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音复合词的词义构造形式及其对辞书释义的影响*
王恩旭
摘 要 释义是辞书的灵魂，也是辞书中难度最大、学术含量最高的部分之一。为了解决双音复合词的释义难题，文章基于述谓结构和降级述谓结构理论分析了双音复合词的词义构造形式。然后，基于词义构造形式分析了复合词的释义难度，发现构词成分义和构造关系义的意义是复合词词义构造的基础： 直接利用这一基础可以推知复合词的整体意义，释义难度最小(0级)，比如“家产”；除了这一基础，还需要补出一些和构词成分有关的意义才能推知复合词的整体意义，释义难度较大(1级或2级)，比如“牛奶”；如果利用这一基础无法推知复合词的整体意义，那么释义难度最大(3级)，比如“爪牙”。最后，讨论了复合词的词义构造形式对辞书释义的影响。
关键词 复合词 词义构造形式 释义难度 述谓结构
一、 引言
释义是辞书的灵魂，也是辞书中难度最大、学术含量最高的部分之一。(谭景春 2010)目前尚无最佳办法解决辞书释义难题。在现代汉语词汇系统中，双音复合词占大多数，是汉语词的典型形式，因此在解决辞书释义难题时，本文将围绕双音复合词展开。先简要介绍一下汉语双音复合词。
很多学者注意到，汉语复合词的构造和句子的构造基本一致，包括主谓、述宾、述补、联合、偏正五大结构，可以用一套术语描述它们。(赵元任 1948；陆志韦等 1964；李行健 1982；朱德熙 1982；汤廷池 1991；朱彦 2003；董秀芳 2011；施春宏 2017等)在这五类复合词中，偏正式(定中和状中)最多，联合式、述宾式次之，述补式、主谓式较少。数据如下：
式中σH=MbH-MoH，σS=MbS-MoS，σr=Mbr-Mor，σg=Mbg-Mog。参数λ 决定了对隶属度函数对前景和背景的区分能力，λ 值越小，区分能力越高。最终的隶属度可以定义为：
(1) 双音复合词的词汇构造形式(统计比例源自苑春法，黄昌宁 1998)
a1. 定中偏正(44.9%)： 家产 奶牛 财主 护士 领土 季刊 茶馆 铜绿 空军……
a2. 状中偏正(10.9%)： 家访 速算 怒视 板书 云集 坐等 磁疗 倒立 休想……
b. 联合(21.8%)： 教学 称颂 听写 坚强 安危 好恶 恩怨 唇齿 河山 天地……
c. 述宾(19%)： 洗车 下海 图存 限量 起飞 移位 动身 管家 监工 护膝……
第一类： AB=(偏指)A或B。比如：
速冻蔬菜是将新鲜蔬菜经过加工处理，快速冻结、包装、冷藏等环节制成的小包装食品[26]。速冻蔬菜能够较长时间保持蔬菜原有的色泽、营养、风味，食用方便，因而国内外市场需求量不断增加[27]。对淮山进行速冻，可以有效解决淮山采收季节性和地域性分布不均衡的的问题，更好地保持它的营养价值。狄建兵等[28] 研究并确定了淮山速冻加工工艺参数为：切片厚度(1.0±0.1)cm，护色液为质量分数0.3%氯化钠、1.0%抗坏血酸、0.6%柠檬酸的混合液，护色时间30 min，热烫60 s，此条件下可以最大程度地保存淮山片的颜色和营养成分。
e. 主谓(1%)： 性急 骨折 脸红 心跳 人为 日出 地震 气短 位移 质变 人均……
构造形式相同的复合词，释义方式往往大致相同。比如，定中复合词的释义方式大致都是“ +的+ ”式；状中复合词的释义方式也是大致相同的，都是“状+(地+)中”式。不过，这样说还比较笼统，颗粒度较粗，不足以用来解释复合词的意义，也不足以区分同一构造形式内部不同复合词之间的细微语义差别。比如“奶牛”和“牛奶”，构造形式相同(定中式)，释义方式也相同( +的+ )，但具体意义不同。前者以“牛”为中心，表示“产奶+的+母牛”；后者以“奶”为中心，表示“母牛+产+的+奶”。这样看来，要区分同一构造形式内部不同复合词之间的细微语义差别，还应进一步细化词义构造形式的下位分类，让每个复合词有与之相应的词义构造形式和释义方式。本文尝试解决这些问题。
