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物史观视野中的空间生产、城市发展与人类解放,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唯物史观论文,视野论文,人类论文,城市论文,空间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B03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7071(2011)04-0043-07
西方理论界以亨利·列斐伏尔、爱德华·索加、大卫·哈维等人为代表的“都市学”研究或者说城市哲学的研究开启了当代理论发展的一个新论域。列斐伏尔等人以都市化进程为对象,以空间生产为切入点,以空间认识论为基本方法,展开了对全球化时代资本关系的意识形态批判。这一批判,既是对历史唯物主义基本理论原则和理论精神的继承及延续,同时也是历史唯物主义理论论域的当代拓展,极大地丰富了历史唯物主义的内容。另一方面,现有的理论阐述主要在共时性向度上展开,集中于当代城市建构中的社会问题,尚缺少历史唯物主义视野中对空间生产发展历史及其与人类社会历史发展关系的系统阐释。由于缺少这一视角的理论澄明,也就未能深刻指明空间生产的历史发展与资本关系的历史逻辑之间的关系,对当代城市问题的反思亦缺乏深层的历史性理路。
一
空间在通常意义上是指事物存在的场域、范围、条件等。在哲学本体论的意义上,空间被规定为物质存在的方式。就物质世界的存在而言,原本只有自在的自然物理空间,其具体特性决定于物质的存在状况。人类诞生之后,原本自在的物理空间被二重化了。与其他所有事物一样,人的存在和发展需要一定的空间范围及条件。但是,自在的自然物理空间并不能直接满足人的生存和发展的需要,而是要在自在物理空间基础上通过人类实践加以改造,形成“为人”的物理空间,故这种物理空间才是人的现实生存的物理空间。关于“为人”空间,我们应明确几个方面:第一,从自在物理空间向“为人”空间转化的过程实质上就是自然的“人化”过程,人的生存空间的大小实际上反映的是自然的人化的范围和程度。第二,人化空间是在自在空间基础上形成和发展的,单就空间的物理性质而言,人化空间和自在物理空间并无根本性差异。因而人们很容易把两者当作完全同质的东西来理解和看待,忽视了人类生存空间的社会性质,没有注意到人化自然的空间与自在自然的空间在源起上的差异性。正如历史唯物主义创始人所指出的,“在人类历史中即在人类社会的产生过程中形成的自然界是人的现实的自然界,因此,通过工业——尽管以异化的形式——形成的自然界,是真正的、人类学的自然界”[1](P128)。第三,人化空间的形成和发展不仅在横向维度上表现出来,也在纵向维度上即人对自在空间的改造程度上表现出来。对自在空间进行改造形成人化空间,并不是改变物质空间的固有特性,其实质是通过人的实践活动实现物质资料在空间中的重置或重构,从而创造出适合人的需要的“为人”空间。人类的改造活动所涉及的横向范围越大,人化空间也就越大。同样,人类改造活动程度越是深刻,所形成的人化空间也就越符合人的需要,空间的具体形式越是摆脱、疏离自在状态。
明确了这样几点,我们可以看出,“人化”空间的形成过程或者说从自在物理空间向“为人”空间转化的过程也就是空间生产的过程。广义的空间生产就是指自然的“人化”,狭义的空间生产就是人创造符合自身生存和发展需要的空间产品的活动过程。简单的空间生产如住宅的建造,复杂的空间生产如城市的规划与构建。人在历史发展中不断生产出自己的生存空间。空间生产表现为一个从简单到复杂、从低级到高级、从单一到多样的历史发展过程,越来越呈现出复合化、系统化的趋势。在这样的意义上,整个人类发展史也就是空间生产的历史,是空间生产不断拓展和扩张的历史。“整个所谓世界历史不外是人通过人的劳动而诞生的过程,是自然界对人来说的生成过程。”[1](P131)
