一个到时候将成为她父亲继承者的配偶”;“这样,关于拉丁的国王是处女母亲和神的父亲所生育的这类传说至少变得更加容易理解了。因为,这类传说故事,除了其中难以置信的成分以外,都是指的一个女人跟一个人所不知道的男人生了孩子,这种不明父亲是谁的现象,同王位继承制度是更加容易和谐一致的。这种王位更重视的是有一位能使之更具威望的父亲”⑨。“在……社会演进中的一定阶段中,曾习惯地认为妇女(而非男子)是王室血统流传的渠道,从而连续几代把王位授予另一家族而且常常是其他国家家族中同其公主结婚的男子,让他统治本国人民”⑩。应当说,弗雷泽对西方早期拉丁各民族及雅利安早期各个民族国家的王权传承形式与王室婚姻关系形成的概括描述,基本上也是与我国从颛顼、帝喾一直到尧、舜、禹时代的基本情况大体上是类同的。结合上述论述,帝喾时代应属于“族外婚”初期。一方面,帝喾的婚姻具有鲜明的政治联姻性质,从帝喾方面言,他娶了四个国族的公主,从而明确了他对四个国族的称“帝”名分;而从四个妻子国族来看,她们均“娶”了一个更有名望、更有势力的女婿和王位传承人,从而使本国族得到更有势力地发展。另一方面,这些通过联姻而结成的部族联合体实际上还很松散的。这就决定了,一方面,“和亲”当事人是服从于政治需要而去与指定的“配偶”结婚的,因此本人只能按家族首长(中国上古称“父老”)意志行事,而不能自择配偶;另一方面,两个家族既然关系松散而各自拥有独立的地盘,则配偶之间难以完全限制对方的行为自由,特别是性爱自由,是不言而喻的。所以,当配偶任何一方无论在什么样的交际场合或狂欢节中自择了性爱对象,自决了性爱行为,那么另一方除了宽容之外,别无选择。因为不宽容,就会导致政治联姻失败,两个部族“和亲”不成就可能反目成仇,甚至引起两个部族之间兵戎相向。这样分析下来,《大雅·生民》所记述的周族始祖“弃”(后稷)的孕育过程及出生后的曲折经历,应当视为完全的写实而非虚构的神话。这种正视现实、秉笔直书的传统渊源甚早,周公只不过坚守了这一传统而已。在诗人心目中,“私生子”身份的始祖“弃”除了在后代子孙眼中产生“惊奇”情感外,并没有丝毫让后代感到羞愧的地方。后稷幼时险些被抛弃的经历,反倒使他后来在培育高产的秬(黑黍)、秠(麦子)、穈(红米)、芑(白米)四个高产良种这种惠民大功显得更加弥足珍贵。不仅赢得了后代子孙的敬仰,就连那个冷酷的“上帝”也改变了对他的态度,帝(喾)也从初始的“不宁”变为最后的“居歆”。同样,《大雅·绵》中的古公亶父、《卫风·淇奥》中的卫武公,他们的人生经历中都是早期有缺憾的人物,如古公亶父早期面临外族入侵不战而逃亡、卫武公早期杀兄自立等,但二人最终都以不同方式为民族和国家立下了盖世功勋,最终赢得了世人的谅解和尊重。在《诗经》中,诗人一方面未对他们的缺憾进行回护或鞭挞,另一方面着重赞颂了他们中后期的功勋,态度鲜明,一点不暧昧,真正体现出“义正而不回”的作诗原则。同样,对于周厉王、幽王、褒姒、暴公乃至陈灵公、夏姬等一批较为著名的反面典型,《诗经》都在不同的诗作中以不同的笔法进行了讽刺、批判乃至挞伐性谴责。

      对《诗经》中的“现实主义”因素,古今学者多有关注。其中以“美刺”说影响最大。诗人据以“美”和“刺”的“中间标准”,则是《诗经》中多次提到的“周道”。所谓“周道如砥,其直如矢。君子所履,小人所视”。“周道”是《诗经》中诗人共同遵循的“义”的标准,在此必须言明。