全文的结构安排： 首先，基于《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和《现代汉语规范词典》第3版的释义，分析复合词的词义构造形式及释义方式；然后，参照复合词的词义构造形式分析其释义难度，建立词义构造形式和释义难度等级的对照表；最后，讨论复合词的词义构造形式对辞书释义的影响。
二、 复合词的词义构造形式
分析句子的语义构造常从述谓结构(predication)入手。一个述谓结构可能只包含谓词和论元，如“地震了”“母牛产崽了”“小张送小李一本书”等，或还包含其他述谓结构。把一个述谓结构包含在另一个述谓结构之中有两种方法： 一种是降低述谓结构的地位使之变成一个论元，起句法上的主语或宾语的作用，比如“金兵劝岳飞投降”，“岳飞投降”是一个述谓结构，做所属述谓结构“金军劝……”的客体论元；另一种是进一步降低述谓结构的地位，使之变成一个“特征(feature)”，起句法上“定语”“状语”或“补语”的作用，比如“他们在教堂里结婚”，“在教堂里”是一个述谓结构，做“结婚”句法上的“状语”。(利奇 1987)
分析词义构造也可从述谓结构入手。利用述谓结构及降级述谓结构，朱彦(2003)考察了复合词的语义构词情况；李强和袁毓林(2016)分析了偏正式复合词的语义角色关系。基于前人研究，本文将复合词的词义构造形式分为以下6类。
【成败】 成功+或+失败【弱小】 弱+而且+小
(2) a. 定+的+中 比如【家产】家庭+的+财产
根据定中式复合词的词义构造形式及释义方式，可概括为以下8类：
b. 定+V+的+中 比如【牛奶】母牛+产+的+奶
c. V+定+的+中 比如【财主】占有+大量财产+的+人
华杨大队位于广西东南部的高县，一个被称为“八山一水一田”的边远城镇，而该大队的第十生产队就是典型的山区生产队。据1975年统计，华杨大队总人口1837人，耕地面积为1813.9亩，其中水田为1683.7亩，旱地为130.2亩，山地则有22000多亩，人均耕地0.99亩；十队总人口是142人，总耕地面积为171亩，其中水田有165亩，旱地仅为6亩，人均耕地1.20亩。[注]华杨大队：《一九七五年农业统计年报表》，高县档案馆藏，71/1/75/52。 与其他生产队相比，并没有临近河流，只有一条小水沟供其灌溉！并且四面环山，交通非常不便。
【风雨】 风+和+雨，比喻艰苦的处境
e. N+定+的+中 比如【领土】国家+领有+的+土地
1.3.1 血流动力学变化及视觉模拟(VAS)评分 分别监测麻醉前(T0)、输尿管镜置入时(T1)、加压灌洗及钬激光碎石时(T2)、输尿管支架置入时(T3)、手术结束时(T4)、术后2 h(T5)、术后24 h(T6)时的心率(HR)、BP、SpO2及 VAS评分。
f. 包含“定”的述谓结构[1]+V+的+中 比如【季刊】按季度+出版+的+刊物
(13)【干裂】 因干燥+而裂开
h. 包含“定”的述谓结构+(V)+的+包含“中” 比如【铜绿】在铜表面+(氧化生成)+
的述谓结构+N 的+绿+锈
构词成分意义和构造关系意义是定中式复合词词义构造的基础。直接利用这一基础，可以解释较为简单的偏正式复合词意义，比如例(2)a；在此基础上，补充一个和构词成分有关的意义(N或V)，可以解释较为复杂的偏正式复合词意义，如例(2)b—e；补充两个或两个以上的和构词成分有关的意义(包含“定”的述谓结构、N或V)后，可以解释更为复杂的偏正式复合词意义，如例(2)f—h。[2]
2. 状中式复合词的词义构造形式
和定中式复合词不同，状中式复合词的词义构造形式相对简单。主要有四类：
第一类： 状+(地)+中。比如：
(3)【不断】 不+间断【速算】 快速+计算
【误解】 错误+地+理解【怒视】 愤怒+地+看着