生产活动是人的基础性的生存活动,人之为人就在于人生产出自己的生活资料和生存条件。也就是说,“一当人们自己开始生产他们所必须的生活资料的时候,他们就开始把自己和动物区别开来。”[2](P24)与其他类型的物质生产相比,空间生产是一种特殊类型的生产。这种特殊性首先表现为空间中的生产与空间本身生产的关系,即空间条件与空间产品之间的关系。任何社会物质生产都需要一定的空间条件,是空间中的生产,空间本身的生产同样需要自然物理空间前提。另一方面,空间产品不仅是生产活动的结果,同时又构成了进一步社会生产(无论是物质资料的生产还是空间本身的生产)的基础和前提。当空间产品被应用于进一步的空间生产的时候,带来的是更多数量、更高质量和更高层次的空间产品;当空间产品被应用于进一步的物质资料生产的时候,带来的是物质生产效率的提升和物质资料的进一步丰富。空间生产的状况制约着其他社会生产的状况,在整个社会生产中具有基础性的地位。从一定意义上说,空间生产的发展程度是社会生产力发展程度的表征和标志。空间生产在三个意义上体现着物质生产的发展与提升。第一,社会扩大再生产。扩大再生产的根本之点就在于通过生产空间规模的扩张来获得更多的产品。空间生产越是发展,越为扩大再生产提供了可能。第二,空间与时间的置换。生产总是需要一定的过程,分为各个阶段,如果把各个生产阶段的任务同时由各个不同的生产主体来完成,产品的完成时间就大大缩短即社会生产率的提升。这实际上是通过空间扩展来压缩时间,从而提升劳动生产率。第三,空间生产对生产力的促进还表现为生产要素的集中与优化。空间生产的实质就在于通过对物质资料的空间重置和重构创造出更加符合人需要的空间产品。空间生产的过程从特定的角度来看,也就是社会生产要素集中、要素间结构优化的过程。比如,现代城市的建立和发展,首先表现为生产要素的积聚。生产要素的空间集中还在相对的意义上表现出来,即现代科学技术的发展尤其是交通、信息等方面技术的发展使生产要素空间联系的障碍不断消除。这也就是大卫·哈维所说的“时空压缩”。换句话说,科学技术的发展不仅为空间生产创造了条件,其本身就可以看作是另一个向度的空间生产。在生产的实际发展中,这几个方面总是交织在一起的,共同体现为空间生产的发展。空间生产的发展程度与社会生产力的发展程度是一致的,是社会生产力发展的基本途径和表现方式。
空间生产的特殊性不仅表现为空间产品构成了其他社会生产的条件,是社会生产力的发展途径和表现方式,还表现为与社会关系之间的复杂辩证关系,是社会关系再生产的根本路径,从而成为社会生产关系建构和发展的基本方式。任何社会的存在都需要有一定的物理空间前提,而社会关系的存在也必须以自然存在为载体。但空间生产的后果是空间产品,是符合人特定需要的物理空间。在这样的意义上,空间生产构成了社会关系建构和发展的前提及基础,空间生产状况也就决定着社会关系的建构状况,空间产品的具体特点影响着社会关系的特点。所谓“远亲不如近邻”,实质上反映的是空间对社会关系状况的影响。换个角度而言,怎样生产和消费物理空间就会形成怎样的社会关系,空间产品的生产和消费必然带来相应的社会关系后果。所以,空间生产就成为社会关系再生产的途径,空间生产的历史也就是人们的社会关系发展和建构的历史。另一方面,在既定的社会生产关系条件下,空间生产又要受到社会关系状况的影响和制约。在自然条件一定的情况下,具体空间产品的生产更取决于社会因素。为了谁,围绕什么样的需要,由谁来进行规划并进行生产,这些都会成为具体空间产品最终完成的直接影响因素。人们的社会关系不同,在社会关系系统中的地位不同,在空间产品的生产和消费中所拥有的权力也就不同。在这样的意义上,既有的社会关系状况成为现实的物理空间生产的主导因素。有什么样的社会关系状况就会有什么样的物理空间的生产。正是在这样的意义上,列斐伏尔强调:“空间是政治的、意识形态的。它真正是一种充斥着各种意识形态的产物。”[3](P62)空间生产与社会生产关系之间的这种互为前提、相互制约、互为结果的复杂辩证关系实质反映的是社会生产力与生产关系之间的历史辩证法。