      二、《诗经》既注重表达群体诗人的丰富“情态”,又实现了“情深而不诡”与“风清而不杂”的比翼双飞

      人的“感情”作为心脑神经运动对外物刺激产生反应的一个类型,自身原本无外在形态可言,但“感情”通过神经系统传导给人体各器官,就导致了“感情形态”的外化,从而展现出丰富、可感知的“情态”。语言、绘画、雕塑乃至音乐等艺术也就能够对这种丰富而可感知的“情态”进行摹写、表现乃至基于“他者”心理化的再表现、再评价乃至再构建。当然,就《诗经》中的诗篇而言,它们所表达的“情态”与绘画、雕塑所表达的具有“瞬时”特征的浅层“情态”有本质区别:《诗经》文本所表达的“情态”是一种“深情”——具有非易逝性、厚重感和凝固性的类型化情感,这种情感一旦具有了凝重的类型化特色,它们的语言化形态就能在作诗者和读者之间形成一种表达者与阅读者之间交流的通感和类似性共鸣,从而形成较强的感染力。而“不诡”即不虚伪,不欺骗。结合《诗经》文本,即表现出“言为心声”的显著烙印。刘勰之所以评价《诗经》“情深而不诡”,就是指这种类型化的感情只有人达到对某种生活状态强烈刺激后,才能写出和感受这种诗歌语言所表达的特殊深情。而“诡”即虚假的,若诗人未长期经历过这类体验,根本写不出这些语言。“为赋新辞强说愁”恰恰表现出了赋诗人未历此愁;因为“识尽愁滋味”者,写出的“愁”恰恰具有“欲说还休”的特点。结合《诗经》文本,事实正是如此。如《秦风·蒹葭》全诗共三章。以往的诠释多有隔靴搔痒之憾。如《毛诗序》言:“蒹葭,刺襄公也。未能用周礼”;方玉润《诗经原始》云:“周之贤臣遗老,隐处水滨,不肯出仕。诗人惜之,托为招隐,作此见志。”《蒹葭》一诗已然达到了“语不涉难,已不堪忧”(11)的高度。全诗一唱而三叹,无一字写“愁”而“愁”愈彰显。东汉张衡的《四愁诗》,可谓得《秦风·蒹葭》之深致。

      不仅写“愁”如此,《诗经》在表达“喜悦”情态时亦是如此。请看:“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绸缪束刍,三星在隅。今夕何夕?见此邂逅!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绸缪束楚,三星在户。今夕何夕?见此粲者!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

      《唐风·绸缪》是《诗经》中少有的专写男女间爱情喜悦的名篇之一。清人方玉润评道:“《诗》咏新婚多矣,皆各有命意所在。唯此诗无甚深情,只描摹男女初遇,精神逼真,自是绝作,不可废也。”方玉润赞此诗“描摹男女初遇,精神逼真”,正指出此诗表达男女“情态”之生动。但方氏认为“诗人叙其妇语夫之词曰:‘方绸缪以束薪也,而仰见三星之在天。今夕不知何夕也?而忽见良人之在此。’既而又自谓曰:‘子兮子兮,其将奈此良人何哉?’喜之甚而自庆之辞也”。把全诗判断为妇人一人之辞,不确。从全诗整体语境看,应属多人对话体诗。“粲者”在《诗经》时代特指“三女为粲”。那么丈夫与一妻二妾因意外巨变而失散后在意想不到的时间、地点相逢,其一家人惊喜地拥抱、对话的“情态”可谓跃然纸上。因此,《毛诗序》云:“《绸缪》,刺晋乱也。”此语有交待此诗创作的历史背景的价值,尚不可废。同时,《绸缪》与《周南》之《关雎》、《汉广》等书写男女爱情的诗虽各有“情态”,却互不雷同,如《关雎》写幸福婚姻、《汉广》写单恋,而《绸缪》写贞恋,《小雅·谷风》写伤恋,《唐风·葛生》写生死恋,等等,均体现出情感纯净的高格调,对当代人着意细描精刻因“情爱”而衍生出的“性爱”活动之“态”,没有点墨进行低俗化“吃臭豆腐”式的描摹。随便拈出一首诗,都可以看出其“情真而不诡”的诚挚与纯洁。如《唐风·葛生》:

      葛生蒙楚,

蔓于野。予美亡此,谁与?独处。

      葛生蒙棘,

蔓于城。予美亡此。谁与?独息。

      角枕粲兮,锦食烂兮。予美亡此。谁与?独旦。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关于此诗作者身份,诠解不一。郑玄《诗笺》认为是夫死妻悼之辞。考虑到上古有贞妇为夫殉葬风俗,本文认为此诗当为妇亡夫悼之作。考虑到那个时代“一夫多妻制”,则丈夫在田野坟墓前如此痛悼妻子,并反复用“独处”、“独息”、“独旦”,自陈自己从妻子亡后一直鳏居,甚至达到长夜失眠的程度,并向墓中亡妻一再发誓:“百岁之后,归于其室。”其爱情之坚贞、之专注不移,可谓“情深而不诡”的典型之作。