第二类： 状+着+中。此时“状”是动词性的，表示行为的伴随状态或方式。比如：
(4)【坐等】 坐+着+等待【哭诉】 哭+着+诉说或控诉
如我所料，学生顿时傻眼了，面面相觑，有些平时互动多的同学试探性地起哄——谁知道啊？是啊，谁知道老师走了多少步？谁知道老师会提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但不管怎么说，老师就是这么真真切切地从大家的眼皮底下走过，只不过一开始大家并不知道老师要问这个问题，所以好像视若无睹了。
第三类： 包含“状”的述谓结构+(地)+中。包含“状”的述谓结构，形式上表现为“在/向/从/到/往+状”或“用/以/通过+状+(的方式)”，功能上表示动作行为的处所、方式、工具、材料等。比如：
(5)【板书】 在+黑板上+书写【家访】 到+家里+访问
【食补】 用+食物+补充(营养)【刊授】 以+寄发刊物+的方式+教授(学员)
掉电检测电路如图9所示。这里使用单片机的外部中断引脚检测掉电信号，以便在掉电时能快速地响应该信号。外部12 V电源输入后经过一个二极管和大电容，再作为系统主电源，与掉电检测电路的电源分开。以便在掉电后，通过大电容放电，系统还可以再工作一段时间，保存数据并发送警告信息给控制主站。
第四类： 像+状+那样+中。此时“状”多是名词性的，表示动作行为像什么。比如：
(6)【云集】 像+云+那样地+聚集在一起【波动】 像+波浪+那样+起伏变动
【牛饮】 像+牛+那样地+(大口)喝水【火热】 像+火+那样+炽热
3. 联合式复合词的词义构造形式
联合式复合词的词义构造形式有三类： (A、B表示构词成分)
d. 述补(2.4%)： 冷却 提高 认清 干裂 畏缩 松动 驯服 推翻 劝降 调匀……
(7)【教学】 教(书)【都城】 国都【安危】 偏指危险【恩怨】 偏指仇怨
第二类： AB=A+(和/或/且+)B。比如：
(8)【称颂】 称赞+颂扬【唇齿】 嘴唇+和+牙齿
在电厂的维护工作上，要建立完善的管理制度。进而对电气设备进行优质管理。制度中主要包括电气设备的检修与维护周期，维护方法以及维护的注意事项等。进而有效地保证电厂电气设备的正常运行，提高电气设备的运行效率。下面就相关设备的维护做简要论述。
1. 定中式复合词的词义构造形式
第三类： AB=A+和/与+B，借指/比喻C。此时A+B的意义依然存在，但在A+B的基础上又产生了新意义C。比如：
(9)【河山】 河+和+山，借指国家的领土
d. 定+N+的+中 比如【护士】护理+病人+的+人
【好恶】 喜爱+与+厌恶，指喜爱与厌恶的感情
“冰说”以韩同林、郭克毅为代表，他们认为，冰臼主要是由冰川融水(包括冰川压融水)携带大量冰碎屑、岩屑及冰川粉物质，沿冰川裂隙自上向下以滴水石穿的方式形成滚流水钻，对下伏基岩进行强烈的冲蚀和研磨作用下形成的。
4. 述宾式复合词的词义构造形式
述宾式复合词的词义关系非常复杂，包括动作-受事(洗车)、动作-对象(爱国)、动作-主体(摇头)等多种，但词义构造形式却相对简单。主要有三类：
第一类： 述+宾。有时需要补出“宾”的修饰性、限制性成分。比如：
(10)【洗车】 清洗+车辆【入学】 进入+学校(学习)
【图存】 谋求+(国家或民族的)生存【趁势】 趁着+(有利的)形势
第二类： (指)述+宾+的+N。本类复合词虽然形式上是述宾式的，但意义上已经变成定中式的，通过概念转喻转指动作行为的发出者、工具、时间、处所、结果等。比如：
(11)【管家】 (指)管理+家务+的仆人【护膝】 (指)保护+膝关节+的+用品
【沿海】 (指)靠+海+的+地带【题签】 ② (指)题写+的+书签或书名[3]
5. 述补式复合词的词义构造形式
述补式复合词的词义构造形式主要有三类：