总之,空间生产的发展,一方面造就的是物质生产能力的发展、生产效率的提升,即物质生产力的进步;另一方面则造就了日益丰富和全面的社会关系,即社会生活的丰富性与全面性。这与社会的历史发展,与人的历史发展是根本一致的。正是在这样的意义上,我们说,整个人类史也就是开辟和利用空间、创造和生产空间的历史,即空间生产的历史。
二
空间生产的发展状况反映和表现着人类历史的发展状况,人类历史的发展首先表现为空间生产的发展。换言之,人的发展的历史逻辑通过空间生产的历史发展表现出来,或者确切地说,空间生产的历史逻辑是人的发展的历史逻辑的特定表现,二者具有根本的一致性。
在唯物史观中,人的历史发展分为以“人的依赖关系”为根本特征的发展阶段、“物依赖关系上的个人独立”的发展阶段和共产主义社会个性自由全面发展的阶段。在以“人的依赖关系”为根本特征的发展阶段,人的发展呈现出一种原始的丰富性。一方面个人的活动是丰富的、全面的,个人的活动没有被强制性的社会分工所分割,从而人的能力的发展是“全面的”。“我们十分惊异,在古代,一个人既是杰出的哲学家,同时又是诗人、演说家、历史学家、牧师、执政者和战略家。这样多方面的活动使我们吃惊。”[4](P169)另一方面,这一时期人的活动和发展的丰富性与全面性又只是原始的丰富与全面,这不仅因为人的能力的发展是不自由的、不充分的,而且由于社会分工尚未充分发展而没有形成丰富的社会关系,缺乏深刻的内容。个人从属、依赖于共同体,个人不是依照个人的需要发生关系进行交往,而是依照共同体的要求进行交往。这时,个人发展的个性特征难以得到充分的展现,个体完全被淹没在共同体之中。正是由于这样,造成了人的发展的原始性。“在发展的早期阶段,单个人显得比较全面,那正是因为他还没有造成自己丰富的关系。”[5](P109)在“物依赖关系上的个人独立”发展阶段,社会分工和交换的高度发展造就了比较全面与丰富的社会关系、需求及能力。人与自然的关系极大拓展,人类改造自然获取物质财富的能力日益增强,从而人们之间的社会关系也极大拓展。与“人的依赖”阶段相比,在内容上日益深刻和丰富,个体在形式上成为独立的个体。但是,社会分工的高度发展也造成了人的能力的发展是畸形的、单一的而非全面的。“分工一出现之后,每个人就有了自己的一定的特殊的活动范围,这个范围是强加于他的,他不能超出这个范围:他是一个猎人、渔夫或牧人,或者是一个批判的批判者,只要他不想失去生活资料,他就始终应该是这样的人。”[2](P37)“由于劳动被分成几部分,人自己也随着被分成几部分。为了训练单一的活动,其他的一切肉体和精神的能力都成了牺牲品。”[6](P206)在工业化机器大生产条件下,人无形中成为机器的一部分。与原始的“全面”相比,这种畸形的发展是深刻的片面。从物质财富的生产和人的能力发展的关系来看,物质财富生产成为根本的目的,人的能力的发展仅仅是生产更多社会财富的手段,人服从于物。这时,人的力量成为物的力量,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成为物的关系,人的个性成为物的个性,人只有通过物、依赖于物才能得到表现和确证。个人的独立还只是“物依赖关系上的个人独立”。正是由于这样,在这一阶段,人的一切关系都局限于对物的占有关系。只有到了第三个阶段,人的发展才能既扬弃人类在第一大发展形态下的原始的全面性,又扬弃在第二大发展形态下的畸形的深刻性,实现每个人的全面而自由的发展。
个人自由而全面的发展就是人的解放,亦即作为目的本身的人类能力的发展。人的丰富性、全面性取决于社会关系的丰富性、全面性。只有当社会关系的发展达到了某种丰富性、全面性,人才能在全面的社会关系中进行全面的活动,并通过全面的活动亦即通过人们之间的普遍交往而获得全面的发展,达到自身的全面性。也就是说,只有在日益丰富的社会关系中,人才会获得多方面的规定性,成为日益全面的人。实现人的解放,达到人自由而全面发展的终极价值目标需要两个方面的条件:一是社会生产力的高度发展。这时,人们无须再把主要的时间和精力用于为自然生存而斗争的物质资料的生产上,因而享有了更多的属于个人的自由时间。以剩余劳动为基础的自由时间对于人类自由的发展具有决定性的意义。“整个人类的发展,就其超出对人的自然存在直接需要的发展来说,无非是对这种自由时间的运用,并且整个人类发展的前提就是把这种自由时间的运用作为必要的基础。”[7](P216)二是丰富而全面的社会关系的建构,并且把这种社会关系置于人们的共同控制之下。人们将在自觉、丰富、全面的社会关系中获得自由的、全面的发展,成为具有自由个性的人。在人发展的一定历史阶段委实存在着异化现象,但这并不是人的全面性的丧失,而恰恰是由于人还没有创造出丰富、全面的社会关系并将这种关系置于自己的控制之下。