      《诗经》在表达“快乐”情态方面亦有不少佳作。如《小雅·菁菁者莪》:“菁菁者莪,在彼中阿。既见君子,乐且有仪。菁菁者莪,在彼中沚。既见君子,我心则喜。菁菁者莪,在彼中陵。既见君子,锡我百朋。泛泛杨舟,载沉载浮。既见君子,我心则休。”如果说,这首诗表达的是“人才”受到君主选拔任用和赏赐之后,人才一方表现出的快乐,那么《小雅·鹿鸣》则写的是君主欢宴臣下的快乐。如《鹿鸣》之第三章:

      呦呦鹿鸣,食野之芩。我有嘉宾,鼓瑟鼓琴。鼓瑟鼓琴,和乐且湛。我有旨酒,以燕乐嘉宾之心!

      《诗经》中抒写最突出的是“感伤”之情态。如《豳风·破斧》:

      既破我斧,又缺我斨。周公东征,四国是皇。哀我人斯,亦孔之将。

      既破我斧,又缺我锜。周公东征,四国是讹。哀我人斯,亦孔之嘉。

      既破我斧,又缺我

。周公东征,四国是遒。哀我人斯,亦孔之休。

      周公东征“四国”,是为安定巩固“西周”这个新兴大国。对此豳人心里十分清楚。但战争毕竟是残酷的。豳人又是战兵主力部队,在这历时近两年的战争中,豳国的兵、马、武器的伤亡和损失,真是难以计数。胜利的喜悦似乎压不住惨痛代价带来的感伤之情。

      《诗经》中也有一些描写“求爱”之情的诗。如《邶风·静女》:

      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

      静女其娈,贻我彤管。彤管有炜,说怿女美。

      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

      从受到“美人之贻”到彼此相约于城隅而不见女方,一句“搔首踟蹰”,活灵活现写出男主人公因爱而急的情态。又如《召南·摽有梅》:

      摽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

      摽有梅,其实三兮。求我庶士,迨其今兮。

      摽有梅,顷筐塈之。求我庶士,迨其谓之。

      女诗人用梅子熟了急于求人食来表达渴求“庶士”来娶她之急切,并一再明言这正是吉日,求嫁之情,憨态毕现。

      《诗经》中还包含了表达“厌恶”情态的诗篇。如《硕鼠》、《巧言》等;有表达哀伤的诗篇如《小雅》之《黄鸟》、《正月》等;也有表达对坏人坏事愤怒之情的诗篇,如《小雅》之《雨无正》、《何人斯》、《巷伯》及《大雅》之《板》、《荡》等。总之,人间的喜、怒、哀、乐、爱、恶、欲,种种情态都得到生动表达。并且在各种类型“情态”的表达中,表现出清纯的语言风格,情调的色彩和取向具有透明性,爱就是爱,恨就是恨,喜就是喜,悲就是悲,怨就是怨,伤就是伤,厌就是厌,愤就是愤,崇仰就是崇仰,鄙视就是鄙视。没有拖泥带水,没有左顾而言它,也没有“诹訾栗斯,喔咿儒儿”般的含混、模棱与淆乱掺和其间。因此,我们说《诗经》在着意表达人类喜怒哀乐爱恶欲的各种“情态”时,都坚守了清纯的创作格调,完全配得上“风清而不杂”的定性。而追根溯源,《诗经》中的诗作均能坚守格调纯洁、清亮,是由“思无邪”这一深层原则规约的结果。