CYP2C19是细胞色素P450家族里CYP2亚家族中的重要药物代谢基因之一，定位于10号染色体q24区，包含9个外显子和5个内含子，编码490个氨基酸。rs4244285、rs4986893两个单核苷酸多态位点是东亚人群最常见的突变点，这两个单核苷酸多态位点碱基发生G→A突变产生的终止密码子使蛋白合成提前终止，从而降低了该酶活性。
第一类： 述+补。“述”“补”的行为主体相同，作用对象(如果有的话)也相同。比如【捞着】，行为主体都是“人”，作用对象都是“机会/好处”。同类的还有：
(12)【捞着】 得+到(机会/好处)【步入】 走+进
洪水管理是指综合运用行政、经济、法律、工程、技术等手段，采取工程措施与非工程措施，既要防治洪涝灾害又要规范人类自身活动，既要控制洪水又要给洪水以出路，努力减轻灾害损失，实现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和经济社会的可持续发展。2007年，洪水管理工作在淮河防汛抗洪中得到了广泛的实践和创新。
第二类： 因述+而补。“述”“补”之间存在因果关系，行为主体往往相同。比如“畏缩”的“畏”与“缩”之间存在因果关系，行为主体都是“人”。同类的还有：
g. V+包含“定”的述谓结构+的+中 比如【茶馆】供+客人喝茶+的+地方
【畏缩】 因害怕+而退缩
2.1 在13 452例正常听力孕前/产前妇女，检出至少含有1个位点突变的携带者451例，总体检出率3.35%。在耳聋突变基因携带者中，以GJB2基因的235delC和SLC26A4基因IVS7-2A>G杂合突变为主，分别为205例和132例；线粒体突变27例(详见表1)。
【松动】 (牙齿/螺丝等)因不牢固+而活动
【锈蚀】 (金属)因生锈+而腐蚀
第三类： (通过)述+使N+补。“述”“补”之间有使成关系，前者动作行为的作用对象是后者动作行为的主体。比如：
监测数据还显示，9月WTI原油均价为69.35美元/桶，环比上涨1.0%，同比涨幅42.6%；布伦特原油均价77.23美元/桶，环比上涨6.8%，同比涨幅41.9%；迪拜原油均价75.86美元/桶，环比上涨5.5%，同比涨幅45.5%；胜利原油均价67.96美元/桶，环比上涨5.0%，同比涨幅39.4%。上述四地原油9月平均价格为72.60美元/桶，环比上涨4.6%，同比涨幅42.4%。
(14)【驯服】 (通过)驯化+使它+顺从【劝降】 (通过)劝说+使他+投降
【修复】 (通过)修理+使它+恢复(原样)【改正】 (通过)修改+使它+正确
6. 主谓式复合词的词义构造形式
和前几类复合词相比，主谓式复合词的数量最少，且条件限制比较严格：“主”所指的对象多是无生的，“谓”多是低及物性和不可控性的(董秀芳 2002)，比如“日出、心疼、质变”等。主谓式复合词的构造形式主要有两类：
第一类： 主+谓。本类是主谓式复合词词义构造的基本形式，解释主谓式复合词的意义通常都会使用这一形式。比如：[4]
(15)【性急】 性情+急躁【骨折】 骨头+折断或碎裂
【自学】 自己+(独立)学习【胎动】 胎儿+(在母体里)活动
第二类： 主+谓；指/形容……。本类复合词既有本义，也有引申义，本义通常描述人体器官的物理变化，引申义描述由于物理变化所引发的情绪、心理变化。为了便于区分，在引申义之前，通常用“指/形容”来标识。比如：
无线传感网络技术在智能家居中的应用已成为发展的必然趋势[3-4].近距离无线通讯一般采用WiFi、蓝牙、Zigbee等通讯技术，Zigbee是一种采用近距离、低复杂度、自组织、低功耗、低成本的双向无线通讯技术，在无线物联网领域已得到广泛应用.相对而言，WiFi、蓝牙技术存在功耗相对较大，传输距离较近的缺点[5].XBee模块是美国DIGI公司的一款基于Zigbee协议的无线传输模块，实验证明，XBee无线模块的传输范围是一般基于Zigbee协议无线模块的2～3倍，具有更好的通讯距离和抗干扰能力，能有效避免信号盲点，且功耗更低[6-9].