空间生产的历史逻辑在深层体现着人的发展的历史逻辑,为人发展的终极价值目标的实现创造着历史条件。在一定意义上来说,空间生产的历史发展进程,也就是人的发展的历史进程。首先,从空间生产发展与社会生产力提升的关系来看,空间生产的发展即在空间中的生产的扩张是物质财富增加的根本手段和方式,物质生产力的发展首先表现为空间中的生产的扩大,无论是扩大再生产还是通过空间扩张来压缩时间从而提高劳动生产率,都是如此。生产要素在一定空间内的积聚及其关系重构,本身就是社会生产力发展的重要内容与标志。空间生产的上述三个方面构成了社会生产力发展的基本途径。故空间生产的发展也就是物质生产力的发展。空间中的生产的发展造就了物质生产和生活的丰富性。更为重要的是,生产效率的提升创造出越来越多的自由时间。这其中,通过空间扩张压缩时间实现社会生产的发展具有重要意义。马克思强调,实现自由王国,“工作目的缩短是根本条件”[8](P27)。可见,空间生产的发展为工作日的缩短创造了条件。其次,人的全面发展不仅表现为物质生活的丰富性,更重要的是表现为社会关系的丰富性与全面性。人的发展在早期阶段是全面的,但那只是原始阶段的“全面”,还未形成丰富的社会关系。在以物的依赖关系为基础的发展阶段,形成了较为全面和丰富的社会关系、需求及能力,但这种丰富是畸形的,是“物的依赖关系”基础上的丰富性。所谓个性自由而全面的发展,就是要“取古代人的发展形式之崇高(人表现为目的和形式上的全面),摒弃其内容之原始,取资本主义社会个人发展的内容之深刻(形成的普遍或全面的社会联系、多方面的需求和全面的能力体系),摒弃其形式的鄙俗和狭隘(物的异化之形式)”[9](P247—248),真正建构起丰富的、全面的社会关系,从而使人获得日益丰富的规定性,成为日益全面的人。我们已经指出,空间产品的生产和消费会产生新的社会关系,空间生产是社会关系再生产的途径,空间生产的历史也就是人们的社会关系发展和建构的历史。因而,空间生产的发展造就的正是社会生活的丰富性与全面性,社会生活的丰富性与全面性又是空间生产发展的必然结果。
洞彻了空间生产的历史逻辑,也就在理论上澄明了人类解放的历史基础。个性自由而全面的发展或者说人的解放是空间生产历史发展的逻辑指向。有了这样的视域,在审理当代社会中一些理论和现实问题时,就会更加深刻、明晰。
三
反思、探讨空间生产的历史逻辑,必然要涉及城市的历史发展问题。一方面城市的建构和发展,是空间生产最为典型最具有代表性的领域;另一方面不仅当代城市发展集中、突出地呈现出一些现实问题,而且现有的关于城市的理论认知也存在欠缺,缺少历史唯物主义空间生产视角的澄明。可见,城市发展是研究空间生产历史发展的一个根本内容。
空间生产的实质就在于通过对物质资料的空间重置和重构创造出更加符合人需要的空间产品。空间生产的过程,从特定的角度来看,也就是社会生产要素集中、要素间结构优化的过程。城市从其现实存在形式上看,首先表现为生产要素的积聚和集中,这其中首要的是人口的集中。但城市不是从来就有的,而是人类文明发展到一定阶段的历史产物,是空间生产发展到一定程度的结果。所以,考察城市发展史,需要追溯人口的定居和积聚。人类社会早期,或是出于生存的需要,或是因为礼仪性活动(如祭祀),人们逐步建立了永久性栖息地,这是城市发展的最初胚胎[10]。城市表现为有大量人口的聚集,但人口聚集并不等于城市的出现。从人类发展历史来看,只有人口集中到一定程度,人们的社会关系出现根本性的变化,形成城市特有的社会联系,才标志着城市出现。