      三、《诗经》既执著于干预“人间世”,又达到了“体约而不芜”与“文丽而不淫”的交相辉映

      作为“元典现实主义”的集大成诗作,《诗经》中绝大多数诗歌体现出“置身社会生活”、“热爱社会生活”和“干预社会生活”的突出特征。

      如果我们拿《诗经》与《楚辞》进行比较,不难发现,《诗经》中没有类似于《楚辞》中《离骚》后半部和《九歌》、《天问》这样的诗篇,若拿《诗经》与稍后于它诞生的《圣经·旧约全书》中的150篇“诗篇”和印度古典诗歌名著《罗摩衍那》相比较,就会发现,《楚辞》中《离骚》、《九歌》大部分描述诗人与各种“神”交游和交流,而《圣经·旧约全书·诗篇》中的150篇,绝大多数是赞美耶和华神,《罗摩衍那》干脆就是诗歌形式的神话和魔话。而《诗经》则相反:几乎每一篇诗歌,就连以祭祖为内容的“颂”,也总体上与“人间世”密不可分。没有一丝一毫涉及佛教“偈语诗”反复描绘的所谓“彼岸”。“诗三百”书写了上古中国商、周两代500多年间不同历史场景的许多大事,但总体归纳起来,不外人事、家事、国事、天下事;诗中又表达了许多“情”,但总归不外悲喜离合人间情。305篇诗歌以不同方式抒发人间的喜怒哀乐,书写对人间社会生活状况的是是非非,即使是向已逝去的“先祖”演唱祭歌,这些已死去的“先祖”也必须按诗人的意图为现实社会服务。因此,我们说,《诗经》中的“元典现实主义”的又一个突出特点,就是它们不但不脱离“人间世”,而且深深融入并以诗歌语言的方式强烈干预着“人间世”。当然,《诗经》305篇对现实生活的“干预”,虽然也采用了“再现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也注意到了“细节的真实”,但这一切都不是诗人凭空塑造的“乌有先生”或“亡是公”,而是实有其人其事。并且在书写这些真人真事的典型人物时,并不像《伊利亚特》、《奥德赛》这样的大型长诗特别细腻地进行不厌其烦地描写和叙述,而是考虑到了“乐歌”要舞蹈和演唱对时间的要求,宁肯将典型人物所发生突出事件的细节交给史官,而诗人则只着意点出这些人物的突出方面进行画龙点睛的勾勒、描绘乃至褒扬或批评。在突出描写和欣赏美人时,也有特别生动地勾勒描绘,如《卫风·硕人》:

      硕人其颀,衣锦褧衣。齐侯之子,卫侯之妻,东宫之妹,刑侯之姨,谭公维私。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硕硕敖敖,说于农郊。四牡有骄,朱

镳镳,翟茀以朝,大夫夙退,无使君劳。

      河水洋洋,北流活活,施罛

,鳣鲔发发。葭菼揭揭,庶姜孽孽,庶士有朅。

      这首诗史传定为卫庄公夫人的“傅母”所作。在《诗经》时代,国君的公主的“傅母”一般是有较高文化修养的知识女性。全诗为了赞美“庄姜”这位身材高挑的美人(硕人),不惜花费笔墨,先从“美人”的每一个重要姻亲关系介绍起,烘托“硕人”身世的高贵;接着不放过对“五官”和身材每一个重要部位的形容性描写;最后还要补上“硕人”嫁进夫家齐国国君时的欢乐盛大场面,似乎连这个国家首都边的河水乃至河里的鱼儿并观水观鱼的大批贵族青年男女都沉浸在欢乐和青春性吸引的欢乐气氛之中。诗人在此诗中将比喻、形容、铺陈、模写等多种成熟修辞方法融合使用,为后世提供了一首经典的赞美诗。不仅描写、赞美女性体现了“文丽而不淫”,而且在描写典型男性时也是如此。譬如《卫风·淇奥》: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

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瞻彼淇奥,绿竹青青。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瑟兮

兮,赫兮咺兮。有斐君子,终不可谖兮!

      瞻彼淇奥,绿竹如簀。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宽兮绰兮,猗重较兮。善戏谑兮,不为虐兮!

      在这首著名的赞美诗中,作者宁肯把身为“典型人物”的卫武公一生所做的“典型事件”的细节都让给史官去写,自己则着重在诗中将卫武公的品德以“绿竹猗猗”、“如金如锡”、“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来生动形容,并用“充耳琇莹”的美玉来形容他“宽绰”即“善戏谑”却“不为虐”的做人行事风格。卫武公在西周晚期的“共和时期”曾立下重大政治功勋、在卫国人民中是一位享有崇高威望的“典型人物”。所以,本诗中所用“绿竹猗猗”、“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来形容“有匪君子”的形象和行事作风,也因此成为后世描写和形容“君子人格”的典范模式。