(16)【脸红】 脸色+(变)红；多指+害臊
【心跳】 心脏+跳动；指+因情绪激动等而心脏加快跳动
【头疼】 ① 头部+疼痛。② 形容+感到为难或讨厌
三、 复合词的释义难度等级
构词成分义和构造关系义是复合词词义构造的基础，解释复合词的意义要在此基础上进行： 利用该基础可直接推知复合词的整体意义，则释义难度最小，难度等级为0级；如果除此外还需补出和构词成分有关的意义，则释义难度较大，难度等级为1级或2级；若利用这一基础无法推知复合词的整体意义，那么释义难度最大，难度等级为3级。下面逐一讨论：
1. 释义难度为0级的情况： 成分组合加结构赋义
本类复合词的释义难度最小，复合词的意义可以从构词成分和构造关系的意义中直接推导出来。五大类复合词中都有这样的情况，尤其以主谓、联合式复合词最为常见。比如：
(17) 被释词 构词成分义 构造关系义 被释词的意义
骨折 骨头/折断 主+谓 骨头折断
性急 性情/急躁 主+谓 性情急躁
忠勇 忠诚/勇敢 A+B 忠诚勇敢
唇齿 嘴唇/牙齿 A+和+B 嘴唇和牙齿
那么，为什么主谓、联合式复合词释义难度0级的最多呢？这和它们的构造特点有关。
先来看主谓式复合词。根据例(1)的统计，在所有的复合词中，主谓式复合词的数量最少，能产性最弱。这是因为，主体论元是外部论元，和谓词的语义关系比较松散，不太容易和谓词凝固在一起形成主谓式复合词。(董秀芳 2002)但如果主体和谓词之间的关系紧密，提到一个主体能够联想到与之相关的动作，反之亦然，那么主体就容易和谓词频繁地共现，容易凝聚成主谓式复合词。比如“崩”，提到这个动作就能想到与之相关的主体“山”，因此容易凝聚成复合词“山崩”；再比如“心脏”，提到这个主体，就能想到与之相关的动作“跳动”，因此也容易凝聚成复合词“心跳”。[5]从语料调查来看，绝大多数主谓式复合词描述的都是自然现象或生物现象，这些现象遵循自然规律或生物规律，不受人主观意志控制，由此造成主-谓关系非常紧密，提到一方容易激活与之相关的另一方。比如“日出”“日落”“地震”“胎动”“鼻塞”“骨折”“头疼”“脸红”“心烦”“气绝”“质变”“位移”等。
这样，就可以解释为什么主谓式复合词的释义难度较低了。原因有两个： 1) 主-谓之间的关系比较紧密，提到一方容易激活与之相关的另一方，因此知道了一方的意义往往也就知道了另一方的意义。2) 主谓式复合词描述的多是自然现象或生物现象，这些现象通常都比较稳定，轻易不会发生改变。受此影响，用于描述这些现象的复合词的意义也不会轻易发生改变。实际的情况也是如此，多数主谓式复合词的意义都和它产生的时候一样，几乎没发生什么变化，比较容易从其构词成分和构造关系的意义中推导出来。
再来看联合式复合词。如果在词汇层面也分“句段关系(rapports syntagmatiques)”和“联想关系(rapports associatifs)”的话，那么造成主谓式复合词和联合式复合词释义难度小的原因是不同的。前者是基于“句段关系”形成的，“句段关系”(主-谓关系密切)是造成主谓式复合词释义难度小的主要原因；后者是基于“联想关系”形成的，“联想关系”(同义、类义、反义关系)是造成联合式复合词释义难度小的主要原因。这里，有两点需要解释：
1) 为什么联合式复合词和联想关系有关，与句段关系无关？除构词成分之间有同义、类义、反义关系外，还有一个证据： 基于句段关系形成的复合词受句段序列的制约，词序通常都比较固定，相应的同素异序词数量也比较少；相对而言，基于联想关系的复合词不受句段序列的制约，词序通常都比较灵活，相应的同素异序词数量也比较多。语料调查证实了汉语的同素异序词除少数是其他类型的复合词外，其余大部分都是联合式，比如“力气-气力、忌妒-妒忌、效仿-仿效、分毫-毫分、发奋-奋发、裁剪-剪裁、减缩-缩减”等。(王亚斌 2011)