城市的这种社会关系会在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表现出来。在经济方面,城市与乡村的一个根本区别就在于乡村经济是自给自足的、封闭的,而城市则具有依赖性和开放性的特征,乡村是孤立的,城市却必须依赖于其他因素(比如一定范围的城郊和乡村)才能存在和发展。在政治方面,城市形成了具有自身特定内容和机制的行政管理系统,梅塞尔斯甚至把这看作是城市形成的根本表征,他认为,都市“指人口数量的充分和集中,它们导致了生产的社会关系产生突变,体现出村镇联合自身的规律(由密集产生的互相依赖),这里面突出的表现是行政机构的产生。”[11](P33)也就是说,只有在生产的社会关系上与乡村根本分离并区别开来,真正意义上的城市才得以形成,并获得了其独立的发展。
从初民时期开始的人口聚居,到现代化都市的建构和发展,城市发展经历了一个从无到有、从低级到高级、从简单到复杂、从单一到多样的历史发展进程。在这一整体历史进程中,城市发展的不同阶段又呈现出本质性的差别,即无论是内在的建构理念或发展动力,还是外在的表现形式或城市结构,都表现出重大差异。在城市发展的初期,文化因素可能是城市构建的主导因素。“人类最早的礼仪性汇聚地点,即各方人口朝觐的目标,就是城市发展最初的胚胎。”“这些地点是先具备磁体功能,而后才具备容器功能的。”[10](P9)比如,在这种聚居结构中,墓地可能是人们所环绕的中心。进入农业文明的古典社会,真正的城市开始形成。这时,政治或军事的因素在城市构建和发展中占有突出的地位。城市建设呈现出突出的政治上的“中心—边缘”结构,凸显政治权力中心成为城市建构和发展的核心理念。而在工业文明高度发展的现代社会,城市建设和发展则更强调经济方面的功能及价值,城市发展依经济发展的需要而展开,城市规划呈现出明显的经济中心的理念。当然,强调某种因素的主导或突出地位并不是忽视或否定其他因素在同一时期城市建构中的作用,比如经济因素在任何时期的城市发展中都具有基础性的作用,它是城市的基本标准之一,只是在特定时期同某种主导因素相比其地位不是那么突出罢了。
城市发展不同阶段的质性差异反映和表征的是不同社会阶段的社会生产水平。古典社会中真正的城市已经形成,现代城市建构中所涉及的基本内涵和基本关系在古典城市建构中已经出现,但与现代城市建设与发展相比,一方面古典城市建构表现为孤立性和闭关自守状态,城市的关联性尤其是在发展社会生产方面的关联性相对薄弱;另一方面,城市与乡村缺乏密切的关联,城市对农村缺少根本性的影响。在农业文明中,以在生产水平相对低下基础上的自然村落的分散性和基于自给自足经济的相对孤立性为根本特征的农村生产占据社会生产的主要部分。进入现代社会以后,随着大工业生产的需要,不仅城市发展由古典城市转变为现代城市,更重要的是开始了大规模的城市化历史进程。现代工业生产必然要求“日甚一日地消灭生产资料、财产和人口的分散状态。它使人口密集起来,使生产资料集中起来”[4](P277)。这样,在现代社会中,“农村屈服于城市的统治”,“创立了巨大的城市,使城市人口比农村人口大大增加起来”[4](P276—277)。现代城市的发展所造就的是现代社会高度发达的社会生产力。正是由于这样的原因,在进入现代性充分发展的社会条件下,空间生产和空间批判才真正作为一个社会问题在理论上被自觉地加以反思。古典城市建构由于其狭隘性还不足以引发人们关于空间生产的自觉理论反思与批判。在对现代性问题批判和反思的进程中,作为现代性构思的重要表征的现代城市的规划与构建逐步进入人们反思的理性视野。也正是由于这样一种状况,人们关于空间生产和空间批判问题的反思主要指向现代城市的构建。
关于城市发展阶段的差异,我们还要看到不同社会历史时期社会生产关系的影响。在一定的社会生产关系下,空间生产是政治的,是充斥着意识形态的。城市发展阶段的本质性差异恰恰表明了城市发展与社会生产关系之间的复杂互动关系。古典城市建构中政治因素的优先考量、城市结构中的政治中心,反映的是古典宗法社会的生产关系和意识形态要求。现代城市的建构与发展,现代城市与乡村关系的变革,现代城市规划的经济中心理念,则反映了资本时代的社会生产关系和意识形态需要,是资本关系推动的结果。