      当然,《诗经》中,并非仅有对正面人物的赞美,也多有对邪恶不正的典型人物和事件的批评与抨击,鲜明体现了《诗经》“元典现实主义”“干预社会生活”的刚健诗风。如《鄘风·鹑之奔奔》这首诗中,“典型人物”实际上是卫宣公。其“荒淫”的程度可以作唐玄宗的“先师”而当之无愧。《邶风·新台》写的是同一件事。从《新台》的语言看,作为齐国美女的卫宣姜在发现被卫宣公将自己理想中的“丈夫”掉包后,实际上是非常不满的;但身为女子,她最终无奈地接受了命运的捉弄,并由此成为一个心理变态的女人。身为卫国国君的卫宣公,原本为自己的长子“太子伋”娶媳妇,但当他看到未与儿子拜堂的准儿媳长得漂亮,就顿生邪念——“悦而自取之,更为太子取他女”;不仅如此,更因为这件事产生了更严重的“心理障碍”,遂“心恶太子”,“使太子伋使于齐,而令盗遮界上杀之”。如此荒淫残贼的“君父”,在整个人类史上也只能与古罗马喀劳狄王朝末帝尼禄和昏后阿格丽品娜之流相“媲丑”了!然而,对这样一个极端的“反面典型”,《鄘风·鹑之奔奔》并没有只言片语来“详细刻画”其真实细节,也没有“真实地再现典型环境中的典型性格”,因为在这首诗的诗人看来,卫宣公这个国君所做的事,其人性之丑恶已不是用纸上的语言所能描述的了。诗人宁愿把这些内容留给读者去看信史;而诗人在此,只用“鹑”和“鹊”这两种卑微的小鸟尚且“慎其匹”、“爱其子”的天性,来反衬卫宣公“禽鸟不如”的丑恶天性。虽然诗人仍遵守了“温柔敦厚”的原则未直接将恶君点出名来,但却以“干预现实生活”的鲜明态度表示:“人之无良,我以为君?”潜在的答案是明确的:不!假如时机成熟,我非推翻他不可!

      我们说《诗经》中的“元典现实主义”在特性上属于“正视现实主义”,除了上述已有的内容外,还包含了诗人在同一重大历史事件中有关联甚至有亲缘关系的不同人物,不因他们之间有某种政治或血缘关系,就一概进行是非、善恶的“株连”性评判,而是根据各人的具体表现来做出独立的、符合各个典型人物实际的书写和评判。如关于《邶风·二子乘舟》,《毛诗序》是这样交待的:“《二子乘舟》,思伋寿也。卫宣公之二子,争相为死,国人伤而思之,作是诗也。”可见,这首诗实际上写的是卫宣公取卫宣姜之后的后续故事。据《史记》记载,原本自以为得计的卫宣公意外地痛失了两个亲生儿子,因此事悔伤过度,一年间即死去了。卫国因此事爆发了长达13年的内乱,卫国由此而衰。在《二子乘舟》中,诗人的态度是“正视”的:“不瑕有害”指的是太子伋和公子寿的思想品质和言行是中正无瑕的。公子伋身为已立太子,明知父亲要害死自己,仍然本着“孝道”慷慨赴死;公子寿身为阴谋中未来的太子,看到父母做出不仁不义之事,毅然“舍利取义”,杀身成仁。诗人用“愿言思子”表达了对二位公子人格的景仰。

      《诗经》用“正视现实主义”的原则彰显正道,不限于上述内容,还表现在对“战争与和平”的不同态度上。总体上看,《诗经》彰显了反对战争、向往和平的观念。但对正义的战争和不义的战争,诗人的态度也是截然不同的。如《小雅·采薇》:“采薇采薇,薇亦柔止。曰归曰归,心亦忧止。忧心烈烈,载饥载渴。我戍未定,靡使归聘。”“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毛诗序》交待:“《采薇》遣戍役也。文王之时,西有昆夷之患,北有

狁之难。以天子之命,命将率遣戍役,以守卫中国。故歌《采薇》以遣之。”虽然厌战、忧战、哀战、饥疲于战,但这是“守卫中国”,因此态度明确:“我戍未定,靡使归聘。”同样,在《小雅·出车》中态度更坚决:“王命南仲,往城于方。出车彭彭,旂旐央央。天子命我,城彼溯方,赫赫南仲,

狁于襄。”“昔我往矣,黍稷方华。今我来思,雨雪载涂。王事多难,不遑启居。岂不怀归?畏此简书。”这就是“正视现实主义”——实话实说。虽是受“王命”远涉千里去边疆筑城并与外敌战斗,但面对“雨雪载涂”的恶劣环境,“岂不怀归?”然而“王命”、“简书”就是“军令如山倒”,为国捐躯在所不辞!就是怀着这种复杂和壮烈的情怀和意气上下一心,勇往直前,英勇战斗、筑城,最终“执讯获丑,薄言还归”。