2) 为什么基于“联想关系”形成的复合词释义难度就比较小呢？因为解释基于句段关系形成的复合词和解释基于联想关系形成的复合词的过程是不同的。解释前者，不仅要知道构词成分和构造关系的意义，还要知道与之相关的句段意义，因此释义难度较大(主谓式复合词是个例外)。比如“图存”，知道了它的构词成分和构造关系意义还不够，还需要知道与之相关的句段意义“国家或民族”，这样才能推知“图存”的整体意义“谋求国家或民族的生存”。相对而言，解释后者，知道它的构词成分和构造关系意义就够了，不必知道与之有关的句段意义，因此释义难度较小。比如“赞扬”，通过构词成分和构造关系意义便可以推知它的整体意义是“称赞并颂扬”。
简而言之，主谓式复合词的释义难度小受句段关系影响较大，是句段关系(主-谓关系密切)的原因造成了主谓式复合词解释起来比较容易；联合式复合词的释义难度小受联想关系影响较大，是联想关系的原因造成了联合式复合词解释起来比较容易。
2. 释义难度为1级的情况： 激活谓词或填补论元
解释本类复合词的意义，需要在构词成分和构造关系意义的基础上补出一个和构词成分有关的意义。此时补出的可能是谓词，也可能是论元。比如，解释“财主”需要补出谓词“占有”，解释“起飞”需要补出论元“飞机”等。
(18) 被释词 构词成分义 构造关系义 构词成分有关义 被释词的意义
财主 大量财产/人 定+的+中 占有 (旧指)占有大量财产的人
起飞 开始/飞行 述+宾 飞机等 (飞机等)开始飞行
冷却 降/低 述+补 物体的温度 (物体的温度)降低
本类复合词的词义构造形式相对简单，需要补出的语义成分相对确定(谓词或论元)，解释起来比较容易。
3. 释义难度为2级的情况： 添加修饰性、限制性、补充性等成分
和第2部分相比，本部分的释义难度有所增加。解释复合词的意义，需要在构词成分和构造关系意义的基础上补出两个或两个以上的和构词成分有关的意义。需要补出的意义可能是谓词、论元，也可能是谓词、论元的修饰性、限制性或补充性成分。比如解释“带鱼”，除了要补出和“带子”有关的谓词“像”外，还要补出和“鱼”有关的属性“外形”，这样才能得到“带鱼”的整体意义。类似的还有“季刊”“食补”“松动”等，不再赘述。
(19) 被释词 构词成分义 构造关系义 构词成分有关义 被释词的意义
带鱼 带子/鱼 定+的+中 外形/像 外形像带子的鱼
梯田 楼梯/农田 定+的+中 像……一样/上升 像楼梯一样逐级上升的农田
食补 食物/补充 状+中 用……/营养 用食物补充营养
松动 不牢固/活动 述+补 因……而/牙齿等 (牙齿等)因不牢固而活动
解释本义需要以构词成分和构造关系意义为基础，解释引申义往往也需要以构词成分和构造关系意义为基础，比如 “监工”“剪纸”“冰雕”等。
(20) 被释词 构词成分义 构造关系义 构词成分有关义 被释词的意义
监工 监督/工人 述宾 负责/劳动/人 负责监督工人劳动的人
剪纸 剪/纸 述宾 用……/作品 用纸剪出的作品
冰雕 冰/雕刻 状中 用……/作品 用冰雕刻的作品
第2部分和第3部分的释义方式相同，都在构词成分和构造关系意义的基础上补出和构造成分有关的意义。不同点在于： 前者的词义构造相对简单，释义时需要补充的只限于谓词或论元，释义难度较小；相对而言，后者的词义构造比较复杂，释义时需要补出的不限于谓词或论元，除此之外还要补出一些修饰性、限制性或补充性成分，因此释义难度较大。
4. 释义难度为3级的情况： 重建语义联系
本类复合词的释义难度最大，造成释义难度大的主要原因是词义引申[6]。由于词义引申的原因，造成了本义和引申义之间的语义联系不再明显，无法通过构词成分义和构造关系义推知复合词的整体意义。此时，解释复合词的整体意义，需要在本义和引申义之间重新建立语义联系。(郭在贻 2005；王云路，王诚 2014)比如：
(21) 被释词 本义 语义联系 引申义
脸红 脸色变红 害臊时脸会变红 多指害臊
爪牙 鸟兽的尖爪和利牙 可以利用的工具 比喻坏人的走狗或帮凶
马甲 古代战马的护身甲 四肢露在外面的护甲 没有袖子和领子的上衣
灌水 向容器里注水 灌注有水分的东西 向论坛里灌注无意义的帖子
若不考虑本义，则很难厘清复合词的词义演变线索，也很难解释为何复合词会产生这样而不是那样的引申义；考虑本义的因素后，复合词的词义演变线索就比较清晰，再来解释引申义也就比较容易了。比如“灌水”，本义是“向容器里注水”，抽象后理解为“向……中灌注有水分的东西”，进入网络媒体后进一步抽象，理解为“向论坛灌注无意义的帖子”。