作为空间生产的基本内容和主要表现领域,城市的历史发展状况体现和代表着空间生产发展的历史水平。从唯物史观来看,对城市发展的理论把握有以下几个基本之点:第一,城市的产生和发展是人类社会的空间生产状况发展的必然结果。空间生产的实质在于物质资料的空间重置和重构,其重大后果之一就是社会生产要素的集中,包括人口的集中。当人口和其他生产要素集中到一定程度从而使社会关系发生根本性变化时,于是城市形成。在空间生产的进一步发展中,城市发展越来越成为空间生产的主要内容,成为空间生产的主导形式。第二,在人类社会进程中,城市发展有两大基本历史功能或历史后果,一是造就了日益发展的生产力,社会生产水平不断提升。城市建构和发展的基本特征就是社会生产要素的集中以及生产要素结构的优化。城市规模也就是生产要素集中的规模,城市越是发展,规模越是扩张,集中的程度也就越高。这种集中本身就意味着生产力的发展,而生产要素结构的优化则加速了生产力发展进程,并且生产要素越是集中就越为结构优化提供了条件和可能。二是造就了日益丰富和全面的社会关系。城市的发展也就是城市空间的生产和消费的发展。空间生产状况决定着社会关系的建构状况,空间产品的具体特点影响着社会关系的特点。城市的不断发展必然使人们的社会关系日益丰富、全面。第三,与这两大历史功能相联系,城市发展的终极价值指向是人的自由而全面的发展。就人类社会发展的整体来说,城市的建构和发展是实现人的发展的终极价值目标的手段及途径。就此而言,城市发展在整个人类历史发展进程中具有基础性的地位和意义。第四,肯定城市发展的终极历史意义并不意味着在城市发展的每个历史时期都是这种终极价值的实现。城市发展是一个历史的进程,特定历史时期的城市发展状况一方面为这种终极价值的实现创造、积累着条件,另一方面由于一定社会生产关系的影响,城市建构又表现出不符合这种终极价值目标要求的一面。因此,在特定社会历史条件下审理城市发展,应指向对特定社会生产关系的历史性批判。
四
透视了空间生产和城市发展的历史辩证关系,我们再来审理当代空间生产与城市建构问题就有了明晰而宽广的历史视野。而在资本关系于全球范围深度发展的历史时代,审视空间生产与城市发展,不能不谈及资本发展的历史逻辑。
空间生产的发展是一个历史进程,虽然空间生产总的趋势是在不断提升和扩张,但只有到了资本时代才获得了显著和充分的发展。空间生产不仅是社会生产力发展的表现方式,更是社会生产力发展必要的基本途径。资本的本性在于获得最大限度的增殖,而这首先要在社会生产中获得。因此,资本顺应、促进并利用了空间生产的发展逻辑,空间生产在资本时代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发展。第一,资本要获得最大限度的利润就必须进行最大限度的生产,因此,扩大再生产就成为资本生产的基本特征,这必然导致空间生产的扩张。只有生产出更多的空间产品才能为不断地扩大再生产提供空间前提。第二,扩大生产与压缩运动周期是资本获得最大增殖的两个基本途径,压缩生产周期是资本缩短运动周期的重要方面。因此,资本总是不断更新人口和生产资料在空间中的配置及布局,通过空间扩张,压缩时间,不仅扩大了产品总量,而且缩短了生产周期。人口及生产资料在空间中的重置和集中的重大后果就是城市的发展。这是大规模的城市化进程开始于资本主义时代的根本原因。第三,资本的增殖在生产领域完成,最终要通过交换和消费来实现。资本的运动就表现为从生产到消费的整体运动周期。空间不仅影响生产,也影响交换和消费。因此,对于资本而言,与空间相关的一切都成了生产剩余价值的中介与手段。城市化的发展,人口和生产资料的高度集中,不仅提高了劳动生产率,缩短了生产周期,也缩短了交换和消费的过程。由此,我们也就可以理解为什么只有到了资本时代人类历史才发展成为世界历史。“不断扩大产品销路的需要,驱使资产阶级奔走于全球各地。它必须到处落户,到处开发,到处建立联系。”“过去那种地方的和民族的自给自足和闭关自守状态,被各民族的各方面的相互往来和各方面的相互依赖所代替。物质的生活是如此,精神的生活也是如此。”[4](P276)