      但是,对于上级发动的明显的“非正义”战争和劳役活动,诗人笔下就没有“无条件服从”的“愚忠”,而是以鲜明的是非标准进行劝阻和讽谏。如《大雅·民劳》明言“王欲玉女(汝),是用大谏!”说明是臣下向当时的国家元首周天子进谏。在这首经典式“讽谏诗”中,诗人真实表达了当时最广大“中国”人民最迫切的根本利益诉求——“民亦劳止,汔可小康”。并切直告诫当时的周王:切不可沉迷于宠爱“诡随”、“无良”即善于对国王耍弄虚伪的阿谀奉承的手段、没有道德底线的人;应当“敬慎感仪,以近有德”,远小人,亲贤臣。唯其如此,才能维护国家的正气,抵御“戎”即外敌的入侵,保证“国无有残”。全诗有的是悃悃款款、正言不讳,有足够的忠直、诚恳、经验性政治智慧,却没有丝毫的奴颜和媚骨。这种“风骨”,我们从《小雅》中的《祈父》、《正月》、《节南山》、《巷伯》、《大东》、《四月》、《北山》、《青蝇》、《角弓》、《菀柳》和《大雅》中的《板》、《荡》、《抑》、《桑柔》、《瞻印》、《召旻》等一大批讽刺名篇中皆昭昭可见——这就是“元典现实主义”“正视”现实生活的黄钟大吕般的格调与风骨。两千五百年后的今天,仍然闪耀着金声玉振般的不朽异响。

      一方面,《诗经》中“干预现实生活”的创作态度表现在多数诗篇之中,涉及了古代中国社会个人、家庭、婚姻、爱情、友谊、人生乃至国家、天下政治生活的方方面面,不能一一详加列举分析;另一方面,在用诗歌语言表现这些丰富内容时,又体现出“文丽而淫”、“体约而不芜”的鲜明特色。“文丽”就是诗歌语言优美。这种优美外在方面主要表现为有节奏、有韵律,诗语流畅,易记能唱;内在方面有哲言,有成语,有经验总结,有教训警示,诵读起来令人浮想联翩,反复含咏,百读不厌。“不淫”就是不多余,不繁琐,言简而意赅。“体约而不芜”则是通指“诗三百”整体上诗体简约,并且一诗一事。“不芜”即没有多而杂乱的现象。“诗三百”中最短的诗篇如《周南·麟之趾》、《陈风·株林》等,不足50字,最长的诗歌如《大雅·抑》、《大雅·桑柔》等,均不足500字,却包含了商末和西周初创至东周中期共500余年间发生的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和事件,既包含了西周鼎盛时期的欢乐与辉煌,也包含了中期以后曲折和衰颓时期的最复杂、最痛切的历史人物和事件乃至政治教训。

      综上所述,我们认为,刘勰在《文心雕龙·宗经》所言“赋、颂、歌、赞,则《诗》立其本……故文能宗经,体有六义:一则情深而不诡,二则风清而不杂,三则事信而不诞,四则义贞而不回,五则体约而不芜,六则文丽而不淫”,正是对《诗经》创作原则的提炼。我们今天将这种提炼用当代文艺理论话语更深入分析、概括和阐发出来,并将其确认为《诗经》中“元典现实主义”创作原则的主要特色。从中国优秀文学传统的“遗传基因”角度来审视这些特色,对我们当下的诗歌乃至韵文创作不无重要的寻根价值和启示意义。

      ①陈至立、夏征农主编:《辞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09年版,第2489页。

      ②《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683页。

      ③周振甫译注:《诗经译注》,中华书局2002年版,第500页。

      ④孙何:《文箴》,郑奠、谭全基编:《古汉语修辞学资料汇编》,商务印书馆1980年版,第156页。

      ⑤廖行之:《鹧鸪天·寿外舅》,舒大刚、曾枣庄主编:《三苏全书》,语文出版社2001年版,第436页。

      ⑥袁珂:《中国神话传说词典·序》,上海辞书出版社1985年版,第6页。

      ⑦方玉润评:《诗经》,朱人杰导读,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版,第309页。

      ⑧朱熹注:《诗集传》,中华书局2011年版,第253—254页。

      ⑨⑩弗雷泽:《金枝》,徐育新等译,大众文艺出版社1998年版,第145—146、148页。

      (11)司空图:《诗品》,商务印书馆1980年版,第14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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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诗经”中“元典现实主义”的主要特征_诗经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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