四、 结论及相关讨论
复合词释义是一项非常困难的工作，“所需的智识努力类似于破解一条密码信息，只是不同于密码专家，下定义的人从来不知道他们是否把信息搞准确了”(Landau 2001)。密码专家能够破解密码信息，是因为掌握了密码的编码规律，可以利用这些规律破解密码，也可以检验密码破解得是否准确。释义专家不能确定词语释义是否准确，是因为尚未完全掌握词的释义规律，对词义中应该包括哪些信息，哪些是需要解释的信息、哪些是不需要解释的信息缺乏统一的认识，由此造成了词义解释及检验上的困难。从本文的研究来看，分析复合词的词义构造形式有助于解决复合词释义难题。具体说来：
1. 有助于揭示复合词的词义构造规律。以往学者注意到了复合词词义构造的规律性，发现复合词的词义构造和句子构造基本上是一致的，复合词有的词义构造形式(如主+谓、述+宾、状+中等)句子都有，句子没有的构造形式(如谓+主、宾+述、中+状等)复合词也绝不会有。本文发现，复合词的词义构造和释义难度也是基本对应的，两者之间存在正比例关系。复合词的词义构造越简单，释义难度越低；词义构造越复杂，释义难度越高。利用这一规律，本文将复合词的释义难度分成了四个等级。见表1：
表1 双音复合词的词义构造形式与释义难度对照表
说明： 表中编号1—20代表了复合词词义的主要构造形式，与之对应的释义难度等级是0—2级。和0—2级的情况不同，释义难度等级为3级的复合词没有统一的词义构造形式，为了便于区分，用“#”标识。
2. 可以为复合词的词义分析提供一个形式上的参照点。词的概念意义是抽象的，正如《剑桥语言学词典》(Brown & Miller 2013)所说： 概念是一种心理表征，是人们对世界知识认识加工后的一个结果(原文： A mental representation constructed from information about the surrounding world received and processed by human beings.)。它存在于人的大脑之中，看不见摸不着，无法直接观察得到，只能通过它的外在表现形式间接地分析得到。以往研究注意到了语用环境、搭配等对词义分析的作用[7]，本文发现，词汇构造形式也会对词义分析起作用。拿复合词来说，分析它们的词汇构造形式，可以得到构词成分意义和构造关系意义。基于这两方面的意义，可以解释简单的复合词意义；加入与构词成分有关的意义后，可以解释较为复杂的复合词意义；以本义为参照，通过建立语义联系可以解释复合词的引申义。这样看来，分析词汇构造形式不仅有利于解释复合词的本义或基本义，比如“骨折”，根据其构词成分意义“骨头”“折断”和构造关系意义“主+谓”可以得到它的整体意义“骨头折断”；也有利于解释复合词的引申义，比如“脸红”，根据其构词成分意义“脸色”“变红”和构造关系意义“主+谓”可知其本义为“脸色变红”，参照这一意义在本义和引申义之间建立语义联系“人在害臊时脸会变红”，可以解释其引申义“多指害臊”。
最后，说一下本文的局限性。复合词的词义构造非常复杂，除了与构词成分、构造关系有关的意义外，往往还包含着一部分与构词成分、构造关系无关的意义。比如：
与构词成分、构造关系有关 与构词成分、构造关系无关
【坚强】 坚固强劲 带有褒义色彩
【财主】 占有大量财产的人 旧时
【带鱼】 外形像带子的鱼 银白色，鳞退化，全身光滑。也称刀鱼、剑鱼……
本文研究只涉及与构词成分、构造关系有关的意义，未涉及与构词成分、构造关系无关的意义，比如，“坚强”的情感态度意义“带有褒义色彩”、“财主”的社会语用意义“旧时”、“带鱼”的百科意义“银白色，鳞退化……”等。如何解决这部分意义的解释问题，需进一步研究。[8]
附 注