空间生产在资本时代的发展不仅表现在生产力方面,也表现在社会关系方面,表现为对社会生活关系的创造。资本生产方式的发展创造了前所未有的丰富的社会生活。其一,物质生产决定着社会生活状况,物质生产的扩大必然导致社会生活的扩张。城市化的发展,人口和生产资料的空间重置,必然带来人们生活方式和生活关系的变化与发展,不断产生出新的社会关系空间。其二,资本不仅通过物质生产和都市化进程拓展社会生活,还利用各种方式、途径与手段直接进行社会生活的组织、重构与创造。比如,资本投入体育领域,形成产业化的体育生活;资本渗透到文化领域,形成产业化的文化生活;资本灌注到教育领域,形成产业化的教育行动。资本要实现最大限度的增殖,一方面要生产出最大限度的产品,无论是物质产品还是精神产品;另一方面这些产品要通过交换被最大限度地消费,以便实现其自身价值。因此,资本不仅需要不断地扩大生产——这不仅是某个领域的扩大再生产,更是新生产领域的开辟与创造,还要不断造就各种需求,创造新的消费领域或消费空间。这样一来,资本也就不断创造着新的社会生活领域和生活方式,形成更为普遍的社会联系、多方面的需求以及与此相关的全面的能力体系。
正是由于资本在顺应和促进空间生产的历史发展方面的巨大作用,创造了空前的社会生产力和普遍、丰富的社会生活关系,历史唯物主义才肯定资本的历史价值,肯定资本在历史发展中所具有的进步作用。“资本的文明面之一是,它榨取剩余劳动的方式和条件,同以前的奴隶制、农奴制等形式相比,都更有利于生产力的发展,有利于社会关系的发展,有利于更高级的新形态的各种要素的创造。”[9](P925—926)越是在社会发展程度相对落后的地方,这种作用表现得越突出、越明显。
然而,资本的本性具有不可克服的历史狭隘性。资本条件下的社会生产能力的发展服从于最大限度地占有,是资本实现自身增殖的手段,而不是作为目的本身的人的能力的发展。这样,资本顺应和促进空间生产的历史发展所带来的社会生产能力的提升及进步,一方面为人发展的终极价值目标的实现创造和积累着条件;另一方面,这种为占有而进行的社会生产在进一步的发展中又是对人的发展的伤害,是对人发展终极价值的背离。从生产力方面看,资本主导下的空间生产,单纯按照资本的需要进行人口和生产要素的空间重置。这样,空间重构中生产能力被片面突出和强调,而使人获得更好的生存及发展空间这一目的却被忽视和压抑。空间重置中只讲生产不讲“生活”,生产成了唯一根本目的,空间重构被单纯当作资本生产剩余价值的中介和手段。物质生产当然需要消耗物质资源,为最大限度地占有而进行的物质生产必然是对物质资源的过度消耗,而且社会生产能力越是发展,这种消耗越是加剧,由此所带来的风险也就越严重。从社会生活关系方面来看,资本主导下的空间生产一方面造就了丰富的社会关系和全面的社会生活,另一方面又导致了社会生活关系的物化。由于资本的本性,物质财富的创造和占有成为目的本身,与此对应,人的力量成为物的力量,人的关系异变为物的关系,人的个性也成为物的个性。一句话,社会生活的丰富性表现为物的关系的丰富性。比如,产业化的体育活动、产业化的文化活动、产业化的教育活动等等,无论意识形态的神话给它们套上什么样的神圣光环,经济利益总是它们所环绕的永恒轴心。
明晰资本主导的社会条件下空间生产发展的二重性质,把空间生产发展的历史逻辑与资本发展的历史逻辑区别开来具有重要意义。一方面有助于深化对空间生产发展的宏观历史进程的理解,坚定人的个性自由而全面发展的历史信念;另一方面则表明反思和审理当代空间生产与空间问题,应指向对当代资本关系的历史性批判。这样,在唯物史观中对空间生产问题的研究,才有了更深层的理路。
[收稿日期]2011-03-10
标签:社会资本理论论文; 社会关系论文; 社会因素论文; 过程能力论文; 逻辑能力论文; 关系逻辑论文; 扩大基础论文; 历史唯物主义论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