[1] 根据利奇(1987)，本文将“包含……的述谓结构”界定为被包含在述谓结构或降级述谓结构之内的述谓结构，大体说来有两种： 一种是介宾结构，比如“他在教堂里结婚”，“在教堂里”是介宾结构，包含在述谓结构“他结婚”之中；第二类是谓词性成分或述谓结构，比如“供客人喝茶的地方”，“客人喝茶”是述谓结构，包含在降级述谓结构“供……的地方”之中。另，为了行文方便，本文并未统一语义学术语(述谓结构/降级述谓结构)和词汇法学术语(如“定中/述宾/述补”等)，而是将前者混杂在后者之中。其实，两者是可以统一到一起的。详情请参见本文作者和袁毓林教授合作的文章《复合词的成词过程及辞书释义》(即将发表)。
[2] 关于定中式复合词的词义构造形式，我们会另文展开，此处不做过多分析。
[3] 释义中①、②区分义项①、义项②，义项设立依据《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或《现代汉语规范词典》第3版。下同。
[4] 需要说明的是，“自X”类主谓复合词的词义构造和释义方式比较复杂。有些是“自+X”式的，比如“自负(自己负担)、自费(自己付费)、自制(自己制造)、自筹(自己筹集)、自理(自己负担)”等；有些受古代汉语影响是“自+X+自”式的，比如“自治(自己治理自己)、自杀(自己杀自己)、自卫(自己保卫自己)、自信(自己相信自己)”等。两者的差别在于一个是现代汉语用法、一个是古代汉语用法。不管哪一种用法，它们的基础形式是一样的，都是“主+谓”式的。加之“自+X+自”式的数量有限，可以穷尽列举。因此，没有单独列类，而是统一归入了“主+谓”类。
[5] 对于这两种情况，学术界的看法不太一致。对于前一种情况，胡敕瑞(2005)认为是“主体隐含”，由于主体隐含在动作之中，是动词意义一部分，因此当主体从动作中呈现出来以后，就容易和动作凝聚在一起形成主谓式复合词“山崩”。对于后一种情况，依据袁毓林(1995，2014)，属于“谓词隐含”，即谓词隐含在主体之中，是主体意义的一个重要部分，因此提到主体就激活与之相关的动作，进而容易凝聚成主谓式复合词“心跳”。无论是“主体隐含”还是“谓词隐含”，其实都注意到了一点，即主体和谓词之间的语义联系非常紧密(这种联系可能是必然的，也可能是规约化的)。
[6] 另外，还有一个原因是词义的转移。比如“牺牲”，古代是名词，指为祭祀宰杀的牛和羊等牲畜；现在变成了动词，意义也完全发生了变化，指为正义事业舍弃自己的生命。类似的还有“公主”，西周时期是动词，“公”“主”之间是主谓关系，“公”表示“公侯”，“主”表示“主持”，“公主”的最初意思是“(天子女儿出嫁)由同姓公侯主持婚礼”；东周后，变成了名词，意义也发生了变化，专指帝王的女儿。由于词义转移的原因，造成了这些词字面意义和实际意义的不一致，无法从构词成分和构造关系意义中推知复合词的整体意义。由于这样的情况较少，不具有代表性，暂不讨论。
[7] 美国语言学家哈里斯(Harris 1954)指出，词的意义和它前后相伴的语境词互相依存，出现在相同语境中的词往往具有相同的意义；英国语言学家弗斯(Firth 1957/1968)有句名言：“欲知其词，先观其伴/You shall know a word by the company it keeps”，意思是说，要弄清一个词的意义，最好的办法莫过于观察它出现在什么样的环境中、跟什么词搭配。
[8] 王恩旭和袁毓林(2018)通过物性角色分布的方法考察了“颜+名”复合词的词义构造情况，得出“颜+名”复合词词义构造的倾向性规律，有助于解决名词词义中的社会语用意义、百科意义的释义问题。该法是否适用于其他词类、是否有助于解决其他类型词语的社会语用意义、百科意义的释义问题，有待进一步验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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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受山东省社科基金项目“面向计算的汉语实词的语义结构及释义模式研究”(项目编号16CZWJ31)资助。
(济南大学 山东 250022)
(责任编辑 刘 博)